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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主义国家起源论反思
——马克思国家起源的二维论证

2016-03-16王刚

武陵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社会性起源马克思

王刚

(南阳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阶级主义国家起源论反思
——马克思国家起源的二维论证

王刚

(南阳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基于方法论的科学性、研究目的的批判性和理论研究的实证性,兼具学术与科学意义的马克思国家起源论实现了国家起源研究的变革性跃升。注重阶级性之维,单纯强调国家起源的阶级性并不合乎马克思国家起源论的全部要旨,它忽略了同样重要的另一面:国家起源的社会性。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思想发端于马克思早年时期,中年马克思对古代东方社会早期国家的公共权力职能的考察,确证了国家起源的社会性并把这种思想延续到了晚年的理论补证中。国家社会性也是铸成国家起源的内部机制,马克思构筑了国家起源研究的二维性分析,综合了“冲突论”和“融合论”。诺思、塞维斯和魏特夫等人的国家起源研究虽对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形成了重大挑战,但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并未过时,在当代它依然是一种建设性的理论。

马克思;国家起源;国家社会性;国家阶级性;“冲突论”;“融合论”

为数不少的思想家提出的国家起源论林林总总,在国家起源问题上并没有达成有效的共识,“还得承认,在涉及国家形成的社会进程方面还没有现成的一致结论”[1],“尽管可以确定国家是人类历史上政治发展的终极阶段,但是对国家的起源仍所知甚微。的确,目前还没有一个关于国家起源的理论是令人完全满意的”[2]。这一则说明不同地区社会发展状况呈现的特殊性造就了国家起源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相关研究只能依凭遗存的物质证据重构和再现这一过程;二则说明思想家因抱有的理论立场和服务的理论目的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使相对纯粹的国家起源研究变得混乱不清。探讨马克思国家起源论的变革性意义,解读马克思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思想,恢复马克思国家起源论的完整性,并直面当代最新国家起源研究的理论挑战,对于坚守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以及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

一、兼具学术性与科学性:马克思国家起源论的变革性

在国家学说发展史上,代表性的国家起源论有古典时代的自然论、中世纪的神权论、近代的契约论和近代以来的暴力论。柏拉图把城邦看成是个人需要和社会分工的产物,在人类生存的现实性和分工的必要性上探讨了城邦产生的缘由,开启了思考国家起源的自然主义方法论;亚里士多德认为国家是由家庭经村坊再到国家沿着血缘和地缘关系生长起来的。自然论对国家演进过程的描述称不上真实,但却是诉诸历史的一种科学态度。相比之下,神权论完全就是非历史和反科学的杜撰了。阿奎那宣称:“宗教权力和世俗权力都是从神权得来的;因此,世俗权力要受宗教权力的支配。”[3]神权论虽然荒谬至极,因其不可论证,在民智未开、科学不兴的封建社会却能为国家政权输送强大、神秘的合法性。契约论以社会契约来演绎国家的起源,不过是建立在历史虚无主义之上的田园诗般的描绘而已。暴力论的篇章则写满了血与火的文字:国家产生于社会群体之间暴力性的对抗和征战;国家自身就是一个暴力性的强制机构的事实,使暴力论者坚信暴力决定了国家的起源。

自柏拉图算起,关于国家起源的求索迄今已有两千余年,及至马克思,在国家起源研究上真正有价值的发现依旧凤毛麟角。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不单是学术意义上的,也是科学意义上的。自然论基于人类现实的生存困境而追求合理的生活秩序的思考与马克思是相近的,但是粗糙的分工论和朴素的国家演化模式尤其是国家起源于家庭的说法,与马克思相比则要相形见绌和黯然失色了。除了分析生产力、分工和国家起源的关系之外,马克思证明了作为社会细胞的家庭不是社会的政治组织,国家是在原始社会的公共权力机关——氏族组织的基础上发育而成的。至于神权论,早年马克思不成熟时期的国家观念就已批判了这种把国家建立在宗教上的瞎扯和胡说。神权论是特定历史时代的悲剧性存在,对思考国家起源毫无益处。契约论将国家的出现视为人类理想的政治秩序的建立,已经察觉到了国家只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其弊病是理论分析中弥漫的臆想和猜测,对自然状态转向国家社会时的过渡机制与演进过程等方面鲜有问津,国家直接以一个完美的形象现身于世,令人不足采信。暴力论触及了问题的边缘却没有深入到问题的实质。马克思认为,生产工具的技术变革等经济因素是国家赖以产生的决定性基础,但不排除暴力因素的影响;战争、冲突等暴力因素并非是促使国家产生的第一因素,相反,它是在作为第一因素的经济因素的基础上产生的,否则,解释不了为什么原始社会同样充斥着群体间的暴力却没有产生国家?此外,暴力论似乎认为国家是从外部强加给社会的力量,排除历史上的个别现象,国家主要还是从社会内部生发出来的现象。

马克思何以能在19世纪将国家起源研究纳入科学轨道、在国家起源研究阵营中斩获一席?其原因可归纳如下:其一,方法论的科学性。历史唯物论不仅保证了整体的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更是使浸润着深厚历史感的国家起源论受益匪浅。唯物史观告诉我们,国家只能根源于物质性的社会生活关系。随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解剖的深入,必然要涉及到对前资本主义社会直至人类史前时代社会关系的考察,如此一来,弄清国家的起源就是早晚的事情了。而自然论、神权论和契约论甚至20世纪以前的暴力论基本上都是唯心主义式的冥思和玄想。其二,研究目的的批判性。马克思始终是以批判性而非辩护性的态度对待国家起源问题。这就同各种非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起源论形成了鲜明对比。自然论的目的无非是论证国家是人类联合体的最高、最优和最终形式,神权论不是为了保持宗教在尘世的尊崇地位就是为了给国家罩上神的光环,契约论是为了给即将诞生的资本主义国家形象绘制蓝图,暴力论很大程度上是在为国家的帝国主义行径张目。其三,理论研究的实证性。马克思不是专业的人类学家或者考古学者,如果说早期马克思的国家起源思想难脱哲学演绎的抽象性和思辨性的话,中后期马克思的国家起源研究就已经建立在了大量的实证性的历史材料之上。马克思仰赖的证据材料不仅包括“17、18世纪以来西方旅行家、外交官、传教士、殖民官员以及某些学者的著作”[4]46-47,也充分利用了“印度、日耳曼、俄国、克尔特人的‘公社’遗存下来的残迹”[4]56-57。马克思晚年读到了摩尔根的《古代社会》,在国家起源研究上迈上了新台阶。而马克思之前的国家起源论多是学院式的哲思与价值判断,缺乏基于经验性事实的技术论证。

马克思研究国家起源的契机是批判黑格尔的国家理念论,国家起源论作为衍生品是马克思这一批判任务的自然延续。在批判黑格尔国家学说的过程中,马克思把国家与市民社会那种静态的逻辑层面的上下关系置换为纵向的历史维度的前后关系,即将国家以市民社会为本的哲学求思伸展为国家由市民社会所出的历史拷问。随后,唯物史观的确立使马克思的国家起源研究逐渐清晰起来,从而构成了他国家问题分析的一个侧面。在马克思那里,人群分化成阶级和社会、产生出国家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过程。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具有浓烈的阶级意象,国家的产生是物质生产水平的提高、分工与私有制的出现、阶级的形成等一连串历史事件的继续和结果;社会成员因财富占有多寡而划分为根本利益对立的阶级,对于国家的起源至关重要。长期以来,生产力—私有制—阶级—国家这种直线式的国家起源进程,是学人透视马克思国家起源论的一根红线,“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也是现行教科书的经典之论,在国家起源的动力机制、演进过程和演化模式的探讨中给予阶级分析以非常核心的地位。以国家阶级性和国家社会性而论,在对马克思国家起源论的解说上,理论界偏重马克思国家起源分析中的国家阶级性内容,即马克思国家起源的阶级性思想,而弱化了马克思国家起源思考中的国家社会性问题,即马克思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思想。单以国家阶级性之维,强调马克思国家起源的阶级性思想虽然无错,但却抛弃了同样重要的国家社会性层面,忽视了马克思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思想。

二、作为社会公共权力的国家:国家起源的社会性

在国家起源方面对国家社会性问题的关注,贯穿了马克思对国家问题研究的始终。马克思在国起源问题的思考上起先受制于黑格尔。黑格尔的国家与市民社会分开的观点提供了思考国家起源的理论前提,然而黑格尔主张国家具备优于市民社会的逻辑先在性,国家成了最初的东西,那么国家的产生也就只能归结为理性的作品。马克思因袭了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国家观念,在国家起源的思考上走入了歧路。《莱茵报》之后,马克思对国家起源的思考走上正轨并愈发成熟。早年马克思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思考初露端倪应该不晚于克罗茨纳赫时期。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关系是马克思分析国家起源的逻辑起点,这一点在根据克罗茨纳赫笔记写成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得到了明证:“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自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它们对国家来说是必要条件。”[5]在马克思的政治理论视域中,国家首先是和社会相联系的事物,但正如“国家社会性”[6]的内涵须在国家范畴内定义而非存活于国家与社会关系框架内一样,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探讨也不是社会决定国家的本原性求问而是国家指向社会的功能性意义。马克思在克罗茨纳赫时期的学术目标是拨正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尽管马克思对国家起源的社会性的思考非常稀少,但他还是触及到了这一问题。马克思在其所做的读书笔记中格外重视从施米特的《法国史》中摘引的这句话:“对城市公社的事务的共同关心把他们彼此联合起来,正是在公社中要处理这些事务并适当地领导这些事务的任务,导致了管理艺术的产生。”[7]执行现实的与人们的共同利益相关的社会公共事务推动了社会管理的出现,这说明马克思意识到了在勘察国家起源的动力机制时应注意社会性因素对于国家起源的意义。

《德意志意识形态》时期的马克思把国家起源研究放入了现实社会的经验世界,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思想正式萌发。马克思从分工的角度点到了作为社会公共权力的国家所代表的一般利益问题:“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最大的一次分工,就是城市和乡村的分离……随着城市的出现,必然要有行政机关、警察、赋税等等,一句话,必然要有公共的政治机构 [Gemeindewesen],从而也就必然要有一般政治。”[8]104马克思虽然在这里揭示了国家的强制性特征和国家的阶级性本质,但也不甚明了地认可了国家初生之时携带的公共性质:国家产自劳动分工引发的个人的特殊利益和社会的共同利益之间的现实矛盾,国家作为这一矛盾的解决形式,作为社会共同利益的负担者和它维护特殊利益的活动一样应该都是现实的。中年马克思在《纽约每日论坛报》上撰文考察了古代东方社会早期国家的社会管理活动,察觉到了公共工程、农业灌溉等因素在国家起源中的意义。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一文中,马克思把理论分析的时空视野移到远古时代的东方社会:“在亚洲,从远古的时候起一般说来就只有三个政府部门:财政部门,或者说,对内进行掠夺的部门;战争部门,或者说,对外进行掠夺的部门;最后是公共工程部门。气候和土地条件,特别是从撒哈拉经过阿拉伯、波斯、印度和鞑靼区直至最高的亚洲高原的一片广大的沙漠地带,使利用水渠和水利工程的人工灌溉设施成了东方农业的基础。”[8]762在马克思看来,远古时代的国家设置“公共工程部门”和组织水利灌溉工程建设,确证了管理部分社会公共事务在人类社会早期就是国家行政活动的必要内容,国家起初也是作为社会的公共管理机关对社会施加有益影响的。马克思晚年的《古代社会史笔记》中有丰富的国家起源思想,马克思希望借助历史学的考古材料对其国家起源观点作一补充论证。马克思摘述了摩尔根的《古代社会》关于独立的部落管理造成的敌对冲突以及结束分散管理、联合起来实行中央集权的描写[9]309-310,谈到了统一管理和便于共同商讨部落事务等社会公共利益上的考量对于推动国家权力产生的作用。

晚年恩格斯详释了国家的起源,较为深入地分析了国家起源的社会性问题。恩格斯描述了人类社会早期公共权力的发展史,勾勒了国家权力的起源过程:“在每个这样的公社中,一开始就存在着一定的共同利益,维护这种利益的工作,虽然是在全体的监督之下,却不能不由个别成员来担当:如解决争端;制止个别人越权;监督用水,特别是在炎热的地方;最后,在非常原始的状态下执行宗教职能。这样的职位,在任何时候的原始公社中,例如在最古的德意志的马尔克公社中,甚至在今天的印度,还可以看到。这些职位被赋予了某种全权,这是国家权力的萌芽。生产力逐渐提高;较密的人口在一些场合形成了各个公社之间的共同利益,在另一些场合又形成了各个公社之间的相抵触的利益,而这些公社集合为更大的整体又引起新的分工,建立保护共同利益和防止相抵触的利益的机构。”[10]恩格斯认为,社会共同利益是与社会同在的,社会生活的运行过程必然形成一些共同利益,从而也就必须设置专门代表“整个集体的共同利益”的机构,国家正是萌芽于维护这些共同利益的管理机构。“社会产生它不能缺少的某些共同职能。被指定执行这种职能的人,形成社会内部分工的一个新部门。这样,他们也获得了同授权给他们的人相对立的特殊利益,他们同这些人相对立而独立起来,于是就出现了国家。”[11]700-701国家是分工发展和社会职能分化的结果。恩格斯在与共同利益(“共同职能”)并列的意义上提出“特殊利益”的概念,说明了并非只有阶级对立和阶级性的特殊利益才是导致国家产生的因素,关涉社会整体的共同利益因素在国家起源中也是在场的,共同利益因素和特殊利益因素是共存的、一并参与了国家的起源。经典作家的分析暗示了国家社会性是贯穿于国家起源进程之中的:社会共同利益因素奠定了国家起源的基础,国家诞生之时就在履行着保护共同利益的社会职责;加之社会成员的阶级分化,国家同时才是统治阶级的牟利工具。

国家起源的社会性得之于国家是由原始社会的氏族管理机关演化而来的。在国家产生以前的原始社会中,氏族制度不需借助强制性和私有性的公共权力,氏族成员在经济上平等、财产共有,凭借世代相传的惯例和习俗调节社会关系、处置群体事务。恩格斯赞道:“这种十分单纯质朴的氏族制度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制度呵!没有大兵、宪兵和警察,没有贵族、国王、总督、地方官和法官,没有监狱,没有诉讼,而一切都是有条有理的。一切争端和纠纷,都由当事人的全体即氏族或部落来解决,或者由各个氏族相互解决……虽然当时的公共事务比今日多得多……可是,丝毫没有今日这样臃肿复杂的管理机关。”[11]95在氏族社会执行公共事务的氏族组织,是民主推举产生并受氏族全员监督而能随时罢免的氏族会议和氏族首领等组成的氏族管理机关,这一公共权力组织在本质上代表了全体氏族成员的共同利益,是社会的真正公仆;原始社会向前发展,社会共同体规模的扩大和物质产品的富余带来了日益增多和复杂的公共事务;执行公共事务的人员渐趋专职化和世袭化,蜕变为具有共同利益诉求的特权阶级,于是公仆变成主人、国家应运而生;氏族制度解体后,国家继承了原先氏族管理机关拥有的公共权力,继续保护共同利益和承担社会公共事务的任务就落在了国家身上。恩格斯以雅典国家的产生为例论述了国家也是基于“公共目的”而被创立的:在氏族制度没落之际、国家产生的初始时期,雅典设立了“诺克拉里”(“小规模的区”)制度,“这个设施对氏族制度起了双重的破坏作用:第一,它造成了一种已不再直接等同于武装起来的全体人民的公共权力;第二,它第一次不依亲属集团而依共同居住地区为了公共目的来划分人民”[11]112-113。所以,除了公共权力脱离人民、凌驾于社会之上催生国家之外,为了解决共同体内的公共问题、供给社会成员的公共需求等公共目的也是国家起源的影响因素。社会自治性质的氏族管理机关演化为管制社会的国家权力机关,表明国家也是起源于公共权力的让渡和满足社会公共事务管理的现实需要;通过氏族制度这种旧有的公共权力形式维护社会共同利益已经难以为继,国家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反映社会利益的公共权力组织。

三、“冲突论”与“融合论”的综合:国家起源的二维性

马克思对国家起源的社会性问题的思考和对国家起源的阶级性问题的阐释几乎是同时进行的。马克思国家起源的阶级性思想无需赘言,加上国家起源的社会性思想,马克思已经给出了国家的二维起源考证,构筑了国家起源的二重性理论。国家既是阶级矛盾和阶级利益冲突的产物,也是维护普遍性的社会共同利益的需要;国家既起源于社会中的权势阶级压制被统治阶级的政治行动,也产生于社会治理活动和公共事务的执行过程;阶级性因素和社会性因素合力铸成了国家起源的动力机制,国家阶级性和国家社会性是同根并生的。形形色色的国家起源论可分为两种类型:“冲突论”和“融合论”。“冲突论”以社会冲突为国家产生的核心因素,社会冲突既有社会内部的冲突也有不同社会间的外部冲突,暴力论是典型的冲突论;“融合论”认为创立国家是出于社会整合的要求,是为了疏导与减缓冲突、促进群体间的协同与合作,契约论是融合论的代表。把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归结为“冲突论”,在中外学术界风行不衰。新制度主义经济学家诺思、人类学家塞维斯和东方学家魏特夫,是20世纪中后期国外最新的国家起源论研究的佼佼者。他们认为马克思之所以能够洞彻国家起源的真谛,除了马克思本人的主观努力之外,多半还是因为获益于自身所处的社会时代提供的思想状况和研究条件。说到底,国家的起源是一个严格的历史发生学问题,这里需要的是扎实的证据,而不是响亮的词语。面对当代更具竞争性的国家起源论的挑战,建立在19世纪的学理基础和历史材料之上的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还能否经得住实践的检验、超脱历史的局限性而保持自身的真理性呢?

诺思以经济史的视野探讨了国家的起源问题。他认为,迫于普遍性的人口扩张趋势的压力,以农业起源为特征的第一次经济革命和“排他性公有产权的建立扩大了专业化和劳动分工,并且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组织形式——国家——去界定、裁决和行使产权”[12]71。诺思视马克思为技术决定论者,批评马克思轻视人口因素却特别看重技术变革因素在推动制度变迁中的影响。诺思的批评有失公允。人口因素并不是决定制度变迁和社会发展的首要因素,况且马克思在对原始社会史的分析中已涉及到了生活资料紧张时的人口迁移行为对氏族组织的分离和独立意义[9]221-222。诺思把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划归掠夺论(“冲突论”)之中:“国家掠夺论或剥削论由一些极不相同的社会学家所持有,他们包括马克思主义者(至少饱含在他们对资本主义国家的分析中)和某些新古典经济学家……掠夺性的国家将界定一套产权,使权力集团的利益最大化而无视它对社会整体福利的影响。”[12]22在诺思看来,契约论和掠夺论在解释国家起源上都是有缺陷的。契约论证明了签订契约时的最初得利却不能回答其后社会成员的贫富悬殊问题,马克思的掠夺论看到了权力所有者的利益最大化现象而漠视了社会成员最初签约时的公平得利。诺思以偏概全、错读了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国家自成立之初就顾及到了社会成员的整体利益,而并非专为权力集团谋取私利;统治阶级创造的国家既保护了私人性的阶级利益,也兼顾了社会性的公共利益。恩格斯说道:“社会创立一个机关来保护自己的共同利益,免遭内部和外部的侵犯。这种机关就是国家政权。”[11]253国家既是由基于阶级冲突而从事镇压和剥削的控制性机关发展而来,也是鉴于社会成员必须融入共同体而为了整合社会的共同利益而产生的。

塞维斯在国家起源研究上的重大贡献是确立了新进化论关于国家起源的酋邦模式:群队(Bands)—部落(Tribes)—酋邦(Chiefdoms)—原始国家(Primitive State)的早期国家演化模式,改善了摩尔根提出并为马克思所援用的古典进化论模式:氏族—部落—部落联盟—国家。塞维斯也将马克思判定为技术决定论和冲突论者。他认为摩尔根的进化论思想促成了马克思技术决定论的产生:“技术的改进引起商品数量的增加,随之,是更多的贸易,更多的商品生产和私有财产,紧接着出现社会的经济分工,出现穷人和富人、工人和资本家。这时为了保护初生的资本主义不受被剥削的穷人的干扰,而产生了国家机器。”[13]对此,塞维斯主张国家起源的“融合论”:“最早的政府所保护的,并非社会上哪一个阶层或阶级,而是它自己。它使自己充当的全社会的保护者的角色合法化……早期国家对其机构的强化,显然是通过经济和宗教方面的工作——通过提供利益——而非使用武力来实现的。”[14]塞维斯的观点亦有不妥。马克思认为,对一定社会阶段的物质生产方式的分析是剖解历史之谜的钥匙,技术变革因素是贯穿人类社会演进史的主线,但“在塞维斯那里,只能看到各种因素的杂乱堆积,从中找不到根本性的影响因素和社会发展的规律性”[4]106。塞维斯一厢情愿地把早期国家视为“全社会的保护者”,承认了国家起源的社会性却否定了国家起源的阶级性。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是“冲突论”和“融合论”的统一,遏制阶级之间的暴力冲突、保护权势阶层的特殊利益是国家起源的缘由,在社会范围内调配公共利益与从事社会管理活动也是国家产生的动因。

魏特夫主张国家起源的多线论,认为西方社会以私有制为基础,国家产生于经济利益冲突的阶级之间的剥削和压迫;东方社会以国有制为基础,国家是为了适应治水、灌溉等大型的社会活动而产生的。魏特夫认为东西方国家起源的动力因素是完全不同的,非难马克思在国家起源问题上是“单线论”。他声称,马克思很早就注意到了东方社会的国家承办水利工程等公共性活动的事实,但后来“从真理面前退却”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亚细亚社会的分析“模糊了他在50年代使他极其感兴趣的东方专制国家的特殊管理职能”[15]。魏特夫直指国家起源的多因性对于探讨国家的起源是很有裨益的,因为“早期国家起源的研究很难直接建立在某种单一因素的解释基础上……最早的国家并不都是按照阶级利益直接构造起来的,社会关系的平衡、维持社会的一致、战争在国家起源中也是基本的客观因素”[16]。在国家起源问题上,可以肯定的是,人类社会并不存在相同的动力因素、通行的演进模式乃至普遍相似的起源路径。但是,魏特夫还是曲解了马克思的观点。马克思并没有否认阶级因素以外的其它因素如公共工程对国家起源的作用,而是认为非阶级因素还需建立在对阶级性因素的辩识之上,纯粹的治水行为是不会导致国家产生的。马克思的方法论和基本原理在当代关于国家起源与进化机制的探讨中依然是适用的。马克思虽曾反对把他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叙述公式化,但若就此认为马克思的国家起源论是基于西方社会的历史经验而在东方社会这里失去了解释力是不能令人信服的。马克思在国家起源上坚守阶级性(“冲突论”)和社会性(“融合论”)的统一,执其一端难以复原马克思国家起源论的全貌。

[1]约翰·A·霍尔,G.约翰·艾坎伯雷.国家[M].施雪华,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26.

[2]罗伯特·L·卡内罗.国家起源的理论[J].陈虹,陈洪波,译.陈淳,校.南方文物,2007(1):98-104.

[3]托马斯·阿奎那.阿奎那政治著作选[M].马清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152-153.

[4]刘军.国家起源新论:马克思国家起源理论及当代发展[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2.

[6]王刚.“国家社会性”范畴探微[J].武陵学刊,2015(2):38-42.

[7]马列著作编译资料:第12辑[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49.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马克思古代社会史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22-523.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2]道格拉斯·C·诺思.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M].陈郁,罗华平,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13]E·R·塞维斯.文化进化论[M].黄宝纬,温世伟,李业甫,金雪鸣,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1:24.

[14]R.Cohen and E.R.Service,eds.Originsof theState:the Anthropology of Political Evolution[M].Philadelphia: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Human Issues,1978:285.

[15]卡尔·A.魏特夫.东方专制主义——对于极权力量的比较研究[M].徐式谷,奚瑞森,邹如山,等,译.邹如山,校订.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399-401.

[16]尹树广.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国家批判理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164.

(责任编辑:张群喜)

Critic of Classism Origin of State:Bi-dimensional Analysis of Marx’s Theory of Origin of State

WANG Gang

(School of Marxism,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Nanyang 473061,China)

Because of the scientific methods,critical objective and practical research,Marx’s theory of origin of state with scientific and academic meaning is revolutionary in this field.Only emphasizing the class nature of origin of state doesn’t conform to Marx’s theory of origin of state because it ignores the other side the social nature of origin of state.In his early age,Marx initiated the social nature of origin of state;in his middle age,Marx studied the public power function of ancient oriental state and confirmed this view;in his old age,he extended this view.Marx constructed the dual analysis of the origin of state and integrated the conflict theory and fusion theory.Although the latest researches on origin of state are huge challenges to Marx in contemporary age,Marx’s theory of origin of state is not out of date and is still a constructive theory at present.

Marx;origin of state;social nature of state;class nature of state;“conflict theory”;“fusion theory”

D031

A

1674-9014(2016)04-0041-06

2016-04-26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资助(项目名称):“反思国家阶级性:马克思国家社会性思想研究”(项目编号:2016-QN-184)。

王刚,男,安徽蒙城人,南阳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与当代社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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