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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现代诗译介与中国新诗的发生

2016-03-16蒙兴灿

外国语文 2016年3期
关键词:译介

蒙兴灿

(浙江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域外现代诗译介与中国新诗的发生

蒙兴灿

(浙江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摘要:该研究从百年新诗发生学的视角入手,考察了中国早期新诗接受域外诗歌影响的基本途径,探讨了域外诗歌及其翻译究竟怎样影响中国新诗的发生,指出域外现代诗运动的兴起为中国新诗发生提供了现实资源,域外现代诗的广泛译介为中国新诗发生提供了现实基础,而域外现代诗的创译和模仿则为中国新诗发生提供了现实可能。在如此特殊背景下,中国新诗的发生就开始汇入世界诗歌发展的大潮,成为至今尚未定型的中国新诗。

关键词:域外现代诗;译介;中国新诗

0引言

进入21世纪以来, 中国新诗研究主要集中在百年新诗诗体建设和流变方面,相继出版了王光明的《现代汉诗的百年演变》(2003)、王珂的《百年新诗诗体建设研究》(2004)、许霆的《旋转飞升的陀螺——百年中国现代诗体流变史论》(2006)和《趋向现代的步履:百年中国现代诗体流变综论》(2008)等力作,但是百年新诗的形式建设仍然还是困扰着中国诗歌研究界和创作界,“诗体重建”至今仍然是21世纪中国诗歌研究的前沿性课题。伴随着这一课题的研究,笔者总有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直觉,那就是新诗发展中许多纠缠不清的问题,大多可以从新诗发生的源头和草创时期的生态中觅到最早的缘由。凭着这一直觉的感悟,本文拟从百年新诗发生学的视角,考察中国早期新诗接受域外诗歌影响的基本途径,探讨域外诗歌及其翻译究竟怎样影响中国早期新诗,或许能“发前人之未发”(吕进,2007:18 )。

1931年1月,梁实秋在《诗刊》创刊号发表的《新诗格调及其他》中反复强调“新文学即受外国文学影响后的文学”,他说“我一向以为新文学运动的最大成因,便是外国文学的影响;新诗,实际上就是中文写的外国诗。”*参见梁实秋:《新诗格调及其他》, 《诗刊》,1931年1月20日.诚然,梁先生的观点存在着忽视中国诗歌现代转型自身规律的片面性,却也深刻揭示了中国早期新诗深受域外诗歌影响的真相。可以肯定地说,中国早期新诗的发生,始终没有离开过域外诗歌的影响,这种影响不仅直接推动着中国早期新诗的发生,而且影响到草创时期的新诗全貌,也影响到百年新诗发展的基本特征。

1域外现代诗运动的兴起为中国新诗发生提供了现实资源

中国新诗的发生,其观念、诗质、诗语和诗体的现代转型,与这一时期域外现代诗运动的兴起密切相关,是直接借用域外现代诗歌主张的结果。梁启超虽然倡导了诗界革命,但着眼点并不在诗歌本身,因此无论面向域外借用还是面向传统借鉴,都只是为了政治宣传和思想启蒙,没有自觉地注意到诗歌本身的现代化问题。而推动中国新诗发生的先驱们,多数有过留学经历,由于他们从小受到良好的诗歌教育,在留学期间容易受到域外现代学术思想、文学艺术潮流和现代诗歌运动影响,直接接触域外现代诗歌,由此受到感染和启发从而借重域外现代诗歌运动资源,改变诗学观念,变革诗质、诗语和诗体,创建文学的国语和国语的文学,揭开了中国现代诗歌的大幕。因此,五四新诗运动先驱者就自觉地从“诗歌”角度多方借鉴域外现代诗歌资源,有选择地吸收域外现代诗歌运动营养,从而有力地推动了中国新诗的发生及其现代转型。

在中国新诗发生和草创时期,面对社会政治革命和文化激进主义造成的旧诗体遭到破坏,新诗体尚未建立的危机,很多人求助于域外诗歌,特别是英美诗歌来“洋为中用”,建立中国新诗体。据统计,《新青年》从1918年2月第4卷第2期到1919年5月第5卷第5期,共发表译诗24首。1919年1月创刊的《新潮》,在其《发刊旨趣书》也开宗明义地说明了办刊的宗旨是介绍世界新潮:“同人等以为国人所宜最先知者有四事:第一,今日世界至于若何阶段?第二,现代思潮本何趣向而行?第三,中国情状去现代思潮辽阔之度如何?第四,以何方术纳中国于思潮之轨?”这充分体现了新诗发生期移植西方诗歌资源的基本内容和志趣宗旨,体现了胡适“赶紧翻译西洋名著,做我们的模范”(胡适,1993:52)和周作人“真心的先去模仿别人,从模仿中蜕化出独创的文学来”(周作人, 1935:293)之时代要求。 由于立足于文学的模仿和创造,中国早期新诗移用域外诗歌资源是有所选择的,大致集中在19世纪中期以后欧洲在文学现代化进程中倾向诗歌精神自由和形式自由的诗潮,主要是西方的意象派诗、浪漫派诗和象征派诗,尤以意象派诗人为甚。这些诗派都倾向于诗体解放和精神解放, 这同中国早期新诗先驱者倡导破除旧诗束缚和追求新诗理论完全一致。这些诗潮是当时西方诗歌文体改良运动中的重要诗潮,都具有解构传统格律、重视诗的散文化、自由化和平民化的特点。客观地说,中国早期新诗运动的偏激思想和诗学追求,又是同西方倾向诗体和诗歌精神解放的诗潮彼此呼应、相互结合着的。中国新诗发生期诗歌精神和文体倾向自由化和散文化,就成为诗界由律化到自由化诗潮的组成部分。

准确地说,意象派诗歌运动的开始时间稍早于中国的新诗运动。当中国新诗运动萌发之时,英美意象派诗歌运动已进入兴盛时期。英国著名学者马库斯·埃里夫在评价这一诗潮时说:“在诗的世界里,它是一个改革的象征,也是一个改革的力量,这一运动具有那个时代特有的热情和振奋。它坚持简约,拥护自由诗(free-verse)的路线。”(马库斯·坎利夫,1975:249) 意象派诗歌运动的这些特征和作诗原则,极大地影响了草创时期的中国新诗。胡适的新诗革命最早受到的就是美国意象派诗歌的影响,其著名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文就是在美国新诗运动,特别是意象派诗歌运动的影响下产生的。该文后来应陈独秀之邀发表在1917年1月1日《新青年》第2卷第5期上,揭开了文学革命的序幕,发出了文学革命的信号。诚如龙泉明所言:“胡适在美国留学期间,受意象派诗人反传统和创新思想的影响,写出倡导文学革命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文,提出了文学改良‘八事’。”(龙泉明,1999:15)比较一下胡适文学革命的八大主张与美国意象派诗歌运动的主张,不难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两者都强调文学革命的目标是言文一致,两者在文学革新的具体主张方面相似,两者在新诗审美尺度上趋同。胡适曾把自己发表在1919年3月15日《新青年》第6卷第3期上的译诗《关不住了!》称作是他的“‘新诗’成立的纪元”。 的确,这首后来收集在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部新诗集《尝试集》中的译诗在新诗发生和草创时期最具开创意义,也是胡适本人最得意、最广泛认可的白话译诗, 而这首著名译诗的原作者则是美国意象派诗人莎拉·蒂斯黛儿(SaraTeasdale)。胡适就是在美国意象派诗歌的启发下,意识到必须充分采用白话的字,白话的文法和白话的自然音节,做长短不一的诗,从而把诗的散文化与诗的白话化统一起来,才跳出旧诗词的束缚,实现了诗体的大解放。无疑,意象派诗歌影响了中国早期新诗,为其提供了宝贵的现实资源。

第二个为中国新诗发生提供现实资源的域外诗潮是西方浪漫派诗歌。由于这些西方浪漫派诗人蔑视传统的反叛精神给予了新诗发生以资源借鉴,他们的诗作自晚清以后就不断地被介绍到中国诗界。拜伦作为一个对庸俗社会富有彻底叛逆和反抗精神的英雄诗人,在中国新诗发生和草创时期受到了中国现代浪漫主义者的热烈呼应,《哀希腊》颇受我国译者的青睐,其中有梁启超、马君武、苏曼殊和胡适4位汉译者。总的说来,翻译拜伦的诗歌政治目的明确,表现了启迪民智、反帝爱国和救亡图存的主题。但胡适翻译此诗时“白话直译,尽弛格律”*参见李思纯译:《仙河集》自序,《学衡》,1925年11月, 第47期。,其目的是要改造中国古诗的外在形式,以便能让国人能领悟到这首诗的思想和精神。西方浪漫派诗歌另一重要诗人雪莱早已为国人所熟悉,《西风颂》极大地鼓舞了中国诗人的政治革命热情和文体革命热情,“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成为新诗诗人的口头禅。华兹华斯的诗学观念和诗艺特质带给中国诗坛形式和理论,催生了中国诗歌的现代转型,促使了中国早期新诗趋向成熟和完善,则属于诗歌文艺美学的启蒙。中国新文学作家接受华兹华斯,是从他的诗歌主张的引进开始。新诗革命的首倡者胡适曾引用华兹华斯来说明理论与观点。胡适说:“英国华次活等人所提倡的文学改革,是诗的语言文字的解放……这一次中国文学的革命运动,也是先要求语言文字和文体的解放”*参见胡适:《谈新诗》,《星期评论》纪念号,1919年10月10日。。田汉在谈及诗歌的性质与定义时也引用过华兹华斯的观点,强调了华氏诗学中情感、自然、想象等因素,并对华氏关于诗的定义和崇高地位及诗人的杰出地位等推崇备至。

大致在1919—1920年间,以《三叶集》的三位作者郭沫若、田汉和宗白华为中心,以《女神》诗集的诗为代表,包括《少年中国》中的部分诗人,形成了中国新诗浪漫派创作的第一个高潮。梁实秋认为五四新文学都是趋向浪漫的,五四新诗都不同程度地带有浪漫主义特点,理由就是新文学运动根本上是受域外的影响,包括推崇情感轻视理性、采取印象的人生态度和主张皈依自然并侧重独创等。显然,19世纪西方浪漫主义诗歌运动给中国新诗的发生和草创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现实资源。然而,梁先生也认为西方浪漫主义把中国诗歌固有标准打破,再用域外标准代替,而实际上新标准也不曾建设,结果就是无标准*参见梁实秋:《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 《晨报副刊》, 1926年2月。。此言可谓一语中的,点到了新诗运动借用浪漫派诗歌运动资源的穴位。

第三个催生中国新诗发生和草创的域外现实资源则是20世纪初法国的象征诗派诗潮。20世纪初象征主义诗潮由于主张诗体和诗质解放,高度契合正深受域外意象诗派和浪漫诗派影响的中国早期新诗诉求,因而很快就被译介到中国诗界,为中国早期新诗的草创提供了难得的域外资源借鉴。

致力于介绍法国象征派诗歌而贡献最大的报刊应以《少年中国》杂志为代表,它拥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该刊为部分旅法勤工俭学和官费留法学生所办。因此,在它周围云集了一批诸如田汉、周无、刘延陵等热血诗人。他们在《少年中国》等刊物上大量译介波特莱尔、魏尔伦、马拉美、耶麦、莱尼葛、徳巴斯等西方的象征主义诗人的诗歌。比如,1921年前后,该刊就先后发表了一系列介绍法国象征派的文章和译作:第1卷第9期吴弱男的《近代法比六大诗家》、第1卷第2期田汉的《新罗曼主义及其他——复黄日葵兄一封长信》、第2卷第4期周无的《法兰西近世文学的趋势》、第2卷12期李璜的《法兰西诗之格律及其解放》、第3卷第3期黄仲苏的《一八二零年以来法国抒情诗之一斑》、第3卷第3至4期田汉的《恶魔诗人波陀雷尔》以及第2卷第4期、第9期周无所译法国象征派诗人徳司巴克斯、魏尔伦的诗作和他们对其所做的评述。这些文章和译作不仅介绍了法国象征主义诗派代表诗人,而且对这些诗人的创作特点和成就作了明确的评价(陆文倩,1991:33);不仅介绍了象征主义的诗歌理论,而且把大量的象征派诗歌翻译到中国诗界,推动着中国早期新诗向西方现代主义诗歌靠拢,在追求诗体解放的同时,也推动着草创时期中国新诗的艺术水平。

2域外现代诗的大量译介为中国新诗发生奠定了现实基础

在中国近代文学译介中,翻译小说数量大,特色鲜明,成就显著,但却以翻译诗歌时间最早,“既开近代翻译文学之先河,又以总体成就仅次于翻译小说而占有突出位置”(龚喜平,2003:137)。而在近代诗歌译介中,翻译数量最多的是英国诗歌(郭延礼,1998:82-91)。虽然传教士麦都思早在1854年就翻译了弥尔顿的《论失明》(沈弘、郭晖,2005:52),最早的英语诗歌汉译作品,但严格地说真正具有发轫意义的英诗汉译作品是严复所译蒲柏的《原人篇》和丁尼生的《尤利西斯》。它们却是中国学者第一次用专业的眼光所进行的诗歌节译,而且真正具有影响,译技又“颇见功力”(王佐良语),从此掀开了国人自己有意识、有目的地翻译英语诗歌的新篇章(蒙兴灿,2009:45)。

从1898年到1917年新文学革命前,域外现代诗歌译介主要来源于散文文学作品和社会科学著作中引用的诗与外国诗人的单篇诗作。前者的译作早于后者,后者的译作多于前者。除严复译的《原人篇》和《尤利西斯》是《天演论》中引用的英诗片断和诗节外,1902年梁启超作政治小说《新中国未来记》时,也以译文形式引用了拜伦的《端志安》和《渣阿亚》。此外,林纾、周作人等翻译的小说中,也常有诗篇或民谣。这些译诗,大多是一章一节,很少全篇。马君武、辜鸿铭、苏曼殊、胡适、成仿吾、陆志韦、陈独秀和刘半农等人则有专门的诗译作品。由于危机背景下的文化心态和诗歌译介的矛盾心理作用,大多数翻译为中文的诗歌都是用旧体译成使近代域外现代诗译具有古代性,这些诗歌受当时社会和文化环境的制约,丰富了中国文学诗歌子系统的内容,诗歌受翻译起到了对中国文学诗歌在思想方面有所裨益,但对推动本土白话诗歌发生与草创的功能并不明显。 而新文化运动之后,直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之前为止,由于与当时社会、历史和文化等因素相契合,域外现代诗歌译介迎来了繁盛期,无论是译诗的数量、参与翻译的队伍还是译诗在当时产生的影响,都是史无前例的(廖七一,2006:4),有力地推动了中国白话新诗的发生和发展。

这一时期的域外现代诗歌译介受五四社会文化思潮的影响呈现出如下特点:

其一,从本质上说,这一时期的域外文学译介仍然受制于“五四”新文化语境下社会变革与思想启蒙的具体诉求,翻译首先被看成是思想启蒙和社会变革的武器。因而,这一时期诗歌译介目的更加明确,不论是新青年社,还是文学研究会、创造社、未名社,其成员大都是从“感时忧国”、改造社会的目的出发,来译介域外现代诗歌。他们希望汲取和借鉴域外文学中有益的思想营养来建设中国的新文学。为此,他们十分注重选择那些切合我国国情或和我国国情相似的域外优秀现代诗歌进行译介,以便使译作更好地起到启发读者,推动社会前进,促进新文学运动发展的积极作用。

其二,这一时期的域外现代诗歌译介仍然显示出了较强的功用主义色彩,但这种功用主义色彩和五四前的表现有所不同,五四前译者们大多看重诗歌的思想性,而五四后的译者们则较为重视诗歌的艺术性,即现代人的思想用现代人的语言来表现。域外现代诗歌译介由文言转向白话译诗的时期正是中国诗歌向白话新诗转变的时期,使得这一时期的译诗动机带有强烈的实用主义色彩。具体表现在:第一,域外现代诗歌译介并非仅仅是介绍域外文学的成果,其深层的动机是借助诗歌译介来冲击中国旧有的诗歌形式,起到催化剂的作用,从而实现中国新诗的诞生。正如胡适在翻译了他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英语诗《关不住了》后所说:“吾意以为如西洋诗体果有价值,正宜尽量采用,采用得当,即成中国体。”(胡适,1919) 中国诗体大解放、新诗的诞生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域外大量现代诗歌的译介。第二,不同艺术倾向的译者根据自己的艺术需要选择、取舍、译介域外现代诗歌,使得这一时期的译诗呈现出流派色彩来。刘延陵在巨匠迭出的英美诗坛独钟情于麦丝菲尔德,就是因为他歌咏下等社会的生活与悲哀非常真切,动人心魄。而这正与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主张一致;创造社的译者们选择具有反抗精神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雪莱、济慈也是出于他们反抗生活不能艺术化、艺术不能生活化的需要。中国新文学流派的译介者们所选择的域外现代诗歌基本上反映了他们的思想主张和艺术倾向,也使得这一时期的诗歌译介的功用主义色彩更加强烈。

其三,这一时期的域外现代诗歌译介初步形成了不同的翻译队伍和翻译流派。

(1)新青年社的诗歌翻译活动

新青年社的诗歌翻译活动从1915年9月《新青年》杂志创刊开始,发表的主要译诗有刘半农在1918年翻译的《译诗十九首》,内容包括印度泰戈尔的英语诗《海滨》等,后来他又出版了《国外民歌选》,将外国的民歌引进来,这在当时来说是独具匠心的。新青年的译介活动在中国翻译史上起着双重的历史作用:一方面,它是从近代翻译过渡到现代翻译的桥梁;另一方面,它又是现代翻译的发端。

(2) 文学研究会的诗歌翻译活动

文学研究会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重要的文学社团之一,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重要的翻译文学社团之一。它以《小说月报》为阵地,主要翻译和介绍外国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和被压迫民族的文学。这种翻译倾向和它的翻译“为人生”服务的思想一致。文学研究会很重视外国诗歌的译介工作,从它主办的几个刊物中可以看到世界各国的译诗。就英语译诗而言,主要有泰戈尔的《园丁集》《飞鸟集》《新月集》和《吉檀迦利》;有惠特曼的《我自己的歌》;有拜伦、雪莱、济慈、勃朗宁和曼殊斐儿等人的抒情诗;它还于1924年4月10日在《小说月报》上出版了“诗人拜伦的百年祭”专号以纪念拜伦。随着这些译诗的出现,中国新诗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都较前期有了显著的变化。就新诗的思想和内容而言,更趋向于反映社会的现状和生活的真实;就艺术形式而言,各种形式的诗,特别是小诗、散文体诗、无韵诗、十四行诗等风行一时,这些都与1921年文学研究会成立以后,努力译介英语诗作分不开。

(3)创造社的诗歌翻译活动

如果说文学研究会的翻译为中国现代翻译文学史开拓了现实主义文学译介的道路,那么创造社则为之开拓了浪漫主义文学译介的道路。创造社步入译坛开展活动是1922年开始的,它以《创造》、《创造周报》、《创造日》等为阵地,为了突出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的翻译和介绍,还出了专刊《雪莱纪念号》,集中介绍了西方浪漫主义文学和作家,并以专刊形式加以纪念。这在中国翻译文学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同时创造社也介绍了象征派、未来派、表现派的诗作,拜伦、雪莱、惠特曼等英语诗人的作品是他们译介的重点。如郭沫若1928年出版的《沫若译诗集》,就收录了英国诗人雪莱的8首诗。

其四,这一时期的域外现代诗歌翻译不仅仅停留在作品上,还注意了对诗人的生平、思想、艺术观点等方面的全面介绍,并翻译和发表了大量的评论、介绍性文章。继田汉在《少年中国》上撰文《平民诗人惠特曼的百年祭》,开创了全面介绍诗人之先声后,《诗》刊上刘延陵的《先代的平民诗人麦丝翡尔》、《文学季刊》上滕固的《爱尔兰诗人夏芝》、《创造季刊》上徐祖正的《英国浪漫派三诗人拜伦、雪莱、箕茨》、郭沫若的《雪莱年谱》、张定璜的Shelley以及汤澄波的《拜伦的时代及拜伦的作品》、王统照的《拜伦的思想及其诗歌的评论》、赵景琛译的《拜伦评传》、蒲梢的《关于拜伦的重要著作介绍》、诵虞的《拜伦年谱》、耿济之的《拜伦对于俄国文学的影响》、叶维的《摆伦在文学上之位置与其特点》、顾彭年译的《拜伦在诗坛上的位置》、田汉的《密尔敦与中国》、梁指南的《密尔敦二百五十年纪念》……等等大量译介文章的发表,表明了域外现代诗歌的译介已经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其译介的全面性、深入性都是前一个时期的译介工作无法比拟的,彰显了中国域外现代诗歌译介的高潮, 直接催生了中国早期新诗的发生和草创。

3域外现代诗的创译与模仿为中国新诗发生提供了现实可能

中国现代文学是以新诗革命作为开端的文学革命,是与新诗试验最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张松如,1985:313),而这种试验实质就是对这个时期域外现代诗歌的创译与模仿,这种创译与模仿为中国早期新诗的发生与草创提供了现实可能。诚如卞之琳先生所言,新诗的创作是在翻译与模仿西方诗歌的过程中逐渐走向成熟的,同时,新诗的各种体式也都是在翻译诗歌的影响下得以建立完善的(卞之琳,1989:182-188)。

翻译对移植或嫁接域外现代诗歌的巨大意义,朱自清说:“译诗对于原作者是翻译,但对于译成的语言,它既然可以增富意境,就算得一种创作。况且不但意境,它还可以给我们新的语感,新的诗体,新的句式,新的隐喻。就具体的译诗本身而论,它确可以算是创作。至于能够欣赏原作的究竟是极少数,多数人还是要求译诗,那是从实际情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朱自清,1988:374)。”他坚定地认为,“旧诗已成强弩之末,新诗终于起而代之,新文学大部分是外国的影响,新诗自然也如此。这个时代翻译的作用便很大。白话译诗渐渐的多起来,译成的大部分是自由诗,跟初期新诗的作风相应(372)。” 众所周知,胡适是白话诗最早的尝试者,他创作的《尝试集》 是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部新诗集,被称为新诗的拓荒之作。有趣的是,这部拓荒之作竟包含了若干首译诗。在出版后的再版和删节过程中,虽删除了20多首诗歌,但译诗几乎悉数保留,仅删除一首,而原因仅仅是它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符合胡适只翻译名家名著的原则(廖七一,2006: 4)。更有趣的是,胡适被称为“第一白话诗人”,但决定他白话新诗成立的《关不住了》却是首译诗,由此可见胡适及五四运动前后的诗人通常将译诗视为自己创作的组成部分,而且认为译诗比创作更加成功。王佐良称:“每一首好的译诗不仅是好的翻译,也是好的创作。”(王佐良,1997:531)由于《关不住了》对“传统诗歌和传统诗歌模式的巨大突破”,不仅对诗歌翻译和诗歌创作都“具有巨大的开创意义”(高玉,2001:11),而且为中国新诗的发生和草创在语言、语体、韵律和节奏等方面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范例话语支持。如果说在中国新诗发生史上胡适的地位是独特的话,那么刘半农的地位也极其重要。在散文诗发生时,刘半农是最早向国人译介散文诗的。1915年7月,刘半农以《杜璟衲之名著》为总题在《中华小说界》第2卷第7期发表了图格涅夫四首散文译诗,1918年又在《新青年》第4卷第5期发表了译自印度歌者拉坦﹒徳维的《我行雪中》,并称这是一篇“结撰精密的散文诗”,把“散文诗”概念同创作结合起来呈现在国人面前。在五四新诗运动中,刘半农又翻译了泰戈尔、屠格涅夫、王尔德等的散文诗,在他的带动下出现了译介域外现代散文诗的热潮。与散文诗翻译同步,一批诗人开始创作中国散文诗。

接受域外现代诗歌影响,为中国新诗发生提供现实可能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真心模仿的态度”。胡适从分析国内文学创作的窘迫中得出结论:“中国文学的方法实在不完备,不够作我们的模范……西洋的文学方法,比我们的文学,实在完备得多,高明得多, 不可不取例。”(胡适,1935:138-139) 周作人则用日本文学现代化的经验教育国人:“日本文学便是不求调和,只去模仿的好;—— 又不只模仿思想形式,却将他的精神,倾注在自己心里,混合了,随后又倾倒出来;模拟而独创的好。”(周作人,1935:283) 他认为当时中国好像日本明治十七八年时,处在文学现代化起点上。要想使文学现代化,就要打破不肯自己去学人,只愿别人来像我的心理障碍,向日本学习,真心的先去模仿别人。康白情在描写早期新诗发生期我国诗人真心模仿创作的情形时写道:“看惯了满头珠翠,忽然遇着一身缟素的衣裳,吃惯了浓甜肥腻,忽然得到几片清苦的菜根,这是怎样的惊喜!由惊喜而模仿;由模仿而创造。”*参见康白情:《新诗底我见》, 《少年中国》第1卷第9期. 1920年3月15日。刘半农是最早发表白话诗的诗人,而且是代表着初期新诗创作成就的典范。他的新诗诗体实验就受到英诗的影响,其重要影响就是模仿英诗。1920年8月, 他在创作《爱它?害它?成功》时说:“我这首诗,是看了英国T.L.Peacock所做的一首‘TheOakandtheBeech’做的。我的第一节,几乎是完全抄他;不过,入后的用意不同,似乎有些‘反其意而用之’。”*参见《半农诗歌集评》,赵景深评,杨杨辑补,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年版,第33页。大致说来,早期新诗的模仿创作,一是有意无意地“误读”后的模仿,如对西方浪漫诗歌寻求新音律的忽视;二是简单地全盘模仿,如对西方晦涩诗体的机械模仿;三是根据创造新诗的需要,正确处理模仿与创造的关系。周作人认为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关键是“从模仿中,蜕化出独创的文学来”,所谓“独创”就是“融化”,“新诗本来也是模仿来的,它的进化史在于模仿与独创之消长,近来中国的诗似乎有渐近于独创的模样,这就是我所谓的融化”(周作人 174)。 客观地说,新诗发生期更多的是模仿,五四后新诗更多考虑的是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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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肖谊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414(2016)03-0116-06

收稿日期:2016-03-30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13YJA752013)、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2XZX01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蒙兴灿,男,浙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文学翻译、翻译文化史研究。

HowTranslationofForeignModernPoemsBroughtChineseNewPoetryintoBeing

MENG Xingcan

Abstract:The creation of the Chinese new poetry has to face two crucial issues of establishing a new poetry style in place of the old one. Although this may be realized by way of revitalizing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poetry, yet it is actually th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foreign modern poems that brought the Chinese new poetry into being. The thesis reviews the influential factors of foreign modern poems in the Chinese new poetry and then explores the essential ways of how th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foreign modern poems created the early Chinese new poems, ie. the foreign modern poem movements provided the realistic resources for the Chinese new poetry ,the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 of the foreign modern poems laid the realistic foundation of the Chinese new poetry, and in the end ,the creative translation and imitation of the foreign modern poems paved the way for the birth of the early Chinese new poetry. Thus, the Chinese new poetry becomes a branch of the world modern poetry with its undecided poetry style.

Key words:foreign modern poems; translation and introduction;Chinese new poe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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