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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神经美学发展述要

2016-03-14孟凡君

河南社会科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脑区心理学美学

孟凡君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东北电力大学媒体技术与传播系,吉林长春132012)

国外神经美学发展述要

孟凡君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东北电力大学媒体技术与传播系,吉林长春132012)

伴随着西方现代实验心理学的诞生与发展,实验美学在西方美学发展史上呈现出清晰的发展脉络。实验美学精神传统与现代脑科学技术的融合,催生了神经美学,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神经美学已经历了20余年的发展历程。国外神经美学研究主要有欧洲和美国两个中心。梳理西方神经美学的发展历程和最新成果,将为我们重新审视美学焦点问题及重构美学体系,提供一个良好的契机。随着脑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及自上而下的哲学美学和自下而上的实验美学的进一步融合,美学研究将为我们呈现出主客融合的崭新状态。

神经美学;国外;实验美学;哲学美学

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神经美学研究在西方悄然兴起。早在19世纪末,费希纳已经开创了实验美学传统,当代神经科学的飞速进步则促成了神经美学的诞生与发展。参与神经美学研究中的学者日益增多,他们的研究背景各不相同,既有神经科学的专家,也有哲学家和艺术史理论家,还有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学者,亦有计算机与信息论科学家,更有许多研究具体艺术门类的艺术家。神经美学学者背景的复杂性让我们充分认识到神经美学领域的多元性与包容性,它既是自然科学,特别是脑科学研究渗透到人文社会科学的外在表现,也是人文学者在探索“审美”“情感”等问题遇到困惑时,转向自然科学寻求借鉴的内在需求。

出于这种需要,国内美学研究者也开始关注认知神经科学,并且几乎与西方同步。国内的实验设备相对匮乏,从神经科学角度关注美学的学者不是很多。同西方偏重于实验的研究倾向相比,国内关于神经美学的研究更多的是理论性阐释,并且已经形成较为系统的认识,出版了《认知美学原理》等著作。近期,国内更多习惯于传统美学方法的学者和心理学、教育学领域的学者们也开始关注以认知神经科学为基础的美学,但其发展态势才刚刚开始,国外神经美学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没有被我国美学界系统译介、充分利用和及时转化。因此,对神经美学发展动态进行精要速描,可以为我国美学界研判神经美学提供借鉴。

一、神经美学发展的历史源流

神经美学是20世纪末兴起的以神经科学方法为手段,以传统实验美学精神为指引的一股美学潮流。从美学角度看,神经美学的精神指归是传统实验美学的回归,其基本方法是对自下而上的美学研究路径进行延续和扩展。从神经科学角度看,神经美学是心理学和艺术相伴相生的时代表征,是心理学研究在认知领域、神经领域取得新成果后,在体现人类复杂知觉与情感的艺术和美学领域继续其探索脚步的必然逻辑。神经美学不是偶然现象,不是人文科学发展中制造概念和炒作概念的不良倾向,更不是哲学美学走到山重水复之境的必然转向。让我们回归历史,梳理其来龙去脉。

(一)前神经美学时代的实验美学、格式塔美学和新实验美学

20世纪以来,西方哲学和美学处于后尼采时代的反本质、反理念、重构主体性和解构主体性的洪流中,实验美学宛如一条溪流在旁边安静地流淌。实验美学发端于近代实验心理学研究,和时代主潮中的哲学美学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近代实验科学方法是心理学研究的主要方法,因而追求科学精确性是近代实验心理学的主要特征。赫尔姆霍茨、韦伯、费希纳和冯特开创了现代心理学,使心理研究摆脱哲学思辨成为独立的科学。其中,费希纳对人的感觉阈限进行科学测量,发明了均差法、常定刺激法和极限法,测量身体所承受外物刺激量和心理感受量之间的关系,创立了心理物理学。费希纳在1871年发表《实验美学》一文,1875年出版《美学导论》,最先将实验心理学方法应用于美学研究,开创了现代实验美学的先河。

实验美学提出改变过去自上而下的哲学思辨式的美学研究传统,倡导自下而上的美学研究路径,用零散的经验式的感觉研究积累、归纳和总结出普遍的审美原则及美学原理。其显著特色体现在研究方法上:(1)选择法;(2)装置法;(3)用具观察法[1]。随后,屈尔佩、齐亨、瓦伦汀在费希纳的研究基础上发展了实验美学。

20世纪20年代,行为主义心理学派兴起,华生、斯金纳等行为主义心理学家认为人类内心的意识是不可知和不可测量的,人类意识是深不见底的“黑匣子”,心理学只在人类的行为方面发挥功用,通过强化、惩罚、厌恶和强化程序等方法影响人类行为,使人们获得改良性的、适应环境的行为。行为主义心理学抛弃了费希纳的精神研究内在取向,在某种程度上抑制阻碍了实验美学的发展,甚至“行为主义心理学的盛行成为艺术研究的灾难”。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格式塔心理学派兴起,为美学研究开辟了广阔的空间。格式塔美学派反对传统心理学的要素论,强调总体知觉大于零散的感觉要素之和,仅仅研究感觉是不够的;知觉中存在着对刺激物进行简明便捷完形的冲动。格式塔美学实际上是将力学、电磁学中“场”的概念类比性地应用于生理学、心理学和艺术研究当中。由于其以物理学为科学基础,借鉴心理学方法,有效分析阐释了视觉艺术作品的审美机制,赢得了“真正为艺术找到坚实的科学基础”的美誉。然而,从神经科学角度来看,格式塔心理学并没有揭示意识现象和审美现象最根本的物质基础——大脑神经问题。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行为主义心理学家贝里尼倡导的“新实验主义美学”,成为连接费希纳的实验美学与当代神经美学研究的重要桥梁。新实验美学重回实证心理学传统,用实验方法追索审美和艺术问题的意识与心理要素。虽然被冠以行为主义心理学家的名号,但是贝里尼的审美和艺术问题研究,远远超越了行为主义心理学家不能深入人的心理意识层面的局限。他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了唤醒理论,该理论认为根据刺激物的复杂性、新奇性、好奇性、模糊性和费解性,人们的审美欣赏受到渐进式和亢奋式的唤醒。“20世纪70年代以来,贝里尼着重研究的是内在动机以及美学心理的实验方法论。”[2]研究成果体现在《美学与心理生物学》(1971)和《新实验美学研究——通往审美欣赏的客观心理学之路》(1974)。

在1974年出版的《新实验美学研究——通往审美欣赏的客观心理学之路》一书中,贝里尼认为美学分为自上而下的哲学美学和自下而上的经验美学两个分支,经验美学包括心理生理学、社会学、人类学、语言学、政治学以及经济学等广阔的研究内容。费希纳从心理生理学角度出发开创了实验美学传统,瓦伦汀将实验美学原则运用于艺术分析取得了初步成效。新时代的新方法、新技术、新目标和新材料带来了新的实验理念,因而贝里尼认为新实验美学应和过去的实验美学进行区分。新实验美学的原则和目标是:(1)确认刺激物的校勘对比属性;(2)明确激发性和动机性问题;(3)对无语言行为和语言表述进行判断;(4)建立审美现象和心理现象之间的联系[3]。其中校勘对比属性相对于刺激物的另两种属性——心理物理属性、生态属性——更加重要[4]。校勘对比属性是新实验美学进行实验设计和实验分析的重要方法和途径,对今日神经美学具有重大影响。

贝里尼继承费希纳实证美学精神,将美学划分为哲学美学和经验美学两大领域。贝氏为经验美学描绘了宏大的轮廓,认为实验美学、新实验美学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并毕其一生在新实验美学方法和审美心理基础问题上进行探索,不仅取得了实际成果,更取得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力。继贝里尼之后的马丁代尔不仅在实证美学方面有所建树,更将实验美学推向更广阔的空间。

马丁代尔曾担任美国心理学会第十分部(审美、创造力和艺术的心理学协会)主席、国际信息学会院士、国际实证美学协会主席等职务。他研究领域广泛,涉及心理学、文学、艺术、进化论、信息论等多个领域。他的主要成就在于从神经科学和信息科学角度,探索了艺术、审美和创造力的心理基础。

马丁代尔延续了贝里尼的实验传统,同时融入进化论和信息论的思想,为现代西方神经美学的多元包容性奠定了基础。马丁代尔的主要著作有《浪漫的进展——文学史中的心理学》(1975)、《认知与意识》(1981)、《机械钟表般的缪斯——艺术变化的可预见性》(1990)、《认知心理学——神经网络的方法》(1991)、《创造力与联结主义》(1995)。马氏美学观念以进化论为宗,以认知为途径,以资讯化方法为实验手段,深入文学等具体艺术门类,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综合性的实验美学研究潮流。在其复杂的研究体系中,认知模块论、信息化方法论与进化论可谓其美学思想的三大引擎。从他晚年的《美物的神经网络理论》(2006)一文可以窥见其研究成果的部分精华。

《美物的神经网络理论》一文认为,鲍姆嘉通的美学倡导反映了美学真正的方向:研究内在的、不系统的感觉和知觉运行状况。而在此之后的美学家们大多背离了鲍姆嘉通的本意,背离了美学研究应有的方向。马氏认为应该重回鲍姆嘉通最初建立美学时的初衷,并且认为鲍姆嘉通不应该把认知从美学当中分离出来。基于以上观点,该文分析了神经网络的6个要素和审美经验的25条基本法则。因为当时神经科学的发展状况不能复原神经元的状态,因而审美的神经网络是类比的说法。类比于神经元、神经功能模块和神经运行法则等神经科学术语,马氏提出了节点(Node)、模块和层(Module&Layer,节点间的联结方式)以及神经网络运行环境等6个神经网络要素。在此基础上,总结概括出简单强化效果、同一模块或层级的强化效果、不同模块中激发节点的效果、重复效果、注意效果和反复效果6大类共计25个审美原则。在这25类审美原则中,他综合考量了进化论、信息论、认知论对于审美效果的影响,为分析审美现象、艺术创造力提供了有效的理论解释。

(二)神经美学的准备阶段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随着技术手段的更新与发展,人脑的研究已经逐渐可以借助脑电图(EEG)、脑磁图(MEG)等无创方法了解大脑内部状况。脑科学、神经科学高速发展给心理学带来了新的契机。基于心理学之上的实验美学研究,由此获得新的强劲动力。神经科学以视觉研究为突破口,深入视觉脑区,点点滴滴地发现了视觉脑区的规律及其与审美经验和艺术创造的关系。

打开视觉艺术之谜是解开人类艺术、审美和创造力的第一道关口。泽基、利文斯顿、拉姆钱德兰三位神经科学专家不约而同地在视觉分区和视觉艺术研究中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另外,索尔索、格雷戈里等研究者也将研究指向视觉原理与审美经验的结合部。

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视觉与艺术的关系研究中,泽基最具有代表性。20世纪七八十年代,泽氏从猴脑的视觉细胞研究入手,实验论证了颜色、波长选择等神经元细胞的视觉功能和运行状态,考察了V1至V5视觉区的功能、联系及信息通路状况。在视觉神经元细胞和视觉脑区研究的基础上,他逐渐过渡到定位功能区、功能专属区和功能分属区的研究。

通过以上局部分析与整体综合,泽氏在20世纪90年代初得出了关于视觉脑区比较全面的认识,不但将各视觉皮层分区的专属化功能予以明确界定,而且对各视觉皮层之间的信息联系通路进行分析。他还精细地分析了颜色皮层区的中心部位在V4后部和V4α位置,同时将颜色处理划分为三个阶段。泽基1993年出版的《大脑的视觉》将之前的研究成果系统地总结,对于视觉脑区进行了条分缕析的研究和描述,为此后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神经学基础。

20世纪90年代初,泽基的研究兴趣除了系统地整合视觉脑区理论之外,还体现在将视觉脑区研究与艺术作品分析进行结合。一方面运用艺术作品作为刺激物研究视觉脑区的原理,另一方面运用视觉脑区的原理阐释艺术作品的审美机制。例如,在《蒙德里安艺术世界中视觉知觉系统的实时性层级顺序问题》一文中,他使用蒙德里安的绘画作品作为刺激物,考察了作品的颜色和运动刺激在被试视觉脑中引起的时间先后顺序问题。实验结果再次验证了颜色视觉区反应比运动视觉区反应快80微秒。其1994年《动态艺术的神经学》一文鲜明地提出了艺术与神经科学交叉研究的基本规律:

所有视觉艺术必须遵守大脑视觉系统的规律。第一定律是:视觉世界的形象并非给视网膜留下印象,而是聚合在大脑视觉皮层上。由此,许多传统上归因于眼睛的视觉现象实际上发生在大脑皮层中。视觉运动即是其中之一。第二定律是:我们认为视觉现象的分散属性在大脑不同的地理上的分散区域——即视觉皮层功能特化区上进行加工处理,而后才整合起来给我们一个联合的、关联的视觉世界图景。第三定律是:属性在视觉中具有优先地位,他(它)们分散地存在,分散地加工。这些属性是色彩、形状、动作、可能性和深度。动觉是自发的视觉属性,被独立加工处理,因而在脑损伤之后可能会单独地受损。如同形状、颜色或者深度,动觉也仅是具有优先性的视觉属性之一。[5]

经过对视觉神经系统和视觉艺术关系的初步设想、反复探讨,泽基逐渐形成了艺术与审美的神经学理论体系,为呼之欲出的神经美学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与泽基处于同一时代的研究者研究兴趣各有侧重,但表现出了相似的趋向:以神经认知科学的机理阐释艺术问题和审美现象。拉姆钱德兰的研究兴趣非常广泛,从视觉分区研究起步,逐渐在联觉通感问题上取得突破[6]。利文斯顿从光物理学和神经学角度对视觉和艺术做出了分析和阐释。索尔索将格式塔美学与认知科学最新成果相结合,把认知心理学和视觉艺术分析有效结合,深入分析视觉艺术作品的视知觉原理。

20世纪90年代,心理学、认知科学和脑科学飞速发展,主要研究者都在视觉脑区研究上取得了突破和进展,与视觉脑区紧密关联的视觉艺术的审美机理也逐渐在探索中走向成熟和完善。然而,研究者主要以神经科学家为主,还没有引起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广泛关注,因而大多数研究仍然处在以艺术佐证和补益心理学、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的状态,没有实现美学和艺术的自觉诉求。因而20世纪90年代是神经美学的准备阶段和积淀阶段。直到1999年,泽基的《内在视觉》出版发行,美学界、艺术界和神经科学界比较公认的神经美学方见雏形。这个新生儿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便以超乎寻常的、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成长和成熟。

(三)神经美学的诞生与勃兴

1999年泽基的《内在视觉》全面探讨了视觉艺术和视觉脑区之间的神经关联。泽基自觉地运用神经科学原理解释审美现象,用艺术作品反哺神经科学研究,进而达到神经学研究和艺术作品分析充分融合的效果。泽氏首次使用了“神经美学”(Neuroesthetics)这个概念,并宣称“任何离开神经科学的人文社会科学都是泥足的巨人”,寸步难行。书中,他分析了维米尔、米开朗琪罗、蒙德里安、康定斯基、野兽派及莫奈绘画作品的神经学机理,也谈到了柏拉图主义理念和黑格尔主义概念的病理学等哲学问题。

进入新世纪以来,经过20世纪八九十年代神经科学的积累和以功能性核磁成像(fMRI)为主的新技术手段的不断成熟,审美问题的神经学基础研究呈现出火山喷发式的增长。泽基的《内在视觉》敲响了神经美学诞生的钟声,随后而来的一系列研究成果则为这个学科的成长和成熟提供了坚实的支持。

二、神经美学的新成果

新世纪以来,神经美学的新成果总结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脑区研究更加精确化

20世纪90年代的视觉脑区研究主要依赖于猴脑解剖实验、偶然使用人脑创伤观察以及脑电图等方法。当时,虽然对于视觉脑区的划分已经达成科学界的共识,但对于视觉脑区的描述和定位还不够精确。而进入新世纪后核磁成像技术(fMRI)通过血管内血氧含量变化直观地、无创性地和较直接地记录了人脑的内部情况。通过高精度的核磁成像仪器,实验数据材料也更加丰富和精确地捕捉到审美状态下的脑成像情况,这为解释审美的神经基础提供了可靠的科学依据。

例如,在被试对刺激物(规则图片或经典绘画)做出对称或者不对称、美或者不美的判断时,除了视觉脑区成像明显外,额叶皮层、丘脑、海马体及杏仁体等多个脑区都存在明显的启动状态。这也自然而然地导致了审美神经基础研究由视觉脑区向更广阔复杂的情形扩展。

(二)单纯的视觉研究转向复杂的感知觉现象、创造力和人类情感

如果说神经科学的先驱者泽基、利文斯顿、拉姆钱德兰、索尔索和格雷戈里等学者的前期研究还处于视觉脑区分析积累阶段及视觉脑和艺术关系探索的话,那么新世纪以来,听觉脑区与音乐的关系研究、动觉脑区与舞蹈艺术的关系研究以至于神经科学与电影等综合艺术的关系研究已经全面开启。各感觉脑区之间相互关联的神经机制、审美感知、审美判断与审美情感等问题的研究也逐渐清晰。

例如,在听觉脑区研究方面:雅各布森、凯尔奇、布莱提克研究了与音乐审美有关的听觉脑区有前扣带皮层(ACC)、内侧前额叶(MPFC)、额下回(GFI)、脑岛(Insula)、颞叶(Temporal Lobe)、罗兰迪克岛盖(Rolandic Operculum)及下皮层区的腹侧纹状体(Ventral Striatum)、杏仁核(Amygdala)、海马体(Hippocampus)[7]。

多位神经美学家都探索了是否存在审美判断专属区的问题。例如,泽基、纳达尔等研究者在实验中观察到审美判断时,MOFC眶额叶皮层被启动,因而认定眶额叶皮层为审美判断专属区。在实验中,还观察到前额叶皮层、后额叶皮层及侧额叶皮层很多时候在审美判断时表现为启动状态[8]。另外,泽基和石津还探讨了审美判断脑区和审美情感脑区的区别与联系问题[8]。

作为神经美学的先驱者与代表人物,泽基在20世纪90年代继续扩展研究范围。除上述提到的内容外,泽基还通过神经成像技术研究了爱、恨、意识、快乐等心理问题和情感问题。2009年,他出版了《大脑中的辉煌与悲怆——对爱、创造力以及人类幸福的求索》一书,在《内在视觉》的基础上进一步把神经科学研究与绘画、雕塑、文学以及歌剧进行了结合,探索了爱情、创造力与神经学的联系。

(三)脑神经科学与进化论、人类学和计算机科学密切配合,相互包融

美国、加拿大神经美学学者格外重视神经科学与进化论、人类学的结合。已经有汉译本的《审美的人》的作者迪斯那亚克是美国自由学者,她在人类学和进化论美学研究的基础上融合了神经科学美学的最新成果。拉姆钱德兰的研究中也多处引用进化论思想搭建理论框架。进化论思想在西方如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有极强的渗透性,因而学者们大多不同程度地受进化论观点的影响。

计算机科学的影响体现在术语和思维方式方面。泽基在著作《大脑视觉》一书中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味的问题:关于大脑的实际情况,我们可以说些什么?到底有怎样的语言系统可以描述大脑的实际状况?泽氏的回答是,我们几乎什么都说不出来。20年后的今天,从大脑的具体运行状态出发,我们可说的内容增加了吗?真正地形成了一套纯粹脑科学的术语了吗?我们似乎还没有做到。节点(Node)、模块(Module)、机制(Mechanism)、模式(Formula)、系统(System)、流程(Process)、信息输入和输出等,这套话语体系几乎都来自计算机科学。埃德尔曼认为计算机科学术语用于脑科学是不够精确的,不能反映出神经元细胞的生物性和选择性等基本特征。专属于脑科学的,接近脑科学实际的语言系统还在建设中。

(四)自下而上的实证研究与自上而下的理论建模开始融合

实验美学研究的优点在于从细处着手,以精确的心理现象和神经原理解释复杂的理论问题,然而,实验目标如何设定?实验设计如何组织?假设、实验、求证与结论之间是怎样的逻辑关系?这些问题都需要形而上的理论思考提供资助。因而,正如贝里尼所说,新实验美学要以心理学理论、信息论、主观论美学(即哲学美学)家及符号学家的观点为理论假设开展实验。神经美学与实验美学一脉相承,沿袭了实验美学“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径,与实验美学不同的是:神经美学家并不在主观美学(哲学美学)和实验美学之间画出一条明晰的界线,而是尝试着虚心地向主观美学求教。因而,神经美学的研究成果体现出了“自下而上”的求证和“自上而下”的概括相融合的趋势。

具体表现为,泽基进行审美判断和审美情感区别与联系实验设计时,起点即是康德对于知性判断和情感判断的区分。同时,泽基还尝试着用神经美学方法解析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并进一步指出有必要纠正为“有意味的结构”来概括更广阔的审美神经机制[9]。查特吉视觉三阶段论[10]、莱德尔的审美五阶段论[11]以及希利的哲学思辨与神经分析相结合都是这种融合趋向的体现。

(五)重要神经科学家的参与提供了强劲的助力

除了神经成像技术给美学研究带来了便利,越来越多的重量级神经科学家介入神经美学研究当中,这为神经美学发展提供了强劲的动力。哈佛大学教授加德纳用智能理论阐释了审美问题的神经机制;2000年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获得者坎德尔的著作《内省力的世纪——理解从1900年的维也纳至今的艺术、思想及大脑的无意识》论述了绘画、音乐等多个艺术门类与脑科学的关联。

为李泽厚先生称道的1972年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获得者埃德尔曼,在他的两本著作《比天空更广阔》和《第二自然》中阐述大脑与意识关系时也给我们以丰富的启示。埃氏认为,功能性模块说和全脑说都不准确,意识的神经基础是基于生物性的选择性的神经细胞集群活动,而不是信息论学者认为的信息输入输出模式下的计算机运行方式。埃氏的脑科学理论为我们认识脑神经与意识的关系提供了另一条批判性的路径。

新世纪以来,神经美学发展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重要著作(包括编著)有30多部,论文数量更大。课程方面,鲁利亚、希利等教授借鉴新近实验成果及时将其转化为课程教学。另外,神经美学的勃兴还体现在:以神经美学为主题的学术会议日益频繁,学术团体数量也陡然增加,刊发相关论文的杂志有百余种之多。

三、国外神经美学主要研究者的流派划分

(一)欧洲学派的两个中心

泽基以坚实的神经实验研究为基础,其学术轨迹体现了严谨的学术成长轮序,学术影响力如同水波逐层荡漾开去。2005年意大利成立了意大利泽基神经美学研究院,2009年神经美学联盟在德国柏林成立,这两个机构的研究路径和目标都以泽基为先导,广纳欧洲各国有志于神经美学的研究者。德国马克思普朗克下设的三个研究所(图宾根、莱比锡、柏林)也都与泽基研究有紧密的关联。另外,泽基与法国著名画家巴尔蒂斯、英国博物馆、画馆等联系密切,为神经科学与艺术研究联系提供了保障,泽基与巴尔蒂斯合著的《探寻本质》以法文出版发行。

通过以上描述,我们不难看出以泽基和伦敦大学学院为中心的神经美学研究阵营,辐射意大利、德国等西欧国家,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神经美学研究潮流。他们的研究特色主要体现在强大的神经学科研与实验方面的实力。其中位于图宾根的马克思普朗克生物人工智能所2009年引入了世界上解析度最高的核磁扫描设备(9.4和16.4tesla)。但是,研究者多来自于神经学领域,哲学美学素养相对薄弱,因而在美学史传承与对美学和艺术界的影响上还没有达到真正的“美学——神经科学”水乳交融的状态。在其研究中可以看到著名艺术史家贡布里希的影子和传统的英国经验主义哲学的踪迹。该流派与费希纳实验传统还有些隔阂,没有美国和加拿大神经美学学派那样紧密相连的历史传承。

维也纳和莫斯科也聚集了众多神经美学学者。主要代表人物有俄罗斯的彼得罗夫,奥地利的莱德尔和西班牙的孔蒂(Conde,也译为康德)、穆纳尔和纳达尔。就其规模和理论号召力,似乎还不能构成学派。但是这些研究者整体上体现出较强的共性:以信息理论作为主要思维方法,计算机科学和技术底蕴深厚。虽然以计算机科学为知识背景,但总体上看还是侧重审美的神经定位问题。彼得罗夫曾任国际信息学会主席,主编书籍《通往美学、创造力和艺术的进化论和神经认知方法》,该书体现出了创造力、人工智能和计算机及信息科学的结合。莱德尔现任国际经验美学协会主席,他将审美分为五个步骤的思路体现了信息化流程化的思维方式,对于其他神经美学研究者具有重大影响。该文对于实验目标设定、流程设计和实验结果分析具有指导作用。但是,其主要问题恰是埃德尔曼所担心和质疑的:把人脑意识过程比作计算机的加工流程是否已经背离了人类意识的生物性特质——神经突触的自然选择性质。

(二)美加学者的研究旨趣

美国和加拿大神经美学学者众多,思想方法与费希纳、贝里尼及马丁代尔一脉相承,但研究兴趣和领域却呈现出多元倾向。总体来看,美国和加拿大的神经美学学者的学科背景主要是心理学和神经学科领域。老一代的著名学者有拉姆钱德兰、利文斯顿、索尔索等,新生代的研究者有查特吉、瓦塔尼安、雅各布森等。他们主要运用神经科学的最新技术和最新成果对审美现象寻求实验性解释。他们解释艺术欣赏中的视觉和神经学原理,寻找审美脑区定位,探寻视觉审美与道德情感等背景因素的关系,重新阐释传统美学概念。美加学派在神经科学的指引下,对美学问题进行了多角度的探索。

在心理学及神经科学的宏观视野与方法指导下,美国和加拿大学者在美学研究的交叉学科领域也体现出了鲜明的特色,例如自由学者迪斯那亚克以人类学方法为主,辅之以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方法,进行历史考古和田野考察,取得了突出的研究成果。进化论思想方法一直深刻地影响着西方社会科学领域,米勒和柴德尔等学者在进化论与神经科学的结合上有较大的贡献。在信息化与数字化时代,信息论的方法已经形成一种思维方式,维塞尔等年轻学者主要着力探索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DMN,default mode network)的形态与运行原理。传统的哲学思辨模式也走向与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结合,希利是这个方向的代表人物。另外,布朗等学者从艺术创作与欣赏角度探索美学的神经学和心理学基础,它也是神经美学的重要研究方向。

四、神经美学的启示

(一)呼唤客观精神,奠定美学的科学基础

我国美学研究长期处于主客观问题的流派争论,就本体论问题进行争执,对认识论问题进行批判,或用西方哲学美学的某一流派与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结合孕育新美学流派。从实质上看,推动美学进步的根本动力严重不足。张世英先生在《天人之际》一书中指出,西方当代哲学的主客融合是建立在深厚的主客二分的历史背景下的。我国古典哲学美学的天人合一境界,未经过主客二分阶段,因而缺乏客观性物质性基础[12],悬浮空中,难以看到行走在大地上气势雄浑的坚实脚步,难以听到振聋发聩的浑厚回响。我国近代哲学一直处于全面向西方学习的阶段,主体性在召唤与建构中不断加强,西方的客观科学精神却一直是我们该补的精神之钙。在张世英先生的《天人之际》一书中,对这种客观科学精神的召唤构成了全书另一条主要的线索。我国的美学需要我们在主、客两个方面继续探索,特别是在客观科学精神方面不断强化和进步。

李泽厚先生近年反复强调:“期望有一天脑科学通过神经元的通道、结构等等,来实证地解说人的许多心理,其中包括人性、道德、审美、宗教信仰和感情等问题。”[13][14]这些呼声都体现了我国美学领域对神经科学与认知科学的迫切渴求。

实验美学传统是西方客观科学精神的绝好体现,但我国对其关注与研究却体现出时断时续的状态,究其根源在于我们缺乏客观科学精神之钙。当世界学术研究走向多学科交叉与复合的阶段,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携手共进的时刻,我们不应该再以学科为壁垒、以流派为分野而固步自封、裹足不前。深入地系统地学习研究西方实验美学方法,研判神经美学的最新成果,为我所用,将为超越主客二分的天人合一境界奠定坚实的客观科学基础。

(二)聚焦焦点问题,重构美学体系

“美是什么”这个问题向来是美学研究者首要解决的问题。美学家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路径各不相同,因而产生了不同的结论。哲学史经历了本体论、认识论到语言论以及存在论的发展流变过程,相应地,美学也在哲学范畴的影响下,回答着“美是什么”的问题。这些探索思辨的过程和相应的结论造成了不同美学流派的分野。从认知神经角度,重新审视“美是什么”这个基本问题,我们会得到崭新的答案。

认知神经科学主要研究客观世界与人脑神经系统的交互作用原理。神经系统的机制可以分为细胞层面、功能区域层面、智能模块层面以及神经递质层面等。美与各个层面的神经机制都紧密联系,例如,面孔审美可能有神经“脸细胞”的细胞层,也可能有相关的功能活跃区域以及多巴胺等神经递质的参与。因而,美作为人类情感的一种状态,是一种神经系统的生理机制。

然而,是否存在特定的仅属于“美”的神经机制呢?这是一个在探索中不断获得新答案的开放性问题。有的学者(如泽基)提出假设和实验证据,认为眶额叶皮层是审美判断的主要区域。然而,也有研究者的实验结论显示,除了眶额叶皮层之外,其他皮层区域也在被试做出审美判断时活跃。还有证据显示,眶额叶皮层不仅在审美判断时活跃,在被试做出诸如对称等判断时,也是活跃的。因而,认为眶额叶皮层以及额叶、顶叶其他皮层区专属于审美判断,尚无确凿的证据。

另外,美国神经美学家查特吉的研究代表了一部分美学家的观点。他认为,不存在审美情感,审美只是人类情感的一种愉悦状态,它与其他情感没有本质不同。这与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的观点一脉相承,即用心理学和神经科学解构了美感本身,认为美感只是日常情感经验的愉悦状态。

我们如何运用认知神经科学原理,回答“美是什么”以及美感等美学基本问题,这些答案可能正是中国美学走向未来、走向世界的重要步骤。

需要进行补充说明的是,如果人们认为认知神经科学是认识论哲学的发展与衍生的现代版本,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局限了它的广阔范围,低估了它的科学阐释力。我们认为当代认知神经科学作为现代心理科学的最新阶段,站在整个哲学领域的对面,为整个哲学领域提供了崭新的视角。当然,这并不是说它凌驾于哲学之上。如同上文分析的主观精神和客观精神的关系一样,两者互相融合,颉颃互竞。因而,用认知神经科学来回答“美是什么”时,我们不能仅仅把它理解为一种认识论哲学对美学问题的解答。

五、小结

综上,回归美学历史考量神经美学的诞生与发展,我们可以看到其诞生与勃兴的内在逻辑;回归美学历史考察神经美学的研究手段与精神指归,我们可以在历史的纵深中学习其客观求真精神。狭隘的学科观念和学科壁垒在这里消融与弥合,共同让位于艺术史和科学史发展的必然趋势,让路于人类勇敢的求知与探索的脚步。

如果说,“任何不借助神经科学的人文艺术研究都是泥足的巨人”寸步难行,我们也有理由坚信任何不包含丰富多样人文艺术科学的神经科学研究都像冷冰冰的僵尸,毫无生气,毫无意味可言。科学与艺术是人类创造力生发出的两朵优美娇艳的花朵,交相辉映,摇曳生姿。两者应顾盼生辉,互相吸引,颉颃互竞。

审美经验与艺术欣赏力在审美教育实践中完成,在人类历史和社会风俗中濡养,它们不是实验室里的实验数据,更不是科幻式的审美芯片植入,当然也不排除科技发展为人类审美能力带来变革式发展的可能。神经美学对于我们厘清传统哲学美学问题,摆脱来自历史文本的思想负担,科学清晰地认识大脑与审美的关系,解释美感的心理基础和神经基础并有效地实施美育都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当然,我们也要保持谨慎的乐观,在神经科学完全打开大脑“黑匣子”之前,唯有孜孜以求是合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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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曾庆福

责任校对 张慧敏

B83

:A

:1007-905X(2016)05-0069-08

2016-04-10

吉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项目(2016054);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2&ZD013)

孟凡君,男,吉林白山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东北电力大学媒体技术与传播系讲师,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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