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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系列小说同源异派论*

2016-03-16郑子成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郑子成(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隋唐系列小说同源异派论*

郑子成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摘 要:在现有的研究中,学界往往将隋唐系列小说的发展演化放在同一系统之内进行观照。虽然隋唐系列小说都渊源于同样的历史材料,但由于主导创作的两个群体——士绅与游民知识分子价值观以及创作观的巨大差异,整个系列的小说的发展演变实际上是分途并进的。特别是历来被称为是隋唐系列小说转型重要标志的《隋史遗文》虽然在部分情节上采用了由游民知识分子所撰的“旧本”,但主导其中的则是士绅的观念和趣味,由于长期失传,在传播上也难以对《说唐全传》等英雄传奇产生影响。而《说唐全传》对李勣人物形象的神化与民间庙宇文化有密切关系,体现的是游民知识分子的文化观。

关键词:隋唐系列小说;《隋史遗文》;《说唐全传》;张须陀;李勣

齐裕焜先生在《论隋唐系统小说的演化》一文中,勾勒出隋唐系统小说从历史演义演化为英雄传奇小说的发展脉络。在该文中,齐先生认为《大唐秦王词话》等三部小说起着先导作用,《隋炀帝艳史》则是承前启后之作,《隋史遗文》改变了之前以李世民为中心人物的故事模式,是转化过程中的重要标志,而《说唐全传》则完全转化为英雄传奇,并掀起之后的创作高潮。齐先生是首位对隋唐系列小说①本文所讨论的对象主要包括《隋唐两朝志传》《唐书志传通俗演义》《大唐秦王词话》《隋炀帝艳史》《隋史遗文》《隋唐演义》《说唐前传》《说唐后传》《说唐三传》等小说。发展历程做出完整梳理的学者,功不可没。他的许多论述,至今仍然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但笔者认为,虽然隋唐系列小说渊源都是隋唐时的史实,但却是由士绅和游民知识分子两个不同的群体创作的,它的发展演化不是在一个系统内完成的。

关于隋唐系列小说发展演化的问题,王学泰先生也提出要注意士绅和游民知识分子两个创作群体所导致的差异,但是,王先生也认为“《隋史遗文》的出现是‘说唐’系列小说的重要转折,它是‘说唐’系列从‘讲史’到‘英雄传奇’转变过程中第一部有代表性的作品”[1](P117-123),并进一步推论出游民知识分子在整个发展过程中起着主导作用。这实际上还是把两个不同群体的创作统一在一个系统之内,只是把系统的主导换成游民知识分子。因此王先生对《隋唐演义》的评价颇低,与齐先生大相径庭。

笔者认为,隋唐系列小说有两条发展路径:其一是由士绅主导,其二则是由游民知识分子主导,两者虽互有借鉴,但整体上是分途并进的。在论述之前,笔者拟就游民知识分子及士绅两个概念作一区分。“游民知识分子”是王学泰先生在“游民”②游民的定义参见王学泰《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第16页:“本书所说的‘游民’,主要指一切脱离了当时社会秩序的人们,其重要特点就在于‘游’。也就是说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他们缺少稳定的谋生手段,居处也不固定,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在城市乡镇之间游动。”北京学苑出版社1999年版。这一概念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意指知识分子中沦为游民的部分人群,具备三个特征:一是没有机会出仕,二是游荡于城市靠知识为生,三是“溷迹下层”。王先生为游民知识分子定位是从他们所处的社会结构中的地位出发的。③详见王学泰《中国游民》第19页,上海远东出版社2012年版。因此,作为与“游民知识分子”相对应的“士绅”则是指有恒产恒业,在社会中属于中上层,是正统思想代表的知识分子。

一、士绅主导创作的隋唐系列小说发展轨迹

出身于刻书世家的熊大木“博览群书,涉猎诸史”①关于熊大木的生平详见陈大康《关于熊大木字、名的辨正及其他》,《明清小说研究》1991年第3期。,虽然他没有功名,不过家业兴旺,世居鳌峰,所编创的四部小说也以正史为本,所以他属于士绅阶层而不是游民知识分子。他编创的《唐书志传通俗演义》(以下简称《唐书志传》)是该系列小说中比较早出现的作品,此书虽名为“通俗”,实则“按鉴”,全书基本依照《资治通鉴纲目》的编年来铺演情节。[2](P127-131)孙楷第先生对该书的评价则是“自矜博雅,耻为市言”,[3](P38)虽然语带贬斥,但也恰好说明了《唐书志传》的正统立场和士绅趣味。《隋炀帝艳史》(以下简称《艳史》)的出版稍晚于《唐书志传》,正如作者齐东野人在《凡例》中所说“有源有委,可据可征,不独脍炙一时,允足传信千古。”[4](P953)《艳史》汇集了许多野史笔记的材料,如《隋遗录》《海山记》《迷楼记》《开河记》,其兴趣在于搜奇记逸,其目的则在于补史之阙[5](P42-47)。《艳史》可以说是一部世情小说,但与《金瓶梅》不同的是,故事发展的空间是在宫廷而非市井。再者,《艳史》对宫廷生活的描写比较具体而且深入,完全不同于游民知识分子对宫廷生活空泛、简单的想像。更重要的是,它激发了士绅对隋末唐初这段史实的想像,继《唐书志传》的写实路线之后,转而开辟了虚构的道路,并且使创作者的视点从广泛的历史事件转移到特定的个体上。

《隋史遗文》作者袁于令出身于仕宦之家,其父袁堪崇祯时为广东肇庆府同知,袁于令仕清官至湖广荆州知府,②详见徐朔方《袁于令年谱》,《浙江社会科学》2002年第5期。他属于士绅阶层是没有疑问的。《隋史遗文》(以下简称《遗文》)自进入学者的视域后,就获得了巨大的赞誉,特别是该书对隋唐系列小说转型的推动作用,历来都为人所称道。最早提出这一论断的当属游国恩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

《隋史遗文》属于“说唐”小说系统,作品以乱世英雄秦琼为中心人物,把隋炀帝、唐太宗等皇帝放在次要地位,标志着说唐故事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6](P116)

至于《遗文》是如何实现叙事重心转折,夏志清和王学泰都归功于说书艺人(亦即王先生所指的游民知识分子的一部分)。但笔者认为,仅仅因为《遗文》的部分情节来源于游民知识分子创作的“旧本”,就将本该属于袁于令的桂冠颁给了游民知识分子,这是不公平的。实际上,《遗文》所体现的儒家思想,与史实人物的切合度以及传播状况都可以说明它与《说唐全传》等小说并不属于同一系统。接下来,笔者将就此观点展开详细论述。

袁于令在《隋史遗文》序中交代了自己的创作目的:“史以遗名者何?所以辅正史也。”[7](P1)“凛凛生气,溢于毫楮,什之七皆史所未备者。”[7](P2)“或于正史之意不无补云。”[7](P2)这些话语都明确地显示了袁于令意欲继承补史之阙的士绅小说创作传统。其次,《遗文》每一回开头都有诗,诗后往往再发一段议论,有不少诗或议论都包含儒家的观念,如第十七回:“五伦之中,生我者亲,知我者友。若友亦不能成人之孝,亦不可称相知。”[7](P38)这里对“孝”的极力推崇,以及把对父母的孝放在对朋友的义之前,体现的是儒家的人伦准则和爱有等差的思想体系,与游民极力强调义气是有差别的。第二十八回:“小民食王之土,秋粮夏税,理之当然,也便不为民害。”[7](P215)为皇权政治的统治的合理性作辩护,只代表士绅的观念,与游民对政府或隐或显的抵触情绪大相径庭。第三十四回:“区区名利岂关情,出处须当致治平。”[7](P261)诗中体现了典型的儒家行事准则和人生理想,这种不计个人利害,胸怀天下,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价值观与游民所奉行的生存至上的丛林法则更是格格不入。第四十四回:“从一而终,有死无二。这是忠臣节概,英雄意气。”[7](P359)暂且抛开这种思想的历史局限性不谈,其中所体现的也是典型的儒家观念。

除了诗与议论以外,《遗文》中不少情节的设计和人物的行动也体现了儒家的思想观念。我们不妨以一直为学界所忽略的人物张须陀为例做一番考查。张须陀首次出现是在书中第三十六回:“这郡丞姓张名须陀,他义胆忠肝,文事武备,莫不俱全。又且爱民礼下,是当时一个豪杰。”[7](P286)作者对张须陀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为之后的描写奠定了基调。第三十九回写须陀与叔宝连破王薄等四贼,威震山东:“从此山东盗贼,听得提起张须陀、秦叔宝,莫不愁眉的了。”[7](P358)第四十回张须陀率军直逼卢明月大寨,卢坚守不出,须陀设计攻破大寨。第四十三回须陀密谏为叔宝雪罪,有担当且不市恩,其中,须陀的一番话更是豪气纵横:“丈夫不死则已,死也须为国事,烈烈轰轰,名垂青史。怎拘小节,任狱吏荼毒,快谗人之口。”[7](P353)第四十四回是张须陀事迹书写的高潮,在本回,作者首先借翟让之口从侧面来写张须陀的神勇:“翟让虽勇,当不过张须陀一条神枪神出鬼没……(让)见了李密三人,道:‘好一个张须陀!好一个张须陀!真个话不虚传,英雄盖世。’”[7](P364)之后李密计陷须陀,须陀虽然被围,但毫无惧色,书中写到:“张须陀只为身先士卒,身上已中了几枪,征衫血染,他意气不减,大喊一声,竟望李密冲来。”[7](P365)随后杀出了重围,但为救部将,又两次杀入重围,被乱箭射死。最后,作者以一首五律来抒发悲悼之情:“意气万人雄,丹心映日红。卑躬能下士,尽敌耻言功。渭水星沉影,云台事已空。唯余感恩者,挥液湿遗弓。”[7](P366)通过以上的描写,作者把张须陀塑造成一个完全符合儒家正统观念的悲剧英雄形象,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耐人寻味的是,这样一个光辉的人物形象却是隋朝的将领,而在《说唐前传》(以下简称《说唐》)等由游民知识分子创作的小说中,隋朝的将领中连一个正面人物都没有,张须陀的事迹更是渺无踪影。这是因为《说唐》等小说采取简单的忠奸二元对立模式来塑造人物形象,而《遗文》则是在站在传统儒家的立场上,张扬“忠”的观念,歌颂力挽狂澜为国为民的英雄。在正统观念更强的《隋唐演义》中,作者甚至还借唐万仞之口来讽刺秦叔宝不能尽忠、尽义到底。[8](P244)

从人物与史实的切合度也可以观照《遗文》与《说唐》等小说的创作观的差异。我们将以徐世勣为例来分析。《遗文》对徐世勣的描写不多,但是也能得史书中徐世勣形象的神韵。徐世勣首次出现是在第三十五回:“只见一个少年,生得形容瑰伟,意气轩昂,牵着一匹马,自己带着一顶遮阳笠。”[7](P273)随后与叔宝纵论天下大势,臧否人物,不仅少年意气尽显,还突出了徐世勣的见识深远,与史书中的形象颇为切合。四十四回徐世勣劝翟让取荥阳,此事见于《旧唐书》及《新唐书》;四十六回世勣劝李密取黎阳仓事;五十回宇文化及围黎阳仓,世勣挖地道败化及事;五十二回世勣收葬李密事;五十六回世勣因父被擒降窦建德后复归唐事;五十七回世勣平武牢,擒王行本事;五十九回世勣为单雄信说情及割股事,以上诸事皆本于两唐书。通过以上的对照,我们可以发现《遗文》对徐世勣事迹的书写基本上都是有史为据的,而且人物形象也没有偏离史书的描写。相比而言,《说唐》等小说为了吸引读者,则把一代名将徐世勣塑造成能知过去未来的军师形象,完全抛开史实来书写徐世勣的事迹。《遗文》与《说唐》等小说的差异,于此亦可见一斑。另外,《遗文》的虚构与想像都是建立在不违背历史事件的基础上的,以上面所说的张须陀为例,他破王薄、卢明月的事迹在《隋书》中是有记载的,至于他如何在战场上取胜,史书中仅是一笔带过。而《遗文》则在历史事件的基础上加以合理想像,把史书的一句话演绎成几十句甚至是几百句话。反观《说唐》等小说,隋炀帝设比武大会,罗成日破五王等许多事件完全没有史实根据,而且荒诞不经。这也体现了《遗文》与《说唐》等小说的重要分野。

从传播的角度来说,自褚人获《隋唐演义》出现后,《遗文》声名被淹,鲜有人知。《隋史遗文》仅仅刊行过崇祯癸酉年的《剑啸阁批评秘本出像隋史遗文》“名山聚藏板本”,此后《遗文》几乎销声匿迹,一直到1933年,孙楷第先生“重新发现”《隋史遗文》,1975年台湾幼师文化事业出版公司重新出版《隋史遗文》,两次出版中间相隔三百四十二年,再结合现存版本状况[9](P71-73),可以推知,《隋史遗文》在明清两朝的流传并不广泛。既然不流行,《遗文》就很难对《说唐》等小说的转型起到推动作用,更不要说两者是在不同的系统内。因此,《隋史遗文》是推动隋唐系列小说转型的关键这一论断在传播的角度上是缺乏说服力的。《说唐》等小说的传承发展有另外的轨迹,具体论述将在下一节展开。

士绅主导创作的隋唐系列小说的最后一部作品是《隋唐演义》。该书作者褚人获出身书香世家,其父、其叔均有著述可考;他与当世闻名的文士如沈宗敬、尤侗、洪升、张潮都有交往,除小说创作外,尚著有《鼎甲考》、《圣贤群辅录》。①详见谢超凡《褚人获研究》,福建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2年。观其出身、交往及著述,可知褚人获属于士绅阶层。该书在隋炀帝与朱贵儿,唐玄宗与杨贵妃的两世姻缘的故事框架内,汇集上述诸书的材料,加以剪裁点染而成书[10](P63-94)。在序中,褚人获说到:“昔人以通鉴为古今大账簿,斯固然矣。第既有总记之大账簿,又当有杂记之小账簿。”[8](P1)以史书为大账簿,杂记为小账簿,体现了褚人获以《隋唐演义》弥补史书不足的意图。因此,《隋唐演义》的创作目的与上述诸书是一致的。同时《隋唐演义》也继承《艳史》《遗文》两书在史实的大框架下演绎才思的创作方法,融历史演义、世情、英雄传奇等几种故事类型于一炉,成为集大成之作。正因为《演义》博采众长,它的出现也意味着士绅主导的隋唐系列小说创作的终结。

二、游民知识分子主导创作的隋唐系列小说发展轨迹

由游民知识分子主导创作的隋唐系列小说篇目较多,本文研究对象则主要包括《隋唐两朝志传》(以下简称《志传》)、《大唐秦王词话》(以下简称《词话》)、《说唐全传》②《说唐全传》包括《说唐前传》《说唐后传》《说唐三传》。。对于《隋唐两朝志传》与《大唐秦王词话》的成书时间,一直以来都存在争论。笔者在此则采用王学泰的观点:《志传》在前,《词话》在后。[11](P489)王先生的方法是比较两者的文体特点及故事情节的差异,在文献不足的情况,不失为一种具有说服力的方法。

关于《隋唐两朝志传》的作者问题,学界目前尚存争议③柳存仁认为可能是罗贯中所作,沈伯俊则认为出于书商伪托,程毅中认为杨丽泉大概是编辑者。。即便抛开作者身份不论,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志传》带有明显的游民知识分子创作的特点。《志传》的故事与史书的记载有不小的偏离,这是因为它的故事不少取材自元代平话系统的话本以及元明杂剧,还可能与元明杂剧有一个共同的祖本[12](P67-78)。另外,《志传》的情节有不少生硬模仿《三国》《水浒》的地方。如二十八回“聊城暗火烧仓库”徐世勣用锦囊来安排计谋,四十六回徐世勣扮作游方道人说秦叔宝。以上材料均可说明《志传》的创作是由游民知识分子所主导的。

《大唐秦王词话》由褚圣邻根据旧本编订。褚圣邻其人不可考,《词话》虽经编订,但仍然保留说唱体式和诸多底本特征,因此《词话》体现的还是游民知识分子的价值观以及创作特色。与《志传》相比,《词话》更加近俗,取悦大众的倾向更加明显。《词话》第一回就说到:“隋朝革命,天降列宿临凡。”然后把小说中的重要人物都附会成某个星宿下凡。再者,《词话》中增添了不少耸动视听的情节,如“三鞭换两锏”等。另外,战争的解决不一定通过两军对垒,而是李靖与敌军军师斗法。比较值得注意的是,《词话》对尉迟恭的形象塑造花了不少功夫,初步显示英雄传奇化的趋势,而且《词话》有关尉迟恭的部分故事也为《说唐》所继承。

《说唐全传》编订者鸳湖渔叟生平不可考,然而正如论者所言,该书以说书人的底本整理而成,由有关隋唐故事的说唱文学发展而来,④详见彭知辉《论<说唐全传>的底本》,《明清小说研究》1999年第3期。该书体现了鲜明的游民文化特色。该书也成为了隋唐系列小说中流传最广的一部,也是最为通俗的一部。更重要的是,《说唐全传》已经演变为英雄传奇。对这种演变,论者往往以《遗文》为转折,《说唐》则是接续前者,完成转型。对此,前文已论述了《遗文》的传播情况,说明《说唐》的创作者很难接触到《遗文》一书。《说唐》的材料当有另外的来源。清人余怀《板桥杂记》有“(柳敬亭)年八十余矣,过其所寓宜睡轩中,犹说《秦叔宝见姑娘》也。”[13](P62)可见以秦叔宝为主角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很广,即便没有《遗文》,也不妨碍《说唐》以秦叔宝为主角来铺演故事。

《说唐》所体现的价值观及艺术特点,纯然是民间的。如为大家所熟知的十八条好汉,纯粹以武艺高低来安排,而且不管是在任何情况下,武艺低的都不可能战胜武艺高的。作为第一条好汉的李元霸,与任何人较量都有碾压性的优势,几乎都是以撕开对手的方式结束战斗,单枪匹马击退上百万军队。书中这种简单粗暴的情节设计以及耸人听闻的神力,就是为了取悦游民。而这种重视武力的观念,则与游民弱肉强食的观念有关。

人物形象也可以作为我们观照《说唐》游民文化的一个参照。例如,《说唐》中徐世勣的形象与史实有巨大差异,被神化成一个能知过去未来的军师。对徐世勣的神化,其实在《词话》中就已经开始了,只是没有《说唐》那么极端。在《说唐》中,徐世勣不断预知祸福,而且从未出错,接近全知全能。在游民知识分子对战争的理解里,军师的角色不可或缺,最好是独立担任,这样可以给人物和情节的设计带来便利,夸张化的描写也必不可少,因此,塑造一个全知全能的军师并不费解。但问题在于,作者为何要选择一代名将徐世勣呢?

首先,在《新唐书》中,李勣①李勣原名即为徐世勣。徐世勣,字懋功。唐高祖李渊赐其姓李,后避太宗李世民讳改名为李勣。的传排在李靖之后,而且论赞部分是合写两人。史书以类相从的编写体例使得读者很容易把李勣与李靖联系在一起,而李靖的形象在唐代《虬髯客传》中就开始出现神奇色彩,后来逐渐夸张。李靖形象的神奇色彩可以说对李勣形象的神化起了推动作用。

其次,从唐代起,李勣就被放在庙宇里供奉。如《新唐书·礼乐志五》:

上元元年,尊太公为武成王,祭典与文宣王比,以历代良将为十哲象坐侍。秦武安君白起、汉淮阴侯韩信、蜀丞相诸葛亮、唐尚书右仆射卫国公李靖、司空英国公李勣列于左,汉太子少傅张良、齐大司马田穰苴、吴将军孙武、魏西河守吴起、燕晶国君乐毅列于右,以良为配。[14](P377)

再如《宋史·礼志八》:

宣和五年,礼部言“武成王庙从祀,……”于是释奠日,以张良配享殿上,管仲、孙武、乐毅、诸葛亮、李勣并西向。[15](P2557)

而民间对于庙宇所供奉的人物一概都视为神。

再者,姜太公、张良、诸葛亮等人早已被神化,而李勣与之同列,因此,游民知识分子把李勣而不是把杜如晦等人当作军师并且进一步神化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说唐》中的人物矛盾也是游民文化的一个侧面体现,书中程咬金经常把徐世勣叫做“牛鼻子道人”,而徐世勣则会用计戏耍程咬金。程咬金的形象近于游民中的地痞流氓,他对徐世勣的轻蔑体现了游民文化中崇尚武力的观念。徐世勣能成功戏耍程咬金,则是游民知识分子借此舒一口恶气。实际上,在游民的生活中,情况往往相反,力强者胜,游民知识分子很难占据优势。相比而言,在士绅主导创作的小说中,“智”与“力”的矛盾并没有那么赤裸,往往隐藏在文官与武将的政治斗争中。

综上所述,由于两大创作群体——士绅和游民知识分子的差异,隋唐系列小说中的诸多作品在思想观念、创作方法、情节和人物设计上都有明显的分野,在发展演化的过程中也是分途并进的。我们对该系列小说的观照与研究应当注意个中差异,不能为了追求理论的概括性而将它们混为一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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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5]元·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5.

[责任编辑 陈义报]

Different Development Path of the Novel Series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ZHENG Zi-ch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2,China)

Abstract:In the current study,scholars tend to view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novel series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in the same system.Although the novel series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have originated from the same historical material,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is actually divided because of the great differences of value and creative concept between the two writing groups-the literati and the traveling intellectuals.The typical example is Sui Shi Yi Wen which has always been known as a significant symbol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ui Tang novel series.Though part of its plot is written in the"old version"by the traveling intellectuals,what leads the novel series is the concept and taste of the literati.Due to its longtime failure to be handed down,it is difficult to have an impact on the spread of Shuo Tang Quan Zhuan and other heroic legends.Meanwhile in Shuo Tang Quan Zhuan,the deification of Li Ji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folk temple culture and it reflects the cultural view of the traveling intellectuals.

Key words:Novel Series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Sui Shi Yi Wen;Shuo Tang Quan Zhuan; Zhang Xutuo;Li Ji

作者简介:郑子成,在读硕士,从事明清小说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02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734(2016)03-007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