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曹乃谦 (外两篇)
2016-03-12山西许玮
山西 许玮
夜读曹乃谦 (外两篇)
山西 许玮
好的文学作品不会因为读者的迟到而失掉光彩。曹乃谦的《最后的村庄》、铁凝的《笨花》、厚圃的《契阔》,都是能让人静下来、走进去的书。文学作品是要给人心灵震颤的,如果对生命没有任何启迪,那不读也罢。好的作品,不仅和着时代的节拍,还诗意地寻找人性的栖息。这样的作品,阅读后总是让人心生欢喜,感到温暖,看到希望。
读书 曹乃谦 铁凝 厚圃
我洗了手,端坐书桌前,开始翻看曹乃谦的小说。洗手,端坐,再读书。宁谧的夜,随着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我也一样变换着情绪。面前摆着的这本《最后的村庄》,连同它的作者,让这样的月夜有些不同寻常。
我最喜欢有月亮的晚上。小时候每到月亮圆的时候,母亲总会跟我说,月亮里有个仙女,还有一只白兔在捣药。老人们都这么认为,我母亲也相信这是真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天宫和神仙,但我喜欢这样的传说,也越发想听母亲用家乡的方言这么讲下去。所以,在月亮圆了的晚上,我就不忍心早睡,不是怕错失了月的清辉,而是想趁着夜色的皎洁,窥探月亮中的秘密。就这样,雁北地区哄孩子的方言故事,很早就进入了我的记忆,以至于多年后,再听母亲或祖母讲这些积淀下来的传说,我并不感到生疏,也没有因为多喝了几年墨水,而忘了故乡的井水。
最早听到“曹乃谦”这个名字,是在读大学时。当时,山西文学评论家段崇轩在《大同日报·云冈副刊》发表过一篇介绍曹乃谦的文章:《曹乃谦和他的〈温家窑风景〉》。再后来,我见到了《山西文学》和《黄河》两种期刊,曹乃谦的名字不定时会出现在目录中,而且在所有刊登的来稿中,编排较引人注目。就在我联想着几年前看到段老师的那篇文章时,省内外的作家纷纷写文介绍曹乃谦。更吸引人的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之一的汉学家马悦然,竟力捧曹乃谦的小说,并推荐到了瑞典。马悦然怎么会读到曹乃谦的书,为何会如此青睐他的小说?青睐到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一个世界级文学大奖的评委,对曹乃谦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了。
于是,我买曹乃谦的书,我读曹乃谦的书,我要看看雁北的穷乡僻壤在曹乃谦的笔下到底怎样让人刻骨铭心;我要听听那些苍凉婉转的麻烦调儿,怎么会在一个作家笔下如此撼人心魄。
晋西北千百年的历史变换中,汉文明和草原文明交相辉映。历史沉重的包袱没有因为时代更迭而让我们稍有歇缓。在雁北,随处可听可见的历史,和整个古老的民族一样,也镂刻下了岁月难掩的光彩、破落、贫瘠,还有愚昧。曹乃谦深谙这片土地的风俗民情,他以三十多年的文学积累,在写第一篇文章的时候,就烙上了黄土、泥巴、赶车人、挖煤工的印迹。再加上他在公安系统充实的工作经历,他的小说写得血肉丰满。读他的书,你会感到不单单是在欣赏文学,而是跟着作者走进了雁北,走进了晋西北别样的生活世界。那里没有矫情,没有虚伪,没有因为现代化的躁动而失掉本色,褪没了淳朴。没有,那里只有人,有属于人永远也篡改不了的真实。曹乃谦就用他率直的语言,毫无修饰地向你道出了一个真实的雁北。
好的文学作品不会因为读者的迟到而失掉光彩。我在曹乃谦久违的言语间,解读作家于黄土地上建构的思想。曹乃谦没有让我失望,我从那些爬满圪针和沙蓬球的荒原,一步步向他的精神高地跋涉。我想看看酸枣如何展现做女人的野性;还有苦杏仁儿,她坎坷的命运真的就像个杏仁儿那样,逼着你想到祥林嫂和她死去的阿毛。白白的不幸,根根的变态罪恶,在曹乃谦的笔下和我以往读过的作品大为不同的风格。这不仅因为我生长在晋北,更在于作者用文字感染着我,感染着所有的读者。曹乃谦没有刻意去挖掘人性的原始,他专注人的本真和纯粹,而万物往往因为其本真和纯粹又回归原始。曹乃谦的小说没有修饰,没有编造,真实的生活是不需要编造的,也是编造不出来的。
我想到了马悦然、王安忆、刘心武等人对曹乃谦的评价。我不知道深居北京、上海的作家能不能读懂雁北的语言,能不能在曹乃谦的“纸仰层”“圪蹴”“土圪坨”“盖物胡筒儿”里看明白一个作家笔底的世界。就像我们很久以来看不懂萨特、卡夫卡、艾吕雅一样,就像很久以来人们批评王安忆的“三恋”小说,批评刘心武的“牌楼”系列,读者看不懂,作家和作品就会遭来非议、引起误解。如果从艺术标准剖析作品,大抵只能看到写作者的文学修养;若要深入作家的心灵世界,去品读写作的精神和灵魂,岂是一篇文一部书就能看得懂?
马悦然说,曹乃谦的文章那么“粗”,那么“脏”,那么“纯”,又那么不平凡地掀起汉语写作的波浪。他吃惊地看着曹乃谦的“温家窑风景”,是不是会张大嘴说,“这才是我们外国人想看到的中国。学什么后现代主义、意识流,有出息的中国作家都该像曹乃谦一样回归自己的土地,面向你们自己……”
听曹乃谦唱那些苦调儿,我身上淌流的北方的血,就一刻也没有止息过沸腾。我走进了曹乃谦的文学世界,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接纳我这样稚嫩的解读。但是,在所有人把他和沈从文比、和汪曾祺比的时候,我还是愿意看他独自行走、清静写作,也讨厌给他戴各种帽子,贴任何标签。我知道,曹乃谦不喜欢那样。一个真正的作家何必非得大红大紫?可作家又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大红大紫。或许曹乃谦想过,或许曹乃谦没想过,但他曾经好像也在酒后拍着胸脯说:“要把看不起我的作家,一个个都打倒。”曹乃谦不是大师,而那些附和着夸他的作家,不知是不是在他要打倒的队列里,如果在,真是可悲!
同样是农村题材小说,“80后”这代人读赵树理、马烽、李准、浩然的已经不多了,他们的书被放进了文学所、图书馆,作为特定时代的象征,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大家开始看言情,读武侠,开放的中国,一浪接一浪地吸纳着都市文化对传统的风化裂变。到了只剩下肢体狂欢的年代,人们又惊呼写作农村题材的艰难——曹乃谦不会不知道。
读曹乃谦的小说,得准备字典,好多日常挂在嘴边的话,在他的小说中反倒变得生疏起来。曹乃谦用他的雁北方言写他的雁北农村,读第一遍你很难读懂乡民们祖祖辈辈使用的语句,何况是那些深居京城的名家大腕。语言这门艺术,真需要我们好好研究。身处网络时代,当写作只剩下敲键盘、点鼠标的时候,该有多么怀念纸与笔带给阅读的温情。曹乃谦的语言,因为真实,便具备了个性;而纯文人的写作,可能还厌恶他这样“粗俗”。随他们去吧,象牙塔里看到的俗世生活,永远都是有局限的。曹乃谦选择了本色,
摒弃了修饰,用饱含真情的语言,力构雁北被风沙吹皱的棱角。语言在曹乃谦笔下,竟成了我们不可回避的追忆与表白。
寻找最后的村庄,我突然想到沈从文《边城》里的潇潇、夭夭、三三、翠翠,想到李锐《厚土》中的马裤呢和玉香,想到刘恒写过的杨天宽,陈忠实《白鹿原》中的黑娃、田小娥。尽管他们都闪现着不同的艺术魅力,但曹乃谦笔下这些不幸的人,让我怦然心跳。或许是我真的见过我的这些晋北老乡,而没到过沈从文的湘西,没去过李锐的吕梁山……一样的生命,被演绎成不一样的生存经历。也正是这些经久不衰的人物形象,让作家的精神圣土染上了血肉的味道。
铁凝:从“夜路”走到“笨花村”
1980年,在新时期中国文学的大爆炸还没有全面到来之前,二十三岁的文学女青年铁凝捧出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夜路》。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部小说集,收录了她在保定农村插队期间创作的部分短篇小说,包括《会飞的镰刀》《灶火的故事》等。以“夜路”这个富有寓意的字眼做书名,铁凝迈出了自己文学长旅的第一步。早年她先后发表了以《哦,香雪》为代表的一批风格清新明快的小说,既展现了自己的文学才华,也让读者记住了这个有着美丽笑容的“香雪”。
从当年的“夜路”起航,几十年来,铁凝佳作不断。司猗纹(《玫瑰门》)、大芝娘(《麦秸垛》)、白大省(《永远有多远》)等,她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形象深受读者喜爱。插队经历给了铁凝丰富的生命体验,使她对生活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热情,作品直向拷问人性的纵深处开掘。这些,都为她创作《笨花》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2006年,长篇小说《笨花》孕育完成,铁凝把生命体验和创作思考融进这部书写民族历史的大书。铁凝早年的很多作品,特别是之前的三部长篇《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都着力关注女性的生存,而《笨花》则拓展了这个主题。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出生成长的冀中平原,以一个叫“笨花”的村子为蓝本,围绕向氏家族的变迁展开叙述,进而呈现了20世纪上半期中国历史的风云跌宕,让读者聆听了民族命运的变革之声。“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域外传来。有个村子叫笨花。”写下这几句话,铁凝为《笨花》定了一个基调:撷取普通人的生活场景,通过对小人物命运的精心描绘,反衬时代的风云激变。《笨花》塑造了九十多个性格鲜活的人物,作者将他们放在农村的黄昏日落,放在“鸡蛋换葱”的琐碎生活中。徐徐展开的生活图景里,时代的烽烟裹挟着普通人的命运。九十多个人物中,主人公向喜、向文成是出彩的,而大花瓣、小袄子这些角色又何尝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呢?笨花村被卷进了时代的洪流,种花、掐花、拾花的冀中农民,参与了民族求独立、求富强的变革,这是必然还是偶然?书中很多章节都非常精彩:小袄子和日本人对话,取灯和小袄子的死,西贝二片炸日本兵……最后,西贝梅阁、取灯、小袄子、向喜先后离去,笨花人在家与国、忠与义的抉择面前,走向了不同的人生归宿。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算不得英雄,但历史风云激荡,殷红的血洒在了棉花地无边的飘拂里。《笨花》是一曲冀中大地成长起来的歌谣,唱出了生命的顽强、人生的起伏、信仰的坚定,无数的人倒下,换来的是一个民族的站起;普通人的奋斗挣扎是我们整个民族的奋斗挣扎;普通人的热血担当,承载的是我们整个民族的不屈不挠。
好作品常读常新,而好作家也总能不断地为读者捧出好作品。《笨花》实践了铁凝的文学理想:好的文学应该有能力表现一个民族最生动最有活力的呼吸,应该有能力传达一个民族最内在最本质的情绪,应该有能力呈现思想的表情,而不是罗列深奥的思想本身。铁凝的写作不赶风潮、不凑热闹,相比很多作家的丰产,她的作品不算多,但扎实稳当,努力书写生活的本真和人生的真面目。经历了文学界的一个又一个思潮,铁凝的笔始终沉静,她无法割舍的乡村、棉花、麦垛,反复出现在作品中,她文学的根已经深深扎在了广袤的华北大平原。
《笨花》出版后,铁凝已经为读者奉献了四部长篇小说。评论家贺绍俊先生说:“铁凝的四部长篇是四棵大树,贯穿其中的是一种共同的东西,那就是‘植树人’铁凝的灵魂。”铁凝深爱自己的家乡,《笨花》是她三十年文学功力的积淀,是她审视故乡历史变迁
的一部“文学大百科”。冀中的土地养育了她,棉花的温煦带给她创作的热忱,书中不少人物都以她的祖辈为原型。与其说《笨花》是作者唱出的一首故乡的挽歌,不如说是她呈现了心中永不离弃的文学家园。
他乡亦故乡:厚圃小说印象
认识厚圃,是从欣赏他的画作开始的。我喜欢他笔下的《故乡》,寥寥几笔,却有宽广的意味在里头。它总让我不由得念着在晋北乡下的日子,而淡淡地伤神。《旧燕》更是透着文人画的情怀:卷帘之下,春风自在;岁岁年年,燕儿来去,却是一样的人家。
厚圃作画,乃文人遣兴,有的是乡间的好山好水,却少见他把城市移入尺幅,尽管他久居深圳。只有在文学作品里,才能既看到他对自己的故园怀有赤子之情,又对这座生活了多年、“日久他乡即故乡”的深圳也是一往情深。
厚圃的祖籍在潮汕平原,后来他到天津读书,再后来定居深圳,走南闯北,潮汕平原给了他朴厚温良的本性,深圳则给了他人生风浪的历练。乡村生活成为他“过去时”的创作源泉,而城市经验时时供给他进行“现在时”文学创作,尤其是深圳的大都市气息,更是成为他小说世界最丰富的“表情”。
厚圃的小说起笔于乡土世界,而逐渐扩展到城市里去。在他城市题材的小说里,主人公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城市里固有的人(我们晋北俗称“城城家”),一类是进城务工的打工者。厚圃写乡土,开阔从容,娓娓道来;而写城市,则如用利刃划破花团锦簇的包装纸,将城市人的精神内核公之于众,温和中带着一丝不留情面的残忍,辛辣中又不无人性的悲悯。我最近正好读到他的小说集《契阔》,感慨良多。
《空心》这部短篇,几乎没什么故事,情节也似乎有些单调。理发店、洗头房、一对闹别扭的小夫妻……故事就在这些背景下展开。小两口因为赌气,男人去洗头房“发泄”;女人呢,为了“对付”男人的“有家不回”,也有意进了同一家洗头房,故意给男人看。厚圃在《空心》极有限的篇幅里,并不仅仅写城市的五颜六色如何让年轻人迷失,而是用温情的回归,给了小说一个暖暖的结局:家是永久的栖息之所,只有在属于自己的港湾,才爱得真实,才有真情可享。小说结尾处,“小美突然抽泣起来,像是从来都没有这么委屈过,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一句令人有些伤感的结束语,却是小说的点题所在。
城市里,灯火映照下的天空,缤纷而迷离,多少把持不住激情的人被这缤纷和迷离吞噬。其实,这何尝不是城市男女普遍存在的心灵共鸣。眷恋传统乡土文明的作家,常常会对急速凸显的“城市病”感到焦虑,甚至猛烈抨击城市化对人情和人性的冲击。《空心》几千字的短小说,让人读出了淹没在城市灯红酒绿间的那抹温暖。
《之间》篇幅同样不长。“我和妻子孙兰香,老谷和妻子张雪”,故事在平淡中开启。婚姻的“七年之痒”,导致生活的索然无味。出轨,似乎成了迟早会亮起的“红灯”。厚圃把握了婚姻的痛处,写了时下城市里夫妻之间普遍存在的感情危机,但又绝不是简单地描摹俗世的众生相,而是靠着爱的拯救和情感的回归,将小说的主题升华——再好的世界,也抵不上心灵的港湾。繁华和诱惑之下,家和爱才恒久。基于此,之间,是人和人的之间;之间,是家庭和家庭的之间。“我紧紧搂着她,感觉就像捡回一条命,重新投入亲人的怀抱。”这是小说中男主人公“我”经历感情风波后的感慨。至此,小说的矛盾化解,冲突消散,一切重归于好。城市的夜,平静如初。在这个层面上,《之间》与《空心》的主题应归为同类。还有《前妻》这部短篇,主人公丁刚与马莉经过感情挫折后的各奔东西,是城市男女纠结在感情泥淖中的痛。小说结尾并没有人们期待的夫妻大团圆,而是两人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但主题仍跟《空心》《之间》两篇如出一辙。
说到此,我又忍不住要说说厚圃的画,那幅《偷寿》图:一个篮子,两个寿桃,一只小鼠,画面简洁干净。画家用明亮的红黄色,晕染出篮子里两个大寿桃之艳丽。一只小鼠,偷偷跃上篮筐,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不是看别处,正是觊觎篮里的那两个寿桃,只待往下一跃,桃子便唾手可得。整幅画,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似乎“偷寿”的举动已经在实施了。我想,小说是不是也应该有这么一种“冒险”?那便是,在不动声色的平静中,让主题给人一种“出其不意”。读者阅读之后,愣一愣神儿,或许还会长叹一声,联想到自身的一点什么。好的小说,靠了这种“出其
不意”,便具备了向读者进攻的某种可能性。就像《空心》和《之间》,平淡却能搅动心灵的波澜。与《偷寿》这幅画的抓人眼球不同,《回家》风格含蓄。画面中,游子骑驴而行,因为寒风扑面,他的脸掩在了怀里,不得见他在回家路上的表情。这幅画好,好就好在没有展现人的表情,而是给赏画人留下了更多的想象,让你去猜:游子归乡,是喜,是悲,是归心似箭,还是心有愧疚。
有了欣赏《偷寿》的感悟,有了揣度《回家》的诗意想象,我们再看看厚圃的另一部小说《契阔》。
《契阔》的故事情节更让人纠结,甚至有些悲催。男主人公杜亮职场奔波,因种种原因,与妻子苏晓娜感情渐淡,暗中跟一个叫朱迪的女子擦出火花。忍痛与苏晓娜离异后,杜亮觉得这下可以放放心心、光明正大地与朱迪相守,结果,朱迪也弃他而去。不该抛家别妻的杜亮,内心空旷,追悔莫及,瞬间陷入了人生的死胡同。因为离异之前有过约定,苏晓娜(前妻)在四川老家等着杜亮(前夫)从电话里给她送安慰,而杜亮在失去朱迪后,曾想过与苏晓娜复合。当他拨打电话,欲弥合破碎的情感时,却得知苏晓娜含恨结束了年轻的生命,走的时候,留下“契阔”二字,让时间凝固了不可挽救的伤痛。对杜亮而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仅有事业的成功,又怎抵得上夫妻的万般恩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厚圃通篇要表达的小说主旨。“契”是“合”,“阔”是“离”,人这一生,从年少走到老成,或多或少都背负着一份感情债,但如何把持,如何让人生少些遗憾,是每个人都必须处理好的一道命题。
《契阔》这部小说很有情节感,矛盾冲突有始有终。不过,阅读这部小说,在激赏精彩故事的同时,我心里万般纠结,竟有些莫名的伤怀,对婚姻像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惧怕。生活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公平地付出,公平地得到,公平地在四季轮回里静守光阴。我们的父辈甚至祖父辈,生活在牵手便能成婚的年代,一生忠贞于彼此,忠诚于爱,携手一步步走至人生的暮年。他们曾经清贫,曾经为温饱而犯难,但相濡以沫的爱,是苦日子里永不气馁的宗教般的信仰。从原始社会的蛮荒中走来,婚姻是人类迈向文明的重大转折。一纸契约,将男女结为固定的伴侣,生儿育女,代代繁衍。从有了婚姻的雏形算起,人类已在这个星球走过了几千年。而今,婚姻的契约变得如此脆弱,有些像陈年的书页,经不起磕碰。年轻人把婚姻看得太过简单,太过草率,结合与分离,似乎成了眨眼的事。爱没有了神圣感,多少让人不敢奢望。常常,当有人谈及老辈们度过了银婚、金婚,至死不渝,在夕阳中相携守望晚年的风景时,我就想,纵然银发爬满双鬓,时光镂刻皱纹,他们的爱情,或者说他们对岁月的虔诚,令年轻人望尘莫及。
文学作品是要让人心灵震颤的,如果对生命没有任何启迪,那不读也罢。好的作品,不仅和着时代的节拍,还诗意地寻找人性的栖息之所。这样的作品,阅读后总是让人心生欢喜,感到温暖,看到希望,而不是满脑子的失败、落魄,甚至怨恨这个世界的糟糕。我很认同厚圃在小说集《契阔》的后记里写的几句话:“物质丰盈而温情泛滥,文明溃散且道德败落……”他用这几句话,意在感叹当下人(或许也包含他自身)拼命追求着一些东西,而忽视掉了另一些更为本真、更为可贵的价值,比如真情的分量,比如人与人的坦诚。这似乎是一个社会学的话题了,远在小说之外,但厚圃的小说不正是要疾呼那溃散的文明和败落的道德的回归吗?现实中的都市男女啊,万不可把婚姻走成人生的一个路障。
厚圃在他名为《斗戏》的随笔里写道:“‘斗戏’的赢与输,关键要看剧本是否抓人,有没有名角登场,还有就是他们能否真正打动观众。”我深深记着他的这句话。于写作而言,情节是否抓人,有没有好的人物形象,真是考验作家的功力,也是打动读者的根本。《空心》《之间》《前妻》《契阔》以及《万物生》这几部小说,不但让读者透过文字看到了城市背景下人的生存状态,也看到了厚圃画人物的笔在写作小说时的魅力。然而,这仅仅是对厚圃城市题材小说的“管中窥豹”。
作 者: 许玮,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双义和》,散文集《岁月生香》等二部,纪实文学《寻找谢臣》。
编 辑:张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