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庄子独特的言道方式

2016-03-16朱万东

怀化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外物

朱万东

(唐山广播电视大学 滦县分校, 河北 滦县 063700)



论庄子独特的言道方式

朱万东

(唐山广播电视大学 滦县分校, 河北 滦县 063700)

摘要:战国时代话语多元的现实,使诸子不得不为争取话语霸权而相互斗争。庄子为解放“心为形役”的人们,也不得不采取独特的方式来言说自己的“道”。由于“道”的独特,庄子创造了“道”的言说方式。

关键词:道;言;言道;庄语;外物;卮言

战国时代以氏族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法社会逐渐崩溃,周天子的权力日渐式微,诸侯为了争取霸权地位,皆积极寻求富国强兵的良策。为此诸侯不得不打破以往的用人制度——从氏族血亲中选官,而是大胆地任用天下有才能的士人。“当家族主义关系破裂以后,家庭纽带瓦解,社会真空出现了。人们在这个社会真空中,就可以通过自身的活动向上或向下流动”[1]2,这种社会现实使士人(包括诸子)的自我意识和权力意识增强了,他们为用其“道”来干政和获取权力,多相互责难、相互辩驳。“大率战国著书者,亡非辩士。九流中具有其人:孟、荀,儒之辩者也;庄、列,道之辩者也……仪、秦,纵横之辩者也。”[2]357

在这众语喧哗、不辩不足以言“道”的时代,因“道”的不同,士人们选取了不同的言说方式。战国策士陈说利害、权衡利弊,以势、利来迫诱游说对象接受自己“权谋治国之道”的言说方式是“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3]329;孟子阐述儒家伦理和仁政王道的言说则是“长于譬喻,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的方式[4]11。

与士人纷争扰攘所追求的“道”不同,庄子安于贫困的生活而不出仕,主张以“无欲”、“无为”等人生方式来保全个体的生命、摆脱物役,进而获得精神上的绝对逍遥和自由畅快的“人生之道”。

“道”不同,“言”也有差别。那么庄子如何传播他的“人生之道”,如何把人从“俗言”(儒墨家之言)遮蔽中解放出来、自觉追寻“体道人生”呢?为此庄子深入地探索了“言”和“道”、“俗”与“言”的关系,创造了独特的以“言”说“道”的表达方式。

一、姑且言“道”

“道”是不可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5]53。但使人悟“道”、体“道”,“道”又不得不有言。“语言在生存论及存在论上的根基是言说”[6]59,所以庄子一方面认为道不可言说,“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成玄英疏曰:不能玄默,唯滞名言,华词浮辩,不达深理);另一方面又在不断地言、反复地言,“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异矣。虽然,请尝言之……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7]79。说了还是没说,二者似乎没区别,但是庄子还是不断地“尝言之”、“姑且言之”来言道。道与言的矛盾使庄子认识到言语对道的本真的遮蔽,但却终究不可能完全否定言语、摆脱言语,唯有使人们借助言语且不滞于语言,洞穿言语的表层而体悟到其中深蕴的“道”。也许正是由于庄子深刻地体会到言道的悖谬,他才采取了独特的言道方式。

二、俗不可庄语

《庄子·天下》篇:“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角奇见之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遣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瑰而连犭卞无伤也”[7]1098-1099。

以上这段引文,涵盖了庄子言语的风格、言道的类型方式以及现象所产生的部分缘由。“谬悠”,有“虚远深弘”、“忘于情实”两说;“无端崖”、“恣纵而不傥”是说庄子所言“无端无绪、随时放任而不偏一端”,这几词明确地指出了庄子所言内容的恣肆广阔、远离现实、想落天外的特点和言语放任自由、不主一端的风格。“恣纵而不傥”与“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相类,这种言语风格不仅与庄子道的体验有关,更与社会现实和道的言说策略有关。

“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是当时的社会现实和言道困境。那么这与庄子谬悠恣纵的风格有何关联呢?为明了两者的关联,有必要详解“不可庄语”。“庄语”成玄英疏为“大言”,郭庆藩:“庄,正也”。考索先秦典籍,只在儒家《论语》、《荀子》中找到例证。

《论语正义》[8]35,249,346:

子曰:“临(4)之以庄,则敬。”(《论语·为政》)

子曰:“论笃是与(1),君子者乎?色庄者乎?”(《论语·先进》)

子曰:“仁能守之,不庄以氵位(2)之,则民不敬。”(《论语·卫灵公》《荀子集解》[9]252-254,54)

“习其俯仰屈伸,而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而行列得正焉。”

“乐中平则民和而不流,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郑卫之音,使人之心淫;绅端章甫,舞《韶》歌《武》,使人之心庄。”(《荀子·乐论》)

“谈说之术:矜庄以莅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分别以喻之,譬称以明之……”(《荀子·非相》)

从以上语句中,可知“庄”与“敬”、“肃”、“矜”、“正”等儒家礼教思想相关。而战国纷争、礼崩乐坏的时代,庄重肃敬的教化言语显然与世俗相谬。因此庄子采取了“不遣是非,以与世俗处”和气混俗的策略,使用“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言道形式,从而构建了一个瑰玮奇特的言语艺术世界。

三、托言于外物

重言、寓言有相似的特性,大致都托言于外物。《庄子·寓言》[7]948-949说:

(1)“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之,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已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郭象曰:“言出于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连叔之类,皆所借者也”)

(2)“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郭象注: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虽使言不借处,犹十信七。郭嵩焘说:“已言者,己前言之而复言也……重言之不倦,提撕警惕”)

从以上引用材料,我们可以读出这些信息:材料(1)“寓言”假借外物、借肩吾、连叔之类来传达自己的“道”。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世俗之人认知的偏见,“亲父誉子”不为人信服、“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已为是之”与自己观点、认识相同的就接受,不同就反对。而借助于“外物”(可以是庄子改造化的“人”、“物”),就容易被世俗接受。材料(2)郭象、郭嵩焘“重言”的解释虽有“借重”、“复言”的不同理解,但从原材料来看,其意旨可以理解:因为“俗共重之”,所以采取“耆艾”己前言之的言语,但“耆艾”在《庄子》中似有所指。

“寓言”、“重言”虽有所不同,但从特征来看,两者皆不是以自己言语直接阐释观点,而俱为藉言于“他人”、托言于外物的言道方式。《庄子》中这些所藉的“他人”、“外物”大致可以分为“空语无事实”的虚构形象[10]2144和“庄子化”的儒家和历史人物两类。

“空语无事实”的虚构形象,如啮缺、支离疏者、王骀、肩吾、连叔、北海若等;“庄子化”的儒家和历史人物,多可以从《左传》、《史记》或《论语》等儒家经典中查到,如孔子、子路、子贡、曾子、卫灵公、蘧伯玉等人物,其中儒家代表孔子在《庄子》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在《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3个内篇、《秋水》、《至乐》、《达生》、《山木》等7个外篇,《外物》《列御寇》等7个杂篇中都有孔子的身影和言论,个别记录较真实,但绝大多数事和言语都是经过了改造,甚至虚写杜撰,从而使孔子成为了言说庄子“道”的传道士,或者说变成了“庄子化”的孔子。如: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庄子·人间世》)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庄子·让王》)

这两段材料在《论语·微子》、《史记·孔子世家》都有记载,可为确史。但《庄子》中孔子更多的是“道”家的信徒和布道者。

颜回见仲尼……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庄子·人间世》)

“心斋”、“虚室生白”、“万物之化”等言语出自孔子之口,显然是庄子的假托。《庄子》之所以要改造孔子、托言于孔子,是因为“言出于己,俗多不受”、“耆艾,俗共重之……犹十信七”。也就是说,世俗之人易于接受“他人”和古代贤人的观点,所以采取了假托的方式。“庄子文看似胡说乱说,骨子里却尽有分数”[11]7,这正是庄子言道方式的独特性。

四、卮言以曼衍

“卮言”是庄子言道的重要方式。《庄子·寓言》“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7]949,这句话中只说“卮言”和于“天倪”,而未说明“卮言”为何,何者为“天倪”。考索文献,在《齐物论》中找到明确的解释: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7]108

由以上材料,可知“卮言”、“和之以天倪”与“无辩”有关。缘何言语上“无辩”,因为“是非”、“彼此”、“名实”的争辩方式,只能陷于无休的辩解之中。“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并且“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是非、彼此的争论,与“道”相悖,不利于“道”的阐明和传播。

那么“无辩”,何以言道?庄子认为只有以“道”、“天”(自然)来观照万物,以“道”、以“齐物”的方式来言说“道”。

“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齐物论》)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齐物论》)

“道通为一”,事物就可以齐观,“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万物皆同,万物皆有“是”与“非”,万物皆有相因变化。言语随顺“道”、“自然”,就会和于“道”而无穷。

因此,从理论内涵来说,卮言是指“和于道”、和于自然的道言和言说方式。而卮言大致具有以下两方面的语言特征:

(一)“道”的言说“谬悠”、虚邈迂远

对俗言道,在庄子看来是不合时宜、难以奏效的,因此庄子言道或者寓托于外物而不直接表述道,或者从远离现实的事、物说起,娓娓而谈、由远而近,不留痕迹地演绎“道”的真意。如《养生主》[7]117-119: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马砉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惠君曰:“讠喜,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谷阝,导大窾,因其固然……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庄子欲说养生之道,先由“庖丁解牛”情景场面之精妙说起,再由庖丁讲述技艺提升过程,同时揭示“技”进的根源是“道”,最终文惠君悟出“养生”之道,实现由“技”到“道”的推演。

(二)以道观物,少主观偏颇之言语

以道观物,万物无差瘪,孔子、骷髅、支离疏、鲲鹏皆无分,具可以作为传道的外物。对待外物如此,观点的表达也少以“主观成见”来判明对错,而是以“和于自然”(道)的多种现象排列并现,或同一事物在不同时间空间的变化来彰显道,而这种方式却是“无辩之辩”。如《齐物论》的正味、正色之辩:

如: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螂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犭爰犭扁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鱼酋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途,樊然肴殳乱,吾恶能知其辩!(《齐物论》)

味有食者不同,色有观者之别,以道、自然观之,物性使然,何有“味”、“色”之“正”,何者又能然或否他人之“正”。庄子这种以道齐观的言语表达方式就是卮言的典型特征。

综上所述,在百家争鸣的时代背景下,庄子探究了“言”与“道”、“俗”与“庄语”的关系,创造了独特的以“言”说“道”的表达方式。利用“空语无事实”的虚构形象和“庄子化”的历史人物两类“外物”来代言、宣传自己的道,同时在言语上采取以道观物的卮言表达方式,使“道”在不辨之辩中传递。这些独特言语方式成就了庄子语言“不落言筌”、“得意而忘言”的艺术效果。

参考文献:

[1]许倬云.中国古代社会史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2]胡应鳞.少室山房笔丛[M].北京:中华书局,1958.

[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4]焦循.孟子正义(诸子集成1)[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

[5]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1984.

[6]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

[7]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

[8]刘宝楠.论语正义(诸子集成1)[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

[9]王先谦.荀子集解(诸子集成2)[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

[10]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1]刘熙载.艺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On the Uniqueness of Zhuang Tsu’s Approaches to Explicating Taoism

ZHU Wan-dong

(RadioandTVUniversity,Luanxian,Hebei063700)

Abstract:A multi-linguistic reality went in parallel with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when the contemporary intellectuals had no way out but to fight fiercely to get their voice heard and their opinions established.Against this background of hegemonic linguistic truth,Chuang Tsu also had to adopt a particular way to explicate his own ideas and get them through to people he tried to set free from the dilemma of“Heart Harnessed by Body”(Soul Driven by Flesh).Because of the uniqueness of Taoism,Chuang Tsu exerted great originality in his explication of his theory.

Key words:Taoism;language;explication of Taoism approaches;speech of serious and solemn;external matter;language of Taoism

作者简介:朱万东,1978年生,男,满族,河北滦县人,讲师,研究方向:先秦两汉文学与文化。

收稿日期:2015-11-05

中图分类号:I207;B2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743(2015)01-0072-03

猜你喜欢

外物
庄子超越精神对中国绘画艺术精神的深刻影响
“美”与“思”的无限靠近
论金岳霖的所与观
庄子的生命悲感
“物在吾心,心化外物”——赵开坤谈艺及他人的追忆与评述
外物轻重
外物轻重
杨朱思想简论
外物轻重
让外物与情感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