纸张如何塑造文明
2016-03-16瑞德迈特伯勒ReidMitenbuler
瑞德·迈特伯勒(Reid Mitenbuler)
张铎/译
纸张如何塑造文明
瑞德·迈特伯勒(Reid Mitenbuler)
张铎/译
如果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Plato)还活着,他会如何使用推特(Twitter),是告诉大家自己午饭刚刚吃了什么,大胆预测艾美奖,还是斥责美国社交名媛金·卡戴珊(Kim Kardashian)?或许都不会,但他可能会留下线索,就如其名言:“智者说话是因为言之有物,愚者说话则是因为没话找话。”尽管这可能不正确。8年前,一个匿名者抢先注册了“柏拉图( @Plato)”推特账号,并发布了这句名言,到现在为止,再也没有更新任何内容。
除了发推文,柏拉图对人类现代交流方式的改变会作何反应?在柏拉图的时代,人们通常将自己的想法和经验记录下来,彼时他担心书面语过多会减少我们对记忆的依赖。柏拉图认为,工具让人类变得不像人而更像机械,因为一旦东西要被记录下来,就不再是人类内心的东西,它们不再可靠,因此也变得更不真实。在《斐德罗篇》(Phaedrus)中,柏拉图再次表达了对这个问题的困扰。
柏拉图关于书写与技术变革带来巨变之间关系的困扰,成为作家马克·科尔兰斯基(Mark Kurlansky)新书《纸张:翻阅历史》(Paper: Paging Through History)的核心思想。科尔兰斯基写过《盐》(Salt)和《鳕鱼》(Cod)两本著作,并用它们各自的浓缩发展史来探究发展帝国和资本主义更广泛的全球发展史。在《纸张:翻阅历史》一书中,科尔兰斯基同样试图利用看似平凡的事物来展示广泛的现象,即历史对颠覆性技术的态度。他的问题是:人类如何利用纸吸收和传播信息?这一问题的答案有助于理解世界是如何演变而来的,包括政治、经济等方面。
在过去几个世纪,书写用的材质已经改变了数十种。科尔兰斯基写道,粘土片统治了3000多年,比纸张的历史悠久得多,具有造价便宜、制作方便、易于使用的优势,但也存在携带不便的问题。为此,人类开始转而使用纸莎草纸,这是由沼泽地区发现的芦苇植物制作而成。芦苇易于腐烂,而且大部分太过细长而不适于制造出高质量的纸莎草纸。于是蜡成为另一种替代品,但其更适合一次性使用。接下来是羊皮纸,由动物皮毛制作而成。可是要想完成一本书,需要多达200只动物的毛皮。
科尔兰斯基写道:“在这些发明中,有些人将羊皮纸视为未来的发展方向,其他人则选择抛弃它。”这种态度是基于政治和经济上的考量所致:羊皮纸比纸莎草纸更耐用,也可以避免受到埃及纸莎草纸垄断的影响,但其相当昂贵,制造羊皮纸属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统治者也担心羊皮纸等出现后,人民文化水平不断提高,新的思想传播可能会影响他们的统治。“于是新的想法开始出现,需要找到新的方式进行书写记录,它既要像蜡那样用后易于处理,又要像树叶那样轻便,像粘土那样廉价,像羊皮纸那样耐用。”纸张便应运而生。
没有人知道纸的确切发源。科尔兰斯基说,不太可能是某个孤独的天才偶然间发现的。许多当代学者认为,中国人通过分解纤维素纤维并随机交织在一起,首先发明了造纸工艺。中国学生被告知是东汉宦官蔡伦在公元105年发明的造纸术,因为汉朝对书写材质改进的需求非常强烈。在汉朝,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全面国家史,被秦朝焚烧的典籍重新出版,第一次正式版的孔子经典被记录了下来。同时随着时间推移,各种各样的中国发明帮助纸张变得越来越结实、越来越轻薄,生产成本也不断下降。
造纸术的发明也在不断扩散传播,特别是在9世纪的伊斯兰世界,这些发明与伊斯兰文化不断融合,使得穆斯林对纸张情有独钟。《古兰经》(Qur’an)说:虔诚的穆斯林应该用大量的纸和墨水来寻求知识。穆斯林也因此推动了数学、天文学、医学、工程学、农业以及文学等知识向世界其他地区传播,包括西方。但是欧洲在使用纸张上显然落后了,目前还不清楚为何欧洲大陆使用羊皮纸如此之久,而非像其他地区那样很早就采用了纸张,这阻碍了欧洲的进步。直到13世纪,许多国王或王子还都是文盲。至于欧洲人为何最终改用纸张,最有可能是因为其便宜。他们首先用纸抄写更好的《圣经》(The Bible),并迅速依靠纸张制作其他东西,比如货币和存单等。13世纪左右,随着欧洲各个帝国的扩张,欧洲人开始更多地接触和了解其他先进文化,随着一个新发现推动其他更多的发现,欧洲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
但是这种传播知识的方法也存在局限性,毕竟组合纸张而成的书籍也是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手工印刷和口述抄写,使得书籍依然非常昂贵。加上流行用沉重的宝石覆盖装饰书籍,其局限更加明显,当时的意大利学者彼特拉克因为把一些沉重的书放在腿上差点被截肢。到14世纪,造纸术已经成为欧洲的普通工业活动,但人们对书籍的需求不断增长,这推动了印刷术的发明。印刷术的出现大大促进了宗教、商业、艺术等人类文明的发展。正如科尔兰夫斯基注意到的,一直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几个世纪,源自修道院的丰富精神生活通过书籍传播到学校及其他地方,并被普通民众获得,从而促进了文明的发展。
可是,就像柏拉图一样,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这种进步。科尔兰斯基称,许多人抱怨新变化的出现。就像对待其他新出现的技术,许多人对纸张大肆攻击。有些人认为其很野蛮,有些人认为其是文明的终结者,还有人认为对自己的工作产生威胁。早在8世纪,中国唐代诗人杜甫就曾抱怨更多纸张导致更多写作出现,从而产生更多官僚作风。此后,由于书籍刚出现时十分罕见,因此拥有独特魔力,拥有能够大规模印刷书籍的商人常常被怀疑对政治议程心怀叵测,甚至早期书商被视为魔鬼代理人。约翰内斯·古腾堡(Johannes Gutenberg,西方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人)的助手约翰·福斯特(Johann Fust)就因在巴黎出售书籍而被驱逐出境。
当活字印刷版的书籍出现后,一些贵族把手抄书籍看作印刷的替代品,认为是低级的模仿。受雇于贵族的手抄员等文士们看到自己的工作受到威胁,并担心使用印刷版书籍的新风气完全取代使用手抄书籍的旧习惯。但是活字印刷并未立即取代手抄书籍,许多人依然偏爱手抄本,正如今天的许多人依然喜欢印刷书籍而非更便宜的电子书,或喜欢手工缝制的衣服而非工厂流水线制作的批量产品。文士们的担忧代表了技术发展的共性:一旦新技术被发明,通常拥有不可阻挡的优势。科尔兰斯基写道:“新技术往往是适应正在发生的变化而出现的。”与杜甫的担心相反,写作没有产生官僚,官僚反而促进了写作。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和日益复杂化,它需要写作,这也推动了人们去寻找更好的写作材质。
科尔兰斯基以新闻行业的发展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新闻行业的命运与纸张的历史联系更为紧密。美国首位媒体大亨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他不仅发行报纸,还对13家造纸厂感兴趣,1753年,富兰克林被任命为副邮政大臣时,正值跨殖民地邮政业务快速发展,从而共同推动了报纸行业的崛起。在随后数十年中,纸张变得更加廉价,致使大幅单面印刷品被内容更加丰富、更有深度的宣传册替代。这恰逢其时的转变,使得像美国独立战争前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e)的小册子《常识》(Common Sense)等书籍,被更多的民众接触到,并广为流传,新思想的传播因而变得更为广泛。在接下来的200年中,美国报业迅速发展,并在与无线电、电影以及电视的激烈竞争中不断发展。
然而,随着读者开始转向数字平台,报纸变得举步维艰。报纸面临的威胁不仅是人们不想再阅读它们,而是最初建立的经济模式基础已经不再有效。在旧有机制下,报纸行业的全部信息都与广告捆绑,其形成的经济规模能够推动容纳和展示更丰富的新闻。如今,数字平台围绕雾化模型方式搭建而成,在这里,广告与个人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密,再加上与互联网的无限空间相结合,形成数量价值超过质量价值的新经济模式。科尔兰斯基说,当前这种状态并非技术所致,只不过是对我们更快、更廉价、渴望联通需求的回应。面对现在并非缺少信息而是信息量太大的罕见状态,批评者不应被视为卢德分子(即反机械化以及反自动化观点的人),有时他们的抱怨也是对的。
“不用发愁”,科尔兰斯基确信,这些“困境”必然会导致新的创新出现,或许是更好的过滤器、更可靠的“看门人”,也可能是更有效的经济模式,因为变化与抵制变化总是相伴而生。
原文标题:How Paper Shaped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