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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僧人释智圆与古文运动

2016-03-15袁九生

文化学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交游韩愈复古

袁九生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文史论苑】

宋初僧人释智圆与古文运动

袁九生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释智圆是宋初重要的诗文僧。他站在僧人的角度,积极参与文坛思想斗争,推尊韩愈“尊儒复古”,并与志同道合的僧人儒士谈古论道,并提出“文道合一”“文以致用”的古文理论,积极撰写古文、教授古文等,承续了韩愈以来古文运动的做法,也与宋初古文家相呼应,为宋初古文运动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释智圆;尊儒复古;古文理论;古文运动

一、推尊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韩愈

宋初文坛承接晚唐五代文风余绪,盛行骈丽声偶之辞,文风轻靡侈淫,儒学亦消寂一时,正如释智圆《闲居编》(本文所引《闲居编》,均据《续藏经》第101册,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第53-215页。以下凡引此书,仅列卷数及篇名)在卷二十一《与骆偃节判书》一文中所说:“自五代以来,文道驳杂,儒术陵夷”。

文道大坏是时代的大忧,如何重建“文”“道”成为有心推动儒学振兴和文坛改革者的当务之急。“为了实现这一儒学兼文学的双重复兴,他们重新抬出了韩愈这一尊偶像。他们之推尊韩愈,目的就是要恢复晚唐五代以来中断了的韩愈的传统,这个传统既是文学的,又是思想的,亦即文统与道统。”[1]

然而,由于各种原因,宋初师韩、尊韩之风依然比较冷清。如穆修在《答乔适书》中所说:

盖古道息绝,不行于时已久,今世士子,习尚浅近,非章句声偶之辞不置耳目,浮轨滥辙,相迹而奔,靡有异途焉。其间独敢以古文语者,则与语怪者同也。众又排诟之,罪毁之,不目以为迂则指以为惑,谓之背时远名、阔于富贵。先进则莫有誉之者,同侪则莫有附之者。[2]

足见当时治古道、习韩文的文士受冷落的尴尬处境。然而,宋初古文运动就是在这种“古道息绝”,时人不“敢以古文语者”的艰难处境中逐步发展起来的。

这种重古道、师韩愈、复兴儒学之理想,除了在文学史教材中提到的柳开、王禹偁、穆修等少数文士之外,也在宋初的佛门中悄然兴起,智圆正是其中重要的代表人物。宋初佛门出现尊儒之风,在智圆《师韩议》一文中就给我们提供了相关史料,文中有云:

吾门中有为文者,而反斥本教以尊儒术,乃曰:“师韩愈之为人也,师韩愈之为文也,则于佛不得不斥,于儒不得不尊,理固然也。”(卷二十八)

智圆写该文是对当时僧人学韩的方法提出评批。从引文中这几句话,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宋初佛门之内已有尊韩尊儒之风。

智圆关心古道、古文和儒学,而且以实际行动来推尊韩愈。智圆在其《自序》中云:

于讲佛经外,好读周、孔、杨、孟书,往往学为古文,以宗其道,又爱吟五七言诗,以乐其性情。(卷首)

文中言学古文,即是学韩。从文中,我们可以看出智圆主张师韩,并提倡古道。智圆在《梵天寺二首》其二有云:“城中泉石诗中景,闲对文公尽日论。”(卷四十一)由于主张师韩,所以研读韩文也就是其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该诗道出智圆对韩文非常感兴趣,以至于能够“尽日”研讨韩文。智圆对韩文的兴趣不在于其文章的形式结构,而在学习韩愈尊儒复古,这可以从其《读韩文诗》中看出:

女娲炼五石,能补青天缺。共工触不周,能令地维绝。杨孟既云没,儒风几残灭。妖辞惑常听,淫文蠹正说。南朝尚徐庾,唐兴重卢骆。雕篆斗呈巧,仁义咸遗落。王霸道不明,烟花心所托。文不可终否,天生韩吏部。叱伪俾归真,鞭今使复古。异端维既绝,儒宗缺皆补。高文七百篇,炳若日月悬。力扶姬孔道,手持文章权。来者知尊儒,孰不由兹焉!我生好古风,服读长洒蒙。何必唐一经,文道方可崇。(卷三十九)

该诗称赞韩愈在“儒风几残灭”“淫文蠹正说”“雕篆斗呈巧,仁义咸遗落”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振兴儒学,恢复古道。透过该诗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体会到智圆推尊韩愈,并认为其“炳若日月悬”。正因为韩愈能在“文道大坏”的情况下振兴儒学,所以韩愈也就成为重振时代秩序的精神导师。同时,也就让智圆相信以韩愈为导师,能给“文道大坏”的宋初带来新秩序。

智圆还倡导学习韩愈应固志守道而不随俗,如《送庶几序》有云:

夫为文者,固其志,守其道,无随俗之好恶而变其学也。李唐韩文公《与冯宿书》曰:“仆为文久,每自则,意中以为好,则人为恶矣;小称意,人亦小怪;大称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时时应事作俗下者,下笔令人惭,及示人,人以为好矣。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观文公之言,则古文非时所尚久矣,非禀粹和之气,乐淳正之道,胡能好之哉!若年齿且壮,苟于斯道加鞭不止,无使俗谓大好,无令心有大惭,然后砥砺名节,不混庸类,则吾将期若于圣贤之域也。(卷二十九)

这与古文家穆修提出的“固守而弗离,坚持而弗夺,力行而弗止,则必立夫名之大者矣”意见完全一致。他们的这一观点,在当时可以起到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当时古文运动处于低潮,古文作者的处境十分艰难,以此可以鼓舞古文作者;另一方面,倡导古文作者应树立固志守道的思想修养。正因为古文作者能固志守道,所以从唐代韩愈到宋代欧、苏,古文才得以不绝如缕,直到取得胜利。

智圆将韩愈和孟子、荀子、扬雄、王通、柳宗元等大儒,并列为孔子之下的传道圣贤,作为各个时期儒家道统的代表人物。从《叙传神》一文中可以看出:

仲尼既没,千百年间,能嗣仲尼之道者,唯孟轲、荀卿、杨子云、王仲淹、韩退之、柳子厚而已,可谓写其貌、传其神者矣。(卷二十七)

对此,智圆还在卷一十六《对友人问》一文中作了进一步论述。

综上所述,智圆对韩愈的推重确实非常高。智圆推重韩愈足以“嗣仲尼之道”,称许其文章“炳若日月悬”,和宋初的一些古文家柳开、王禹偁、穆修等基本相同。智圆如此推尊韩愈,不仅在其以前的僧人中鲜有所见,而且通过其行动与宋初古文家相呼应,是宋初古文运动的重要一环。

二、提出“文道合一”“文以致用”的古文理论

智圆积极参与当时文坛思想斗争,反对当时浮靡之时风。在卷二十九《钱唐闻聪师诗集序》中,智圆对“变其声,耦其字,写山容水态,述游仙洞房”的诗风提出了批评,并说:“岂如今之人谓之诗者,盈简累牍皆华而无根,不可以训者乎?”还说:“今之世粗能偶其句、累其章者,非两制名臣之辞,则不肯求也”。联系他所活动的真宗时代,他所谓的“今之世”“今之人”,很可能是指“西昆派”末流诗人,因“西昆体”正是以“雕章丽句”为创作宗旨,末流更以声律对偶、浮靡侈丽为能,受到当时有识之士的批评。卷三十三《远上人湖居诗序》中,他再次批评“拘四声、辟八病、叙别离、状物色”的诗歌模式。卷二十九《联句照湖诗序》则讲得更具体:“洎齐、梁而下,限以偶对声律。逮于李唐,拘忌弥甚。故辞有余而理不足,理可观而辞无取,兼美之难,不其然乎!”与论诗一样,智圆论文也把矛头指向当世。

智圆密切联系当时的文坛实际,与为数不多的古文家站在一起,向骈丽文风展开斗争,并提出了重要的文论。如智圆在《送庶几序》一文中云:

夫所谓古文者,宗古道而立言,言必明乎古道也。古道者何?圣师仲尼所行之道也。昔者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六经大备。要其所归,无越仁义五常也,仁义五常谓之古道也。若将有志于斯文也,必也研几乎!五常之道,不失于中,而达乎变。变而通,通则久,久而合道。既得之于心矣,然后吐之为文章,敷之为教化,俾为君者如勋华,为臣者如元恺,天下之民如尧舜之民。救时之弊,明政之失,不顺非,不多爱。(卷二十九)

在文中,智圆对“古文”和“古道”给出了明确的定义。“古道”即“仁义五常”,亦即“圣师仲尼所行之道”。至于“古文”,即是宗此仁义五常而立言之文。可以得知,在智圆看来,“古文”融“文”与“道”于一体,故“斯文”即“斯道”,即“文道合一”。同时,在文中他还强调文章的“致用”价值,主张“吐之为文章,敷之为教化”的实际功效,同时重视文章的“经世”目的,亦即“救时之弊,明政之失”的使命感。[3]智圆将作文的意义及目的完全和经世致用联结在一起,形成了“文道合一”“文以致用”的古文理论。再如,智圆在《答李秀才书》一文中也阐述了其古文理论:

窃谓文之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德,文之本也;功,文之用也;言,文之辞也。德者何?所以畜仁而守义,敦礼而播乐,使物化之也。功者何?仁义礼乐之有失,则假威刑以防之,所以除其灾而捍其患也。言者何?述其二者以训世,使履其言,则德与功其可至矣。然则本以正守,用以权既,辞而辟之,皆文也。故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焉。尧舜非德邪?文武非功邪?故愚尝以仁义之谓文,故能兼于三也。以三者,岂越仁义哉?(卷二十四)

智圆认为“文之道”有“立德、立功、立言”等不同层次的功用,也有“文之本”“文之用”及“文字辞”之区分,最后“以仁义之谓文,故能兼于三也”强调“文以致用”。文章之所以能“致用”,当然在于其具载道之功能。故宣扬仁与义是文章的根本,维护仁与义是文章的用处,叙述仁与义是文章应有之辞。智圆以仁义五常统摄三不朽之道,将文章的政教意义发挥得淋漓尽致。

智圆在上述文章中提出了“文道合一”“文以致用”的古文理论,而这些古文理论不但和当时的古文家相近,也继承和发展了韩愈“文以载道”的古文理论,正如漆侠所说:“释智圆《送庶几序》《钱唐闻聪师诗集序》诗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继韩愈‘文以载道’论述之后的重要文论。文章强调,不论作诗还是写文章,必须以仁义礼智信等孔子之道为本,劝善刺恶,有补于世道,把政治内容放在首位,是非常明白的。这些文章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针对五代以来,‘文道驳杂,儒术陵替’的社会现状,直到宋太宗、真宗时候还一直流行着的四六骈体和只追求声律形式美的西昆体,提出尖锐而又形象的批评,从而把儒学振兴和文坛改革紧密地结合起来。”[4]不过,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力求“文以致用”的观念,智圆则较韩愈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评钱唐郡碑文》一文中说:“夫文者,明道之具,救时而作也。”(卷二十五)又在《中庸子传》一文中说:“于是撰《福善祸淫论》《择日说》,以矫时俗。”(卷一十九)又在《贻叶秀才诗》一诗中说:“须知君子言,唯为仁义彰。”(卷三十九)智圆的诗作和文章都带有明显的“致用”及“针砭”之用意。如智圆《钱唐闻聪师诗集序》说:

或问诗之道,曰:“善善,恶恶。”请益,曰:“善善颂焉,恶恶刺焉。如斯而已乎?”曰:“刺焉俾远,颂焉俾迁,乐仁而忲义,黜回而崇见,则王道可复矣。故厚人伦、移风俗者,莫大于诗教欤!(卷二十九)

又《湖西杂感诗》(并序)说:

《湖西杂感诗》者,中庸子居西湖之西孤山之墟,伤风俗之浮薄而作也。虽山讴野咏而善善恶恶颂焉、刺焉,亦风人之旨也。(卷二十四)

再如在卷二十五《评钱唐郡碑文》中,智圆认为白居易《石函记》反映了礼刑得中、民无失所的仁心仁政思想,而卢元辅《胥山碑铭》、元稹《石经记》、白居易《冷泉亭记》或为先儒旧说,或夸饰山水,为“无用之文”。他说他之所以推崇《石函记》,标准是“以道取”,而不是“以辞取”。还有智圆在卷三十九《赠诗僧保暹师》对保暹诗十分称道,认为其诗“上以裨王化,下以正人伦”。智圆谈诗论文均重视儒道、教化,这实际上是在彰显其“文道合一”“文以致用”的文学理念。

综上所述,智圆“文道合一”的古文理论,承续了韩愈“文以载道”的精神,也因时代的需要,发展出“文以致用”的理念,并与宋初古文家的文学观相呼应,为宋初古文运动助力,“释智圆的这一实践,也就把他自己推进到宋初古文运动中。虽然在这个还不够成熟的古文运动中,由于倡导者柳开、穆修本身文学素养不足,没有发挥较大的作用。……但毕竟为欧阳修、尹洙、苏舜钦等后继者开辟了一条道路”[5]。

三、积极撰写古文与教授古文

智圆在有生之年撰写了许多古文,其中《闲居编》收录了一些。智圆提倡古道、撰写古文,在当时颇负名望,并得到了“知古人道,有古人文”的美称(卷二四《答李秀才书》)。因此,很多僧侣邀他为讲堂题名、寺院结界作序,如《大宋钱唐律德梧公讲堂题名序》《华亭兴圣院界相榜序》《真觉院界相榜序》《钱唐孤山智果院结大界序》《天台国清寺重结大界序》《钱唐兜率院界相榜序》等;还请他为高僧大德撰写碑文、行状等,如《钱唐慈光院备法师行状》《故钱唐白莲社主碑文》《故梵天寺昭阇梨行业记》。更有许多僧侣追随他学习古文,如《送庶几序》:

秋八月,律僧庶几谒吾甚谨,既坐而避席,且言欲从吾受古圣人书,学古圣人之为文,冀吾采纳以诲之也。吾甚壮其志,以其能倍俗之好尚,慕淳古之道,斯则睎骥之徒也。(卷二十九)

该文就记录僧人庶几追随智圆学习古文的情形。另外,因为智圆“知古人道,有古人文”而享誉当时,所以也促使部分僧人以智圆为榜样,也学习古文,行古人之道[6]。如天台宗的山家派宗师四明知礼曾鼓励他的弟子学习智圆,应博览儒典,他说:

此外宜览儒家文集,博究五经雅言,图于笔削之间,不堕凡鄙之说。吾素乖此学,常所恨焉,汝既少年,不宜守拙,当效圆阇梨之作也。[7]

不管僧侣博究五经的目的为何,但仍可看出受智圆的影响,宋初佛门仍不乏重视儒学涵养及文学修养之僧侣。此外,还有文士对智圆这一举动也表示肯定,如吴遵路,他对于智圆的学养与文章都相当推重,他说:

质而不野,文而不华。敷演真宗,辟圣人之户牖;导扬名教,示来者之楷摸,则于圆公上人之文而见之矣。……德贯幽显,学该内外。开卷游目,必沿波而讨源;属笔缀辞,率劝善而惩恶。(卷首《序》)

吴遵路认为智圆的古文“质而不野,文而不华”,同时认为其文章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即“率劝善而惩恶”。

综上所述,智圆撰写古文、教授古文,享誉当时,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文士僧人重视古文,因而智圆以实际行动促进了宋初古文运动的发展。

四、以“尊儒复古”为志趣与僧人文士交游

《闲居编》中保留了很多以“尊儒复古”为志趣和智圆作方外之游的文士。这些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也谈不上有重要之影响力,但是他们的出现,除了见证智圆的尊儒复古等活动外,也证实宋初的古文运动及儒学复兴已经潜伏在各个角落,只是这些文士人卑言微,故不为人所知罢了。

与叶授的交游。智圆《赠进士叶授》有云:

旅迹飘然与俗分,动时高价逐新文。寄眠僧舍扃秋雨,牵梦家山隔海云。学慕丘轲方共语,道归杨墨任离群。名场好应同人举,垂拱明堂有圣君。(卷四十一)

从诗中,可以看出叶授是一位尊儒的古文学者,故智圆首句以“与俗分”三字,表达出叶授的与众不同。《贻叶秀才诗》更进一步叙述了两人的交往情谊,其诗云:

松柏异众木,岁寒陵严霜。兰茞异众草,林深发幽香。须知君子道,不为穷困伤。须知君子言,唯为仁义彰。夫君真儒者,言行何优长。文宗轲兼雄,志嫉墨与杨。攘袂叱浮伪,百感生刚肠。峨冠事礼容,群小畏矜庄。去年游霅溪,相逢秋气凉。倾盖既如旧,寄宿林间房。开怀黜二霸,议道归三王。月席屡更仆,风轩时飘霜。相遇分既洽,相别情弥伤,今年住孤山,夫君又来杭。泛舟频相寻,道旧皆夕阳。君惟儒家流,才术况汪洋。终期正礼乐,勿事和尘光。青云即奋飞,庶见儒风扬。(卷三十九)

在诗中,智圆甚是称赞叶秀才,认为他是“真儒者”,且是一位“文宗轲兼雄,志嫉墨与杨”的文士。另外,该诗还讲述了两人就儒道进行讨论的情况,“开怀黜二霸,议道归三王”,诗末更以“终期正礼乐,勿事和尘光。青云即奋飞,庶见儒风扬”相勉励。可惜,这位古文学者英才早逝,年仅三十而亡(卷四十八《哭叶授》)。

与骆偃的交游。智圆《与骆偃节判书》有云:

自五代以来,文道驳杂,儒术陵夷,而于先朝牵复淳古,摈黜浮华,搴旗乎异端,鼓行乎百氏者,惟吾丈与叔微尔,是故“卢骆”之名于今藉藉于众口矣。矧以博闻洽览,开谈则四坐倾听,华藻飞动,落笔则群贤服膺,皇王帝霸之道,释李孔墨之学,悉包并于心胸间矣。向所谓长儒林、老文学者,非吾丈而谁欤!(卷二十一)

还有《赠骆偃》有云:

才高淹下位,圣代尚遗贤。贾谊方流涕,杨雄正草玄。开琴逢皓月,试茗选清泉。箧有文编在,时容后学传。(卷四十七)

可见这也是一位淹居下位的儒士。从“皇王帝霸之道,释李孔墨之学,悉包并于心胸间矣”,可知骆偃较前二位儒士学术范围更广。智圆对他评价非常高,认为他是“长儒林、老文学者”,而且是可以和贾谊、杨雄相提并论的大儒。

智圆和这些文士的交游,虽然记载的文字不多,但如果把注意力放到当时智圆与这些儒士交游的日常生活点滴,完全可以得出:智圆以尊儒复古为志趣与文士就古文、儒道相互切磋琢磨,不仅见证了智圆个人及佛门内部的儒学活动,也反映出宋初的儒学复兴已经在下层的儒士中悄然展开。

智圆不仅以尊儒复古为志趣与文士交游,也以尊儒复古为志趣与僧人交游。

与守能的交游。智圆《暮秋书斋述怀寄守能师》云:

杜门无俗交,尘事任浩浩。空斋学佛外,六经恣论讨。仁义志不移,贫病谁相恼。天命唯我乐,百神非吾祷。为文宗孔孟,开谈黜庄老。谀谄音声恶,寂寥滋味好。褰帷愁绪绝,凭栏寒气早。雁影沈远空,虫鸣咽衰草。伊余何为者,力拟行正道。愿扬君子风,浇浮一除扫。(卷三十九)

从诗中,可以得出守能和智圆一样都是倡导尊儒复古的僧人,他们两人志同道合,一起讨论古文、古道,主张振兴儒学,“伊余何为者,力拟行正道。愿扬君子风,浇浮一除扫”。

与闻聪的交游。智圆和闻聪两人为同乡,两人的交游事迹主要见《钱唐闻聪师诗集序》:

释迦氏闻聪师,字元敏。钱唐人也。道甚明,行甚修,偃仰闲居,不与庸者杂,事佛之余力,则为歌为诗,以适性情。清贤巨儒必籍其名,由是为邦者必欲识其面焉。聪师与吾实有旧矣,虽一往一来,宵盘昼憩,而未尝言及诗道。吾初亦谓其昂头翕目、以诗自负者,患道之不同,虽熟其面,久其交,且不敢扣之也。去年冬,访吾于林下,袖出诗一轴。吾览之,悉古其辞者,研其旨,则向所谓刺焉颂焉之道矣。吾由是方知聪之道不类于悠悠徒。噫,聪师不我示,则吾几失聪师矣。适欲辨而序之,俄而曰:“今之世粗能耦其句、累其章者,非两制名臣之辞,则不肯求也,矧聪之道诗,岂欲吾林间一病夫之言乎?”遂止。今年夏,聪师复来访吾,缄其古今诗三编,且曰:“欲足下序之。”吾以去冬之意告焉,乃曰:“足下知我也,是故求知音而序之。谁能胎肩俛眉,附会于有位,以苟其虚言乎?我非斯人徒也。”吾既辞不得命,遂直书于卷首,庶后之人知聪之道之辞之为人,于今之代实拔乎其萃、出乎其类者也。(卷二十九)

这段引文完整地道出智圆和闻聪的交往过程与交游情谊。起初两人交往虽多但交情较浅,智圆还一度认为闻聪也是附庸风雅之徒,不值得自己深交,“聪师与吾实有旧矣,虽一往一来,宵盘昼憩,而未尝言及诗道。吾初亦谓其昂头翕目、以诗自负者,患道之不同,虽熟其面,久其交,且不敢扣之也”。在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的冬天,闻聪造访智圆并请智圆为其诗集作序。因此,智圆得以深入了解闻聪其人其诗,其诗“悉古其辞者,研其旨,则向所谓刺焉颂焉之道矣”,其人“拔乎其萃、出乎其类”。可见,闻聪与智圆志同道合,都不满时风,推尊儒道。天禧二年(1018)的夏天,闻聪再次造访智圆,并再次要求智圆为其诗集作序,还把智圆当作自己的知音,“足下知我也,是故求知音而序之”。

与汇征的交游。智圆《佛氏汇征别集序》云:

唐祚既灭,五代之间,乱亡相继,钱氏霸吴越、奉王室者凡百年。罗昭谏、陆鲁望、孙希韩辈既没,文道大坏,作雕篆四六者鲸吞古风,为下俚讴歌者扫灭雅颂。大夫士皆世及,故子弟耻服儒服,耻道儒言,而必以儒为戏。当是时也,孰肯作苦涩辞句,张皇正道,速谤于己,背利于时,为世之弃物耶?佛氏汇征,永嘉人也,学古文于乐安孙郃,而不变所守,扶其坠风,作《玉玺》《刺传》《禅述》《俭德》《指迷》《化成》之篇,颇有新意。(卷十)

从文中可以看出,一方面,汇征与智圆一样也是一位致力于古文、古道且尊儒复古的僧人;另一方面,汇征与智圆一样也是具有强烈使命感的古文学者,反对时风,而且立志“不变所守”,以力图“扶其坠风”。五代的僧人汇征曾向唐末五代的古文家孙郃学习古文,孙郃何许人也?智圆《读孙郃集》一诗说:

唐祚将亡王泽枯,四明归隐泣穷涂。而今若撰才名志,更有闲僧得入无。(卷四十六)

可见孙郃是位晚唐遗民,唐代灭亡后,弃官归隐于四明。再查阅相关史料,其中《唐诗纪事》有载:

郃,字希韩,四明人。与方干友善。乾宁中,登进士第。好荀、杨、孟子之书,学退之为文。[8]

从上述可以略知其学术思想。首先,他以“希韩”称字,可见与宋初柳开自号“肩愈”一样,除了仰慕韩愈其人其文,亦怀尊儒复古的历史使命感。其次,孙郃慕韩愈,“学退之为文”亦“好荀、杨、孟子之书”,与智圆所好如此相近,难怪智圆的《读孙郃集》流露出惺惺相惜之情。汇征向孙郃学习古文,说明唐代的古文运动并没有因韩柳等古文家的老去而销声匿迹,孙郃正是其中致力于维护古文不坠的儒者,他虽身处唐末五代乱亡之际,但仍然继续教授古文,而传授的对象也不止于儒者,佛门中的有心之士也是其教授的对象,僧侣汇征就是其中之一。由上述分析,可以得出该文实际上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古文运动的发展脉络。从韩愈到晚唐古文家孙郃,再到五代汇征,再到宋初智圆,唐代的古文运动之部分脉络在儒释的交游中,由儒门转入佛门,由晚唐度过五代传到宋初佛门。当然,晚唐的古文运动能传入五代佛门并非孙郃一人之力,晚唐的其他好与僧人交游的儒者也是值得留意的。

在宋初的佛门,智圆等人通过以“尊儒复古”为志趣与僧人交游,相互之间就古文、儒学相互切磋,相互琢磨,促进了古文运动在佛门内部的发展。

综上所述,智圆以“尊儒复古”为志趣与僧人文士交游,使尊儒复古之风在下层文士和佛门僧人中悄然蔓延,在一定的范围内营造了宋初古文运动的氛围。

[1]黄宝华.北宋古文运动发微[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95,(4):43.

[2]北宋·穆修.答乔适书[A].曾枣庄,刘琳.全宋文(第一六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21.

[3]祝尚书.论宋释智圆的文学观[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3,(5):46-50.

[4][5]漆侠.宋学的发展和演变[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157.157.

[6]孙力平,袁九生.孤山智圆生平及著述考[J].浙江学刊,2010,(1):129-134.

[7][南宋]释宗晓.四明尊者教行录(卷五)之四明付门人矩法师书(第一书)[A].大正藏(第46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904.

[8][北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六一)[M].北京:中华书局,1965.928.

【责任编辑:王 崇】

I206.2

A

1673-7725(2016)12-0203-07

2016-09-10

本文系浙江省教育厅2012年度科研计划项目“孤山智圆之诗文研究”(项目编号:Y201223131)的研究成果。

袁九生(1979-),男,江西分宜人,高级实验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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