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助人成长?
2016-03-15大卫库什纳DavidKushner马晶晶
大卫·库什纳(David Kushner)马晶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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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助人成长?
大卫·库什纳(David Kushner)
马晶晶/译
选自美国《纽约客》杂志 2016年3月15日
研究表明许多创伤幸存者都经历了某种“创伤后成长”——苦难令人深入了解人生意义的一种心理现象。
我的哥哥曾被绑架并惨遭撕票,当我告诉大家此事时,人们常常会问,那你的父母是怎么熬过来的。哥哥乔恩(John)遇害时我才4岁,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有相同的疑问。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无法言表的悲痛中。然而我像20世纪70年代的大多数孩子一样自由成长:与小伙伴们骑着自行车游城,在树林、湖泊、拱廊下疯玩得不见人影,那时还没有手机,更是找不到人。当我自己终于为人父母,我分外好奇我的爸爸妈妈当初是怎么做的。当初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还不让我的童年留下阴影?
几年前,我在作报告与撰写回忆录《糖果不归路》(Alligator Candy)时提及了这场悲剧的相关事宜,开始探讨这个问题。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可以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解读我家的经历:一种名为创伤后成长的心理现象。心理学家们很早以前就在研究心理弹性——遇到压力回弹并继续前进的能力。然而在数百份有记载的研究中,创伤后成长却不一样,它是创伤改变并深化对人生意义的认识,诺丁汉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史蒂芬·约瑟夫(Stephen Joseph)在其著作《杀不死我的必使我强大》(What Doesn't Kill Us)中描述了一批创伤受害者人际关系改善,自我接纳意识加深,对生命更加感恩的经历。“如果只着眼于生活中的阴暗面和消极面,就会错失很多重要的东西。”前不久约瑟夫跟我这样说道。
当然没人想受苦受难,也不认为“受伤”是件好事。我宁愿乔恩此刻能陪伴在侧——一起看路易斯C.K.(Louis C.K.)的表演,吃着越南粉,听他絮叨孩子乱糟糟的房间——也胜过现在伏案写此文。可是正如拉比·哈罗德·库什纳(Rabbi Harold Kushner,不是我亲戚)在痛失亲儿后写的那样,“由不得我选”。创伤后成长确然存在,痛苦一直在,可是很有可能会出现全新且强大的东西。正如我妈妈曾经告诉我另一个兄弟安迪(Andy)的那样:“如同一直被压制的泉水,喷薄而出时水柱会更高。”
1973年秋天一个星期六的清晨,悲剧悄悄降临我们家。当时我家在佛罗里达州坦帕市,父亲在南佛罗里达大学人类学系当系主任。11岁的乔恩,一头红卷发,精力充沛,骑车到附近的7-11便利店买糖果,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失踪了整整一周,农场主、骑行者、嬉皮士、教授、空军,还有其他城镇的人们一起加入了搜寻大军。那时绑架还远没有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不像现在有网络与24小时不间断新闻报道助力。类似这样的事情似乎没有出现。
就在我们几近绝望时,一名女子告诉警方,她的丈夫,约翰·保罗·威特(John Paul Witt)曾醉醺醺地吐露绑架并杀害了我哥哥。他和十几岁的共犯盖里·蒂尔曼(Gary Tillman)在几周的时间里“搜索”(他们是这么说的)下手对象,然后随机选定了乔恩。威特于1985年被执行死刑,蒂尔曼被判处终生监禁。《圣彼得堡时报》(The St. Petersburg Times)评论道:“老居民对于11岁的乔纳森·库什纳遇害一案留下的印象则是,坦帕似乎不再是往日那个淳朴的小镇了。”
如此哀痛如何能迫人成长?经历了哥哥遇害的剧变,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我们当时要做的就是尽量挺过去。可终有一天,大家的感受开始变了。多年后我父亲在一篇日记中认真思索了这个变化。“虽不是每个人,但大多数人肯定都有口心气儿,能支撑着挺过来……凭着这口心气儿,逼着自己咬牙挺下来,继续生活。”他写道,“想通之后就会明白一切一定会好起来,不再那么伤心欲绝,明白逝者已逝,留下来的人生活还要继续,”他还写道,“问题是 ‘我以后该怎么办?'”
哥哥过世几年后,我父母遇到了明尼苏达大学医学院心理学教授约翰·布兰特钠(John Brantner),他在全国做题为“乐观看待濒临死亡”的讲座。在那之前几年的1969年,伊丽莎白·库布勒·罗斯(Elizabeth Kübler Ross)的开拓性著作《论死亡和濒临死亡》(On Death and Dying)出版发行,在这之后,包括布兰特钠在内的教育工作者参与了一个社会运动,旨在向他称之为“远离死亡文化”的禁忌发起挑战。在1977年的一次演说中,布兰特钠发问:“对那些乐观看待生离死别、灾难不幸的人们,我们又了解多少?” 他这样说道,“这些了不起的人已经挺过磨难,豁达平和,对生活专注有冲劲,目标明确……整个人智慧淡定,内在完整,无比自在,乐观投入。”
他所谈论的其实就是创伤后成长——这个术语直到近25年后的1994年才由北卡罗莱纳州大学的心理学家理查德·特德斯基(Richard Tedeschi)和劳伦斯·卡尔霍恩(Lawrence Calhoun)首创。他们用了10年时间来调查痛失子女的父母。尽管承受了苦痛折磨,每对夫妇一直都汇报表示本人有着积极改变。卡尔霍恩告诉我:“他们都会说的一句话是,‘我还是想念我的孩子,渴望我的孩子,感到怅然所失,但是我变得不一样了——更有同情心并能感同身受'”。 我的父母亲也差不多如此。他们发起了国内第一拨爱心友谊协会(Compassionate Friends)地方分会,这是个发源于英国为丧亲父母提供支持的组织。他们还帮助开办了坦帕市第一家临终关怀医院,组织有关死亡和濒临死亡的会议,还和库布勒·罗斯与伊利·威赛尔(Elie Wiesel)商讨相关事宜。在20世纪50年代,我的父母曾是参与静坐示威的社会活动者;我的母亲更是作为国内第一批心理助产法教育者帮助妇女掌握分娩技巧。如今,能帮助我父母他们自己挺过悲痛很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帮助那些受苦的人挺过悲痛来。
父亲在过世前,曾在一份电子邮件中提到了这段时期的生活。他建议我阅读安妮·莫罗·林德伯格(Anne Morrow Lindbergh)讲述自己宝宝被绑架撕票的回忆录。“林德伯格说痛苦本身不会让人睿智,”父亲写道,“人不能太刚硬,要能面对更多苦难,接受更多爱。”父亲的话让我注意到了书中有部分提及林德伯格将自己挺过来的原因归功于她从外界得到的支持。她传达了一个中心思想,也是我爸爸说过的“每个人至少要有一个你爱的并爱你的人,向其倾述,获得支持”。
不是所有人都在创伤后成长。近年来,心理学家研究了癌症、战乱、恐怖袭击的幸存者,发现具备某些特点(如乐观向上、开朗外向)的话更有可能产生新的体验。临床诊治也有助于进步成长。在我家中,上述因素皆有份。此外,大家都知晓我们遭遇的事情,使得我们身边聚集了极其互助友爱的群体。
研究表明大约35%~75%的创伤幸存者最终会经历创伤后成长。“我们可以说如果人确然经历了伤痛,十之八九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成长,”卡尔霍恩告诉我说,“我们期盼你一生无痛无伤。”对于我们全家来说,仍然抱有这样的期盼。可是我们清楚这是一个永不会实现的愿望——因而我们必须决定每天以怎样的方式继续生活,就像父亲写的那样。我与我的兄弟安迪也因这样的思考受到影响。乔恩的死是我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们都努力活出个精彩人生。对安迪来说,是成为一名音乐家。我则是追求自己的目标,最终走进新闻行业。
兄长遇害的三年后,即1975年,妈妈习惯性地在日记上反省自身:“时刻与死亡打交道的生活方式赋予了生活别样的意义。”“我珍重我所珍爱的,”她写道,“我认识到血脉和生命都是白驹过隙,一瞬间而已。我知道什么是重要的,我感兴趣的。乔恩给过我这样的礼物吗?我想是的。我最最可爱的宝贝啊。感谢上天恩赐了你。现在你将永远陪伴我,就像当初妈妈怀着你时那样……虽然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得到,你在妈妈腹中,你在妈妈心里,哪怕在你出生之前,即便在你过世之后,都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感谢我们有爱和理解的能力。你知道我们仍爱着你吗?”
原文标题:Can Trauma Help You Gro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