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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中“蓝脸”形象的亚文化透视

2016-03-16任一江

关键词:生死疲劳社会思潮亚文化

任一江

(中国矿业大学 文学与法政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生死疲劳》中“蓝脸”形象的亚文化透视

任一江

(中国矿业大学 文学与法政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标签理论为透视莫言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开辟了新的视野。在《生死疲劳》中,莫言从个人动机、社会评判和社会思潮这三个相互作用的层面描绘了蓝脸“越轨”行为产生的复杂过程,这个过程也使蓝脸成为了独特的亚文化符号。分析此过程的形成机制有助于了解了主流/亚文化世界背后的价值基础,也有利于那消除那种来源于道德层面的绝对真理对越轨者的“偏见”,使人们深刻认识到莫言“作为老百姓的写作”的小说伦理。关键词:标签理论;亚文化;个人动机;社会评判;社会思潮

莫言小说的一个基本创作特点是:“找到了另一部被遮蔽的民间历史;体现出一种用‘生命’来反对‘道德’的小说伦理。”[1]这种去蔽的伦理是由莫言“作为老百姓的写作”的创作立场决定的。在这种立场下,他不再用社会的道德去裁判人物的行为,而是“跟着人物的脚步走,用一种平等的心态来对待小说中的人物”[2]。在作品中,莫言塑造了许多与当时主流道德观念不相符合的人物形象,他们被社会看作“越轨者”,形成了独特的亚文化符号。但莫言从不认为自己比他的人物高明,而是追随着“越轨者”的足迹,去探寻越轨形成的复杂原因,这种探寻的过程就是基于“生命”的去蔽的过程,最终消除主流道德立场下对他们的偏见。在以往对“蓝脸”形象的研究中,王学森从社会历史潮流的角度分析了政治运动对“蓝脸”孤独的影响,“当蓝脸体现出这种个体意识时,他同时承受的是与这个历史逆流而行所产生的苦难。”[3]“无论这场运动的性质、后果如何,当整个社会都表现出向外的强劲的张力,人们不断地离开自己,离开土地走向人群的时候,蓝脸做成了一个逆流者。”[3]“在《生死疲劳》中,莫言塑造了两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形象,蓝脸与洪泰岳,从而书写出了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下,人物的执著与变异,悲壮与微渺。”[4]而孙子雅则指出了“蓝脸”形象与土地之间的血脉联系。“作者精心塑造蓝脸这样一位土地守护者的形象,一方面是自身对土地深厚感情的自然流露,另一方面也是对历史上人与土地被割断血脉的痛惜。”[5]“蓝脸,不仅是土地的使用者,也是土地的经营者。他着眼于未来,起源于过去,执着于当下。他的人生轨迹成为一个古老的群体在跌宕起伏的历史中的缩影,是一个群体共同的精神印迹。”[6]这些论者都从政治和自然的角度论述了“蓝脸”形象所富有的历史和文化意义,然而,对于这一形象意义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下是如何生成的,它又是怎样传达出作者“作为老百姓写作”的态度,却无人论及。因此,笔者通过对《生死疲劳》中“蓝脸”这一形象的透视,分析莫言是如何在个人动机、社会评判和社会思潮三者的关系中,揭示越轨的成因,表现自己的态度,并将其展示给读者的。

因此,笔者通过对《生死疲劳》中“蓝脸”这一形象的透视,分析莫言是如何在个人动机、社会评判和社会思潮三者的关系中,揭示越轨的成因,并将其展示给读者的。

所谓“越轨者”是源于标签理论下对亚文化群体内成员的通称,这种“越轨”是由社会创造出来的,即:“社会群体通过制定规则,通过将这些规则应用于某些人,通过将这些人标签为局外人,从而创造了越轨,越轨的原因源于越轨者所处的社会环境或促使其越轨的‘社会事实’。”[2]“越轨者”被标签的过程反映了各种社会变量之间的相互冲突,这一界定着重考虑的是社会各种群体之间的互动关系。与以往研究越轨行为的角度不同,标签理论更为关注越轨形成的社会原因,强调了越轨的“标签”是“支配团体为了巩固自己既得的利益所制定的产物。”[7]因此强调将“越轨者”置于特定的社会境遇中,并考察使其走上不归路的立场有助于人们从源头上达到对其行为的深刻理解。

一、个人动机

在《生死疲劳》中,莫言把蓝脸表现为一个极富个性的中国农民,他不仅具有鲜明的个人立场,而且竟敢抵抗全国形势一片大好的合作化运动。他的身上散发出一个中国农民生命意欲、孤独气质和坚韧信念,也成就了他的性格。是什么样的过程促使蓝脸成为了“这一个”?众所周知,个人动机是在人们面对实际境遇时,从若干价值观念中选择出最能应付当前困境的策略,是人与社会在一系列变量相互作用下形成的结果。在小说中,作者不再从违反社会道德规范的“越轨者”的立场展开批判,而是从产生动机所包含的两方面内容——价值观念和动机维持中,看到了这一结果的必然性。

首先,从引发动机的价值观念上看,蓝脸是一个极富传统观念的中国农民,也是一个固执的“单干户”,在全国人民热火朝天地进行公社化运动时,他却与主流社会的规范、运动展开了近30年的对抗。在蓝脸的身上,主要存在着如下几种价值观念:一是中国农民的传统观念,表现出对土地深厚的感情;二是固有的小农意识,表现出对生存和个体利益的维护;三是对毛主席的朴素忠诚,体现在质朴地相信党的政策和毛主席的指示;四是热爱劳动,从不患得患失,相信人的力量。然而这几种价值观在对同一事件进行具体地解释时,往往出现矛盾。这种矛盾正是由于“价值观在行为导向上只能给出模糊的方向指引,而不能根据每一具体状况提供行动建议。”[8]109比如在对毛主席的忠实度上,蓝脸屡屡表明自己坚信着他老人家的话,然而,在“大跃进”的年代里,他却没有遵循毛主席的意愿,而采取了相反的行动,这种行为,显然部分是出于固有的小农意识对个人利益的维护,“亲兄弟都要分家,一群杂姓人,混在一起,一个锅里摸勺子,哪里去找好?”[9]24又如,如果遵循“热爱劳动,不患得患失”的价值取向,那么无论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还是在公社的农场里,都可以发挥个人的用武之地,蓝脸在面对这一具体问题时,却给这种价值观附加了前提,即只有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辛勤劳作才是有意义的,也只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才可能辛勤劳动,它是基于蓝脸祖祖辈辈的生活经验得出的。于是动机就在面对困境的价值观选择中产生了,它不是价值观自然的产物,而是在人们由基于利益的选择过程中衍生的。“(人们)在对自己相信的诸多价值观进行考察后,他们会选取一个或多个与当前困境相关的价值观并由此发展处一个具体的规范……它更有针对性地指出了行动的可取性与禁忌。”[8]110处于具体情境当中的个人在结合了自身经验及利益的基础上,才会从众多价值观中发展出一套最能适用于当下状况的行为规范。因此这种动机不再是康德所说的从绝对理性中生成的促使我们行动的律令,“道德只能通过绝对律令来表述”[10]。而是取决于生活世界中包含无数经验条件的个人意志。所以,将个人置于何种情境之下是做出价值选择并形成动机至关重要的条件。它向我们展示了价值观念的选择逻辑和个人经验的互动关系。

其次,从社会角度来看,蓝脸与社会大规范对立的30年时间里,或许可以印证这样的观点,即:动机是在越轨行为的发生过程中,不断被巩固和维持的。对于蓝脸而言,他对自身的行为有着两方面的感知,一是认知的观念,二是模糊的欲望。在越轨的行为中,观念的认知不断被合理化,而模糊的欲望则不断被清晰化。这一切的发生,都蕴含在社会对个人行为的解读过程里。

蓝脸所认知的观念是在面对一系列具体困境时的选择过程中形成的。而模糊的欲望则表现服从社会规范与个人喜好之间的偏向。尽管当事人有时自己也不能明确指出这种偏向,但模糊的欲望却在一次次的社会解读中清晰起来,使蓝脸逐渐找到了它的意义,并且成为判断自己属于“某类人”的依据。最初,蓝脸只是本着乡下人朴素的小农观念和党的政策中一个“注脚”——“入社自愿,退社自由”来决断自己的好恶与去留,或可以说是源于千百年来自耕自种的传统习惯。此时的他,对于单干这一行为本身的意义认识并不能超出普通的乡下农民身份,也不把这一行动看成是具有社会政治意义的特殊事件,更不会具有强调自己属于某类人的象征意义。他所想的,就是好好种地,多些收成,并且“把那个鸡巴合作社彻底打败”[9]62,似乎这样就可以从陈区长那里得到单干的权力。但是,在此过程中,社会对这一行为的解释却与蓝脸不同。从政策执行者的利益考虑,实现全村合作化,消灭单干户,是事关政绩的,也是执行者个人能力的体现。因此,他们首先通过舆论对全体社会成员进行宣传教育,使政策导向成为普遍的价值观,建立起特定时期的一套行为标准。在小说中,已经可以看出这套价值观被行之有效地建立起来,并获得了大多数社会成员的认可。在这种情况下,蓝脸本身并无恶意的单干被解释成了与社会主义制度恶意对抗的行为,是“顽固不化”“挡路的石头”“一块臭狗屎”。需要注意的是,蓝脸此刻的行为并没有违反任何一条现行的法律规范,只是由于和社会主流的认识不同,因此这种解读实际上就是一个群体将他的价值规范强加给另一些群体的过程,它“提供的是社会主导阶级为那些在经济和社会结构中都处于相对劣势的人考虑的思路”[8]123。换言之,主流社会将那些不认同其价值体系的群体标记为“越轨者”,而一旦有此标记,个人就不得不在社会上进行重新定位,他的身份也会发生重大变化,并逐渐发现,自己成为了另一种人。正如蓝脸在单干之前贫雇农的社会身份是令人羡慕的,而在单干之后,却被贴上了“越轨”的标签,受到众多批判。在这样的解读中,单干的行为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使他的“交往、处境和体验形成一种统一性……通过对事物进行符号化的使用来巩固和表达一种内在凝聚力的做法,同时也是一种对于其他群体的隐含的对抗”[11]。例如蓝脸在月光下的劳动就是这种极富符号意味的反抗。基于这种统一性,他给原先模糊的观念中,加入了清晰的信息,给他原本朴素的动机增添了新的动力。在此之后,蓝脸就步入了模糊意识—社会强调—自我认同的清晰化过程中。

当蓝脸异于常规的行为结出的丰硕成果不断被社会上的某些群体所肯定,它们同时强化了蓝脸的自我认同及身份定位,使他的动机得以持续。这一点在他的土地被集体公地所包围后,展开的生产竞赛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蓝脸单干的土地上极大调动了个人生产的积极性,使他那被“包围”的土地显出了极大的反差,作者在小说中,借“精灵”之口说出了这种事实,“蓝脸好,蓝脸好,蓝脸家的粮食吃不了,跟着他单干好不好?——好!”[9]132当人们看到蓝脸耕作的土地不断创造出“奇迹”时候,也发出了会意的微笑。生产实绩使蓝脸得到了切实的好处,群众的笑声肯定了蓝脸的行为。因此模糊的欲望被激发出另一种意义,即个人负责的自尊心与胜利的快感。这两种体验都是被传统社会的道德观念所认同的,一个体现了自强不息的生命美德,一个则是出人头地的现世要求。他们与个人英雄主义息息相关,与普遍化的集体主义却有些距离。正因为价值观念是个人根据情境选择的结果,所以蓝脸在这样的情境下,维持着此种价值选择也就不足为奇了。由此可以看出,无论是主流社会对蓝脸行为的负面解读,还是部分群体的正面评价,亦或是蓝脸个人的切实感受,都反映了亚文化的价值选择在社会过程中被不断创造和巩固的情形。这也使我们认识到造成行为的各种因素的复杂性和关联性。

所以,越轨发生的心理动机在于在具体的社会情境下对自身持有的一系列价值观念的选择,这种选择不是因纯粹理性推导出来的自然结果,而是由社会与个人共同创造的,一方面主流社会所划定的常规道德评价限定着个人行为,将个人行为赋予新的社会意义,并让违反了这些规范的人们不得不进行自我重新定位。另一方面,个人行为所产生的实绩和部分群体的称赞却鼓励了这些“局外人”,让他们不断地给出自身行为的合理解释。于是,越轨的心理动机就在个人和社会的相互关系中,持续地被维持着,形成了一个长效机制。

二、社会评判

在《生死疲劳》中,莫言探究“越轨”形成的第二个层面是从社会评判的角度出发,在这个层面,作者将历史发展的时间因素与社会结构的相互关系结合了起来,把“越轨”发生的个人动机和社会评判结合起来。使人们看到了并非仅仅个人行为的性质就可以决定越轨的判断,只有当社会把那些“越轨”的行为当作对自身的挑战而严肃对待时,“蓝脸”才会被贴上标签。因此,主流观念强加的道德审判就显得不那么公正了,也正是由于揭示了“越轨”在社会与历史方面的成因,使人们对蓝脸产生了深刻的同情。

蓝脸的越轨行为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勤劳奋斗,独立干活的行为贯穿他的一生,当他还是西门闹家的长工时,就 “手脚麻利,有眼力,会使巧劲儿。”[9]13什么样的农活他都擅长,也就与土地结下了深厚的感情。然而此时他却没有被社会判定为一个越轨者,而是和大多数的普通农民一样,下力气干活,靠劳动得食。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进入了不同时期。大跃进、合作化、人民公社等运动接踵而来,在时代的潮流下,大多数人追随着社会大潮不仅改变着自身的行为,还改造着自己的思想。可是蓝脸是不做改变的一个人,他依然我行我素,不肯对主流社会确立的规范进行让步,因此,这时他同样的行为就被标签为越轨的“单干户”。从整个运动过程中对他进行惩罚的措施也可以看出,不同时间里,社会对于这种行为的性质判断是不一样的。运动伊始,蓝脸只是被当作一个思想落后不愿加入合作组的局外人,社会允许他保留着自己的土地,进行自由的耕作,只是不时对他进行一番舆论压力和政治威胁。后来,上级组织将蓝脸和他的驴强行征调去修筑水库,大炼钢铁;到了运动中期,社会迫使他的家人与他分离,不仅如此,还让他的亲生儿子执行起对他的处罚,并且分走了他的土地、生产资料,以至于他只能在被公地包围的狭长的三亩二分地上靠着他简陋的生产工具进行劳动,直到“文革”时期,仅剩下一亩六分地,住在牛棚里,几乎所有的生产工具都被分走,连唯一的牛也被上官金龙烧死。社会对蓝脸行为的判定经过了默许、标签、同化、惩治等一系列过程后,最终随着历史的前进,又揭下了这块标签。这就是改革进行到“大包干责任制”时,蓝脸彻底地摘掉了“单干户”的帽子,他喜极而泣,“对着明月,悲喜交加地说‘老伙计,你看到了,我熬出来了。从今以后,我也可以在太阳底下种地啦……’”[9]360而那些依然坚持之前运动中思想观念的人,却成了“革命神经病”[9]360。所以,从时间因素来看,越轨是时间过程的产物。具体行为很有可能在特定历史时期才会成为越轨,而随着这一历史时期的流逝,越轨也就随之消失了。时间因素让我们把越轨行为的定性与具体的历史时期结合起来,就具有了历时性特征,而不再是孤立地从本质论的角度来探讨越轨行为的定义。

从社会暴露和社会期待的角度来看,蓝脸的单干并没有违反任何法律,甚至有毛主席和省领导的指示作为护身符,但社会仍然将他贴上了越轨的标签,就是因为单干的行为触及到了部分群体的利益。对“越轨”行为采取行动的人,“往往是个人利益急需得到满足,因此才会将不符合规范的行为引入公众视野并督促采取相应行动。”[8]107毋庸置疑,单干首先会影响到区域内政绩的考核,他们把消除单干户看成是树立典型的重要成果,当上官金龙误以为蓝脸就要入社的时候,兴奋地说道:“好,太好了,又是一个“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全县唯一的单干户,终于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9]184也是为了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消灭单干户成了“洪泰岳没做到的,我做到了,这样,我上上下下都树立了威信”[9]184。因此,出于官员政治利益的考虑,他们必须将这种行为引入公共视野,暴露在社会中,进行道德批判,使其他人相信这样的行为最终会影响到群众的整体利益,进而敦促惩治的施行。而这一时期普遍的社会期待就是尽快实现公社化,跑步进入社会主义,因此,符合期待的行为应该是将自己迅速地纳入集体中来,个人的行为遵从组织的安排。但蓝脸却旗帜鲜明地提出,他的行为“就是想图个清静,想自己做自己的主,不愿意被别人管着”[9]184。这明显是有违当时的社会期待的,也让社会对蓝脸贴上标签找到了最好的理由。当对他的道德宣判不断被利益执行者暴露于社会中时,惩治的效果就逐渐产生了。首先是家庭成员与蓝脸的分裂,社会暴露使他们相信蓝脸的行为最终会影响自己的利益,甚至断送自己的前程,蓝脸的妻子和蓝解放都认识到了这点,并且最终家庭成员在社会暴露的不断引导和威胁下,全部跟蓝脸分裂了。其次,在集体生活中,蓝脸也不断地被排斥,社会暴露让群众相信,蓝脸是全国大好形势的唯一黑点,是在给他们脸上抹黑,于是他们都开始冷落孤立蓝脸一家,在解放的一段称述中,就可以看出这种孤立的程度,“屯子里那些瘸的瞎的,都参加了红卫兵,但我不是。他们闹革命闹的热火朝天,我只能热眼旁观。”[9]180由此可以看出,被贴上了越轨标签的“坏分子”,就很难再次融入到社会中去了,这种标签“最重要的影响之一便是个人的社会身份会发生剧烈变化,因为越轨行为的曝光会重新为其在社会上定位,他打破了自己原先的形象,成为另一种人”[8]26。当人们考虑他们的行为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越轨者的身份,他们不能参加到正常的团体中去,也很难改变别人对自己的印象。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惩治,越轨者只能进行自我隔离以达到一种自我保护的效果,并使得他的处境愈发孤立了。社会暴露基于社会期待给“越轨者”成功地贴上了标签,使得越轨更进一步地生成了。

以上分析了越轨产生的社会方面,从历时性的角度考察,越轨的生成是一个时间过程,只有当历史发展到特殊阶段,同样的行为本身才具有了越轨的属性。而从共时性方面考察,越轨则是社会有机体互相作用的结果,只有把个人的行为与他人的反应、集体的期待等因素结合起来考虑,越轨才有了他得以生成的社会过程。

三、社会思潮

越轨行为的产生是对一系列价值观念进行选择的过程,然而一个人所拥有的价值观,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传统经验的积累和验证。如果所有人的价值观念都从传统中来,那么谁又会打破这些固有的经验系统而产生越轨呢?除非有一种新的价值取向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并迫使大部分人接受新的行为规范,在这种情况下,传统观念便与新的规范之间产生了冲突,那些不认同新规范的人,就会被贴上标签。前文已经给出了越轨定性的时间因素,在时间因素中促成某种观念改变的,则是新的社会思潮。由此也可以看出,越轨行为的定性往往发生在社会思潮转变的时代。

在这种时代里,新的规范尚未得到普遍认同,选择伪装还是选择独立就成为一个现实的问题,而那些表面上遵从了新的规范的“沉默的大多数”,往往是为了获得生存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是建立在异己者不安全的威胁之下的”[12]。因此,社会中的大多数默认了政策执行者对于蓝脸的定位,也默许了对蓝脸的种种惩治。通过把单干的行为标记为“越轨”,从而确认了他们的规矩。另一方面,在蓝脸所处的时代中,新旧观念的对立实际上也是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认识的对立。传统的观念是从千百年来切实的农业生产中得出的,而社会对于生产关系的认识,却是从概念化的思想中得出的。历史证明了,蓝脸的单干更加符合生产力发展水平的要求。所以,单干行为本身并没有错误,而是社会思潮的人为推动,给蓝脸扣上了越轨的帽子。

社会思潮还具有功利性,它是代表一定阶层利益的愿望表达,它要求经过利益执行者的推行,在社会大众中获得持续流行与趋同,并形成自己的主流文化。基于此,社会思潮生产着观念和规范执行者,前者体现在合作化与集体化的价值取向上,后者则是如洪泰岳、上官金龙等一批“政策骨干”。虽然社会思潮的观念和执行者将绝大多数人纳入了统一规范之下,但是,社会生活本身的丰富性以及人们欲求的多样性使得一部分群体置于了共同理想之外,他们就是蓝脸这样的单干户。如果社会思潮是破旧立新的,那么蓝脸无疑代表着“旧”,可是旧的事物一定与社会生活的发展相对吗?陈思和曾指出,区别于主流文化的共同理想之外的,还存在一种“民间理想”,它是“表现在历史整合过程中民间生活的自身逻辑性”[13]。也淡化了观念的政治色彩,强调了生活本身的自然状态。这种民间理想的道德观念所表现出来的对自由的追求,对生命本质的认同和对苦难的理解往往与主流文化的规范不相融合。集体主义的思潮要求以社会最大的能量来实现它的利益需求,因此,全体社会成员都应该克服自己的欲求,服从于它的“普遍真理”。蓝脸作为一个有能力的生产单位,自然应该加入到集体中,但是当这种思潮被国家的力量强行推行为人人必须遵循的规范时,就意味着个性的毁灭,意味着民间理想的毁灭,最终导致了“集体与个人的异己关系”[12]。所以,正如莫言在他的诺贝尔获奖致辞中所说,“当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当哭成为一种表演时,更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14]这也就是亚文化存在的价值,它使我们得以看到蓝脸的行为中所体现的生命美感,那种勇敢、乐观、坚强、正义的健康性格,以及那种“不屈不挠、九死不悔的倔强的生活选择,为自己谱写了一个大写的‘人’字。这才是个人的选择、个人用自己的实践来证明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具有独立价值的人。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也是美的人”[12]。

如果说文本构成了一个复杂的象征系统,那么在《生死疲劳》中,这个象征系统的一方面就隐喻了“越轨”人生的实际状况。在“蓝脸”这个符号化的人物形象中,也使我们看见了个人在与社会的复杂关系过程中,是怎样形成了他独特的亚文化认识。通过文本的阐述,解释了特定历史时期人们的切身体验和行为方式,也解释了个人是怎样在社会环境与历史时空的相互作用中被贴上标签的。莫言对“越轨”的描述并非由普遍概念出发,而是对这个世界采取了一种同情与超越的美学态度,考虑了越轨者与他所处的环境之间诸多因素的关系,最终的一股合力造就了其越轨者的身份。在具体考察了“越轨”形成的个人动机、社会评判、社会思潮这三个维度后,不但使人们了解了两种文化世界背后的价值基础,也有利于那消除种来源于道德层面对越轨者的“偏见”,莫言的叙述使人们不再迷信绝对的道德真理,看到了社会对于个人的塑造力量,进而达到了一种理解的、同情的美学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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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卢顽梅.论莫言小说《生死疲劳》中的蓝脸与洪泰岳形象[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5(12):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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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陈思和.在讲故事背后——莫言《讲故事的人》读解[J].学术月刊,2013(1):105-112.

[13]陈思和,何清.理想主义与民间立场[J].中山大学学报,1999(5):1-9.

[14]莫言.讲故事的人[N].新京报,2012-12-08(A14).

(责任编辑:杨燕萍)

Analyzing the Character of “Blue Face” in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from the Subculture Theory

Ren Yijiang
(School of Liberal Art,Law & Public Administration, China University of Mining and Technology, Xuzhou Jiangsu 221116,China)

A new field of vision for the characters of Mo yan’s novel was opened by labeling theory. In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Mo yan depicts the complicated process bringing about the “deviant” behaviour of “blue face” from the three interactive aspects including personal motivation, social judgment and social ideological trend, this process also make “blue face” become a unique subculture symbols. Analyzing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of this process helps to understand the value of the mainstream/subculture world, it is also helpful for eliminating the “prejudice” from the absolute truth of the moral level, all of these could make people deeply realize that Mo yan’s novel ethics: writing as ordinary people.

labeling theory;subculture;personal motivation;social judgment;social ideological trend

10.3969/j.issn.1672-7991.2016.03.013

2016-05-06;

2016-06-06

任一江(1987-),男,安徽省合肥市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6.7

A

1672-7991(2016)03-006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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