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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对外译介的“中国味道”
——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的中国英语之多维解读

2016-03-16冯智强

关键词:中国英语林语堂

冯智强,李 涛

(1.天津外国语大学 中央文献翻译研究基地, 天津 300204;2.朝阳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辽宁 朝阳 122000)



中国故事对外译介的“中国味道”
——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的中国英语之多维解读

冯智强1,李涛2

(1.天津外国语大学 中央文献翻译研究基地, 天津 300204;2.朝阳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辽宁 朝阳 122000)

摘要: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是实现“走出去”目标的必然途径,而中国英语越来越成为实现这一目标的工具语言与有效途径。只要是表达中国特有的事物,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的著译都会带有浓重的“中国味道”。林语堂作为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在中国文化对外译介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其小说三部曲在海内外都颇有影响。文章从词汇、句子以及篇章等三个层面探讨了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中国英语的表现形式,并解读了其中的“中国味道”,进而揭示了带有“中国味道”的中国英语在中国故事对外译介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国味道;中国英语

近年来,学者们围绕中国英语的地位和意义一直争议不断,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用英语来表达中国文化时,其中总会带有一种“中国味道”。对此,葛传槼在《漫谈由汉译英》一文中指出:“各国有各国的情况,就我国而言论,无论在旧中国或新中国,讲或写英语时都有些我国所特有的东西要表达。虽然在表达上往往带有一种‘中国腔’,但这是由中国特有的历史文化所决定的。”*葛传槼:《漫谈由汉译英》,《翻译通讯》1980年第2期,第91-92页。

语言的功能主要在于交流,如果这些带有“中国味道”的中国英语表达能够有效地满足国际间的交流,那么也就没必要对其求全责备,甚至可以发扬光大。关于中国英语是否符合标准英语的规范,则有学者声辩道,中国人无需为自己讲的英语是否标准而争论得面红耳赤,连美国英语和澳大利亚英语都曾遭受过歧视,中国人的英语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受到歧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中国英语必将同各种英语变体一道得到世界的认可,取得它的合法地位。*张凤娟:《别琴英语和中国英语对我国语言教学的启迪》,《山东外语教学》2002年第6期,第47页。可以预见,中国英语必将在未来中国全球化的道路上发挥出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林语堂的过人之处在于他能够把汉英语的语义和语言形式糅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一套独具特色并带有极强的“中国味道”的“杂合”语言,而这种语言表现为一种国际化与本土化相结合的语言形式和叙事风格,能够恰切地再现出中国的人情事理并将其传播到世界各地,具有强烈的真实感和准确性。然而在林语堂的时代并未出现过“中国英语”的说法,且中国英语也没有像凯齐卢(Kachru)所划分的外圈国家如印度、新加坡、南非等国家的英语变体那样被制度化地学习和运用*Kachru B B., “World Englishes: approaches, issues and resources”, Language Teaching,1993, (25), p.1-14.,林语堂能够运用“中国味道”的英语进行著译实属大胆创新之举。甚至直到今天,以中国英语为载体的著译也算不上丰富,而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三本(即《京华烟云》、《风声鹤唳》和《朱门》,三部曲各自拥有独立的故事情节,合起来则为一个完整的小说体系),其中的“中国味道”更是淋漓尽致。本文将从词汇、句式和语篇三方面对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的中国英语分别进行讨论,探讨其各自的特点,特别是在中国文化对外译介中所起到的作用。

一、词汇层面的“中国味道”

英语的国别变体最明显的特征往往表现在词汇方面。作为一个开放的系统,英语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不断地从外来语言中借入大量的词汇,其中就包含许多汉语借词。而中国英语在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首先表现为大量的汉语词汇进入英语,以及许多英语词汇在中国语境中的语义变异。这样的表达具有浓重的“中国味道”,使西方读者耳目一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一些词汇已经逐渐融入到了世界主流英语的使用范围之中,用在诸如新闻、报刊等正式场合来表达中国事物。我们按照音译、直译和意译等三种类型分别探讨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中国英语词汇的表现形式和重要作用。

(一)音译造词

顾名思义,音译词就是按照汉语发音方式进入英语的词汇,而林语堂作品中的专有名词均使用威氏拼音音译,以下将分为人名、地名和其他名称三大类进行讨论。

关于小说三部曲中人名的翻译,林语堂依据角色的重要性采取了两种不同译法,即凡是主角或者戏份比较重的人物,其姓名均采用威氏拼法来译,以示在小说中的重要地位(其他次要人物的名字则用英语词汇来直译)。例如Mulan(木兰)、Tijen(迪仁)、Poya(博雅)、Tu Jo-an(杜柔安)等,而家庭成员之间称呼的音译则有Hsiaochieh(小姐)、Taitai(太太)、Laoyeh(老爷)、Shaoyeh(少爷)等。另外,三部曲中出现的中国历史上著名人物的名字也均采用了音译法,比如Chiang Kaishek(蒋介石)、Po Chuyi(白居易)、Ku Yenwu(顾炎武)、Wen Tiensiang(文天祥)等,以示其主体地位和重要性。

关于地名的音译,最为典型的是中国城市的名字,例如Peking(北京)、Tientsin(天津)、Hangchow(杭州)、Liuchow, Kwangsi(广西柳州)等。其次是一些中国历史上的地点或景观,例如Hatamen Street(哈德门街)、Hanlin Academy(翰林院)、The East-Four Pailou(东四牌楼)、The Pata Hutung(八大胡同)等也都相应地采用了音译法。其中,有的采用全部音译法,例如The Pata Hutung,有的则采用拼音和英语词汇组合而成,例如The East-Four Pailou。前者林语堂并未按照纯英语规则翻译为The Eight Great Lane,后者也并未译为 The East-Four Memorial Archway。但无论是哪种类型,林语堂都有意在这些中国特有的地名中加入了汉语拼音,以示其中国文化自身的主体地位,凸显中国文化中特有中国元素,从而向世界介绍中国所特有的生态文化。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具有浓郁“中国味道”的音译词如Tupan(督办)、Kaoliang(高粱)、Tsunghsi(冲喜)、Shanghan(伤寒)、Kowtow(扣头)、Yin-yang(阴阳)、Yamen(衙门)等,其所表达的多为中国文化中特有的风土人情,在林语堂之前几乎没有用英语翻译过。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林语堂根据东西文化差异以及行文叙述的需要,在部分音译词后面附加了概括性的英语解释,以帮助西方读者更加顺利地理解文意,例如:

1.Now every woman knew thekuanyin, or Goddness of Mercy, by her longer title “The Great Spirit of Great Kindness and Great Mercy, Saving the Afflicted and the Distressed.”*林语堂:A Leaf in the Stor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第126页。

2.The neighbors used to call him Laosienjen, Old Fairy-Man.*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年,第41页。

3.She was examining a jade vessel, a sipi, or “brush bath”, exquisitely carved in the front of rising mountain peaks ,with a small basin below containing water.*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78页。

①中的“kuanyin”即“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②中的“Laosienjen”(老仙人)则是抽象虚构的人物,而③中的“sipi”(洗笔)则是中国笔墨文化中特有的工具,音译附加解释更好地展现了独特的中国传统民俗文化和浓厚的“中国味道”。

以上诸例中,林语堂大胆地采用音译法,一是应对文化不对等产生的不可译性,二是为了弘扬中华文化,保留中国文化特色。其中许多音译词一直沿用至今,并已收入英美权威词典,可见其生命力之顽强,同时也说明其独特的表达方式已经为中外读者广为接受,这种偏向源语的翻译方法为我国后来的翻译和文化传播事业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宝贵经验。

(二)直译造词

直译词是指依照汉语词汇逐字进行英语对应的翻译,这类词从形式上看属于标准规范的国际英语,但其所指的却是中国所特有的事物。直译词同样可以分为三类:直译人名、直译地名和直译其它名称。直译人名与前面所述的音译人名相对,林语堂倾向于把小说中次要人物的名字进行直译,比如Snow Blossom(雪花)、Silverscreen (银屏)、Bluehaze(青霞)、Dimfragrance (暗香)等。而直译地名则有The Calm-Heart Studio(静心斋)、The moon door(月门)、Winding corridor(回廊)、the Terrace of Swirling Waters on the pond(洄水榭)等,这些词的直译传达了汉语中建筑名称儒雅而富有文采的风格,贴切地反映出了中国建筑文化的无限魅力。直译的其它名称有shadow plays(皮影戏)、the God of Wealth(财神)、seed of sin(孽种)、guarding the soul(守灵)以及bound the feet(缠脚)等等,这些直译词的应用充分表现了中国文化中特有的风土人情,向西方读者展示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促进了中国文化在世界范围的传播。

另外,有些词汇通过直译不足以体现其含义,因此林语堂在采用直译来描述中国事物的同时,还在此类词汇的前后附加上了相应的语言描述,以便于西方读者的理解。这种现象在小说三部曲中比比皆是,例如:

1.Eight characters, consisting of the hour, day, month, and year of birth八字

2.Screen walls facing the gate 影壁墙

3.Give a dinner on the previous night to “wash the dust” 设宴接风洗尘

4.She would come and say “early” to her father in the front court, the first thing after she got up and washed.*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15页。……向父亲请早安……

5.“had happiness” in her body 有喜

这里,林语堂通过相应的语境描述,使得西方目的语读者通过上下文语境了解了中国民俗文化、建筑特色、待客之道、幽默风趣的日常对话等表达特点以及关于婚育的委婉说法,这些都是中国文化中的中国特质(Chineseness)。

(三)意译造词

意译词是按照汉语词汇的概念翻译成英语的词汇,与汉语词汇之间没有逐字对应的关系。林语堂之所以运用这样的翻译方法,主要是因为这些词是中国文化中特有的事物,在英语语言中无法直接找到对等项进行翻译,比如child daughter-in-law或 a child bride(童养媳)、astrology and fortune telling(占卜和算命)、tear-stain bamboo(湘妃竹)、the Garden of Quiet and Suitability(安适园)、the day of Cold Dew(白露)、the beginning of Winter(冬至)、become sex-conscious(情窦初开)、parents of a second life(再生父母)、doll of tears(泪人儿)等等。这些词涉及中国文化的诸多方面,虽然是由各具意义的英语单词组合而成,但组合之后却变成了中国文化背景下具有特定内涵的事物,反映出中国人特有的思维特点和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是英语文化中从不曾有的东西。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使用的这种中国英语的翻译手法,充分展现了其强大的语言创造力和娴熟的语言运用能力,生动形象地向西方介绍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同时也有力地促进了东西文化交流和互相了解。

二、句子层面的“中国味道”

关于中国英语的句法研究此前很少有人涉及,多数学者都将其归为篇章范畴来对待。我们将从中英两种语言的句法比较出发,解读林语堂小说三部曲里中国英语的句法特色,并重点关注其中类似汉语语言特征的几个有代表性的方面。

(一)动词活用句

在注重形合的英语中,句子需要有完整的形式结构,必须符合基本的句法特点,时态、语态、谓语的运用都要符合规范,因此行文逻辑十分严谨。而汉语则不然,其意合特点决定了汉语句子依据语义逻辑组句成篇的规则,而对句子成分特别是谓语的具体形式并无刚性的要求,即使句子在时态、语态乃至谓语形态等都没有明显标记,读者仍可以在阅读时依靠语义和语境的逻辑推断出句子的准确语义,使得句意理解不存在问题。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就有许多对谓语灵活处理的句子,例如:

1.A poxy toad thinking of eating swan’s flesh!*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270页。

2.A Siamese fighting fish to upset a glass bowl of goldfish.*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190页。

3.For Tijen had forgotten all about the passage he had quoted from Mencius about Heaven “belaboring a man’s muscles and bones and starving his body” before “calling him to do great things.”*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274页。

上面的三个句子中,前两句和第三句的划线部分均为汉语语言文化中的特有表达,其谓语动词一概采用动名词的方式进行翻译,这显然并不完全符合英语谓语动词的使用规范,也基本没有顾及句子的时态和语态的问题,这类似于汉语句子谓语动词不讲究语言表面形态变化的特点。林语堂的翻译有意打破了英语句式的固有结构,效仿汉语句子无形态变化的特征,将动词一律动名词化,避免纠缠于该句在谓语动词上的时态和语态等繁琐的变化,虽不符合英语语法中句子要保持结构完整性的规则,但西方读者根据语义也完全可以理解文意,此处林语堂大胆采用的中国英语表达充分展现了汉语意合的语言特点,以创造性的带有“中国味道”的形式再现了汉语无形态变化的特点。

另外,作为形态语的英语句子,由于每个句子只有一个定式动词,动词的活动尤其受约束,常需要通过构词法转化成其他词类;而汉语则是无明显形态变化的非形态语,且由于动词不须受形态等限制,使用非常灵活方便,结果形成了动词优势,一个句子可以不限于只用一个动词,允许连续使用几个动词,即所谓的“连动式”。动词连用是现代汉语句法的显著特征之一,而这种现象在规范的英语中一般是不被允许的,但我们可以在林语堂的小说三部曲中看到许多如下动词连用的英语句子:

“Now we are in Peking and in this big house and garden,” said Mrs. Sun, “you should be careful what you say. When people ask you things, think before you reply, and don’t talk too much. Say half of what you want to say, and swallow the other half. It isn’t like the country, you know. Observe others and try to learn the manners and rules.”*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126页。

该语篇的语境是孙太太一家人刚从乡下老家搬到京城的孙家居住,乔迁之初孙太太就对家人进行了口头教育,约法三章,为的是不被人家看了笑话。对此句中的划线部分均为动词作主位的祈使句,完全是动词作为句子的主导,看似完全是由意合的汉语直接对译过来,并未做句型结构上的太大改动,林语堂有意这样翻译,无疑也是为了保留汉语动词活用的动态倾向特征。

(二)句子短小精练

一般认为,英语句子是树式结构,而汉语句子是竹式结构。总体说来,英语长句较多,而且结构比较复杂,往往从句里含有从句,短语中又套有短语。宛如一颗大树,有树干,有枝杈,有树叶。与之相反,汉语句子一般简短明快,很少长句,即便是较长的句子也不像英语那样,盘根错节十分复杂。恰似一根春竹,一节之后又生一节,中间掐断无伤大雅。*范仲英:《实用翻译教程》,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4年,第161-162页。由此看来,英语句子一般较长,汉语句子一般较短。而林语堂具有浓厚的“中国味道”的中国英语深受汉语的影响,句子长度方面自然也会有大量较短的句子出现,林氏小说三部曲中就有许多这样的例子:

Make no mistake, this is going to be a long war. In 1932, the Nineteenth Route Army was fighting; now the whole nation is fighting. It is not a question of Shanghai of Peking, or which is safer. Nowhere will there be complete safety. Who knows what will happen to Shanghai? The war will go on to the interior. We will all be refugees. What will become of us and of this garden, we cannot guess. In Peiping there will be as much safety as in Manchuria. This is called a “fallen area.”You have to make up your mind to go on living, or rather merely exiting, in this impossible atmosphere of an occupied city, —or become a refugee inland.*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83页。

从这段语篇可以看出,除了最后一句相比较而言算是长句外,其他的句子都相对较短,每句至多带有一个简单从句,且每句的句子结构相对简单。林语堂此类语篇的行文安排基本上沿用了汉语语句短小精练的特点,以简单句为主要形式,语言十分简练,且句与句之间少有连接词使用,语意关联性不强,多是靠语义逻辑形成语义连贯,这段“中国味道”很强的中国英语语篇就充分体现了汉语句子短小、结构简单的行文特点。

(三)顺应汉语语序

汉语是语义型和分析型的语言,在语言的组织中,语义逻辑是决定汉语语序的最重要的依据。关于汉英语语义逻辑的差别,曾有学者指出:英民族习惯于把最重要的事物放在句首说,开门见山,一语道破,然后再把各种理由一条条补述,一步步交代,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形成一条头短尾长的线性莲;而汉语则相反,其线性序列的展开好比“画龙点睛”,先把外围的环境与衬托意义交代清楚,力求周到,最后才点出话语的信息中心,水到渠成,给人以“豁然开朗”之感,这是一种头大尾小的句式。*金惠康:《中国英语》,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第235页。对此,潘文国更是一语道破,将汉语的逻辑性表现归纳以下几个方面:时序上的先后律;空间上的大小律;心理上的重轻律;事理上的因果律。*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57-273页。且看如下例子:

They had a few farms and a house of their own, which, with taking extra work in embroidery, could easily keep the mother and daughter alive.*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96页。

译文:孙家有几亩地,还有自己的房子,再帮人做点儿针线活,母女度日,倒还容易。*林语堂:《京华烟云》,张振玉译,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3年,第64-78页。

这句话在语序关系上属于“因果关系律”即事物发展的顺序就是先因后果,先有假设才有可能,先有条件才有结果,这在汉语句子结构中几乎没有什么例外,全部是以从——主顺序排列,即表示原因、条件、假设、先时等等的一律在前,表示结果等等的一律在后。*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第257-273页。对照汉语翻译可以看出,原文和汉语译文的语序都是先因后果,先列举母女拥有的各种经济来源,然后得出结果,就是母女的生活还算过得去。此处充分体现了汉语语序在林语堂英语创作中的影子,使其创作在句子语序层面显现出一定的“中国味道”。

三、篇章层面的“中国味道”

“中国味道”体现着东西方思维差别的同时,也体现在人们叙述事物、表达观点的具体语篇当中。Halliday和Hasan将语篇的连贯性归结为两个方面:语篇在语境上是连贯的,因而在语域上是一致的;语篇自身是连贯的,因而是衔接的。*Halliday, M.A.K & Hasan, Cohesion in English, London: Longman, 1976, p.23.不同语言有不同的语篇衔接手段(cohesive devices)。下面我们从语篇衔接和语义连贯两方面,对照汉英语篇差异来分析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的中国英语在篇章层面的体现。

(一)语篇衔接

汉英语篇的衔接手段具有一定的差异性,其中汉语更常使用原词复现和省略,而英语则多用照应和替代。以下我们从重复和省略两个方面对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中国英语的语篇特点进行探讨。

1.重复手段

首先是文内语言重复。文内语言重复是指句子中的某些词语在上下文的语句中多次重复出现的现象,这在汉语中是可以接受的,而英语中除了有特殊作用如强调之外,一般不允许这种现象反复地出现。关于汉语里文内语言重复的现象,潘文国曾指出,汉语不喜欢使用同义代替的手段,因为会使精神分散;也不喜欢使用代词,因为容易变得所指不明。结果由于过于强调重复,反而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形合”,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第350页。我们来看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的有关文内语言重复的例子:

It was a most awkward situation for a girl of eighteen, but Mannia said courageously, in a shaky voice:

“Pingko, I have come.”

“Meimei, you have come,” said Pingya.*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121页。

译文: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这时应当是很难为情的,可是曼妮却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说:“平哥,我来了。”

平亚说,“妹妹,你到底来了。”*林语堂:《京华烟云》,张振玉译,第78页。

这个例子的汉译听起来不觉得奇怪,因为平亚和曼妮两人是一对年轻的未婚男女,长时间相互思念,见面之后两人肯定会感觉激动兴奋却又害羞不知说什么好,所以平亚的重复恰好反映出了这一点,因此汉语中出现这种情况完全可以接受,但是英语句子则要尽量避免词汇重复,动词第二次出现时常会借用助动词来进行替代,所以按照规则平亚应说:“Meimei, so you have”来回应曼妮的话。林语堂的这种重复译法体现了汉语文内语言重复的特点,显然是带有“中国味道”的中国英语的句式表达。

其他文内语言重复的例子不胜枚举,例如林语堂将“此一时,彼一时”译为 “Then was then and now is now.”*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101页。,而 “‘Orders is orders,’ he replied, getting up with a smile and leisure and leisurely brushing the dust off his uniform.”*林语堂:The Vermilion Gate,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第7页。中的“这是命令”被译成了“Orders is orders”,这些都是林语堂有意使文内语言体现汉语词汇重复的创举,“中国味道”十足。

其次表现为代词重复。中国英语的语篇当中会出现效仿汉语中代词重复的情况,其原因也源于英汉语的差异。英语比较稳定而多样的形式(包括形态)可以控制着内部各语言要素间的关系,因此以形合为主;汉语的情况恰恰相反,在句子(或相当于句子)的较短的语言片段内,主要靠的是意合,用“意脉”贯串全句;而到了较大的语言片段里,为了保持“神”不散,就要用适当的“形合”手段来增加凝聚力,而重复同一个词是最好的办法,可以使读者、听者的意念中心不致走散。*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第349-350页。我们来看一个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代词重复出现的例子:

In addition, Mulan learn how to stew Chinese medical herbs, and by sheer experience came to have some knowledge of principles of Chinese medicine. She knew that crab and persimmons did not go together, that crab was “cold” and eel was “hot” for the body. Sheknew the Chinese medicinal herbs by their sight and smell, and Shewas fully familiar with the essentials of Chinese home medicines and their important relation to food.*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年,第93页。

此处是描写木兰从小聪明能干,学识丰富。该语段中的三个句子的主位信息均是木兰,虽说除第一句外,第二句和第三句里由“and”连接的两个并列分句均是用“she”来代替“Mulan”,但是这不得不说依旧没有避免后面两句中出现了三次“she”的高频度代词重复现象,“she”反而成为了承上启下的形合标记,而英语语篇一般需要不断变换其句式结构来规避句式的单一刻板、缺乏文采;而汉语并无这样的限制,因此此处代词重复是对汉语语篇特点的效仿,句式安排具有一定的“中国味道”。

2.缺省连接词

汉英语篇结构之间的一个重要的区别是汉语语篇组织可以以作者的思想意识为参照安排行文结构,换句话说,就是根据某个话题展开语篇,表达中心思想。因此汉语语篇在每两个相邻的句子间,有时看不出有逻辑连接词使两者形成表面的逻辑关系,但如果按照语义层面理解是完全符合逻辑的,也是可以被读者所理解接受的,这在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多有体现:

Make no mistake, this is going to be a long war. In 1932, the Nineteenth Route Army was fighting; now the whole nation is fighting. It is not a question of Shanghai of Peking, or which is safer. Nowhere will there be complete safety. Who knows what will happen to Shanghai? The war will go on to the interior. We will all be refugees. What will become of us and of this garden, we cannot guess. In Peiping there will be as much safety as in Manchuria. This is called a “fallen area.”You have to make up your mind to go on living, or rather merely exiting, in this impossible atmosphere of an occupied city,—or become a refugee inland.*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83页。

此段中除了三处用“or”来表现句内选择之外,整段之中相邻句子之间均没有相互衔接的连接词,换句话说,我们只从语言表面是无法理解其中的语序安排和语义逻辑的,要真正理清其脉络大意,需要深入理解每句话的句意,根据句意判断说话者的思维方式和中心思想,这正体现了汉语意合的特点以及汉语作为话题型和分析型语言的表现形式。因此,连词的省略是该语段在语篇衔接上受到汉语语篇影响的结果,字里行间带有挥之不去的“中国味道”。

(二)语义连贯

语篇的生成和解读都离不开语境(context),所以要深入研究语篇,就应该研究语境。*杨自俭:《语篇和语境——〈衔接与连贯的发展及应用〉序》,《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年第2期,第4页。而理解话语必须先要了解话语的情景语境(context of situation)以及蕴含该情景语境的文化语境(context of culture)。下面我们从情景语境依赖和文化语境依赖两方面来分析林语堂小说三部曲中中国英语在语义连贯方面的体现。

1.情景语境依赖

如前所述,林语堂在著译中有关中国文化专有项的表达,大都采用富有“中国味道”的中国英语进行处理,以传播独特的中国文化。同时为了便于读者理解,林语堂也在上下文语境中加入了解释性的语言成分,但即使是这样,对于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而言,要想完全理解整个语篇的隐含意义,也必须深入地了解语言背后的中国文化,这样才能建立起连贯的语义逻辑,从而透彻地理解文意。例如:

“The little ‘bad-goods’!” snorted Mr. Tseng.

Cassia was greatly concerned at what her child had said.

“Don’t listen entirely to what the child says. It may or may not be true.”

“Bring me the chiafa!” was Mr. Tseng’s answer. The chiafa, meaning “family discipline,” was a birch rod.

Silence fell in the room.*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76页。

当桂姐劝说不要轻信孩子的话之后,曾文伯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讲,而是吩咐“Bing me thechiafa!”,即拿“家法”来,这里的“家法”就不仅仅是指抽象的家庭法则或家庭条例,而是指具体的藤子棍,意思是他要用藤子棍来抽打经亚,以示惩戒。“chiafa”是威妥玛拼音拼出的“家法”,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汉语音译词,同时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西方读者依据上下文,尤其是第一句中的“the little bad-goods!”对其孩子的咒骂,应该可以联想到这是要用棍子打孩子的意思。因此,林语堂仍大胆地采用了音译这一具有“中国味道”的表达,给读者在话语语境上留下思考空间,此处具有一定的语境依赖性。

2.文化语境依赖

文化语境依赖指的是语言表达中隐含着大量文化背景信息,若要真正地理解话语或语篇意义就必须了解语言背后所隐含的文化信息内容,这种对读者的确有一定难度,但却是一种间接促进文化传播的办法。再看小说三部曲之一的MomentinPeking中有如下的对话:

“Don’t talk nonsense,” said Cassia. “Things are not as bad as that, and besides, the parents would not let you and there is your mother. You are indeed already a Tseng family person and as far as I can see, your destiny and Pingya’s are tied up together. We shall wait and see—who can tell but next year Laoyeh and Taitai will carry a grandchild and we shall eat red eggs?”*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第134页。

上述语篇中“red egg”这个意象在中国文化中代表吃“满月酒”,但林语堂此处直接用了“red egg”一词而并未对该词作过多解释,该表达对背景文化具有很强的依赖性,这种隐性连接对西方读者可能会造成一定理解难度,但却是一种带有浓厚“中国味道”的意合表达。读者只有通过上下文乃至整部小说的阅读以及对该表达背后的中国文化的了解,才能够真正理解其所表达的中国故事特别是中华文化的丰富底蕴和真正魅力,这也正是林语堂促进中国文化向世界传播的目的所在。

四、结语

中国人在用英语表情达意时,其中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一些中国特色,这不仅不应该回避,而且应该合理有效地发扬光大。至于有人把“中国味道”的存在归咎于没能熟练地掌握英语,所以不能像操本族语者那样表达出地道的英语,这种观点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那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像林语堂、辜鸿铭、熊式一等诸多学贯中西且英语功底深厚的大师级人物的英文著译中同样存在“中国味道”。事实上,只要用英语来描述与中国文化的相关内容,用英语来表达中国人的意识形态、社会行为和反映中国人的立场与观点,那么就必然会用到带有浓重“中国味道”的中国英语。与大量涌入国门的英译汉作品相比,用中国英语讲中国故事的著译作品目前数量并不多见,但是这种形式无论在文学层面、文化层面、还是在语言层面上都是对世界语言文化的巨大贡献。从文学层面讲,世界英语文学的范畴需要扩大,以包括那些非欧洲的、非基督教的、非西方文化的作品;从文化层面讲,全球化的趋势必然要求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独特中国文化“走出去”恰逢其时;从语言层面讲,表达中国特殊的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我们需要认同那些特殊的语言手段,中国故事“走出去”恰恰需要“中国味道”的表现形式。另外,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看,语言是思维的载体和体现形式,表达中国事物的语言,无论是汉语还是英语,都必然体现中国人特殊的思维方式。总之,林语堂小说三部曲无论在语言层面、句子层面、还是语篇层面,无不展现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是世界文学之林中带有浓厚“中国味道”的经典之作。如今,像这样带有“中国味道”的中国英语已经成为世界英语大家庭中的一员,被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所广泛认同和使用,承载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标示着中国人的文化身份,体现出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和弘扬着中国语言和文化的无限魅力。

(责任编辑:袁宇)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国文化对外译介的‘林语堂模式’研究”(项目编号:12YJA740014)

收稿日期:2016-04-01

作者简介:冯智强(1970- ),男,吉林白城人,天津外国语大学中央文献翻译研究基地研究员,天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主任,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英汉对比与翻译,中西文化比较与交流研究;李涛(1970-),女,辽宁朝阳人,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主要从事英语语言、跨文化交际与中西文化比较研究。

中图分类号:H315.9;I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16)-06-0116-08

The “Chinese Flavor” in th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Stories
——A Multi-dimensional Study of the China English in Lin Yutang’s Trilogy

FENG Zhi-qiang1, LI Tao2

(1.CentralLiteratureTranslationResearchBase,TianjinForeignStudiesUniversity,

Tianjin300204,China; 2.ChaoyangTeachersCollege,Chaoyang122000,China)

Abstract:An inevitable way of realizing the “going out policy” is to translate Chinese culture to the world by using China English, which is a useful and effective means. Chinese culture, when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by either Chinese or foreign translators or writers, will necessarily have some “Chinese flavor” to some degree. Lin Yutang, whose trilogy is famous all over the world, always plays a important role as an emissary between the East and the West, thus making a great contribution in th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culture to the world.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expression modes of China English in Lin Yutang’s trilogy in terms of vocabulary, sentences, and discourse, analyzes the meaning of Chinese flavor”, and expounds on the great contribution made by the unique China English to the popularity of Chinese stories in the world.

Key words:Lin Yutang; trilogy; Chinese flavor; China Engl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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