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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莫言小说中动物人格化的美学意蕴

2016-03-16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人格化莫言

李 燕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论莫言小说中动物人格化的美学意蕴

李燕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摘要]莫言小说中的动物人格化是动物性和人性的完美结合,一方面保留了动物性,另一方面人格化丰富了动物的感知功能,拓展了动物的“心理功能”。这种动物拟人化的书写营造出了一种神奇的意境,使叙述更为客观,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读者的审美期待。莫言赋予动物美好的人性品质,寄托了自我的人文关怀,其中夸张、荒诞手法的运用生发出反讽的审美效果。

[关键词]莫言;人格化;动物视角;美学意蕴

莫言小说中很多作品都涉及到了动物。比如长篇小说《蛙》中极具生殖能力的蛙、《食草家族》中的红蝗、《生死疲劳》中的西门驴、西门牛、猪十六……一些中篇小说中也有涉及,比如《牛》中的双脊、大小鲁西,《幽默与趣味》中的猴子,《野种》中的蛋黄色小毛驴,《球状闪电》中的花额奶牛……这些生气勃勃的动物形象与莫言作品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交相辉映,成为世界文学长廊中不可多得的瑰宝。莫言小说中刻画的动物类型大多很常见,比如猪、狗、牛、驴等,他在多部小说中赋予动物人的情感,让动物学会说话,学会思考,直接充当叙事主人公。这些人格化的动物形象是动物性和人性的完美结合,是莫言小说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其特定的美学意蕴。

一、动物人格化的两个方面

(一)动物人格化的动物性方面

斑斓多彩的大自然中,各种各样的动物由于生理基础不一样拥有不同的特性。猫头鹰视觉敏锐,在漆黑的夜晚,能见度比人高出一百倍以上。狗的嗅觉非常灵敏,灵敏度比人高出40倍以上,听觉也很灵敏,大约是人的16倍。牛、羊、马等哺乳类动物两眼之间距离较大,一般情况下就可以看到身后的事物……莫言在小说中往往用夸张的手法书写动物的特性,丰富了情节内容,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例如《生死疲劳》中西门闹投胎为驴时,眼睛的视野大大开阔,可以看到它屁股后面的事物。《生死疲劳》中,狗小四是通过蓝解放身上的气味知晓蓝解放和庞春苗的恋情。借助敏锐的嗅觉,狗小四还护送蓝开放上学。

动物与人的一个很大区别在于动物没有道德,只有动物本能和原始欲望。这种动物本能和原始欲望的刻画给文学作品添加了非理性的元素。理性与非理性,开化与野蛮的对比呈现出一种美学的张力。例如《生死疲劳》中,猪十六为了霸占更多的母猪,它与刁小三大战,凶残地抠瞎了刁小三的一只眼睛。

不同动物的性格也是不一样的。驴的智力弱于牛马,倔强固执;牛吃苦耐劳,有股犟劲儿;猪懒惰憨厚,聪明博爱;狗温顺听话,忠诚可靠;猴生性活泼,顽皮暴躁。莫言笔下的动物很好地体现了动物的性格特点。西门驴厌恶吴秋香,因此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冲撞她;西门牛原先跟随着蓝脸单干,入社后,西门金龙驱使它,它纹丝不动,因为犟劲遭致扎鼻酷刑;猪十六独占母猪乳,甚是懒惰,但是它有一些小聪明,聆听莫言读《参考消息》,运用才智成功称王,领导人猪大战;虽然狗小四很喜欢蓝解放身上庞春苗的气味,但是由于他妻子黄合作是它的女主人,在他们私奔期间,它忠心耿耿循着气味带着黄合作找到他们的爱窝;《十三步》中那只笼中的叙述者,对于别人打断它讲故事的行为很是烦躁,有时甚至直接斥责。莫言笔下的动物形象突显了不同动物的性格差异,使得每一种动物都有着鲜明的形象。

(二)动物人格化的人性方面

1.人格化丰富了动物的感知功能

感官是人和动物共有的,对于动物来说,“感觉”完全是自然的秉赋,只具有有限的意义。“在人身上,感官的感觉从相对的,从属于较低的生活目的的本质成为绝对的本质、自我目的、自我享受。只有人,对星星的无目的的仰望能够给他以上天的喜悦;只有人,当看到宝石的光辉,如镜的水面,花朵和蝴蝶的色彩时,沉醉于单纯视觉的欢乐……因此,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他的感性作用不像动物那样有限,而是绝对的……”[1](P571)

海德格尔通过动物迷醉结构的现象学分析认为:“动物内在地设置了一个可置入性区域,这样,人已经发现自己以某种方式被置入动物中。动物设置了这个可置入性区域,或者更严格地说,动物本身就是这个区域,然而,动物拒绝任何像人与人的关系的‘共同一道’,动物有一个潜在的可置入性区域,但是它们并没有必然地拥有我们叫做世界的东西。动物人格化,在肯定动物个性的同时,也进入动物设置的‘可置入性区域’,使动物拥有‘我们叫做世界的东西’。”[2]

动物人格化,丰富了动物的感知功能,动物得以与人进行直接对话,不仅是叙述视角的创新,而且丰富了文本的内容,增强了文本的感染力。在他的作品中,动物甚至可以和人直接对话。如:

牛说:你这个小杂种,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说我把十三头母牛都跨了一遍?你让老董同志下那样的狠手,把我的蛋子骟了。你不但让老董同志把我的蛋子骟了,你还把我的蛋子吃了。大小鲁西帮腔道:他把我们的蛋子也吃了。双脊说: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这个小杂种是如此残忍。我大喊冤枉,但我的喉咙被一团牛毛堵住了,死活喊不出来……[3](P40)

通过这段对话,我们走进牛的心灵世界,了解到牛对骟它们蛋子的行为极其不满。此外,这一处将近两页篇幅的控诉,让读者进一步了解了小说开头给“我”的定位——“那时候我是村里最调皮捣蛋的少年。那时候我也是村里最让人讨厌的少年”。“我”不仅令村里人感到厌烦,甚至使村里的牲畜都讨厌我。文本在其他部分还介绍“我”特别贪吃,这一处极尽夸张,文中的“我”连牲畜的蛋子都不放过,对贪吃本性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

中篇小说《野种》中也有一段“小母驴”和“父亲”的对话,通过对话,读者看出“父亲”对蛋黄色小母驴的喜爱,小母驴也很爱“父亲”,甚至为了他愿意去死。但是为了革命,“父亲”必须牺牲掉小母驴。原先人畜对话的脉脉温情,在父亲枪响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情感上,“父亲”对“小毛驴”怀有无限的依恋,但理智告诉他革命更重要。“父亲”是个铮铮铁汉,身上具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气概。

2.人格化拓展了动物的“心理功能”

人的感情极其丰富。“感情的最初层次,是心接于物,这是感受和直觉;对外物的初步概括和在内心的初步抽象,这是知觉与表象;然后转化为信息,触类旁通,于是有了记忆和联想;然后,感情愈来愈深入,随物婉转,浮想联翩,于是又有了想象和幻想;在感情奔放之时,不仅情浪滚滚,而且有沉思,有关照,有理解,有思想的闪光和飞跃,这时便出现了思维和灵感。”[4](P272)

动物人格化使得动物像人一样学会思索,并且拥有记忆和联想。以莫言小说《球状闪电》中花额奶牛为例。“笛声使它觳觫,笛声使它沉思。它的眼前重新出现那块古老的大陆,大陆上有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草原上绿草茵茵鲜花怒放,袋鼠怀揣婴儿在草地上跳舞……它依稀还记得原主人家有一栋白色的小楼,楼旁有一株高大的桉树……”[5](P86)这一段追忆,介绍了花额奶牛在来这里之前的幸福生活。花额奶牛的回忆逐步推进,“想到这里,它的眼前出现了许多模模糊糊似懂非懂的图像,记忆之河结了厚浊的冰,水流在冰下凝滞地蠕动着。有一个钢铁怪物在无边无际的水上漂行,成群的凶恶老鼠抢食着牛粪,到处都是浊臭熏天,动荡不安。几百头牛挤在一起,跑肚拉稀不思饮食……印象渐渐清晰起来,从白色的面包车里钻出几个穿白衣戴白帽的人,用粗大的铁针管子往它们肩上注射药水,有几个体弱者,没等注射完毕,就扑地而死”。[5](P86)这一段回忆迅速推进叙述速度,“火车笛声一次次地传来,一次次地打断它的沉思又接续起它的沉思。它记起了在闷罐子车上度过的艰难日子。一行五个,被装进一节闷罐子里,沿途走走停停,不分昼夜。闷罐里的恶浊空气使它们掉膘脱毛,咳嗽流鼻涕,眼里生出大量眵目糊。后来,总算到了终点站,一个闭塞的破烂小县城。”[5](P86)在这一段叙述中,读者知道了奶牛被从古老的大陆转移到了一个闭塞的破烂小县城。动物心理功能的拓展,成功地把它们曾经的记忆默植在心里。随着动物的回忆,读者也沉浸在动物视角叙述的故事中。过去的时间和现在的空间一下子贯穿起来,作者、读者、被叙述者组合成了一个有意味的整体。

二、动物人格化的美学意蕴

(一)神奇意境的营造,达到一种崭新的审美愉悦层次

由于观察角度的不同,人类眼中的世界和动物眼中的世界必然是不同的。转化观察视角,从动物的视角观察人类的世界,文本就会营造出一种神奇的意境,呈现出不一样的特质,从而刺激感官,带来一种新的审美愉悦感。如:《球状闪电》第五节把叙述者让位给一只额上带白花斑的奶牛,从它的视角解读周围的世界:

它看到那把折叠躺椅翻倒在地,收音机在水泥地面上摔碎了咖啡色外壳,男主人躺在二十米开外的草地上,在他的不远处,躺着美丽的小主人,她头上那根红绸布条像一朵艳丽的杜鹃花……

那个男人脖子粗短,脖子后堆积着一坨子脂肪。女人的形状像个啤酒桶,没有脖子,脑袋垒在两肩之间……它惶恐不安地望着胖女人,听着她又说:蒺藜狗子,你耳道里塞进了牛毛了吗?那个胖男人哼了一声,说:美人鱼,又发情了是不?胖女人说:发情了又怎么样?馋死你个骚狗子。它忽然明白了,“蒺藜狗子” “美人鱼”,原来就是这一男一女的代号。它鄙夷地叫了一声。[5](P85)

“折叠躺椅、收音机、草地、红绸布”,这些都是我们司空见惯了的事物,但是从牛的眼中看就大大的不一样了,一种神奇的意境应运而生。这就类似于本国人听到身边的人讲流利的母语并不会感到惊奇,但是听到一个外国人张口就是一口流利的本国语言,一定会产生一种新奇的感觉。动物视野下“男主人”“小主人”的称谓也让人耳目一新。艺术不同于生活,但是必须源于生活。转换思维,从另一个角度观察日常生活就会形成一种全新的神奇的意境,从而带给读者崭新的审美愉悦感。

(二)突破人称叙述的主观性,力图再现客观现实

人称叙述多少会带有叙述者的主观性,遮蔽部分事实。采用动物视角,叙述者与事件本身形成一定的距离。“而距离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是‘否定的,抑制性的’作用,‘摒弃了我们对待这些事物的实际态度’。这就是说,距离使我们从事物的实际利害关系中,超脱出来。另一方面则是‘肯定’作用,‘在距离的抑制作用所创造出来的新基础上将我们的经验予以精炼’。”[6](P100)在叙述人类社会的过程中,动物的视角处于边缘位置,仅是故事的见证人,因此叙述故事会更客观,从而增强审美魅力。

《生死疲劳》第四部《狗精神》中,蓝解放与比他小20岁的庞春苗相爱。为了爱情,他抛弃妻子,放弃了辉煌的仕途。婚外恋这样的所作所为本是遭人唾弃,为人不齿的。如果用人称叙述的话,叙述者大多会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对蓝解放与庞春苗的爱情大加批判,整个故事就会演化为世风日下关乎道德反思的故事模式,主题没有新意。而文本选取狗小四作为叙事主人公之一,呈现出来的效果大不一样。狗小四不是社会人,本身不带有世俗的道德评判标准,相对而言更加客观。譬如狗小四对蓝解放有点恨,但是不强烈。蓝解放身上混杂着的庞春苗的气味减弱了狗小四对蓝解放的仇恨。蓝解放被打,庞春苗来蓝解放家看望他。在黄合作和庞春苗的二人抉择中,蓝解放选择与庞春苗一起离开。当庞春苗脖子钻到蓝解放的腋下,右胳膊揽着他的腰,用力挺直腰板,离开蓝家时,显示出一种令狗也感动的力量。动物视角突破了人称的主观性,摒弃了人类社会伦理道德的束缚,让呈现的故事更客观,揭示出人最本真最真挚的情感。

(三)打破期待视野,产生陌生化的效果

姚斯的接受美学理论中提出“期待视野”,是指“读者在阅读理解之前对作品显现方式的定向性期待,这种期待有一个相对确定的界域,此界域圈定了理解之可能的限度。期待视野主要有两大形态:其一是在既往的审美经验(对文学类型、形式、主题、风格和语言的审美经验)基础上形成的较为狭窄的文学期待视野;其二是在既往的生活经验(对社会人生的生活经验)基础上形成的更为广阔的生活期待视野。这两大视域相互交融构成具体阅读视野。”[7](P28)

莫言小说对动物生存状态的书写与人们日常生活积累的经验形成冲突,一次又一次打破读者惯常的期待视野。如《生死疲劳》第六章“柔情缱绻成佳偶 智勇双全斗恶狼”一章中:

我直奔那气味而去,在沙梁的半腰上,看到了一幅让我稍感胆怯的景象。我的母驴,在那些红柳棵子中奔突着,旋转着,不时地扬蹄,嘶鸣发威,一分钟都不敢消停,在它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有两只苍白的大狼。它们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时而前后呼应,时而左右配合,试试探探地半真半假地发动着一次次进攻……我西门驴,嘶鸣着,斜刺里冲了下去,直奔尾随在我爱驴身后的那匹狼。我的蹄腿带着沙土,腾起一团团烟尘,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别说是一匹狼,就是一只老虎,也要避我锋芒……我啃啃母驴的脖子,安慰它,鼓励它,不要怕,不要急,我来了,不怕狼,让我的铁掌,敲碎狼的脑壳。[8](P49)

在人类的普遍经验中,驴和狼相比,驴是懦弱的、不堪一击的形象。但是莫言笔下的西门驴颠覆了人们的既往印象,西门驴为了爱情在敌我力量的巨大悬殊之下,奋不顾身地与恶狼厮杀,最终取得胜利。在莫言笔下,驴可以看到它屁股后面的东西,猪可以上树,狗晚上还会举行月光Party……莫言无与伦比的想象力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读者原有的期待视野,增加了感受的难度,获得了阅读陌生化所带来的无比惬意的审美体验。

(四)夸张、荒诞手法的运用,生发出反讽的审美效果

在中篇小说《幽默与趣味》中,某大学中文系教师王三在妻子拳头朝他挥舞的过程中,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绿毛青脸的雄性猿猴。身为大学教师的他本应得到他人敬重,获得体面的生活。事实上,王三全家挤在一间12平米的小屋子里。妻子性情暴戾、身体膨胀,在她面前,王三极为猥琐。在家庭之外,过马路的过程中他遭到警察的“吼叫”、买拖把没带钱遭到售货员的蔑视……这些把王三折腾得不像人,他的身心在人与物的共同挤压下疲惫不堪,他渴望变成广告牌上的猴子。变成猴子后的王三,安然享受身为猴子的快乐。他悠然自得地从冰箱中拿出苹果,咔嚓咔嚓吃得有滋有味。他也不必讲究人类社会的卫生,蹦到窗台上撒一泡极臊的猴尿。他活得率性自得,原先王三身上的“猥琐”一扫而光。这样一只妻子眼中完全与动物园里猴子没区别的生物对王小三疼爱有加。儿子一句“爸爸呀,回来吧”,他就一个凌空飞跃像一道绿油油的闪电滑进了房间。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任何事物,凡是根据我们的见解我们从其中看到应当这样生活的,这就是美的;任何对象,凡是其中表现了生活、并且使我们想起生活来的,这就是美的”[9](P9)从王三的身上我们既看到生活的残忍,又品出了生活的温情。人幻化成动物,安然享受身为动物的乐趣。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夸张,很荒诞的行为。从中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现代物质文明对人的精神的摧残。物质文明的发展促使人与人之间的争名夺利,权欲和物欲的膨胀让人失去自主,产生了可怕的异化,沦为名与利的奴隶。王三为了摆脱人世的无情和尘世的嘈杂与拥挤,他竟然变成了一只猴子。

故事结尾,汪小梅带着猴子到了山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城,他们遇到另一只猴子,两张猴脸正对,四只猴眼相接,猴脸上的表情生动如画,产生了幽默,产生了趣味。后来他们经过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王三和汪小梅却回来了,王三还当他的大学教师,汪小梅还当她的体校教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王三适应了这冷酷、无情、嘈杂、拥挤的现代社会,还居然赚了一些稿费,尝到了甜头,现在又在写一篇研究卡夫卡《变形记》的文章。莫言对此这样分析:“他知道中国的知识分子是笼中的鸟儿,关在笼子里时,天天唧唧喳喳,甚至还用头去撞笼子的铁条,但真放他们飞,用不了几天就会飞回来。”[10](P401)在社会的挤压下,人渴望冲出围城,获得自由,但真正获得自由时却又回归到原先无比憎恶的地方,这是一个悖论。人变猴子,猴子再变回人,仿佛一切没发生过一样。现代社会,我们企图反抗现代文明对人性的扭曲,渴望逃脱,但是无形中我们已经被同化。

(五)规避现有的写作禁忌,整合其他故事情节

动物在人们眼中是野蛮的、缺乏理性的。因此写作中一些原本应该规避的写作禁忌,一旦从动物的视角去创作,就纳入了审美体系。在字眼方面,“骟”“蛋子”“闹栏”“极臊的猴尿”“发情”“卵”“驴尸”等字眼本是鄙俗不堪,不入人眼的,但是从动物的视角去看,却是再正常不过了。此类极富动物个性的字眼,营造出浓浓的乡土气息,增强了民间叙事的感染力。在情节方面,动物交配是生物界极正常的生理现象,因此在文本中也成为合理化的情节内容。文本从动物视角叙述,就不会区别人类社会中那些见得光或者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是作为一个客观的叙述者,把观察到的事情客观的呈现。

动物视角的选择,还有助于规定整合其他故事情节。在长篇小说《十三步》里莫言将汉语所有的人称都用了一遍,并在叙述技巧方面做了尝试,如设置“笼中叙述者”这样一个超级叙述者,每部分四个章节分别叙事。这样一个“笼中叙述者”串起了《十三步》的整个故事。“你是关在笼子里的叙述者。你慢慢咀嚼着,然后,用烟头般的红瞳仁盯着我们,滔滔不绝地说……”[11](P2)“别打岔好不好?你愤怒地瞪圆了一直眯缝着的眼睛,吓了我们一跳,然后你又眯缝起眼睛,继续了你的叙述”。[11](P5)我们在文本中随处可以听到笼中叙述者的声音。但是你不知道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你隐约觉得他是一只动物,但是它不吃新鲜水果,它吃粉笔。动物人格化加上这只动物奇特的个性使得这部作品极富魔幻意味,并且“通过动物触及人性中的某些东西”。[12]

(六)托“物”言志,寄托人文关怀

《生死疲劳》中吴秋香卖身葬父,西门闹出手相救,收为三姨太太。西门闹被打倒之后,她反戈一击,说西门闹强奸了她,霸占了她,经常用锥子扎她。地主婆白氏还用烧红的烟袋锅子烫她。西门闹投胎成西门驴后,抡起拖在地上的缰绳,像条鞭子抽在秋香的脸上,在吴秋香的哀嚎中,它感到了欢喜。当西门驴投胎为西门牛,在蓝解放的带领下正式在众人前亮相时,一下子挣脱缰绳将吴秋香拱翻在地,并连续地拱她,用头顶她的腰上。驴、牛一次次的报复性行为是对吴秋香虚伪人格的鞭挞。

《生死疲劳》中猪十六在人猪大战前让出王位,躲过一劫。一天在西门屯后边的河道里,看到孩子们落入冰河中,它跳入水中奋不顾身地救儿童。它没有刻意去营救这三个与它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崽子,而是遇到哪个救哪个。在这个时候,它不是一头简简单单的猪,它具有崇高的品质,它心地善良、见义勇为。在把所有孩子都救上岸之后,猪十六感到身体很热,水很温暖,是那么舒适,然后慢慢地沉入水底,进入下一个轮回。此时,它对金龙、互助、合作等和他关系亲密的人心怀感激,甚至连那些整治过他的人都感激,它真的好感动,不明白为什么感动。猪十六临死前的超脱不是简简单单的“猪之将死其心也善”,而是一种美好品性关照下的彻悟。善良让灵魂变得轻盈,这也是莫言对人生的深刻领悟。

总之,莫言小说中的动物人格化是动物性和人性的完美结合,一方面保留了动物性,另一方面人格化丰富了动物的感知功能,拓展了动物的“心理功能”。这种动物人格化的书写具有丰富的美学意蕴,值得我们重视并进一步研究。

[参考文献]

[1]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18世纪末-19世纪初德国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5.

[2]赵卫国.动物之动物性与人之人性——海德格尔的动物学研究及其意义[J].人文杂志,2007,(3).

[3]莫言.师傅越来越幽默[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4]蒋孔阳.美学新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5]莫言.欢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6]〔英〕本·海默尔.周宪,许钧.日常生活与文化理论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6]蒋孔阳.美学新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7]〔德〕姚斯,〔美〕霍拉勃.周宁,金元浦.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8]莫言.生死疲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9]〔俄〕车尔尼雪夫斯基.辛未艾.车尔尼雪夫斯基文学论文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

[10]莫言.怀抱鲜花的女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11]莫言.十三步[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12]邓璐.繁华世象下的重重危机——从《狗鱼》看人类生活的异化[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4,(6).

责任编辑:张庆

Aesthetic Implication of Animal Personalization in Mo Yan’s Novels

LI Yan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 221116,China)

Abstract:In Mo Yan’s novels,animals are personalized:a unity of animal nature and human nature. On the one hand,they have the animal natures;on the other hand,personalization makes them have rich perceptive function,or extend animals’ “psychological function”. This personification skill creates a magical artistic conception and makes the narration more objective. Mo Yan endows animals nice personality and creates an aesthetic effect of irony with overstatement and absurd skill.

Key words:Mo Yan;personalization;an animal perspective;aesthetic implication

[收稿日期]2015-07-03

[作者简介]李燕(1992-),女,江苏南通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莫言小说研究。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5—0057—05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5.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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