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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喻艺术的三个特点:以《围城》为例

2016-03-15王邦宇

文化学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方鸿渐通感围城

王邦宇



【文学评论】

比喻艺术的三个特点:以《围城》为例

王邦宇

人类的语言作为一种载体,在本质上是一个隐喻(比喻)系统。本文通过对《围城》的比喻手法进行分析,得出其具有“由感觉比喻实体”“由可感比喻心理”“由动态比喻意识”三个特征,并将《围城》的比喻上升到哲学诉求的高度来进行论证。

钱钟书;《围城》;比喻

人类的语言作为一种载体,在本质上是一个隐喻(比喻)系统。日常语言的功能仅限于抒情或传递信息,具有线性特征;而人的感觉和心理超越日常语言,具有非线性特征。所以,当人的感觉和心理需要日常语言来表达的时候就会出现小的脱节现象,这时就有必要借助修辞手法,发挥语言的转化功能,通过其内在的隐喻体系,穿透人类感觉和心理,达到通感效应。此种语言的隐喻在钱钟书《围城》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大致具有以下几点特征。

一、把微妙的感觉或心理比喻为具体可感的实在事物

《围城》的比喻有一个共同特点:感觉互通,虚实互比。具化而言,就是把微妙的感觉或心理(也就是“虚”)比喻为具体可感的实在事物(也就是“实”)。例如,第三章,方鸿渐闲来无聊,想去看苏小姐,作者这样描述其心理:“自己答应过去看她,何妨去一次呢?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处,先要图眼前的舒服。”[1]通过服用安眠药来比喻方鸿渐当时的心理,可谓曲尽其妙,非如此而不能传达其情绪状态。到了苏小姐那里,方鸿渐看到美丽清纯的唐晓芙,这样描写她的眼睛:“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2]把“大眼睛”这样一个实在的东西比喻为“政治家讲的大话”这样空洞之物,此类奇特联想乃是钱钟书的通常做法。二者看来似乎毫无关联,实则作者点到了其共同性,都“大而无当”。再如:“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3]把脸上依恋着的笑意(视觉)比喻为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听觉),这个比喻构成了通感,视觉和听觉在此贯通无碍。

钱钟书对通感手法的运用有高度的自觉性。他写过一篇名为《通感》的文章,其中有这样的论述:“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4]在《围城》中,比喻往往与通感融合为一。其实,通感手法在本质上也是比喻,只不过这种比喻必须与人的感觉互通。如,贾岛《客思》中的一句:“促织声声尖似针。”促织的叫声作为听觉,与“尖似针”的视觉贯通起来;李世熊《剑浦陆发次林守一》中:“月凉梦破鸡声白,枫霁烟醒鸟话红。”鸡声白、鸟话红,都是听觉和视觉的贯通。

二、通过形象可感的比喻来描述人物的微妙心理感觉

钱钟书在描述人物微妙心理感觉上运用的比喻尤为精彩,毫无雷同。比如,“看”,有各种各样的看,虽然都在用眼睛,但细细琢磨,还是有诸多区别。在《围城》里,钱钟书写赵辛楣第一次看到方鸿渐时的感觉(当时赵辛楣认为方鸿渐想追求苏小姐,故心里视之为情敌):“赵辛楣和鸿渐拉拉手,傲兀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一下,好像鸿渐是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5]通过把方鸿渐比喻为“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便把赵辛楣傲慢的心理和对方鸿渐的蔑视刻画得淋漓尽致。通过这个比喻,情敌之间的“看”极尽其微,非常切合人物之间的特殊关系。如果只是说“赵辛楣傲慢地看了方鸿渐一眼”,就不能细致入微地呈现出人物心理的变化。像这种通过形象可感的比喻来描述人物微妙心理感觉的手法在《围城》中俯拾即是。在一次聚会上,方鸿渐离开时,苏小姐送他到走廊,这一举动的心理是:“苏小姐因为鸿渐今天没跟自己亲近,特送他到走廊里,心里好比冷天出门,临走还要向火炉前烤烤手。”[6]方鸿渐和苏小姐约会,两人坐在花园椅子上相互对视:“苏小姐知道他在看自己,回脸对他微笑,鸿渐要抵抗这媚力的决心,像出水的鱼,头尾在地上拍动,可是挣扎不起来。”[7]唐小姐和方鸿渐分手时,想忘却又忘不掉的心理是这样的:“把方鸿渐忘了就算了。可是心里忘不了他,好比牙齿钳去了,齿腔空着作痛,更好比花盆里种的小树,要连根拔它,这花盆就得碎。”[8]再如,诗人董斜川渴望被他人恭维但却怕这种恭维不能击中下怀:“斜川把四五张纸,分发同席,傲然靠在椅背上,但他觉得这些人都不懂诗,决不能领略他句法的妙处,就是赞美也不会亲切中肯。这时候,他等待他们的恭维,同时知道这恭维不会满足自己,仿佛鸦片瘾发的时候只找到一包香烟的心理。”[9]

诸如此类奇妙的比喻,贯穿《围城》全文,突显出小说叙述的幽默感,增强了作品的讽刺意味。其实,“围城”这书名,就是一个意味无穷的比喻。在被围困的城堡中,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冲出来,这种境况可以解释为婚姻、职业,也可以推而广之,喻为整个人生的终极处境:无论人如何努力、忙乱,总是避免不了空虚和无聊,生活的意义仿佛总在别处。用叔本华的话说,人生是在无聊和痛苦之间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着。[10]这是“围城”的宏观隐喻,支持这一宏观隐喻的,是贯穿全书的意象纷呈的微观比喻。

人的感觉、心理、情绪极其微妙难言。钱钟书在面对情感时,通常避免使用一般化、庸俗化的日常语言,而通过具体而微的比喻,把其中微妙的东西表现得具体可感。比如,写苏小姐和方鸿渐约会后,沉陷在恋爱的极乐中,苏小姐的心里如此这般:“觉得剩余的今夜只像海水浴的跳板,自己站在板的极端,会一跳冲进明天的快乐里,又兴奋,又战栗。”[11]如果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类比喻还停留在一种写意的层次上,那么钱钟书上述的比喻就已做到具体入微,曲尽其妙,成就了化抽象为具体、化模糊为清晰、化平常为神奇的艺术穿透力。

三、以大跨度的动态比喻串联起人物在特定场合的意识流

钱钟书在《宋词选注》里评苏东坡的博喻为“莎士比亚式的比喻”[12],他自己也在《围城》中大量借鉴了此种手法,经常采用“车轮大战”,以接二连三、目不暇接的形象来达到对事物某个方面或几个方面的修饰,从而达到脱颖而出的艺术效果。这种博喻通常建立在动态描述之上。

《围城》中的比喻通常不局限于某一静止孤立的景物上,而是延伸曲折,在动态变化中一气呵成。例如,“鸿渐要喉舌两关不留难这口酒,溜税似地直咽下去,只觉胃里的东西给这几口酒激得要冒上来,好比已塞的抽水马桶又经人抽一下水的景象”[13],此处连用两处比喻,以“溜税”喻“咽酒”,又以“抽水马桶”喻“酒后反胃”。喻体与本体映照之下,一种新奇的荒诞感跃然纸上,而略显刻薄地揶揄了鸿渐不胜酒力又故作姿态的现世。再如,“这雨愈下愈老成,水点贯串作丝,河面上像出了痘,无数麻瘢似的水涡,随生随灭息息不停,到雨线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长毛”[14]。一口气用三个拟态的比喻将雨势渐次增大的过程描写得形象生动,而以“老成”形容雨水可谓空前绝后,直接为“出痘”“麻瘢”“长毛”三个喻体提供了拟人化的逻辑串联。在描写方鸿渐家乡的风俗时,钱钟书用“铁的硬,豆腐的淡而无味,轿子的容量狭小,还加上泥土气”[15]来形容,四个联排比喻硬是把原本静态的描写烘托出一幅充满市井气息的动态生活图景来,并在通感的层面产生音乐效果。而在叔本华看来,音乐同样是宇宙意志的艺术性体现[16],钱钟书式博喻手法正是通过各类“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动态比喻上升到哲学与美学层面之中。

四、结语

以上概括了《围城》比喻的三个艺术特点,比喻的大量运用与作者在《围城》中采用俯察式的叙述视点相关。王国维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17]以此观之,钱钟书“出”“入”于《围城》之间,得高致与生气并存。

[1][2][3][5][6][7][8][9][11][13][14][15]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50.52.53.55.67.106.116.101.107-108.102.156.7.

[4]钱钟书.七缀集[M].上海:三联书店,2002.64.

[10]叔本华.作为意识和表象的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427.

[12]钱钟书.宋词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99.

[17]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5.

【责任编辑:周 丹】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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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12-0093-03

2016-10-20

王邦宇(1999-),男,四川广安人,主要从事国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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