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乔·萨科绘图小说《安全区戈拉日代》的叙事技巧
2016-03-15刘锋
刘锋
(湖南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南常德 415000)
论乔·萨科绘图小说《安全区戈拉日代》的叙事技巧
刘锋
(湖南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乔·萨科的《安全区戈拉日代》是一部战争题材的绘图小说,作者充分运用绘图小说图文互文的特点,以多重身份的第一人称叙事、多样化的“动作”表达方式、多重声的套层叙事结构、统一与均衡的画框设计、视觉化的音效表现、精致的画页布局为叙事技巧,真实形象地描绘了波黑战争期间残酷血腥的现实和普通民众的艰难生存状态,体现了作者独特的叙述视角和人文关怀。
《安全区戈拉日代》;图文叙事;叙事技巧
乔·萨科(JoeSacco)是美国著名的绘图小说家和战地记者,1991年末至1992年初,乔·萨科深入海湾战争地区,在西岸和加沙呆了两个多月,走访了上百名巴勒斯坦人和犹太人,作了大量详实的采访记录,完成了其代表作《巴勒斯坦》。继巴以战争之后,乔·萨科又前往波黑战争战区萨拉热窝和戈拉日代采访,完成了之后的《安全区戈拉日代》《线人》《休战》等反映波黑战争的系列绘图小说。《安全区戈拉日代》2000年出版发行,引起了世界各方面的强烈关注,并于2001年获得绘图小说最高奖“艾斯纳奖”的最佳原创奖。
《安全区戈拉日代》的大背景是发生在1992年4月至1995年12月的波黑战争,即波黑主要的三个民族塞族、穆族和克族围绕波黑前途和领土划分等问题而进行的战争。在战争初期,为制止战争的继续蔓延和恶化,联合国安理会和北约出面进行调解,并对塞族实施制裁,为处于劣势的穆、克两族设立“安全区”。1994年4月,穆族从“安全区”进行反攻,试图收回失地,但遭到塞族的强烈反击,“安全区”之一的戈拉日代也遭到塞族的围困和轰炸。为了保护戈拉日代地区的安全,北约立即对塞族阵地发起空袭,及时遏制了塞族的攻势。萨科的绘图小说《安全区戈拉日代》以独特、灵巧的叙事方法讲述了这一段经历。
一、多重身份的第一人称叙事
《安全区戈拉日代》是一部带有明显记录体色彩的绘图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事方式,“我”自始至终不断地出现在小说的任何一个场景和事件报道中。“我”是小说的主要叙述者,整个故事情节也是以“我”的采访为线索,“我”在不同场所“发现”不同事件,“采访”不同人物之后,再由“我”来叙述整个故事。但在“我”采访过程中,不同的人物叙述他们各自在戈拉日代经历的不同故事,这时的“我”不是直接叙述者,而是听众之一,同时又是在听完他们故事之后的转述者。
凭借着丰富的战地记者经历,在《安全区戈拉日代》中,萨科以叙述者、目击者、记录者、聆听者等身份娴熟地运用记录体和访谈体的叙事方式,真实地再现了波黑战争的残酷和人民的疾苦。小说绘图采用蚀刻和雕刻的印刷技巧,更加营造出一幅幅冷酷而肃穆的画面,生动地展示了战争期间当地人民的悲惨境地和内心的极度恐惧。《安全区戈拉日代》中的话语空间呈现,表明叙事作品中的话语空间在功能上不仅仅是为了创造故事的逼真性、记录性,或者是为叙述者提供类似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场所,而是为了强调作品的话语空间与作品主题之间可能存在着某些寓意关系。“我”的现场报道加之逼真的图文互文,将读者带入到波黑战争惨烈的生活场景之中,仿佛读者也正在亲历那段刻骨铭心的战乱生活。
二、多重声的套层叙事结构
多重声结构,指针对某一特定的事件,以叙述上的多重叙述线索为叙述动力的结构模式。多重声是非线性的延展,因此它不是一个事件的自然逻辑次序如实推演,而是人为的安排,其中的要义就是对同一个人物或同一个事件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进行反复的讲述,甚至是回头重新叙述[1]。多重声叙事结构模式不以故事情节的复杂和跌宕来捕获读者之心,而是凭借对叙述的精心组织,对事件或人物的多侧面、多视点的描述和呈现来取胜。也就是说,多重声叙事结构中的绘图小说并不注重情节事件的进程本身,而是让对事件的不同叙述或者讲述成为小说的重心。假如说线性叙述是A到Z的自然时间顺序的过程延伸和叙述,那么故事情节上的变化及魅力主要是依靠线性线索上的曲折变化来完成;多重声叙事则像是一棵树,尽管分支很多,但主干只有一个。因此,多重声结构的绘图小说不以故事的曲折复杂、扑朔迷离来俘获人心,而是以对事件或人物的多侧面、多视角的叙述和时间回环所造成的多样性来吸引读者。
《安全区戈拉日代》的主线是作为战地记者的“我”前往安全区戈拉日代采访,对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当地穆族居民对战争的看法的记录。作者在整部作品中不停地更换叙述者来讲述他(她)眼中的这场战争,这种由绘图小说的作者、记者“我”和多个被采访者组成的多重声叙事结构使小说多方位、多角度、多层次地描绘了这场战争的残酷,以及带给各族人民的疾苦。
从叙述人的角度看,《安全区戈拉日代》的叙述人稍显复杂,小说采用了多元叙述视角:有故事外叙述——绘图小说者(创作者)叙述,故事内叙述——战地记者“我”的叙述,以及元故事人物——多个当地居民“我”的叙述。这些多元叙述形成了不同的叙述层。故事内,战地记者“我”的叙述层是这部绘图小说的总体框架,“我”的叙述在小说中占主导地位,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在这个叙述层上,直接和间接的故事受述者都是读者。元故事内,多重“我”的叙述层次是这部绘图小说结构中的具体环节。在这个叙述层上,直接的故事受述者是战地记者“我”,间接的受述者是和战地记者一起的周边的人以及读者。故事外,绘图小说的创作者属于暗隐的次要叙述,精描细画的每一个图像以及精心设计的画页布局给读者生动地呈现出战场所发生的一切,在很大程度上,故事外叙述层呼应和烘托着叙述上的其他两个层次,而这个层次所提供的所有信息,只有作为读者的我们方能看到,文本中的其他人物以及元故事中的人物都不可能了解。
《安全区戈拉日代》中,主要的叙述者是战地记者“我”,在战地记者“我”的采访过程中,会有不同的被采访者的“我”讲述各自的经历。战地记者“我”和被采访者的“我”之间形成套层叙事,而被采访者的几个“我”(也是叙述者)之间没有主次之分,处于并列的陈述层次上,没有垂直向度的套层出现。这种多重声套层叙事结构使一个直述式多个“我”叙述的故事更具有叙述张力和叙述情趣,给读者更多的哲理性思考,同时也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
从情节功能角度看,故事外层的创作者叙述提供了顺时序发展的情节框架,主要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具体背景及人物,并通过创作者的理解和画笔将其呈现给读者。这一层次的叙述渲染和突出了故事发生的环境——战乱中的戈拉日代,为绘图小说提供了现实氛围和战争实景。故事内,战地记者“我”既是整体故事推进者,也是引发元故事人物叙事的激发者。在整部绘图小说故事推进过程中,每个被采访的居民讲述结束后,都是由记者“我”再次出现作为过渡,然后引出下一个当事人的讲述。这一层次叙事的主体——战地记者“我”——的叙事也是客观的,作为整个故事框架建构者的战地记者“我”,只是客观地对“我”的所见所闻进行记录和描绘。正因为如此,整部作品的可信度和权威性得以加强。元故事内的人物叙述同样地是客观的叙述声音,他们为记者“我”和读者呈现的是事实讲述,即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的真实叙述。每位被采访的“我”都声情并茂地讲述了战乱中的戈拉日代以及自己家人的悲惨结局。“真实的”人物、详细的情节以及细致的描绘,这一切叠加在一起,使整部绘图小说的叙述越加显得真实可信。
三、多样化的“动作”表达方式
小说多样化的“动作”表达方式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一是多幅画格的运用。绘图小说创作者往往通过多种技巧去赋予原本静止扁平的图像一种运动感。这些技巧中,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增加同一场景或图像的画格数量,但画格数量的增加会延长绘图小说的篇幅和读者的阅读时间,而且重复的连续画格延缓了故事情节的推进,所以通过增加画格数量来表现运动的方式在绘图小说中的使用频率不是很高,但点到为止的使用也能锦上添花[2]。《安全区戈拉日代》第152页,萨比娜(Sabina)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讲述波黑战争中最令她痛心的事情,作者运用了五个连续画格来描绘萨比娜喝下一口咖啡的动作:双手端起杯子、放在大腿上、端起来至胸前、到颈部、再到嘴边……连续的五个画格惟妙惟肖地呈现了萨比娜喝咖啡时动作迟缓、心事重重的外表和内心,充分表达了萨比娜不愿回忆,甚至害怕回忆曾经带给她巨大伤害的痛苦往事的心情,因为战争杀戮所带来的心理创伤是永久的,也是最蚀骨的。
二是运动线的运用。运动线可以形象地描述动作的特质,故备受绘图小说者的钟爱,运动线也理所当然地成为绘图小说中最常用的一种运功视觉化的技巧,并形成了一定的程序化模式。在《安全区戈拉日代》中,作者为了表现战争中炮火纷飞的场面,大量运用运动线来呈现炮弹的运动轨迹。如小说中一幅画格描绘的是一个小男孩站在正在遭受炮火轰炸的村庄里,炮弹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爆炸、密集地穿梭,画格的三分之二画面被运动线所占据,给读者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瘦小的身体,惊恐的双眼,纷飞的炮弹,堆砌的瓦砾,半掩的尸首,读者仿佛置身其中,感受着呼啸而过的炮弹、极度的恐惧和万般的无助[3]。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乔·萨科笔下的炮弹或子弹轨迹不是直线,而是曲线,甚或是螺旋形的,这些变形的直线表明了作者希望以此缓解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创伤的美好心愿,表现出鲜明的人道主义情怀。
三是主体缺失的运用。连环漫画中,作者常常采用让人物或物体在下一个画格中消失或离开的方法,造成人物或物体在读者眼中的视觉缺失,而其他角色或背景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是保持原样,以突显一种人物或物体因运动而消失的效果[4]。小说《安全区戈拉日代》就运用了这一方法。如当目击者讲述他在桥上看见塞族杀害穆族同胞的情景时,乔·萨科使用了八个画格,且这些画格比同一版面中的画格要小一半,画格中刽子手莱卡克(Lakic)连续杀死两个穆族男子,其中第四个和第七个画格中,莱卡克从后部抓着穆族男子的头,举着刀,接着的画格中穆族男子就不见了,而莱卡克身上则溅满了鲜血。作者运用八个小而紧凑的画格,将塞族杀害穆族男子过程的行为表现出来,同时也将塞族令人发指的残忍真实地呈现给了读者。
四、视觉化的音效表现
随着电影和电视在现代社会的普及,人们渐渐习惯了影像和声音结合在一起的表达方式,习惯了声音对感官刺激的效果。绘图小说作者若想在绘图小说中给读者呈现出真实的场景,尤其是逼真的声音效果,就只能依赖于图像或者文字来实现。因此,乔·萨科的作品中运用细致的图像来表达各种声音,使原本无声的画面传达出多种形式的视觉化音效。《安全区戈拉日代》是一部战争题材的绘图小说,乔·萨科依靠精湛的、细腻的绘画技法生动地描绘出战场上的枪炮声和爆炸声——爆炸后溅起的碎石块、冒出的浓烟、子弹击穿身体流出的鲜血等,将绘图小说声音视觉化的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作品中,现实主义的画法与逼真的视觉化音效完美结合,形象地再现了战争的残酷与激烈,读者也似乎身临其境“听到”了爆炸声、枪击声以及恐怖而绝望的呼叫声。
绘图小说除了利用图像和文字(主要是拟声词)表现声音效果外,还利用符号让读者“聆听”到声音,甚至是音乐。小说《安全区戈拉日代》第24、26、28、100、102以及103页,画格中描绘的都是瑞卡在唱歌的画面,因为瑞卡在激动的时候总是用歌声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圆形对话框中绘制的是五线谱和歌词,读者可以依据歌词和音符,运用自己的想象和既往经验来“聆听”画格中音乐的旋律。作者多次让瑞卡尽情地放声歌唱,瑞卡的歌声给压抑的气氛带来了一些欢笑和轻松,也使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人们脸上。话框中出现的歌词或音符对于读者来说,不仅仅是阅读文本,还是可以聆听的音乐。
五、统一与均衡的话框设计
乔·萨科绘图小说中的对话框有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即用方形的话框表示旁白和第三者叙述,用圆形的话框表示人物的对话,且大多数的圆形框都是水平排开或者是垂直摞起来,其缘由一方面是为了表达话语的指向性和对话的互动性,另一方面是为了平衡话框的文字和图像。绘图小说中运用的对话框的大小是有一定原则的,即在一个对话框中尽量避免表达太多层面的意思和情感。如果一个对话框中需要表达多种感情,作者就需将其拆分成多个画格或用多个对话框来分别表述,每个对话框之间有一个通道连接,表示这些话语的连续性和统一性。如在小说第26页,瑞卡(Riki)陪“我”去街上,在路上他向“我”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作者绘制了五个连续的对话框,对话框内容都出自瑞卡之口。这种对话框的设计,既清晰、逐条分层次地表达了瑞卡的言语,同时也照顾到了整个画页的版面布局,不至于出现尺寸过大的对话框。再如小说第213—214页,对话框数量不少,像一个个漂浮在画页上的气球或灯泡,但读者很容易辨识出每个对话框是出自哪位之口,除了有明确的指向标识,合理的画页布局也是其中缘由之一。通常情况下,绘图小说中较少使用尺寸过大的话框,以避免打破文字与图像平衡。乔·萨科在需要较大话框的时候,往往将话框设置在画格的左右两侧或者上下两端,不致于打破画格的整体图像和视觉效果。绘图小说是图文互文叙事的一种文学形式,如果文字的画框太多,读者感觉是在阅读带图画的小说而并非绘图小说,而且读者的注意力也都会集中在文字上,忽略了图像的存在和表达。
六、精致的画页布局
绘图小说的画页布局主要是指作品中画格的尺寸、排放顺序、位置等,画页布局与作者的创作风格以及作品所要表达的主题密切相关。绘图小说家们在画页布局上都有着相对独立的特色和鲜明的个性,充分发挥画页布局在图像叙事中的作用。
《安全区戈拉日代》绘图小说中,乔·萨科在多数画页设置了五或六个大小相当的画格,使得整个画页的设计显得比较均衡整齐。但是在某些画页,作者也运用了大幅的画格或者超小的画格,表达特定的目的并引起读者的关注。小说第30页有一幅戈拉日代的全景图,该超大画格占据了两页纸的上半部,下面是四个依次排序的小画格。这样的画页布局,具象地展示了戈拉日代的全景风貌和地理环境,为后续的叙事做了铺垫。再如,描绘遭塞族轰炸后的一个破败不堪的村庄时,乔·萨科运用了一个大的画格,这幅画格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版面,画面中一个小女孩站在废墟中,地面上是炸弹爆炸后的弹痕、残垣断壁,小女孩惊恐错愕、茫然无助、孤苦伶仃。无需更多的词汇来描述战乱的残酷,读者只要静静地盯着这幅画格,一切都自然明了。乔·萨科在描述人物惊恐万状的情绪、痛不欲生的疗伤,战场紧张密集的炮火等场景时,运用的是尺寸较小的画格,并将之紧凑地排列在一起,目的是为了营造一种紧张、压抑、狂躁、痛苦的氛围,真实地再现战争的残酷和血腥。
在画页布局中,创作者除了要对哪些画格排列在同一个画页中做谨慎的选择外,还要考虑到面对面的两个画页间的整体协调搭配。艾斯纳在《连环漫画与连续艺术》一书中对此做了重要的论述:阅读绘图小说换页的时候会有一个暂停的过程发生,这一点读者应该牢记在心。换页必然要造成时间的转变、场景的更替以及对读者注意力的掌控,这对于读者来说是对自身注意力的严峻考验。画页如同画格一样是构成整个故事的一个单位或部分[5]。
乔·萨科的画页布局除了遵守绘图小说画页布局的常规原则外,还有部分画页的布局似乎显得随意而杂乱,大小画格交叉混在一起,画格与画格之间的界线模糊,甚至是互相打破并“插足”到相邻的画格中,乍一看觉得眼花缭乱,“无从下眼”,但是,只要读者耐心地阅读和探索,就会顺利走出作者精心设计的“迷宫”。乔·萨科之所以如此设计这些画页的布局,目的就在于呈现战争状态下混乱的社会状况以及人们惶恐的心态,整个社会就如画页布局——混乱无序。
[1]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7.
[2]Duncan,Randy,andMathewJ.Amith.The Power of Comics—History, Form,and Culture[M].New York:The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GroupInc.2009:42-43.
[3]Sacco,Joe.SafeAreaGorazde[M].London:JonathanCape,2000:83.
[4]洪佩奇.美国连环漫画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169.
[5]Eisner,Will.Comics and Sequential Art[M].Florida:PoorhousePress, 1985:63.
(责任编辑:田皓)
I106.4
A
1674-9014(2016)06-0085-04
2016-09-13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美国绘图小说中的现实主义研究”(12XJJA752001);湖南文理学院博士科研启动项目“美国绘图小说叙事技巧研究”。
刘锋,男,山东临邑人,湖南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