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清末民初章士钊的政党思想

严丽娟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海淀 100086)



浅论清末民初章士钊的政党思想

严丽娟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海淀 100086)

章士钊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思想家和理论家，他注意观察和研究近代民主政治，尤其是政党政治，他强调党纲的重要性，推崇英国式的政党内阁制，并由此提出了毁党造党说，即政党和国内政治资源的重新优化组合，一方面，所谓党者尽毁之，既毁其名又毁其实，另一方面，造有党纲之党，在国内形成两大政党对抗的局面。毁党造党说轰动一时，但因不符合中国的国情而遭到失败。

章士钊；政党；毁党造党

一、章士钊及其政党思想简介

章士钊(1881—1973)是清末民初著名的思想家、理论家、革命家和政论家。他赞同西方的三权分立和天赋人权理论，宣扬民主、平等和民族独立思想，呼吁法治与自由保障，提倡政党政治，阐扬调和立国论，主张中国突破传统的束缚而实行两党政治。但章士钊的思想也随着国内形势的发展发生着深刻变化，20世纪20年代，他又提出农业立国的理论，主张摈弃外来的现代文化，重新回归传统，几乎全盘否定了自己过去的社会政治理念，其政治倾向日益接近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运动。

清末民初是中国社会的剧烈变动时期，帝国主义入侵中国，清朝政府在垂死中挣扎，各种爱国政治团体兴起，各路军阀割据称霸一方，中国面临着如何发展和建立何种政体的问题。在时代的召唤下，涌现出了大批的思想家和政论家，他们评议清朝新政，鼓吹民主政治，主张建立共和政体，实行民主宪政。和同时代的许多思想家一样，章士钊的政治思想也是近代中国激烈社会变迁的反映，分析其思想，可以窥见20世纪中国政治思潮的变迁以及中国政治的发展。

从1909年12月到1913年3月，章士钊在当时有名的《帝国日报》、《民立报》和《独立周报》等报刊发表了大量政论文章，对于国家的国体与政体形式、政府组成方式、政党构建方式等进行了全方位的评论。章士钊的政治思想带有典型的英国自由主义色彩，他反对绝对共和主义，主张建立平民国家，实行精英政府；主张内阁制，反对总统制；主张一院制，反对两院制；极力鼓吹政党政治，并提出毁党造党主张；对《临时约法》提出批评，但同时又极力维护其合法地位。他所阐述的政治理论及学说，尽管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成分，但在当时的中国却是较为新颖、完整和系统的政治理论，且具有一定的实践价值，例如平民国家、精英政府、责任内阁制和政党学说等思想，深深影响了宋教仁、黄兴等革命党人。

章士钊政党思想的最大特征是注重党纲和推崇英国式的政党政治，毁党造党说是其政党思想的核心。章士钊希望在中国建立强大的政党政治，因此需要将政党和国内政治资源重新优化组合，一方面，所谓党者尽毁之，既毁其名又毁其实；另一方面，造有党纲之党，在国内形成两大政党分庭抗礼的局面。毁党造党说轰动一时，但因不符合中国的国情而遭到了失败。

二、章士钊的毁党造党思想

章士钊认为，政党有用有体，“用”即政党存在的政治环境，政党与国会、责任政府之间的相互关系；“体”即政党之纲领，凡政党必有特异之党纲，求取现政府而代之。首先，从“用”的维度看，政党和徒党、普通结社不同。政党是“有一定之党纲，党员占议席于国会，日伺现政府之隙而攻击且谋倒之，取而代之以实行其党纲者也”。政党与徒党的区别在于，徒党为了个人利益不惜牺牲国家利益，欲置反对者于死地，是国家的隐患；政党是为了公众利益，不重个人而重政策，听异己者意见，能造福于国家。政党与普通结社的区别在于，普通结社没有组织政府的政治要求，只是在政府、国会之外表达自身的政治诉求，期望得到利益的满足；政党欲总揽国家之机关，立于国会之内。其次，从“体”的维度看，政党必须重视政纲。章士钊指出，中国向来有重人不重政策之弊，这种弊病是“政治之蟊贼”，从而导致政党不强、内阁不稳和社会混乱。不仅应重视政纲，且两党政纲应不同，倘两党之政纲未尝差异，则理论上实无两党并立之必要。

章士钊极力推荐英国式的政党政治，主张实行政党内阁，认为内阁是国务大臣之集合体而一国政策之所出者也，是立法行政两部之连环，以立法声望最著之人出掌行政机关。章士钊提倡两党制，允许反对党存在，他认为，“政党者以他党之存在为利者也”，政党政治的唯一条件是听反对党意见之流行，反对党为正当团体。只有两大政党的政纲不同，能相互交替，才是正当合理的政治体制。章士钊又认为，政党林立和党派分歧是万万不可取的，诸如美国式的三权分立会导致政局异常散漫，法国政府频繁更替是多党混乱所导致。由此，毁党造党说便是章士钊政党思想发展的逻辑结果，目的是在当时的中国造就英国式的两党政治以形成强大政府，方式即政党和国内政治资源的重新优化组合。

毁党是造党的前提。清末民初，在社会剧烈变动的促进下，各种政治团体兴起，有志之士纷纷组建政党，竖一块招牌，发一篇宣言，拉几个名气大的政治要人作为领袖，就可以形成一个小的政党，而这些小党的领袖也只是挂名差使，对政党漠不关心，国内政党林立，今日立明日合或今日合明日分。章士钊不看好这些勃兴的政党和激烈的党争，认为他们扰乱了国内政治，政党本来是救国的，但当下出现的政党，均不明政党之本质，徒“争以私见而不以政纲”，所以必须将这些政党加以彻底改造，要将所有政党阻碍摧毁，以便重新构筑新的政党，即所谓党者尽毁之，既毁其名又毁其实。

造党是毁党的目的。“将国中所有党派悉举而破坏之，然后举全国之聪明才力，在理想之政见商榷会中就正负两面之政策立为两党”。章士钊认为，造党是要经过认真研究而分为两党，而不是党员自愿选择。具体方法是：召开政治研究会，对当前的重大政论问题进行讨论，由于问题可分为正反两面，那么，以赞成和反对而分成两派，从而组建两大政党。政纲是政党之体，新的两大政党必须有两个相异的政纲。其一，党争是为政策而争，为国利民福而争，而非为人而争；其二，凡一政策必然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政党即应此而生，一党守其正，另一党守其负，得到多数国民拥护者即可上台执政；其三，执政党要善于听取反对党的意见，广开言路，国民才有机会表达心声，这也是政治的精神所在。此外，本党党员也要熟知政纲的作用，研究宪政，增强党员意识，提高党德。

政党内阁在新组建的两党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政党内阁的要素在于：国务大臣的唯一来源是占议会多数的党派，政府由政党所主持，政党控制了议会的多数成员，从而组织内阁，即由议员组建行政部；政党内阁也在同一首领指挥之下，以确保政策的一致性；但如果出现任何政策失误，政党内阁当负连带责任。内阁的政策都通过政党和议会而实行，立法和行政相互联贯，关系密切而又各尽其职，通过这种方式组建起强大的政府。章士钊引用英国政治学家柏克的话：“国家无不专制者”，强有力政府乃议会之专制，“而议会之专制即人民之专制也”。

概言之，章士钊的毁党造党思想即建立良好的政党政治，国会是政党活动的中心，政纲和政策是政党的生命，政党以国家公共利益为目标。通过两党竞争，由在竞争中取胜、议员占国会大多数席位的党派组建政府，确保立法和行政相互联系，实现政令畅通，增强国利民福，达到改造中国的目的。

三、毁党造党思想在现实政治中的践行

辛亥革命前后，国内形成了多个政党林立的局面。当时的立宪派和革命派普遍支持两党政治论。一些政治要人认为，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对民国军队形成了事实上的控制，革命党的存在特别是党控制军队，会对宪政体制造成影响，党治可能超越宪政，危害国家政治体制，因此提出了“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主张。党内一些元老甚至致函孙中山，要求其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大计考虑，正式宣布解散同盟会。“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主张，实质就是建立一支脱离于政党势力之外的军队，实现军队国家化，军队由国家政权掌控，政党放弃对军队的控制，只是在宪政的框架内开展政治活动，实现合理的政党政治。

此时国内政党的分化组合也十分复杂。江浙人士章太炎、张謇等人组建了统一党，公开声称与同盟会对立，以排除同盟会一党专制之势。南京临时政府时期，临时参议院内部形成同盟会和统一党两党相互对立的局面。临时政府北迁后，统一党和民社、国民协进会、民国公会、国民党等五个政团联合起来，成立了共和党，推戴黎元洪为理事长，形成了同盟会和共和党两大对立的政党。此外，还有许多第三党，诸如由共和统一会、国民共进会、政治谈话会等联合组成统一共和党，还有国民公党、共和实进会等300余个小党。

孙中山认为，这种局面是革命队伍的分裂，同盟会必须合并许多小党。而宋教仁则是身体力行地实行毁党造党，改组国民党以开展议会政治，希望走一条从革命党到执政党转变的道路。他以敏捷的政治手段，和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共和实进会等小党取得联系，协议合组一个大政党以与共和党抗衡，宣布同盟会改组为一般形态的政党。孙中山到北京后，同盟会即宣布与这些小党合并，成立国民党。国民党的宗旨是巩固共和，实行平民政治；党纲有五条，即保持政治统一，发展地方自治，励行种族同化，采用民生政策，保持国际和平；实行理事制，推一人为理事长。

经过这些政党重组后，形式上出现了共和党与国民党抗衡的局面。宋教仁的本意是让国民党在国会中成为第一大党，由国会的多数派组织责任内阁，使总统袁世凯没有实权。但是事实却事与愿违，一方面，这种做法引起袁世凯的忌恨，袁世凯篡夺了大总统的职位，企图实行总统制使自己的政治权力无限大，这与宋教仁当初造党以实行责任内阁制的初衷是恪恪不入的；另一方面，重组后的国民党，组成人员极为复杂，有许多不怀好意的投机者，革命性降低，革命精神消退，宋教仁的毁党造党只是扩大了同盟会的成员，增加了人员，人多力量却不强大，国民党没有形成一个坚强有力的有组织的政党。宋教仁最终被袁世凯所暗杀，预示着其毁党造党的实践归于失败。

四、对毁党造党思想的评价

章士钊是一个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家，具有丰富渊博的政治思想和政党思想，他的毁党造党思想曾轰动了舆论界，支持者有之，非议者也不少。拥护者认为毁党造党说论述精辟，理想高尚，尤其是在近代各种政治思潮纷繁复杂的时代下，对政党建设有积极的促进作用；更有人从毁党造党说演化为毁人造人说，要从人欲横流中为世人拯出其本来灵明，从拯救人达到拯救整个社会的目的。反对者认为毁党造党说没有产生实际效果，新党既立，旧党仍存，政党斗争及政党派系斗争依然如故。

章士钊提出毁党造党说与其求学背景是密切相关的，他青年时代在英国留学时专攻政治学和政治经济学，身临英国这个政党发育最早、政党政治最典型的欧洲大国，深受感染和熏陶，他阅读了大量欧洲思想家有关政治学方面的名著，十分推崇柏克、梅依、白芝浩等人的观点，发表了大量关于政党的文章，提倡英国式的两党制，希望把这种良好的政治制度应用在中国本土上，促进政治民主和社会发展。章士钊用心良苦，其毁党造党说对民初政党建设产生了重要影响，但由于不符合政治发展一般规律和中国的特殊国情，其失败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章士钊的毁党造党说不符合政党政治发展的规律。在章士钊看来，毁党造党说作为一种政治艺术和政治手腕，可以修补当下之不良政治，使得政治向着良善的方向发展。人在政治中的确能起到积极作用，主导政治发展；但是，政治本身是自然向前发展的，有其自身规律，而非人为强行建构。从政治发展规律看，政党的产生一般分为内生性政党和外生性政党，政党是应社会发展需要而产生的，不能适应社会发展时自然会被淘汰。而毁党说主张人为消灭所有现存的政党，这些政党必然不愿意牺牲自身而从事于根本改造，因此，毁党不符合政党发展的一般规律。

其次，章士钊的毁党造党说不符合当时中国的国情。毁党造党说缺乏必要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环境，不可能在中国的历史舞台上站稳脚跟。在清末民初，政党林立，军阀混战的局面下，大多数党派是代表资产阶级利益的，其政见、目标和手段大同小异，其政党领导人也是从本党利益和眼前利益出发，而非从整个国家大计出发考虑问题。加之帝国土义和封建势力的重重阻挠，尤其是袁世凯专制政府的阻挠，议会党的发展不可能具备条件。这种混乱的政党政治和议会政治，不仅没有带来政治清明、国泰民安，反而由于各党派的争夺倾轧，引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再次，章士钊的毁党造党说不符合多数人的利益。一方面，没有诉诸资产阶级的政治要求，很难有效地整合各种政治资源，优化资源配置。另一方面，也没有诉诸普通民众的政治要求，没有为民众提供政治参与的制度性渠道，没有塑造出民众所普遍认同的政治见解，最核心是没有解决民众关心的根本问题，难以有效地凝聚民心、唤起民众的政治热情。政见商榷会这个造党广场成了一个空谈的清议馆，并未解决民初政党的诸多弊端。所以，即使在中国造就了形式上的两党，也难以建设欧美式健全的政党制度。

毁党造党说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政治艺术，是要实现国内政党和政治资源的重新优化组合，但章士钊的毁党说脱离现实，其造党说在当时也是空谈，没有能够创造出为中华民族的复兴扫除政治障碍、推进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政治条件，注定走向失败。中国需要强有力的革命党来重塑政治，而不是依靠软弱的议会党。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中国的政党制度才出现新的转换，并逐渐走向完善；中国共产党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成为历史的必然选择。因此，政党的发展必须符合一国的国情，植身于国家历史发展大环境，适应特定的政治环境，才有生存发展的土壤。

[1]章含之(主编).章士钊全集[M].文匪出版社.2000年.

[2]李妙根(编选).为政尚异论——章士钊文选[M].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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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刘晶蕊.章士钊政治思想的演变[J].《活力》，2013(8).

责任编辑：杨建平

Zhang Shizhao is a famous thinker and theoretician in Chinese modern history，who observed and studied modern democratic politics，especially party politics.He stressed the importance of party platform，admired British party-cabinet system，and thus proposed the theory of ruining a party to establish another，to optimize political parties and domestic political resources.On the one hand，utmost ruins a party，on the other hand，establishes another party with party platform，which formed confrontation between the two major political parties.The theory of ruining a party to establish another made a sensation，but do not meet China’s national conditions and failed.

Zhang Shizhao；political party；ruining Party to establish another

2016-07-13

严丽娟(1982—)，女，汉族，四川省南部县人，中国人民大学中外政治制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政党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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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9310(2016)04-006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