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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沧浪诗话》的别趣说

2016-03-16

关键词:严羽妙悟理趣

王 延

(河南工程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浅谈《沧浪诗话》的别趣说

王 延

(河南工程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是严羽针对宋诗谈“理”求“趣”这一倾向作出的评价,表达了他论诗的基本宗旨。在理学成为国学的时代里,对理学和理学之诗无人敢公然反对,而严羽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当时的“文人儒者”大肆攻击,很令人钦佩。只有把他的别趣说放到“理趣”之上进行考察和理解,才能洞悉“别趣”概念的含义,对“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一句才能更明晰地通识。

《沧浪诗话》;别趣说;“别趣”;“理趣”;意兴

《沧浪诗话》中有一段提纲挈领的话:“夫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诗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致。”[1]其中的“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更表达出其论诗的基本宗旨。严羽主张“吟咏情性”,也就是“诗有别趣”特别指诗的审美情趣,同时他否定了以理为诗的社会风尚,提出“非关理也”,表面上看将“理趣”不分青红皂白全盘否定,其实他对“理趣”还是有所保留的,但他把诗境魅力主要归结在“别趣”上。

一、“别趣”的含义

由于严羽从来没有给“别趣”下过定义,故对“别趣”的含义学术界历来说法不一。“别趣”作为一种形象思维方式一般有如下几种含义:一是指诗歌的思想个性;二是指特别的美感趣味和艺术形象;三是指诗歌的审美特征;四是指诗歌的风情。这些说法多是纠缠在诗该不该有“理”方面,对“趣”却谈得比较少。笔者赞同“别趣”是从诗歌趣味角度强调诗之思想个性这一说法。自刘勰、司空图以来,“趣”就经常被用来指诗文的意味,如山谷评庾子山“涧底百重花,山根一片雨”[2]这句诗“有以尽登高临远之趣”。苏东坡评柳子厚《渔夫》一诗“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熟味之,此诗有奇趣”[2]。然而受理学的影响,宋人中普遍认为在诗中说理也是一种情趣,如苏、黄诗中之趣,有大部分是偏向于说理的,谈禅论道也很常见。苏东坡在《送参廖师》中道:“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2]黄庭坚的诗也大多论理,且有混同文理、诗理的倾向。严羽反对宋诗中理的比重压过趣,他评论道“诗有词意兴,本朝人尚理”[1],又道“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因此,严羽的别趣说主要针对宋诗尚理,是对以理为主的创作倾向的一种批判。当然“非关理”“不涉理路”并非排斥诗歌中的理性内容,而是说诗歌中如涉及哲理思想,就应该巧妙不落痕迹地融入情感形象中,随情感形象而情感化或形象化,欣赏者只有细心品味,才能发觉其中微妙的道理,体会到理趣,通过在创作或欣赏诗作时的“即目”“直寻”去创造感情的触动和形象的生发,而不仅仅去求得一些知识、道理和哲理。

“别趣”主要指诗歌的“兴趣”或是“兴致”,用“别”字来体现与文章理趣的不同。在诗歌创作上严羽一贯反对搬弄书本学问,他并不反对诗书,认为读书并不妨碍创作,关键是怎么融会贯通,把书本知识内化为诗人自身的学养,在创作时伴随情感,塑造诗歌形象,而不能光讲抽象的道理、充斥太多的议论。他认为,创作要从生活中寻找典型。严羽认为,作诗要注意以下两点:一是作诗的目的是“吟咏情性”而不是讲道理发议论。“唐人好诗,多是征戌、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1]二是追求“别趣”。诗人在选取了适合于诗歌的、能引发兴叹感情的材料之后,通过诗人的有感而发,主客观结合,用婉转含蓄的诗歌语言加以表达,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歌趣味,此乃诗歌区别于“文”中之“理”的诗性趣味,即为“别趣”。概括起来,严羽认为,诗主要用来抒情,通过含蓄的语言使诗歌具有一种深远的兴发感动,这就是有“别”于文理之“趣”的主要意义。

二、“别趣”与“理趣”的区别

“别趣”也就是“兴趣”。“兴”在我国古代诗论中大概包含三种意思:一是指“触景感兴”,指因客观外物引发的情思,也就是诗人在想象中形成的情景交融状态。如刘勰《文心雕龙·比兴》谓“兴者,起也,起情者依微以拟文”,谢榛谓“凡作诗,悲欢皆由乎兴,非兴则造语弗工”[4],等等,都属此类。二是指情景交融的诗境和对读者的美感作用。其核心是经过诗人感情的熔铸和渗透,表达出具有美感的艺术形象。即诗人有感于物而产生的情景交融、物我同一的境界和美感。三是指思想寄托的现实内容和社会作用。陈子昂的“兴寄”、白居易的“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都属于此。《诗话》中的“兴”主要指前两种意思,就是指诗人通过感触客观事物而产生的艺术形象,通过感情的熔铸和渗透,使艺术形象给人美的感受。

“兴趣”的“趣”主要指审美情趣、审美感情,属于诗人的情感范畴。对何者为“趣”,并无明确的界定。明代袁宏道曾说:“世人所难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都知之。”[4]这是对《沧浪诗话》中“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2]有关兴趣所作的最近似的解释,仔细体味就是指审美情趣。

“理趣”的“趣”,在一些系统的文学理论中就是指对哲理的审美情趣。中外诗论中都有关于哲理诗的言论。王夫之认为,哲理诗起源于《诗经》中的雅诗,如《小雅·小宛》《小雅·鹤鸣》和大雅中的一些“理语”,哲理诗的审美意义主要体现在对哲理的独特审美情趣上,他说:“诗源情,理源性,斯二者岂分辕反驾哉?不因自得,则花鸟禽鱼累情尤甚,不徒理也。取之广远,会之清至,出之修洁,理固不在花鸟禽鱼上耶?”[5]就是说,“理”从“性”来,哲理诗只要是源自于“情”,因于诗人“自得”的灵感,出于“广远”“清至”“修洁”之志,就可通过“花鸟禽鱼”这些自然之物的形象来表达诗人的情理。他认为,“理”必须伴有“情”,不能“有议论而无歌咏”[5],以致成为“经生之理”,这样的“理”,不关诗理。他还认为,哲理诗要“立风旨以生议论,故说诗者于兴观群怨而皆可”“可骀宕人性情,以引名教之乐”[5],同样可以发挥审美作用和社会作用。总之,他认为,哲理诗就是诗人之“理”与此“理”的审美感受互相渗透的产物。如果一首诗只有“理”而没有相对应的审美感受,那么这首诗就不算一首哲理诗。也就是说,对普遍性的道理产生审美感情,就可以形成一种特殊的抒情诗——哲理诗,这就可以确认“理趣”的“趣”就是指审美感受,也就是“情”。

三、“别趣”与“理趣”的联系

“别趣”和“理趣”是有紧密联系的。“理趣”是产生“别趣”的根源,“别趣”是“理趣”的必然结果。只有饶有“理趣”的诗人才能创造出饶有“别趣”的诗境。

严羽说“别趣”主情,主要是把唐诗的情与宋诗的理相对比。他的“诗有别趣,非关理也”说被很多人反对,误认为诗只要意境美就可以不关乎人生道理,这当然不符合严羽的本意。严羽并不是反对所有的理,对融入意兴的理还是肯定的,他要求的是诗中的“理” 不要离开丰富的灵感和生动的形象化构思,从而保持诗歌创作和欣赏中的美感。虽说“兴趣”指的是形象思维,但并不完全是形象思维,只是站在形象思维的角度考虑诗的特点,认为诗人的思维和哲理家的思维不同,而“理趣”给诗人创作提供了各种具象,诗人通过这些具象发挥形象思维,使诗融入“兴趣”,使读者可以通过诗歌中的具体形象发挥其形象思维的功用,体会其中的意味。

诗要“理趣”需要“妙悟”,诗要“别趣”更要“妙悟”。朱志荣在《论〈沧浪诗话〉的理论体系》中也论述了“妙悟”对于“别材、别趣说”的重要性:“在严羽看来,主体学诗、读诗、写诗的最高心理境界和过程是‘妙悟’。严羽在本体论意义上尤其注重诗歌创作和欣赏的妙悟。妙悟是诗歌主体的根本大道。情性是根本,妙悟是途径。‘妙悟’是化情性为诗作的至正途径,是不步理路的艺术途径。”[6]文中还对“悟”的重要意义给予进一步说明,说“悟”是贯穿诗歌鉴赏、创作、批评始终的重要途径。它体现在鉴赏、创作和批评的整个过程中。“别趣”和“理趣”都是依托在“悟”之上的,创作需在“悟”的基础上,在直观参照下,表达出诗的意境,这样才能写出好诗。同样,对一首诗的鉴赏也需要“悟”,“悟”才能识得诗中的“别趣”和“理趣”,才能有好坏之判。严羽强调创作与欣赏的相互性,读诗、写诗、评诗都要具备妙悟,才能以心映物,以心印心。“悟”是贯穿创作、鉴赏、批评的核心。“妙悟”同样也不能脱离词、理、意兴的外壳而单独存在。在创作中“惟在兴趣”才能“理趣”,进而“别趣”,鉴赏中因为“理趣”引发“兴趣”,故而体味到诗歌的“别趣”。“理趣”赋予诗歌一种有诗人情感的“形”;“别趣”通过这种形,传达出一种特别的趣味,它掺杂着诗人的感情,又不完全是诗人本初的情感。

严羽也意识到诗人要穷理,但并非一切理都可以入诗,他认为,在诗中不应大谈哲理,也不宜恣情议论。因为在他看来,谈玄理属于哲学范畴,尊尚议论是散文的特色,诗应有区别于二者的特点,有自己独有的审美特色,于是他就创造别趣说。也有人对他的这一观点加以孤立化绝对化的理解,甚至于批评他连诗中的理性内容和诗人的思想修养也一并漠视和抹杀。这当然是误解。他明明说过“诗有词、理、意、兴”,又说“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7]。而“理趣”的审美特征具有三项内容:一是“理”必须与客观生动的形象相结合;二是“理”与景物相结合,达到即物即理的契合度;三是“理”要有启发性,让人启悟人生,思考社会。这些特征与“别趣”相统一,就可以浑然无隔地构成“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美好境界,不单单停留在实象上,而是能写出客观实体的精神来。“空中之音”就不只是耳朵里听到的声音,还是具有极其空灵的让人浮想联翩的“弦外之音”;“镜中之象”就不只是自然的景象、自然的色彩,而是传达表现出自然景象、自然色彩的精神。这是客观物象固有的本质特征,也是人的精神赋予的人化了的自然。

四、别趣说理论上的不足

严羽的别趣说作为意境概念,有一定的审美高度,但因为严羽个人的一些好恶也给这些理论带来了一些偏颇。严羽的“别趣”在钟嵘、司空图的理论上加以提炼和系统化,旨在反对宋诗,回归唐诗,虽说抓住了盛唐诗歌审美经验的主流,却忽视了支流,重视对自然景物和社会生活的审美情趣,却忽视了对观念意识的审美情趣,重视了通过客观物象表达思想情感的艺术表达方式,却忽视了也同样可以抒发感情的表现方式——议论,这就使他的审美理论带有一定的片面性。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就指出它的偏激:“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试思二雅中何处无议论。”[8]

严羽虽然推崇“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表达了“兴”和“理”的一种融合,然而他最重要的观点是“不涉理路”,就是针对“兴”和“理”的对立而言,并且其对“兴”和“理”如何融合统一没有具体的论述,更没有相对的现实内容进行说明。对此,郭绍虞在《沧浪诗话校释》中写道:“沧浪病根正在用唯心的见解去说抽象的,远离人生的理,所以说得愈玄,愈不着实”[5],指出严羽的别趣说一定程度上脱离了现实生活,语言没有落到实际之中。严羽自诩他的诗话“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7],明显是把话说过头了,他总结的审美经验确实存在着不足之处。严羽的别趣说从创作论角度对创作过程中主体感情的抒发还有所欠缺,虽说抓住了诗歌的本质“兴”,但是他具体的说法是:“诗有词、理、意兴。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5]他提到的“兴”是指“唐人尚意兴”,或“盛唐诸人惟在兴趣”之“兴趣”,以及“言有尽而意无穷”诗意蕴藉之趣,对“兴”没有作进一步的切分和细化,对诗歌艺术表达的特点也没有做细致的划分。

《沧浪诗话》作为宋代批判总结性的诗论,确实登上了诗美学的大堂,但其为了与“世之君子”“文人儒者”的诗论对立,刻意回避了儒家诗教传统,不提“诗言志”,无视《诗经》传统,这些导致它与传统诗论缺乏衔接。很多人觉得《沧浪诗话》“玄妙”,有神秘感,也与之产生距离,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它同传统论诗体系和方法有很大差别。

[1]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2](南宋)严羽.沧浪诗话[M].普惠,孙尚勇,杨遇青,评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

[3]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5.

[4]丁福宝.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朱东润.中国文学论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程小平.沧浪诗话的诗话研究[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6.

[7]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8]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015-11-24

王 延(1981-),男,河南济源人,河南工程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学。

I207.22

A

1674-3318(2016)04-008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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