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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的反思

2016-03-15藏策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鱼缸逻辑摄影

藏策

(天津人民出版社,天津 300051)

观看的反思

藏策

(天津人民出版社,天津300051)

影像是大于语言的,影像的魅力恰在于其溢出语言的部分,然而摄影也因之被绑架成为用于证明语言的奴仆。自观念艺术的理念对摄影发生影响后,摄影与语言之间出现了新的互动关系,摄影不再是被简单地用来证明语言,而是通过语言让摄影反观自身。在观念摄影中,语言和图像都已不再是核心,生成这些语言与图像的特定逻辑——也就是观念或称概念——才是真正的核心。而逻辑关系的背后是内心的体验。只要回到内心,并从内心出发反观各种逻辑关系——即站在元逻辑的后设视野上,就有可能超越既定的逻辑关系,从而创造出新的艺术语言。

影像;元影像理论;语言;元逻辑;观照

甘肃的“观看小组”近年陆续出版《观看No. 01——暗自发光》《观看No.02——象外之象》。在今天,最有意义的事就是探索新路径,关于这一点,传统摄影界远未达到共识,大多数的人,仍被以往的思维惯性所驱使着,拍毫无艺术含量的风光抑或毫无人文可言的纪实,他们不需要改变更不想改变。而另一少部分人,则开始了自己的反思,意识到必须要有所改变了。甘肃的“观看小组”就属于这少部分人里的一支。

笔者是文学出身,因爱好摄影而跨界过来,因此是从的文学理论的视角来评判摄影的。摄影这一媒介,从发生到发展,都是多元的。无论是以社会传播为诉求的新闻及报道类摄影,还是以艺术实验为目的的各种摄影流派,乃至业余爱好者所钟情的沙龙摄影等等,都只是其中的一元。虽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会此消彼长,也会彼此影响和渗透,但毕竟不能以一元而取代多元。然而一元化的大一统思维方式对于国人已是根深蒂固,要么是一窝蜂拍沙龙,要么又一切以纪实为圭臬,在盲从跟风中完全失去了个人的价值判断。现在回头想一想,中国式的沙龙之所以拍得那么俗那么烂,难道仅仅因为是属于沙龙的缘故么?这个问题不解决,又改头换面去拍纪实,当然同样俗同样烂。让那些既缺乏基本视觉修养,更不知人文为何物的人去拍人文,让那些自身素质低于社会一般水准的人去批判社会,会拍出些什么样的东西来呢?到那些赶大集式的摄影节去转一转,就一目了然了。

从另一个方面说,在新媒体时代,以往的媒体摄影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如果仍以西方半个多世纪前的社会纪实摄影理念来面对今天的现实,是不是一种刻舟求剑呢?今天的中国摄影界,已经进入一个新的转折点了。

玩器材和拍糖水片的影友们,其实就是摄影的消费者,与真正意义上的摄影并没有多大关系。而对摄影真正有所追求的摄影人,有的回到了传统工艺制作,有的回到了直接摄影的理念,更有的困守于记录式的理念却又不知如何记录……与此同时,一批受过专业摄影或艺术教育的年轻人正在迅速成长,他们无论在艺术素养还是思想理念方面,都不是那些发烧友出身的传统摄影人所能企及的。但他们也自有他们的困惑,那就是如何摆脱对西方的简单模仿而创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元影像理论”①参见王征:《非像说》,北京: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2年。其中最重要的理论研究成果之一,是理论家藏策在“不可不说的言说——再访藏策”中,比较集中地阐述了“元影像理论”,提出影像回归心灵、回归东方文化、发展中国自己的摄影流派的艺术主张,探讨了摄影面对新媒体时代挑战的话题,并将画意摄影语言与摄影本体语言进行了理论区别。就是面对这样的现实语境而展开思考的——当然不只是针对摄影,而且还包括对文学以及视觉艺术的深层思考。由于西方纪实摄影的人文精神其实并不能为普遍缺乏人文学科基本素养的国内摄影人所真正理解,反倒是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录”“再现”之类很容易与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苏式“现实主义”合并同类项,成为束缚摄影师想象力的枷锁,所以“元影像理论”首先试图纠正的,就是这一理念上的误区。其实从上个世纪末开始,对摄影界的各种批判就已经开始了,有很多都是非常严厉的“酷评”式雷文。但是就如一些老摄影家所坦承的——“摄影界是一支没有文化的队伍”——对于这样的“队伍”,再严厉的批判又有何用呢?既然批评无法真正的解决问题,笔者便开始在理论创新和影像实验方面下功夫。甘肃“观看小组”的第一本书《暗自发光》,就是受到早期“元影像理论”影响的区域性影像实验。因为甘肃的著名摄影家吴平关是“元影像”团队的核心成员,所以“观看小组”一直以来都与“元影像理论”的发展,保持着密切的互动关系。

然而早期的“元影像理论”,主要强调的是让摄影回到属于摄影自身发展的正常路径,并由此而抵达内心与精神的高度。所以在基本理念上更偏重于补现代主义的课,在影像实验上也是偏重抽象表现等现代艺术路径的。这实际上还相当于一个“入门”的阶段,直到2014年4月进行的“华山新风景”实验,“元影像理论”的影像实验才开始向更加纵深的层面发展。其后笔者在《元影像理论与元语言研究》一书中,对早期理论进行了全面的提升与更新,完成了“元影像理论”的2.0版。②参见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编:《元影像理论与元语言研究》,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而甘肃“观看小组”的第二本书《象外之象》可以说是这一探索路径上的阶段性成果。

罗兰·巴特在《明室》第36节《证实》中说:“自己不能证实自己,是语言的不幸(但也可能是语言的乐趣所在)。语言的本质可能就是这种无能为力。或者,用肯定的方式说:语言从本质上说是虚幻的;为了使语言变得不虚幻,必须采取一大套手段:要求助于逻辑,或者,如果不合逻辑,就求助于誓言。但摄影对任何中介物都不感兴趣:它不创造什么;它就是证明的化身。”

罗兰·巴特这段话里,触发笔者灵感的,是“逻辑”二字。以前形式主义者有一句名言:诗到语言为止。于是文学语言、艺术语言成为了形式分析的最基本的细胞。在《元影像理论与元语言研究》一书里,笔者提出了艺术语言是为艺术的元语言所决定的观点,也就是说艺术语言的背后是艺术的元语言,例如文革时期文艺语言背后的元语言就是“三突出”。但艺术元语言又是如何构成的呢?当时并没有想清楚,直到被巴特点醒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逻辑关系。我们都知道小说是虚构的,这点是常识。但为什么小说读起来又觉得是真实可信的呢?不仅可信而且比真事更能打动人心。就因为逻辑——包括心理维度的、想象维度的、细节维度的等,都证明了这个虚构故事的真实性。也正因如此,一个好的虚构故事,看起来反而比真实发生的事更可信更打动人。当然,不同的逻辑关系,决定了不同的小说类型,如我们最常见的政治宣传文学,是以特定意识形态甚至政治口号为基本逻辑关系的,再以细节维度上的日常逻辑来缝补其裂痕,以证明意识形态本身的正确。然而这样的作品注定不能长久,因为这种特定的意识形态一旦破产,所有的逻辑关系就全都随之瓦解了。而真正的文学其实是以个人的生命体验去发现那些被权力与世俗遮蔽了的逻辑关系,并试图在修辞上予以修复——以隐喻(超越体验)与换喻(展开情节)的方式。那么摄影呢?影像是大于语言的,影像的魅力恰在于其溢出语言的部分,也就是不可被语言所复述的部分。正如巴特所说,影像也不需要语言-逻辑来证明,反之却可以作为证据来证明语言。然而摄影的悲剧也恰恰源自于此,摄影因而被绑架成为了用于证明语言的奴仆。在“有图有真相”的心理作用下,摄影在新闻、报道类摄影中一直充当着这样的角色。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摄影因其自身与生俱来的倔强特性,仍有机会在溢出语言的部分脱颖而出,譬如巴特所说的“刺点”。至于那些用于政治宣传的照片——俗称“新华体”——则试图彻底驯服摄影的倔强,让其完全臣服于权力话语的特定逻辑,制作各色新闻假照片就是这种努力所抵达的一种极致。

假如我们能够找到一个可以站在摄影背后的观察点来看摄影——这也正是“元影像理论”的视点,就会暂时忘却人们以往对于拍摄对象的执着,甚至也可以忘却对于画面语言美感的执着,而专注于对摄影自身倔强特性的思考。摄影的这种倔强特性,也可以说是摄影这一媒介的基本特征,是超然于语言-逻辑之外的。然而就如我们必须通过言语才能认识语言一样,摄影的特性也只能在语言-逻辑的框架内才能得以显现。所有的摄影,都是特定的语言-逻辑对摄影媒介特性的利用。也就是说,摄影具有超越语言-逻辑的特性,但同时却又是以语言-逻辑为前提的,是被特定的语言-逻辑所利用的。以往的新闻及报道摄影,是为了说明并转述事件的,也就是利用摄影来证明语言的;而纯摄影等则开始发掘摄影溢出语言的部分,但在逻辑关系上也仍然是以美学为诉求的。然而自观念艺术的理念对摄影发生影响后,摄影与语言之间出现了新的互动关系,摄影不再是被简单地用来证明语言,而是通过语言让摄影反观自身。这一点在“元摄影”中尤其突出。实际上,在观念摄影中,语言和图像都已不再是核心,生成这些语言与图像的特定逻辑——也就是观念或称概念——才是真正的核心。逻辑虽不能脱离语言而存在,但却是语言的语言,就如DNA之于细胞的关系。

分析至此,我们会发现,诗并非到语言为止,语言的内核仍是可以继续破解的,逻辑关系就是语言背后的语言。而逻辑关系的背后呢?其实正是我们的内心体验。只要我们回到内心,并从内心出发反观各种逻辑关系——即站在元逻辑的后设视野上,就有可能超越既定的逻辑关系,从而创造出新的艺术语言。这也正是我今天对“元影像理论”的最新思考以及接下来的探索方向。

近代以来的艺术史及摄影史,究其背后的逻辑关系,都是建立在“逻各斯中心”之上的。至后现代主义时期,这种逻辑关系才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颠覆“逻各斯中心”的种种趋向,但也仍然是以逻各斯颠覆逻各斯的,并没有真正在逻各斯的背后找到一个元逻辑的立足点。解构主义为这些思潮提供了元理论上的依据,但解构主义本身其实也同样是以逻各斯之道颠覆逻各斯之身的。具体地说也就是在各种以逻各斯建构起来的话语体系中,找到其吊诡及断裂之处,然后由边缘切入最终颠覆其核心。今天的当代艺术,也是建立在这种新的逻辑关系之上的。跟着这种逻辑关系走,我们的所有创新,也只能是在这种游戏规则内的创新,而无法突破这种游戏规则本身。换言之,这也就是今天的中国艺术界与摄影界无法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理论与话语体系,无法对艺术语言有所贡献有所创新,而只能盲目追随亦步亦趋的重要原因所在。

那么这种由各色后现代主义所预设的逻辑关系,以及由此建构的游戏规则,是不是已经抵达人类智慧的一个高度而无法撼动了呢?笔者以为远非如此。就如霍金在《大设计》上所宣称的那样:“哲学已死”——无论是建立在逻各斯还是以逻各斯颠覆逻各斯基础上的哲学,都已经走向了穷途末路,因为“哲学跟不上科学,特别是物理学现代发展的步伐”。量子力学的研究已经颠覆了我们以往有关精神/物质二元对立的认知,一种新的宇宙观及世界观或许正在逐步成型。

那么如何才能站在逻各斯的背后,从而找到一个元逻辑的视点呢?霍金所举的例子也许不无启发:他假定有一个鱼缸,里面的金鱼透过弧形的鱼缸玻璃观察外面的世界,于是金鱼中的物理学家开始发展“金鱼物理学”了。它们归纳观察到的现象,并建立起一些物理学定律,这些物理定律能够解释和描述金鱼们透过鱼缸所观察到的外部世界,这些定律甚至还能够正确预言外部世界的新现象。总之,完全符合我们人类现今对物理学定律的要求……然而外面的直线运动在“金鱼物理学”中却成了曲线运动。这个例子其实也同样适用于对人类思想方法的考察——难道逻各斯不正是那层弧形的鱼缸玻璃吗?解构主义也只是明白了鱼缸玻璃的不可信,而并不具有走出鱼缸的智慧。真正意识到了鱼缸并且走出来了的,是佛学的般若智慧。在理论方面,般若智慧认为人的自我意识源于由“眼耳鼻舌身意”与“色声香味触法”而得的“受想行识”,而这其实正是我们的“鱼缸”。那么如何在精神上跳出这个“鱼缸”呢?般若智慧的方法是“观照”,即超越自我意识以及由意识而衍生的逻各斯体系而回归本心。从这个意义上说,佛学既是元心理学又是元精神分析学。在拉康学派的精神分析理论中,镜像阶段是自我意识形成的开始。而镜像阶段所形成的自我,其实就如镜像本身一样是虚幻的,是一种关于自我的想象。精神分析试图通过分析自我背后的潜意识来解决自我在现实中所面临的问题,而自我的问题,究其深层原因又是自我形成过程出现的偏差,也就是童年体验中所出现的问题。由现实追溯到童年,找到症结后再来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这就是精神分析学的基本路径。佛学则从根本上发现了自我的虚妄,破解了意识自我在本源上的偶然性和虚妄性。其实一切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也都是建立在人类意识自我的认知基础上的,所以佛学又是元思想、元哲学,乃至元逻辑。《金刚经》云:“佛说般若波罗密,即非般若波罗密,是名般若波罗密。”即是后设于形式逻辑的元逻辑智慧。

爱因斯坦说:“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宗教不但不与科学相违,而且每一次的科学新发现都能够验证她的观点,这就是佛教。”他继而认为:“空间、时间和物质,是人类认识的错觉。”这与“诸法空相”的般若智慧是相吻合的。历史上所有的科学发现,都会生成新的“范式”,继而发生思想史的重大转型。未来的人类思想史会不会因新的宇宙观而再次转向?这或许是另一个话题。不过以后设性的路径于逻各斯之后创建新的逻辑关系,由此而建构一种源自东方智慧的后-后现代主义——当然包括新的艺术理念与新的艺术语言,却是切实可行的。

Reflections on watching

ZANG Ce

Image is more powerful than language.The charm of image lies in those that are beyond language,which causes photography to be slave to language.Since the idea of concept art influenced photography,new interaction happened to photography and language.Photography was not simply used to prove language,but had to reflect on itself through language.In conceptual photography,language and image are not the cores any more,the specific logic creating language and image,that is,idea or concept are the real cores.Behind the logic is what we experience thorough hearts.Only when we turn to our hearts and reflect on logics through our hearts can we go beyond the set logic,creating new artistic language.

image;meta-image theory;language;meta-logic;perceive

J40

A

1009-9530(2016)04-0121-04

2016-06-20

藏策(1962-),男,天津人民出版社副编审、学术选题项目负责人,中国摄影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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