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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

2016-03-16冯北仲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铁匠张家

冯北仲

陈义喜欢有狐,迷恋她,她所有的一切,强烈地吸引着他。为了她,他甘愿做任何事:逃课偷杏给她吃,帮她背书包,帮她抄写课后作业,捉弄她不喜欢的同学……高中了,他问自己,爱有狐吗?是什么样的爱?算是爱吗?他问过,也自答:是,是爱,是久藏的爱!那爱,从心底汹涌喷出,深,切。在他眼里,有狐是仙女,浑身上下透着灵秀与美好,她是他的白雪公主。从小学至高中,他一路保护着她怜惜着她。

陈义是班长,学习好长得帅,一米八二的个头,宽肩方脸,剑眉大眼。他做事处处为班级着想,为人仗义,干脆利落,敢做敢当,老师同学都喜欢他,尤其是女同学,陈义成了她们讨论的兴奋焦点,当然,一切的讨论与兴致的地点都避开了有狐。

一天,同学们相约去学校西北角的张家山春游。一路上,春花烂漫,鸟语花香。陈义和有狐在一起,他紧跟着她,保护着她。他们爬过了一座山,找到了那处有着美丽传说的碧潭。

陈义看着日沉西边,彩霞铺满了山头,一片浓浓的橙色的绮丽,耀亮了半边的天。他招呼道,有狐,咱们该回去了,以免和同学们走失。有狐应了一声,嗳。山路不比平路,来时快,回时慢,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他们走啊爬啊,回头一望,没走出山路的一半。有狐脚疼,一瘸一拐,陈义扶着她走。天色好像与他们作对,越来越暗,像一只手掌捂在他们头上,窒息得让人无法接受。天黑了,这是事实;山不能爬了,也是事实,他们必须得面对这个事实。可有狐执意继续爬,陈义建议不爬了。他说,晚上的山路,危险。有狐停下了,脚,钻心的疼,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静静地坐在满是青草的山腰,莫名的紧张环绕过来,紧紧裹住他们,不知所措的他们,茫茫然地望着四周。青草味直面扑来,异常清新。夜空繁星闪烁,山底的溪流声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明明澈澈的声音。陈义望着夜空,极力想打破沉寂的局面,他想给有狐讲着笑话,嘴张了张,没讲出一个字来。今晚,他以为,这是上苍的安排,让他和她一起享受这份清静和安宁。有狐轻咳了两声,打破了沉寂,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陈义说,好啊,我就喜欢听你讲故事。有狐讲起了碧潭的传说,一个爱情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灵女,和邻村一个小伙子相爱了,他们彼此爱得很深。就在他们快要结婚时,小伙子得了不治之症,神志不清,哑巴了,头发一个劲儿地脱落。为了给心爱的郎君治病,灵女四处求医,跑了不知多少地方。一个郎中告诉她,这山里有一种草叫通天草,能治小伙子的病,天天要新挖的鲜草,不能隔夜。于是,灵女天天爬山,不辞辛苦,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种通天草。就在小伙子病情日渐好转的时候,一天,灵女出山后,再没回来。几天过去了,人们看不到她的踪影,便上山来找。没有找到灵女,影儿也没有,却发现长通天草的地方,有了一汪碧潭……

有狐讲着这个故事,声音幽幽,仿佛来自久远的年代。

陈义长吐了一口气,他是头一次听说这个爱情故事,感人,凄美,悲情。

夜里的山间,空寂,叫不上名来的草虫,间或,发出一声鸣叫。夜空下,月亮如水般泻在有狐的脸上,素净,溪水一般透明。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点点生辉,一头浓密的黑发束成了马尾巴,松散地披落在肩头。陈义深情地注视着她,内心一阵激动。

有狐,你知道不,我一直喜欢你。陈义说,声音有点儿颤抖。

胡说什么呢……有狐低下头,声音很轻,含有嗔怪,含有温柔,手指拨弄着脚下的一株小草。

他呼吸急促起来,不知是春天的气流让他冲动,还是夜晚的寂静让他激动,还是她讲的爱情故事勾起了他无限的心怀,或许,是她的温柔纵容了他。猛地,他拥抱住她,紧紧地抱着。她下意识反抗,嘴里嘟囔着,干什么呀,别这样,别这样。他大脑一片空白,她身上的气息直逼他每一根神经,晕了,他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年轻女子的味道让他陶醉。他的手不安分起来,在她后背、头发、胸前开始游走……她推开了他。

有狐,我爱你。等我考上大学,一定娶你。

陈义,我们一定要考上大学!

自那晚以后,她见了他,有点儿不自在了,有意躲避。她越这样,他越故意主动靠近,大大咧咧,超常的洒脱。

世事难料,高中没毕业,他弃学回到了农村。

有狐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在村口下了车,远远就看见了陈义在路边转悠。她摇着手,大声喊,陈义!陈义!陈义跑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上下打量,笑着说,有狐,我都认不出你了,嗯,真洋气,当了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了啊。去,别瞎说,什么大学生不大学生的,一样是农村娃。有狐说着,一脸风采。有狐这么讲了,至少在她心里,她是离开黄土地了,成了天之骄子,离开了,再说这话,也是对没有离开的陈义的安慰。

陈义背着她的行李包,送她到家里。张铁匠自从女儿上了大学,对陈义的态度愈发冷淡,讨厌的眼神,轻蔑的表情,无不表达着他作为一个大学生父亲的骄傲。陈义一见到张铁匠,尤其是那眼神,他心头的火星直冒,如果不看在有狐脸上,他早一拳挥过去,打扁了那张势利脸。张铁匠的态度不好,他却是感激有狐妈王银巧的。每次来张家,有狐妈总笑吟吟的,好吃好喝的摆出来。尤其在小时候,有狐有新衣服,他也偶尔会得一件。陈义看出了张铁匠对老婆作为的不满,可王银巧照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张铁匠害怕老婆,气也只能在心里,嘴上不敢说什么。从那时起,陈义就发誓,等长大有钱了,好好孝敬有狐妈。

有狐拿出了相册,里边有在城市里照的相片,还有校园里和同学们的留影,她翻开,让陈义看。陈义拿起校园里的照片,一一看着,内心起伏不定——那是他向往的大学校园,操场、图书馆、花园、草坪……吸引着他的眼球和心灵。他是一辈子去不了了,看着看着,伤感起来。她觉察到了他的情绪,轻拍他肩膀,说,明年来学校玩,我带你走遍校园里的角角落落。他木木地点了点头。

有狐的大学,陈义没有去过,一直没有。每次有狐放假归来,都是他接。四年后,有狐毕业归来,他从王银巧嘴里得知了有狐没有找到正式单位,早早骑着摩托徘徊在村口。她下车,没有了往日的欢笑,神色疲惫,头低着。他接过她的行李,无言,心痛。

有狐念高中时,哥嫂极力反对,有狐的父母顶着压力继续让女儿读书,一切,陈义看在眼里知在心里。一直以来,陈义认为自己是最了解有狐的人。高中没毕业,陈义迫于家境的贫寒回到农村,凭他的实力,考上重点大学问题不大。生活和生存的需要,不得不让陈义考虑现实,他把求学机会留给了弟弟妹妹,自己毅然决然回到了黄土地上。

三年过去,经过他一番苦心经营,家里脱贫。如今,陈家不算是村子里最富的,也是中等往上的人家了。陈义在九娘堡有了一定的声望,一说到村子谁有本事,没有不佩服陈义的:那是靠自个儿挺立起来的汉子,不服不行。陈义是有钱人了,人一有钱,就招人眼红。媒人,蜂拥而来,差点踢破了陈家的门槛儿。

有狐大学毕业后回到了农村,成了九娘堡头号新闻。

这一事件,石破天惊,村子吵嚷了好久。有狐痛苦、抑郁、悲痛,足不出户。除了做饭吃饭,自己关在房里,面对墙壁,出神,落泪。父亲张铁匠过来叫门,她不开。母亲王银巧叫她聊天,她不应。

有狐一回村,陈义开始吸烟了。他不知该对有狐讲什么,默默地注视着她,所有的关怀和担忧深压在心底。他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难过,也有喜悦——短暂的无耻的喜悦,这偶然的喜悦,让他觉得自己无耻。他想,她的归来,无形之中,拉近了他们的距离,难道是天意?是上帝的安排?人,都有私心,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可换个角度,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一下,不禁长叹一声,伤感袭上心头。

陈义妈在有狐回到农村后,也担心,时不时来找王银巧聊天。王银巧一脸悲苦,说到女儿,老是掉泪。陈义妈回到家里,长吁短叹,让儿子去劝劝有狐,已经回到农村了,就好好过日子,这么难过下去,也不是个长法啊。

陈义踩着土路,到了土房,从没感觉到脚步如此沉重。到了有狐家,他没有理会有狐父母,径直到了有狐房门前,迟疑了一会儿,弓起右手的中指,嘣!嘣!敲门,说,有狐,我是陈义。没有动静,陈义静静地站在门口,好久,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有狐披头散发,冷漠地望了一眼陈义,旋即转身,坐回到了原地。陈义那一刻,惊呆了,望着有狐,感觉她不是来自人间,好像来自另一个莫名的地方,说不清的地方。他坐在床对面的原木方凳上,望一脸忧苦的她,说,有狐,想开点,脚下都是路,开始了,一切就会走好的。

少管我!有狐说,声音沙哑。

义儿说的,你听,保准没错!张铁匠跨进房门,对女儿说。

到我果树地里来,那里有你的天地。陈义说。

哼!有狐嘴角一撇,感觉陈义在嘲弄她。

你自己看,我等你!陈义说完,起身走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天空湛蓝,几抹儿云丝像白纱般游走。有狐披着阳光,走进了陈义的果树地。陈义大喜,扔下农具,长舒了一口气。他高兴地介绍这介绍那,跑前跑后。有狐的脸上没有阳光,公事公办,面色严肃,像上级领导检查工作。听完陈义的话,她没吭一声,也不打招呼,转身走了。之后,她一天三晌来地里转一圈,听一通陈义的介绍,扭身回家。

一天晚上,王银巧问起女儿果树的事,婉转地劝说女儿要开心起来,人家陈义不欠咱家什么,别老拉着个脸子。王银巧这么讲,也是陈义妈传过来的话。那天,陈义妈去地里锄草,看到有狐来了,高兴地打招呼。有狐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谁也不理,只顾走着。陈义一见有狐来,笑脸相迎,像个跟班侍从,跟前跟后。一切,陈义妈看在眼里,心里不舒服了。

有狐听了母亲的话后,态度慢慢变了。当陈义指着果树大发言论时,她阻止,开始讲科学理论,有板有眼。她的话,听得陈义一愣一愣,说,啊呀,读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啊。有狐说,去,少拿我开涮!一天天过去,有狐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她一有笑脸,陈义倒想哭了,说不清的难过。

春天的九娘堡,有了爆炸新闻。

村民讨论的热点:一位年轻的大学生村官——吴映宗。

高个、宽肩、圆脸、浓眉,细眼的吴映宗进了村委会办公室。村里人争先观望,看看村官到底是什么样,城里的孩子来农村是什么表情,一个个带着好奇心,一窝蜂地聚拢来。

张铁匠一听大学生来当村官,心里一惊,继而窃喜。原来大学生都这样了?怪不得有狐回到农村来,人家一个干部子弟都来农村当干部,一个农村娃,回到农村更是没啥稀奇了。他将吴映宗来农村的事告诉了妻子王银巧,王银巧听着,心里慢慢地舒坦了,宽慰了。

陈义将吴映宗当村官的事,在果树地里告诉了有狐。他想以此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再纠结于回农村的事。有狐听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义。那眼神很是复杂,陈义不自觉地张着嘴,发不出声了,心里有了一丝担心,莫名的担心。

吴映宗来到九娘堡后,好事的村民们,有事没事,就去他办公室坐坐,聊这聊那,说着村子里的闲事,有高兴的,有郁闷的,有不解的,当然也包括有狐的回家务家。一听村子有女大学生,吴映宗也好奇了,如今是开放的社会,哪里都有工作的机会,一个大学生回到村子待了近三年,不得不令他好奇。带着一份好奇,吴映宗开始关注有狐,从村民嘴里,他知道了陈义的果树地,也知道有狐天天去地里。果树地与村口的交界处有一片绿油油的麦田,他在田地边转悠着,等待有狐。一天,远远的,他看到一位女子披着明净的阳光从果树地里出来,清纯,美丽,大方。

请问,你是有狐?

你是……哪位?

吴映宗。

他们就这样相遇,似曾相识。一见如故的他们,边走边聊,一直聊到了有狐的家里。此后,吴映宗成了有狐家的常客了。仅仅来九娘堡两个月,吴映宗和张家走得很勤。他喜欢来张家,喜欢找有狐,喜欢看着她收拾家里家外,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他和张铁匠聊着农活,还说有机会送王银巧去县城医病,他父母认识的人多。

有狐听着吴映宗的话,一句句进了她的心,如冬日的光照、暖意,舒心、踏实。王银巧的病,是有狐回农村后得的,快两年了,当时一时气滞,落到了腿上,大多时候躺在炕上,日子久了,成了半瘫。为此,有狐一直纠心。有狐喜欢听吴映宗说话,吴映宗说的话,陈义是不会说的,也说不出来这种味儿,这种味儿,让有狐对吴映宗有了某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晚上,她开始做梦了,回到农村这么久,梦与她早已挥手道别,如今,又回来了。梦里,吴映宗带着她走在霓虹灯闪烁的城市街道,带着她走进富丽堂皇的高档商场,带着她穿越在一幢幢高楼之间。

陈义妈来张家,找王银巧闲聊。她要看个究竟,村子里已传开了,说村官和有狐好上了。她不信,亲自登门观察。她看到有狐揭门帘出来了,脸蛋红扑扑的,一脸笑意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走起路来精神百倍,大不似以前了。接着,随着有狐进屋的身影,她听到了有狐房里传出一个男孩爽朗的笑声。

完了,义儿,有狐跟了别人了。陈义妈心里一紧。

有狐变了,开始打扮自己了,对着镜子,傻笑着,一脸明媚。几年来,镜子,她没有仔细地照过;头发,她没有精心地梳过;衣服,她没有认真地挑选过。

我要清理自己了,好好收拾自己了。有狐对自己说。

一天,吴映宗向有狐表白了,有狐乐意地接受了他的情感。近一年的接触和交流,他们的关系走得很近,仿佛前生注定了今生的相遇,相遇了必然姻缘。

有狐回到农村后,平时常去的地方,就是后山。尤其是在冬日,她喜欢坐在山坡上。枯草积了厚厚的一层,干黄、整齐,像编织的席子,这席子,铺着她零碎的梦和不堪的路。常常,她望着天空发呆。也就是这样的日子,陈义经常来陪她。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言不语,只顾望着烟气迷蒙的山下的村庄。如今,吴映宗来到了她的世界,让她孤独而凄凉的冬日一下子变成了生机勃勃的春天。

有狐与吴映宗的恋爱关系是公开的,村子人人皆知。村民碰见了张铁匠,打着趣,嚷嚷着问啥时喝喜酒吃喜糖。张铁匠笑着,打着哈哈,一脸喜光。

陈义的父母心里很不是滋味,白天绕着张家走,见了张铁匠也故意绕开。陈义妈再不去张家了,一肚子怨气。晚上,躺在炕上,陈义妈数落起有狐来,说,真个没良心的东西!攀高枝的东西!接着,她又指责张家人的势利:这一家子,势利眼,不会有好结果!

一天傍晚,天下着雨。

有狐的房间里,吴映宗与她相拥着。窗外,屋檐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吴映宗说,有狐,我明天回家去。她说,我不想离开你。他说,办完事,就来接你。她问:办啥事?他说,大事,关于你的事。她说,你有什么大事啊,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大事了。说着,她头钻进他的怀里,眼睛迷茫起来,仿佛窗外的水珠蒙住了她的眼。她现在一步也离不开吴映宗,喜欢看着他的样子,听他的笑声。一想到他要离开她,一股莫名的悲情,泪水如洪流,抹了他一胸膛。她说,我跟你一起去。他说,给父母讲好后,亲自来迎娶。我是农村女子,你父母不同意呢?我同意就行,是我娶妻。吴映宗搂着她,抚着她的肩膀。

清晨,雨停了,风起了。有狐提着包,送吴映宗到村口。风,吹乱了她的发。吴映宗望着有狐苍白的小脸和红肿的眼睛,揪心地疼,偶尔,怜惜地捋一下她飘至脸庞上的青丝。

有狐,回去吧。

映宗,早早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嗯。

映宗,我很爱你……

嗯。

汽车来了,吴映宗挥手上了车。车走了,扬起一阵尘土,一粒粒尘土漫过了有狐的双眼,一瞬间化成了汪洋的大海。吴映宗离开后,有狐的心也飞了,飞到了树梢上,飞到了云朵旁。她整天地站在田野里,希望吴映宗向她奔来,呼喊她的名字,给她一个惊喜。她每天下午站在村口的车站,望着一辆辆从县城开来的汽车,眼巴巴。她多么希望,希望吴映宗从哪一辆车上跳下来,朝她招手,向她微笑,跑过来。她无意间,会转到村委会吴映宗的办公室窗前,望着桌子上的一层细细尘土,想象着吴映宗平时办公的样子,越想越难过,眼眶潮湿,一片迷蒙。此刻,她多么希望,她的映宗就坐在办公桌前,抬头见她,惊喜,嘴角上翘地微笑,那微笑,最令她着迷。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中成了美丽的风景,距她很近,也很远。

有狐就这样开始了等待,等待心上人的归来。有狐的等,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等,一个妇人对郎君的等。

一天下午,村里的会计——有狐平时喊他王伯,脸色凝重,来到了张家。他和张铁匠低声谈了一会儿话,就走了。晚上,王银巧的屋里传出了嘤嘤泣声,夹杂着张铁匠的唉声叹气。

有狐趴在床上,痴痴地望着床单。在这张素净的床单上,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女人。而这个让她变成了女人的男人,从此不见。她望着,用掌心细细地摸着,哭着,傻笑;笑过,又哭。吴映宗不会回来了,不会了,不会了。她已知道事情原委:吴映宗要娶她,当干部的父母不同意,早给他介绍了县上某局一位领导的千金。吴映宗不愿意,非有狐不娶,和父母闹气,父母坚决不同意有狐进门,他使气开车,在高速路上,遇了车祸……

起风了,窗帘一摆一摆。寒风吹着树梢,发出呼呼的凄厉声。那呼呼的凄厉的声音,有狐听着,感觉那是来自黄泉路上,她仿佛看到吴映宗依依不舍,她听到了一种召唤,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那里,映宗在呼唤她,等着她。她猛然起身,快步走出了屋子,迎着寒风,步进了楼梯间的小仓库,取出一个瓶子,返回屋子……

吧嗒!吧嗒!张铁匠在睡梦中,惊醒了。他侧耳倾听,以为有贼,披衣下床,到了院子,朝四周一望,发现楼梯间的小仓库门开着,在风里一开一合。有狐房间的灯亮着,房门轻掩,他心想,这么晚了,这孩子怎还不睡,移步走了过去,从门缝往里看,这一看,吓得他张大了嘴,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孩子,你有啥想不开的!做这傻事啊!他摇着女儿,大喊着。紧接着,他快速跑去打开家里大门,返回屋,给有狐披上外套,背起,朝门外跑去。王银巧醒了,听到了老伴的喊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预感到了不测,通体哆嗦,筛豆子一样,身子朝炕沿一点点挪着,咕咚!翻到了地上……

张铁匠背着有狐,嘣嘣嘣!嘣嘣嘣!猛力敲打着村子诊所的门。来了!来了!小王大夫应着声,披衣开了门。小王啊,救救有狐!救救有狐!张铁匠急促地说。小王翻起有狐的眼皮看了看,再听了听有狐的心脏,嘴里不停地说,有狐咋这么傻呢?咋这么傻呢?我处理不了,叔,我帮你送有狐去镇医院。

村南头的大槐树下,讨论的热点又回归到了有狐,这次,每个人脸上都有伤感之色,为这个年轻的生命而难过。村民们说着,摇着头,叹着气。陈义去果树地里,小刚骑着摩托车迎面过来,停下,问他,陈义,知道不,有狐喝药自杀了!什么?你说什么?陈义不敢相信。你还不知道?有狐正在镇医院抢救呢!陈义连忙返回家,放下手中的农具,推出摩托车,加大油门朝镇医院驶去。

有狐,活着,一定要活着!陈义咬牙切齿地说。到了镇医院,陈义着急忙慌地推着各个病房的门,在拐角处找到了有狐的病房,冲了进去。

有狐——有狐——陈义拉着有狐的手,蹲在床边,叫着。病床上,有狐面无血色。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洗胃,命,总算保住了,人还处于昏迷中。陈义跑去找医生,恳求,医生,求你快点救醒有狐,我好好报答你!医生望着陈义,说,作为一个医生,最不希望看到病人这样,我也希望她快点醒来,你是她什么人?我是她男朋友。陈义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没办法说,医生说,轻摇头。陈义回到病房,望着单薄的昏迷的有狐,抚着她的小手,嘴唇嗫嚅着,脸扭曲了。

有狐的嘴唇轻颤了一下,睫毛动了动。有狐,你醒了!叔,有狐醒了!陈义紧握有狐的手,激动。有狐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神迷离,张了张嘴,没有声音。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张铁匠说。他拍拍陈义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好。

突然,陈父冲进病房,头上冒汗,喘着粗气。他一把拉住张铁匠,急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啦?有狐刚刚醒过来。张铁匠说。唉,银巧走了!陈义妈去你家发现的!啊?张铁匠顿感心口疼痛,眼前冒火,打了个趔趄。

这儿有义儿照顾有狐,咱们赶紧回村。陈父说着,一把拉住张铁匠胳膊朝外走。

张家,里里外外,人头攒动。

一大早,陈义妈去商店买盐,从小王媳妇那里听到了有狐喝农药的事,赶紧上张家来看。从内心讲,她怕王银巧想不开。张家的大门敞开着,银巧!银巧!陈义妈叫了两声,径直走向王银巧的屋,一揭门帘,发现王银巧躺在地上,双眼睁着,人已冰冷。她吓坏了,跑到大门口,大声地朝四下喊着。快来人哪!王银巧走了!快来人哪!陈义妈嗓门又亮又大。她拍着大腿,连续地喊着,快来人哪!王银巧走了!左邻右舍来了,大伙七手八脚把王银巧弄到炕上,几个中老年妇女在陈义妈的带动下,烧水为王银巧洗了脸,擦了身,从柜子里找出整齐的衣服给换上。

一位老妇人,望着躺在炕上的王银巧,抹着泪,说,走了,就这样走了,几十年的姐妹,平时还争多论少的。如今,两脚一蹬,啥也不知道了。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啊!陈义妈叹着气,说,银巧一生,就是好强,可人强命不强。唉!

张家院子里聚满了人,大家都低声议论着。陈父和张铁匠进了家门,大伙抬头看着张铁匠,这个硬汉子,家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怎么承受得了。张铁匠冲进屋里,看到了穿戴整齐的王银巧,望着朝夕相处的妻子,他张大了嘴,双眼圆睁,继而,放声号啕……哭声,响如天雷。屋内屋外的人,院内院外的人,听着张铁匠的号啕,无不动容。

三天后的清晨,村主任一声:起棺!棺材被八个壮男子抬起,孝子紧跟其后,白花花一片,缓缓朝山边移去。圆圆的纸币漫天飞舞,人流缓慢移动,一枚枚纸币飘落在冬日的草甸上。

九娘堡的人忙着安葬王银巧,陈义一人在医院里照顾着有狐。

有狐醒过来了,这种醒,只是眼睛睁开了,能看见人了,却不认得人,一脸茫然,好像得了健忘症一样。医生告诉陈义,有狐哑巴了,神志没清醒,大脑受到了严重刺激,加之农药的剧毒,成为正常人的可能性很小了。陈义不敢相信,有狐就这样成了半傻子了。

陈义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这个可怕的现实,太残酷了。他望着傻傻的有狐,无神的眼睛,空洞洞的,流露出的更多是害怕、恐惧。

怨过恨过,伤过痛过,之后,在这几天里,冷静思考再三,他做了一个决定:娶有狐为妻。

张铁匠来到了医院,疲乏、悲痛。陈义给张铁匠讲了有狐的情况,言语间,留有足够的余地,怕这个刚刚丧妻的男人受不了。张铁匠静静地听着,没有反应,他内心如油煎一样痛苦。

叔,求你件事?陈义说。

张铁匠一听,内心一沉。有狐成这样了,陈义肯定不会有什么留恋了,一个健康的小伙,傻瓜才留恋如今的有狐呢。张铁匠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心想,不就想走吗?好,我主动让你走。

义儿,你应该回家去看看了。

叔,我要娶有狐。

你说什么?

我要娶有狐为妻!

张铁匠望着表情坚定的陈义,愣住了,既而缓缓地摇摇头,是不是听错了?是,一定是听错了。陈义要娶有狐为妻,这可能吗?他望着呆呆躺着的女儿,再看看伟岸的陈义,心痛得如刀子在捅。

陈义,你不应该这时候跟叔开这种玩笑!

叔,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娶有狐,照顾她一辈子。

孩子,不要意气用事,你要娶,我也不会同意的。

叔,我知道,您一直看不起我,从小我就知道。

义儿,以前叔对不住你。可现在,有狐咋嫁给你呢?唉!

我不嫌,叔,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就满足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张铁匠叹着气,微闭上双眼。他明白陈义对有狐的感情,把有狐交给陈义,他是放心的。可是,如果当初,有狐刚回农村就嫁给陈义,哪有现在这样让人难过的情形啊!

张铁匠嘴角抽动了几下,起身出了病房。病房外不远处有个柱子,他蹲在隐蔽处,捂着嘴,浑身抖动。

陈家三人,开会,气氛紧张。

你不能娶有狐。陈义妈口气坚决,一脸不悦。

娶妻是我的事。陈义说。

她以前好着的时候怎么不嫁给你?哑了傻了,来我们陈家,我们是收破烂的?

有狐在我心里,永远是完美的!我就娶她,否则一生不娶。陈义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陈父一直闷头抽烟,听着他们娘俩儿的对话。当儿子说,除了有狐,一生不娶,陈父的脸色变了,一把捏灭了烟头,脸色乌青,说,义儿,娶媳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陈家的事,要面对列祖列宗的!这个轻易不大声说话的男人,在村子人面前没有大声过的男人,今天,面对儿子,他近乎吼叫了。

陈义愣了一下,惊讶父亲的反常。他说,爸,我从小就和有狐要好,你们是知道的,如今成了这样,她需要照顾,我会让她健康起来的。别傻了!她和吴映宗谈恋爱时,怎么没想到你呢?陈父反问儿子,接着,严厉警告儿子,有狐不值得那样去做,很不值!

就是,谁知道她和那个吴映宗都发生什么事了?要不,怎么喝农药?陈义妈的态度充满着暧昧气息,神情古怪。都说了!有狐,我娶定了!陈义说完,摔门而去。

你敢!她别想进我们陈家的门!陈父声嘶力竭地冲儿子喊。

陈义一出家门,感觉天昏地暗,脚下轻飘飘地。寒风抓在他的脸上,一阵阵地疼。他用手一抹,一脸的水,那是泪,不知不觉涌上的。一晚上,他在村子前后游荡,没有回家。他在张家门口走来走去,听着里面的动静,几次想敲门,举起手,又放下了。

有狐的生活,几乎一夜间换成了另一种方式。每天早上,张铁匠早早起床,做饭熬药。下来,给女儿穿衣洗漱。接着,给女儿喂药,喂饭。有狐是个病人,张铁匠笨手笨脚,俩人的配合总是浪费好长的时间,一顿饭吃下来,半晌已过。家里乱糟糟,地里也荒了,他根本没心思管这些。一空闲,他坐在院子的石墩上吸着烟,望着女儿,心如刀绞,他的女儿曾经多么伶俐可爱,如今变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哑巴傻子;他的老伴贤惠一生,没享一天福,突然间睡到了山边的黄土里……这个残酷的现实,黄连一样嵌在他的舌头上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里。

陈义一有时间,就往有狐家跑,看望有狐。陈义望着可怜的痴傻的有狐,望着笨手笨脚的张铁匠,那一匙匙的汤,少半进了有狐的嘴,多半进了有狐的脖子。陈义说,叔,让我来。张铁匠阻挡了,说,我的女儿,不需要谁同情,谢谢你的好意。陈义急了,说,叔,让我照管有狐吧!我是真心的!张铁匠不言语,只管忙自己的。陈义决定,再和父母好好交谈一次。

陈义郑重向父母申明:除了有狐,一生不娶!

陈父态度强硬,寸步不让:坚决不让有狐进陈家的门!

陈义妈扬言,这个家,有有狐没她,有她没有狐!

我入赘张家!可以了吧!陈义这句话一出口,陈父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他指着儿子,咬牙切齿,说,你,你真是要活活气死我!爸,我不是要气你们。娶妻,本就是我的事,我喜欢谁就娶谁。陈父气得手捂在胸口上,喘着气。陈母说,义儿,你太年轻,不懂得过日子的艰难。如果有狐健康,我们为啥不娶呢,可她如今傻了呀。陈义说,妈,就这样,我先到张家,等有狐病好了,再娶回陈家,咋样?这句话,陈义父母无言以对。他们明白儿子的心性,性硬心直,多年来家里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他们心里嘴上反对儿子娶有狐,其实也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儿子长得比他们高比他们壮,有腿有手,他们不答应,儿子还不照样天天去张家。

十一

听说没?陈家这小子要入赘,呵,脑子进水了。

不是进水了,是发烧啦。

你说怪不怪,这有狐的命还真是挺好。

好个屁呀,上个大学没单位,如今成了傻瓜哑巴。

去了一个吴映宗,又来一个陈义。

来来去去的,最后还不是陈义,这小子才是个地道的傻子!

入赘张家,陈家人不是绝了后吗?

人家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吗?

那小儿子以后说不定也入赘了呢,没看见,陈家祖坟冒出了一股子异样的白气。

……

十二

张铁匠对于陈义的决定,先是拒绝。陈义坚持,他没再拒绝了。他年岁大,知道村子里行事的规程,入赘,可不比娶媳妇,有它特殊的规矩。他得让这件事合理,合理得有个理由,这个理由,才是陈义入赘的名义。他更知道,入赘对于农村人,结婚证不是主要的,没有都行,主要的在于那个仪式,仪式,才会让村民们承认有这么回事。

张铁匠为了这件事合理进入规程,特意找了村主任。张家遇到的一连串不幸,村主任看在眼里明在心里。村主任听着张铁匠的话,说,铁匠,有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婚事,就是我的家事,保准办好。

有狐的床对面,支起了一张木板床,两床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张铁匠每天做的事,陈义承接下来。陈义天天照顾有狐起居饮食,洗衣服做饭。一有空,他给有狐讲以前的往事,从小时候讲起,不急不缓,就如与正常人对话一样。

一段时间后,有狐的病情明显好转,话是讲不出,情绪平静了许多,眼里少了恐慌。晚上,陈义服侍着有狐睡下,又开始陪她说话。

十三

一年过去,春绿秋黄。

陈义今年的果园收入了两万元,加之以前的积蓄,他准备带有狐去省城的医院好好看病。张铁匠没有钱了,家里接二连三的事情,早折腾光了。陈义的父母对于儿子的决定,没有表态。

一个秋意料峭的清晨,陈义给有狐穿得整整齐齐,梳了头,洗了脸,擦了护肤霜,夸她是最美的姑娘。然后,他牵着她的手,向张铁匠道别,带她到村口等汽车。张铁匠站在家门口,望着陈义和有狐上了路,一时语塞。村子里的人,凡是见了,关心地叮咛,陈义,带好有狐,路上多加小心。

陈义带着有狐到了省城军区医院,专家仔细检查,失望地对陈义摇摇头。陈义不相信这是事实,求专家再检查,专家轻摇头。陈义又带着有狐去了五家大医院,找专家看,专家一番仔细检查,摇摇头。一位专家推荐陈义带有狐到省中医院去看看,或许,还有别的办法。陈义带着有狐到了中医院,中医大夫给有狐号了脉,寻问病情,陈义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专家听后,沉吟片刻,说,这个病是有救,但希望渺茫,需要一种草药,现在绝迹了。陈义问,什么草药?专家闭着眼想了想,说,我以前上学时,老师讲过,在西北部的山里有这种草药,至于山名,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陈义心凉了,凉透了。可以说,他死心了。陈义思想开始剧烈地做着斗争:有狐以后一直这样吗?不会再好起来了吗?我父母如何接受?

从省城回来后,有狐比往常安静了许多,她静静地坐着,看看这个人,望望那个人。陈义看着,有种直觉,有狐会好起来。医生说过,经常对她说话给她按摩,有助于记忆复苏。他买了两本按摩的书,自学,平时照书上写的给有狐按摩。一到晚上,像往常一样,陈义安顿有狐躺下。他开始了回忆,讲起了以前的往事。这些往事,以他看来,够讲一辈子的了。

十四

陈义一直没有找到通天草。

每天清早,风雨无阻,他依然去张家山。到附近的每个村子里打听,问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知道通天草吗?认识通天草吗?村民们摇头,有的人连灵女的故事都没有听过,哪知什么通天草。有的认为,陈义精神有问题了,一个传说,竟当成真的,还来这里找什么通天草?他们每天见陈义骑个摩托来,日子一久,大家见了陈义,远远躲开。有人指着说,看,疯子又来了!不久,张家山有件事传开了:有一个小伙子,骑个摩托车,以古代的传说为真事,到处打探一种草药。一传十,十传百,每一个讲这件事的人,最后,一脸同情地说,可怜哪,年纪轻轻的,怎么疯了呢,看着,跟好人一模一样,样子还挺精明哪!陈义不管别人的眼光和议论,依旧每天来张家山,一个村一个村地打听着,一脸虔诚。

晚上,疲惫的他依旧躺在有狐的对面,继续着故事。只不过,故事停留在了灵女这里,没有进展了。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故事,这个故事里,他走了进去。每天,他早出晚归,两手空空而归。张铁匠看在眼里,开始询问根由,义儿,到底找什么草药?陈义将灵女的故事讲给张铁匠听,问是否知道通天草。张铁匠听着,闭着嘴,好久没有说话。爸,你听说过没?这草是啥样的?义儿,你如果相信有,我去找,你别跑了,好好侍弄果园。张铁匠说着,起身拾柴火去了。

一大早,陈义起床了,发现饭已做好,不见了张铁匠的踪影。陈义叫来父母照顾有狐,骑上摩托车朝张家山驶去。半道上,陈义看到了张铁匠。爸,为了有狐,你千万别去,你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怎么向有狐交代啊。义儿,让爸去……张铁匠话没说完,被陈义拉上了车,径直送回家。在家门口,陈义说,爸,照顾好有狐,比什么都重要!

陈义跑遍了张家山周围的大小村子,没有找到一点儿线索。他决定上山,自己慢慢找,一座山一座山地找。沿着山谷,他向深处走去。他暗暗发誓,找不到通天草,不回家!

就这样,陈义走着,走着,走到了泾河源头。这里,流水清澈,高山巍峨。他对着高山,大声喊,有狐——有狐——他问河水,灵女是传说吗?上天,是吗?如果是传说,怎么就化为潭水了呢?他答,不是传说,是真的!上天,只要能医好有狐的病,让我死都行!

夜晚,泾河的水幽幽地流着,听着他的诉说和祈祷,听着他的哭声和呜咽。四周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每一个石头就像一张嘲弄的脸,冷漠地望着他。他的哭声、怨声、喊声在山石与流水间回荡着,起伏着,漂游着……他困了,靠在一块巨石上,痴痴地望着河水,闭上双眼……

一只巨大的手抓着他的衣领,直直提了起来。他整个身体高高地悬在半空,紧接着,巨大的手把他朝漆黑的天空扔上去……他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抛物线一样落在地上……嗵!轰隆隆,一阵巨响,峭壁上的夹缝撕裂开,蹿出一只雪白的狐,朝他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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