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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监视这些监视者*原文为拉丁文“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ies”,出自古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的《讽刺诗》,在《数字城堡》中朱振武教授将其译为:谁来监视这些监视者。
——从丹·布朗小说《数字城堡》看文学的“公共性”

2016-03-15霍盛亚

关东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互文性公共性城堡

霍盛亚

谁来监视这些监视者*原文为拉丁文“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ies”,出自古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的《讽刺诗》,在《数字城堡》中朱振武教授将其译为:谁来监视这些监视者。
——从丹·布朗小说《数字城堡》看文学的“公共性”

霍盛亚

丹·布朗的处女作《数字城堡》因讨论了“数字时代隐私权”的问题,在当下阿桑奇与斯诺登先后爆出美国政府侵犯个人隐私权的丑闻后重新吸引了读者和评论家的注意。通过对“国家安全”与“个人隐私”的讨论,以《数字城堡》为代表的文学叙述与对阿桑奇和斯诺登的社会历史叙述构成了“互文”关系,通过这种文学与历史的互文性“对话”,文学实现了对公众所关心的问题的干预,从而发挥了文学的“公共性”作用:作家通过文学“语言”向读者施加影响,从而转化为具体的行动,造成一系列政府政策的改变。

《数字城堡》;棱镜计划;互文性;文学公共性

一、丹·布朗的《数字城堡》

西方国家对“公民隐私权”的侵犯早已有之,在18世纪主要通过强行搜查房屋实施。到了19世纪中叶快递出现后,英国政府私拆个人信件窥探公民隐私被曝光,成为英国一大丑闻。20世纪美国联邦调查局开始大量使用窃听设备监控不同政见者,而这种公权的滥用自美国“9.11”事件之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打着“维护国家安全”的旗号,美国总统享有了前所未有的权限,可以无限制地允许安全部门窥探公民隐私。2010年朱利安·阿桑奇因其创立的维基解密向公众泄漏大量美国绝密文件而被多国通缉。无独有偶,2013年爱德华·斯诺登也因向《卫报》和《华盛顿邮报》披露美国国家安全局关于“棱镜”(PRISM)监听项目的秘密文档,而遭美国政府通缉,至今依然在俄罗斯避难,这两起监听丑闻再次让“数字时代的公民隐私权利”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而美国当代最负盛名的畅销小说家丹·布朗(Dan Brown)出版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说《数字城堡》(Digital Fortress)早已敏锐的捕捉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并对此展开过深入讨论。

布朗凭借2003年出版的小说《达·芬奇密码》声名鹊起,该书的成功除了得益于小说创作上的“逼真性”手法以外,还得益于出版商“后福特式”的营销策略*参见霍盛亚:《假作真时真亦假——〈达·芬奇密码〉“逼真性”研究》,《当代外国文学》2007年第4期,及《从〈达·芬奇密码〉看英美畅销小说的“后福特式”生产》,《外国问题研究》2014年第2期。。早在《达·芬奇密码》一书之前,布朗就已经创作了《数字城堡》、《天使与魔鬼》和《骗局》三部小说。目前,国内外学者对丹·布朗小说的研究还很有限,且主要集中在对《达·芬奇密码》一书的研究上,而对丹·布朗的处女作——《数字城堡》的研究则屈指可数:戴茗柯曾从后现代语言游戏的角度对这部小说中使用的大量文字游戏、双关语及字谜游戏进行了系统研究,总结了丹·布朗在这部小说创作中所使用的后现代创作技巧*戴茗柯:《〈数字城堡〉中的后现代语言游戏》,《飞天》2011年第22期。;张小红在《旧瓶新酒:〈数字城堡〉的叙事美学》一文中研究了丹·布朗这部小说如何将传统小说美学技巧与现代和后现代小说因素融于一炉,从而创造出小说独特的叙事美*张小红《旧瓶新酒:〈数字城堡〉的叙事美学》,《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

《数字城堡》是一部关于现代高科技与公民隐私的惊悚小说,美国国家安全局(NSA)为了防止恐怖分子袭击,斥巨资建造了一台名为“万能解密机”的破解密码机器,但这台原本用来保护国家安全的机器同时也可以任意截获普通公民的私人电子邮件,从而侵犯公民的隐私权。国家安全局前程序员远诚友加因不满国安局的这种做法离开国安局,并公开声称他发明了一种不可破解密码的加密软件,即“数字城堡”,从而使得“万能解密机”成为废铁一块。很快远诚友加在西班牙被暗杀,刻有“数字城堡”指令的戒指神秘失踪。大学教授、语言学家戴维·贝克因自己的解密专长而被派赴西班牙寻找“数字城堡”。另一方面,贝克的未婚妻苏珊·弗莱切,国安局首席密码破解专家也被紧急召回总部参与破解“数字城堡”。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无数有关“国家安全”和“公民隐私权”的谎言、秘密和阴谋被他们一一揭穿。

围绕“国家安全”与“个人隐私”这些严肃的话题,丹·布朗畅销小说《数字城堡》与对阿桑奇及斯诺登的社会历史叙述跨越时间和空间形成了“互文性”的对话,通过这样的对话,《数字城堡》对公众所忽视的问题提出预警,参与到公众所关心的问题的讨论中来,并改变了美国相关政策的制定,从而彰显了文学巨大的“公共性”力量。

二、《数字城堡》与社会历史叙述的“互文性”对话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常被用来指两个文本或多个文本间发生的互文关系,这里的“互文本”按照王瑾的说法:“可以用来指涉历时层面上的前人或后人的文学作品,也可指共时层面上的社会历史文本”*王瑾:《互文性》,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页。,李玉平也将“互文性”定义为是“指文本与其他文本,文本及其身份、意义、主体以及社会历史之间的相互联系与转化之关系和过程”*李玉平:《互文性——文学理论研究的新视野》,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5页。,在“互文性”的维度上,文学叙述可以与社会历史叙述构成对话,但这种对话“绝不仅是言说主体双方字面意思的交流和沟通,更重要的是两者之间社会身份、历史文化等广阔语境在不同层面的共时性交锋和互动”*李玉平:《互文性——文学理论研究的新视野》,第18页。。依靠现代的网络信息技术,这种跨越文本对话的共时性被进一步加强,文学叙述与社会历史叙述围绕同一问题多声部的展开讨论。

维柯在《新科学》中说:“根据埃及人所说的他们以前已经经历过的那三个时代,即神、英雄和人的先后衔接的三个时代。我们将看到诸民族都是按照这三个时代的划分向前发展”*[意]维柯:《新科学》,朱光潜译,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9页。,哈罗德·布鲁姆据此在《西方正典》中预言了一个新的神权时代的到来,但他并未明确指出是怎样的一个神权时代,江宁康在《西方正典》的译者前言中指出,布鲁姆所说的神权时代“或是一个‘网络’的神权时代。”*[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年,译者前言。在这样一个时代中,面对面的接触越来越不重要,我们更多选择通过手机、电子邮件和社交软件进行交流,换句话说,“我们日益频繁地通过我们自己的技术替身进行互动。”*[英]吉隆·奥哈拉、奈杰尔·沙德博尔特《咖啡机中的间谍——个人隐私的终结》,毕小青译,北京:生活·读者·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第1页。但是,随着网络技术的不断发展,它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乃至伦理问题也日渐增多,个人隐私的随意泄露便是其中备受关注的问题之一。正如丹·布朗在《数字城堡》中所警告的那样“在这个数字时代里,隐私已成为历史;任何事情都有记录。电话公司能准确告诉你打电话人的身份,以及谈话时间的长短”*[美]丹·布朗:《数字城堡》,朱振武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107页。(后文出自同一小说,将随文标出小说名首字和出处页码,不再另注),通过高科技窥探个人隐私变得易如反掌,过度依赖科技的现代人仿佛置身于新型的“科技牢笼”之中。

早在1787年,哲学家杰拉米·边沁(Jeremy Bentham)就曾设计过一种“圆形监狱”(panopticon),在这个监狱中监控无处不在,会对犯人造成一种奥威尔曾描述的“‘看不见的、无所不知的权威’的感觉,”*[英]吉隆·奥哈拉、奈杰尔·沙德博尔特《咖啡机中的间谍——个人隐私的终结》,第192页。隐私在这个监狱中完全消失了。而这种圆形监狱摇身一变,在《数字城堡》中变成了一台可以破解一切密码的机器——万能解密机,它可以破解普通人的电子邮件、通话和短信等一切加密的信息,从而让人们置身于一个通过网络技术控制而形成的新的“圆形监狱”之中,“国安局截获的密码,作为完全不能解读的密码文件输入万能解密机后,用不了几分钟,就变成了完全可读的明码文件。世上已经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了”(《数》:19),这就好像“国安局可以阅读任何人的邮件然后再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之封上了事,就像是在世界上每部电话机里都装上窃听器”(《数》:28),但普通公民的隐私却可能会完全暴露在公共视线之中,不受限制的公权遭到滥用,私人领域就会完全沦陷。

《数字城堡》里的这些描述一语成谶,小说里的预言在现实生活中已然发生,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阿桑奇与斯诺登事件将美国政府不可告人的监听秘密昭告天下,据光明网的描述:“斯诺登主要披露了美国国家安全局研发的一种用于网络战的秘密武器。斯诺登透露,这个秘密武器实际上是一种软件操作系统,被美国国家安全局称作‘怪兽大脑’”,打着保护国家安全的旗号,美国政府大肆侵犯本国公民、所谓“盟友”和其“假想敌”国公民的隐私,由此,美国政府既在文学的叙述中也在社会历史的叙述中成为了“一个背信弃义的政府有一台能够随意窥探世界各地计算机用户隐私的秘密机器”。(《数》:29)不过,早在阿桑奇和斯诺登之前,丹·布朗就在《数字城堡》这样的文学作品中对公众在网络时代“丧失隐私权”提出预警,只是他没有想到美国政府不仅通过高科技监控了自己的公民,还以“国际警察”的身份对别国实施了监控。

曼纽尔·卡斯特在《网络社会的崛起》一书中曾指出,掌握由网络构成的信息空间的往往都是管理精英,若不是像斯诺登和阿桑奇等技术管理精英的曝光,我们就无法知道美国政府是如何运行这样的一个管理层来监控自己的盟友和所谓的“敌人”的,因为至今谷歌、雅虎和苹果公司都未承认为美国“棱镜”监听项目提供实时数据而入侵用户的隐私权。在《数字城堡》中丹·布朗同样生动地描绘了这样两位网络精英——斯特拉斯莫尔和远诚友加:“在众人眼中,斯特拉斯莫尔毫无疑问非常爱自己的国家。在同仁们的眼中,他是个爱国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他是这个虚伪世界里的翩翩君子。”(《数》:20—21)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魅力型政治领袖——领袖中最危险的一种——必须控制与其相关的公共信息。一旦丧失这种控制力(比如失去“隐私”),他的权力将随同他的神秘性一同消逝”*[英]吉隆·奥哈拉、奈杰尔·沙德博尔特《咖啡机中的间谍——个人隐私的终结》,第199页。,所以,当这个狂热的管理精英在万能解密机即将付之一炬时,也“被吞噬在一片明亮的火海中,化成了一副剪影,成为了一个传奇”。(《数》:260)也许是为了与斯特拉斯莫尔形成反差,褫夺了这个管理精英传奇的远程友加则被描绘为一个广岛战争的受害者,一个身体畸形的“辐射人”,一个曾经始终想要“报复那个夺走了他母亲、羞辱了他父亲从而使他抛弃了自己的那个国家”(《数》:27)的“残疾少年奇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核武器的受害者,在“了解到了珍珠港事件和日本发动战争的罪恶。他对美国的仇视慢慢地减弱了。他成了虔诚的佛教徒,忘记了自己幼小时候要报复的誓言”(《数》:27),还加入了国安部,在这里“他才气横溢,是他们所见过的最有创造力的人。”(《数》:28)虽然身体残疾但友加却“善良、诚实,沉默寡言,有着无可挑剔的行为准则。道德上的完善是他追求的最高目标。”(《数》:28)正是笃信这样的道德准则,他认为使用万能解密机“是对人权的粗暴践踏”(《数》:28),他也因此放弃了自己热爱的国安部工作,并试图公布国安部所做的一切。

针对“网络安全”与“公民隐私”之间的两难取舍,《数字城堡》的文学叙述与关于阿桑奇、斯诺登的社会历史叙述共同构成了不同文本间的“互文性”对话。而这种对话的意义就像王瑾所言:“历史事件转化为历史文本,历史文本转化为社会公众意识,公众意识又转化为文学,而文学又影响着历史事件向历史文本转化的结果,这是一个循环过程”*王瑾:《互文性》,第1页。,在这样的文学与历史之间的循环往复中,“小说,不是历史的反面,而是历史的注释”*Sarah Churchwell et al.,eds.Must Read: Rediscovering American Bestsellers: From Charlotte Temple to The Da Vinci Code. New York: The Continuum Publishing Corporation, 2012, p.346.。通过与历史对话,文学作品间接地影响读者的公众意识,从而促使公众对政策制定者产生影响,最终改变现行的政策,这就彰显了文学的“公共性”力量。

三、从《数字城堡》看文学的“公共性”

在《数字城堡》一书中,作为文学家的丹·布朗运用其文学作品参与了他本人及公众共同关心的话题的讨论,通过读者的阅读行为引发读者对“公民隐私权”的关注,实现文学向“行动”的转化,从而与斯诺登、阿桑奇一起促使美国政府调整网络政策,转而采取行动更好地保护“公民隐私权”,这一过程中文学发挥了其“公共性”的作用。

“公共性”或“公共领域”一词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领军人物哈贝马斯理论中最重要的术语之一,但学术界在翻译“公共领域”一词时,主要参照的是英语“public sphere”一词,而这个词又是从德语中的“offenlichkeit”一词翻译而来,“offenlichkeit”由德语的动词“offnen”派生而来,它的意思与英语单词“open”(打开)相近,因此在由德语向英语的翻译过程中,最好将“offenlichkeit”译为“openness”或“publicity”(都指“公共性”),而目前这一词除了对应“公共领域”一词外,还被翻译为“公共话语”、“公共空间”等术语,非常杂乱。

“公共”一词古已有之,早在古希腊自由民之间就已经出现了“公共领域”(koine)与“私人领域”(idia)的明显界限。生老病死都存在与于“私人领域”之中,而公民的城邦生活则是一种公共政治生活,这种生活在市政广场、议事大厅、会场、法庭、公共食堂等地进行,围绕政治和文化话题展开交往。这种古典公共领域的作用到文艺复兴时期逐渐被强化,而具有了规范性的力量,从而保证了西方世界“意识形态本身就有着能够跨越数个世纪而保持稳定的延续性。”*[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第4页。(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首字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到了欧洲的中世纪,虽然在罗马法里规定了“公”与“私”的对立,但这对对立却不适用于封建社会的法律体系中,因为封建社会中并不存在希腊罗马古典意义上的“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对立。由于制度的特殊性,“公”与“私”的界限第一次消弭了,因此不管是古典意义上亦或是现代意义上的“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在封建的欧洲并不存在,哈贝马斯在其1961年完成的海德堡大学资格论文《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一书中将这个阶段称之为“代表型公共领域”。(representative public sphere)

到了中世纪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民族和主权国家的形成、城市化程度的加深,以及市民阶层力量的壮大,传统的贵族政治衰落了,代表型公共领域赖以生存的基础,即封建势力、教会和贵族阶级分化,产生了“公”与“私”的对立,于是,代表型公共领域“公私不分”的社会结构土崩瓦解,这就为现代意义上的公共领域的出现做好了准备。然而,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产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过了一个巧妙伪装的“中间过程”——“文学公共领域”,或译作“文学公共性”。

伴随着商品和信息交换的发展,国家和社会最终在18世纪欧洲各国分离,而公共权力领域和私人领域也旋即分离。前者以宫廷为代表,后者则以游离于统治阶层的第三等级组成。在私人领域中,个人与个人集合形成了一个与国家权利领域进行“对话”的“领域”。这种对话方式是从宫廷中游离出来的边缘贵族,将宫廷中的社交方式带到了新兴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中间的,“在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相遇过程中,那种充满人文色彩的贵族社交遗产,通过很快就会发展成为公开批判的愉快交谈,而成为没落的宫廷公共领域向新兴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过渡的桥梁。”(《公》:34)正是这种对话方式训练了资产阶级的辩论技巧、公共交往模式和公共舆论的技巧,再加上欧洲“城市化”的发展为这种交往模式提供的“城市”交流平台,在与宫廷文化的抗争中就形成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文学公共领域”。这也就是说:“政治公共领域是从文学公共领域中产生出来的;他以公众舆论为媒介对国家和社会的需求加以调节”(《公》:35),换言之,文学首先具有“公共领域”(准确说是“公共性”)的特征,文学体现公共性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通过针对现实生活的议题,通过文学辩论和讨论、通过文学家与读者之间的公共交往实现的。

莫里森指出:“作为欧洲现代性的产物,小说在其发展过程中最具吸引力和挑战性的特征就是它将公共领域和私人生活的明显界限相分离的能力”*Jago Morrison, “Introduction: the Twentieth-Century Novel in the Public Sphere”, in Scandalous Fictions: The Twentieth-Century Novel in the Public Sphere. Ed. Jago Morrison and Susan Watkin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6,p.3.,自其诞生以来,小说,这一文学世界中的新生儿,便被视为个人对公众实施教化的最佳形式:原本在17、18世纪咖啡馆中的文学讨论和辩论,随着文学公共领域向政治公共领域的过渡,变成了小说中不同人物的对话与辩论。小说在产生之初便具有极强的“对话性”和“公共性”,小说家通过小说这样一个与公众对话的平台,传达自己对事物的看法,这也正如格里森所言:“借助小说来宣泄对现存社会、经济、政治秩序的强烈不满,是文学作家们的惯常伎俩。他们擅长剖析作品中的人物、叙事和情节,时而走入人物的内心世界,时而审视芸芸众生,看他们如何应对戏剧性的危机”*[美]阿博特·格里森等:《〈一九八四〉与我们的未来》,董晓洁等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年,第56页。。而畅销小说由于具有很强的阅读性,也因此拥有更多的读者,在实施对公众的影响上作用也更大。

小说叙述的社会批判功效会不时地通过对现实世界的戏仿与社会历史性叙述遥相呼应,通过这种“互文性”的对话,共同改变人们对事物的看法,改变政策制定者的看法,从而显示出文学的“公共性”力量。在《必读书:重拾美国畅销小说》一书中,切奇威尔说:“小说提供了一个文化场域,非专业的大众聚集其中批评、讨论小说的‘虚构性’因素,但同时也会去想虚构性的小说是如何帮助我们形成‘历史’的观念。尤其是近些年,当国与国之间的经济界限被打破,传统的历史叙述也不再可信”*Sarah Churchwell et al., eds. Must Read: Rediscovering American Bestsellers: From Charlotte Temple to The Da Vinci Code,p.344.。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文学如何有效调动读者通过阅读和探讨与文学作品相关的问题来参与对社会问题的讨论,改变历史观念的形成。

《数字城堡》精确地呈现了文学的这种“公共性”力量,在维基泄密、斯诺登“叛逃”和“棱镜门”发生的当下,这部小说已经吸引更多的读者和批评家重新思索“数字时代的国家安全与个人隐私”之间的伦理关系,重新发现“信息时代的恐怖主义”的存在,重新审视美国政府的谎言,在《数字城堡》的作者“鸣谢”里,布朗有意无意地这样写道:“此外,我还要默默地感谢两位未曾谋面的前国家安全局密码破译员,感谢他们不断通过匿名邮件向我提供的弥足珍贵的援助。没有他们,本书就难以面世”,通过不断强化这本小说的“逼真性”(verisimilitude),作者始终在提醒读者关注上述议题。

在《数字城堡》中,斯特斯莫尔近乎病态地强化着自己的谬见:“那就是我们的人民。他们失去了信仰。他们变得多疑起来。他们突然视我们为敌人。你和我这样的人,那些真正将国家最大利益放在心上的人,我们不仅要为服务我们的国家的权利而战。我们不再是维护和平的人。我们变成了偷听者,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侵犯他人的权利”(《数》:191),这也许正是美国很多政客的看法。而丹·布朗借苏珊和远诚友加之口不断重复出自尤维纳利斯的讽刺诗中那句“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ies!”(谁来监视这些监视者)不啻为给这些美国政客的一记响亮耳光。他同样是在用这句话提醒读者,在现实世界中当我们的隐私被入侵,监视我们的那些人又该由谁来监视呢?提醒我们,当“公共权威越来越多地插手个体的私人事务。尽管它有着良好的意图,但它打着个人和集体功利的旗号限制或否认此前属于个人的判断的意愿越来越强烈”,*胡泳:《众声喧哗——网络时代的个人表达与公共讨论》,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45页。巴赫金也曾担心:“一切技术手段如果脱离了唯一的整体而听凭它按照自己内在的规律发展,都是可怕的。它随时可能闯入这个唯一的生活整体而成为一种不负责任的可怕的破坏性力量。”*[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1卷,晓河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0页。正是通过对读者的提醒,小说走进了公共领域中,参与公共话题的讨论,而具备了公共性的作用。

四、小结

值得欣慰的是,文学不仅帮助作为公众的读者发现了网络安全的问题,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解决“个人隐私”与“国家安全”两难选择的方法,在《数字城堡》中,远诚友加给出解开数字城堡的密码时,在国安局电脑屏幕上反复显现的那句:“现在惟有事实能拯救你们……”(《数》:222),便是文学家为目前美国政府解决“棱镜门”所引发的全球性声讨的最佳方案。而斯诺登在香港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引用的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那句:“那些必须放弃自由才能获得的安全是根本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不值得拥有,”也是社会历史叙述与文学作品《数字城堡》的结局作出的遥相呼应。

国家社科青年基金项目(14CWW012)之阶段性成果,同时还受到“中财121人才工程青年博士发展基金”(QBJ1425)和“中央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基础学科科研扶持计划”(021650315005)的资助。

霍盛亚(1981-),男,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后,中央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北京 1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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