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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当代文学中变态母亲形象类型分析

2016-03-11刘彩月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呼和浩特010070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母性变态子女

⊙刘彩月[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呼和浩特 010070]

现当代文学中变态母亲形象类型分析

⊙刘彩月[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呼和浩特010070]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存在一系列的变态母亲形象,如老舍《月牙儿》中的母亲、三仙姑、曹七巧、焦母、恩娘、汪母、倪母等文学形象。这类形象的变态情感根源在于,一是变态母亲在生存压抑之下的母性裂变,导致对于子女幸福生活的不平衡,和对于子女不幸生活的漠视;二是变态母亲在艰难困苦中抚养亲子,对亲子产生强烈的占有欲以致拆散其夫妻生活,成为虐待儿媳的变态婆母。本文将变态母亲形象按照以上两种情况进行类型分析,并从反抗传统、女性觉醒和女性自审的角度探讨变态母亲形象的存在意义。作家们意在透过这一形象体现对时代文学主题的契合以及对变态母亲这一特殊群体的关注。

变态母亲母性男权反抗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有一类形象独特而又充满复杂性,那就是变态母亲的形象。比如,老舍《月牙儿》中的“母亲”,曹禺《原野》中的焦母、赵树理《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张爱玲《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巴金《寒夜》中的汪母、王蒙《活动变人形》中的倪母,以及严歌苓《陆犯焉识》中的“恩娘”等等。她们作为母亲的形象不再是爱和善良的化身,而是表现出一种变态的情感。从五四新文学起,文学便开始自觉地进入了一个罕见的“弑父”时代,女性从千年的封建桎梏中挣脱出来。作家开始重视女性价值的抒写,母亲也就此成为了一个抒写不尽的文学形象。变态母亲就是作家们在对女性价值的思索中塑造的一种特殊形象,它以扭曲的方式展现了母亲们遭受的物质苦难和精神压迫,展现了母性的复杂性。变态母亲形象是在五四文学对母女情深、歌颂母爱的主流大潮中显现的,她们以自私、恶毒为特征,作为一种负面形象存在。然而在细细推敲之下,变态母亲形象又显得独特而艰辛,这种形象是对吟咏母爱神性的大胆叛逆,挖掘千百年来母亲们被掩盖的人性,显示出一种超越形象本身的言外之意。

一、变态母亲形象的类型划分与心理分析

从心理学角度评判一个人行为是否异常,是否属于变态范畴时,其判断异常的标准有以下几点:(a)不常见的或统计学上较罕见;(b)社会不接受的或违背社会常理的;(c)充满对现实的错误感知和解释;(d)伴随着严重的个人痛苦状态。我们就以上面四种标准做判断,第一种情况:当一个母亲阻断其子女的幸福之路,将她的子女推至悲惨的境地时,她的内心才会感到平衡。那么这不仅是不常见的,更是社会所不接受的,还会在过程中伴随着母亲自身的纠结与痛苦。我们就可以判断这种行为是异常的,属于变态范畴。第二种情况:当一个母亲因为为子女付出了一切,以不惜破坏子女婚姻的疯狂手段,对儿子极度占有依赖,对儿媳进行虐待,同样可以判断这种情况属于变态范畴。

(一)生存压抑下的母性裂变

生存压抑这一个词,笔者的定义是指生活在受到束缚和压迫的环境中,这种束缚和压迫既指因外界环境的残酷而带来的物质上的匮乏,也指外界环境带来的对个人内心情感和欲望的压迫。无论是物质上的束缚还是心理上的束缚,生活在其中的母亲因为这种长期的生存压抑,而导致了人性的裂变,或者说是母性裂变,一切只图个人心中之快。这类变态母亲对子女的不幸持漠视的态度,对子女的幸福会产生强烈的不平衡感。

1.母性裂变的具体表现

在老舍的小说《月牙儿》中,母亲曾经温顺、善良、吃苦耐劳。在当丈夫突然死亡之后,她孤身一人担起了抚养女儿的责任,然而黑暗的社会不能给她这样的女性一个健康的生存之道,种种逼迫之下,她走上了卖淫之路,她希望以自己的牺牲换来女儿的解脱。然而在历尽凌辱的过程中,她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开始被一步步剥削殆尽,母性中的善和美消失了。于是她劝说女儿和她走一样的路,用女儿出卖肉体来养活自己。当女儿在无尽的屈辱中希望得到母亲的安慰时,母亲“似乎一点儿也不以这种生意为奇怪”。母亲告诉女儿“能多弄一个就多弄一个”,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她的母性已经完全消失,心中只剩下“金钱”二字。她已经把女儿当作一个养家的工具,对于女儿的不幸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生存压抑之下,另外一种母性裂变就是对于子女的幸福生活产生强烈的不平衡感。赵树理《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在结婚之后,生活的枯燥乏味令她感到孤寂郁闷,情欲受到压抑,健全的人性遭到摧残,进而扭曲了人性中的母性。当女儿与小二黑自由恋爱后,三仙姑着急了:“小二黑这个孩子,在三仙姑看来好像鲜果,可惜多了一个小芹,就没了自己的份儿。”从这一处就可以看出一个母亲对女儿不正常的嫉妒感,她总希望所有男人都是围着自己转。“她想要是真那样的话,以后想跟小二黑说句笑话都不能了,那是多么可惜的事,因此托东家求西家的要给小芹找婆家。”作者对三仙姑的这段心理描写,生动地表现了她急于破坏女儿恋爱的变态情绪。三仙姑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出的焦躁以及嫉妒,都体现了其母性裂变的可悲。

张爱玲小说《金锁记》中的曹七巧,不幸嫁给了一个残疾人。她忍受着无爱无性的家庭生活,忍受着一个大家庭的质疑排挤。于是她的人性产生扭曲,一开口就是满肚子的牢骚。“一个‘好’母亲在日常生活中可能会以可能接受而令人害怕的方式对待她的女儿。比如说,一个好母亲会蔑视并嫉妒女儿,包括她的亲生女。”一个正常的母亲尚有这样隐秘的负面,更何况曹七巧这样一个母性裂变了的人。当女儿长安与童世舫在一起的时候,她软硬皆施,逼女儿退婚。她对童世舫说:“这孩子就苦在先天不足,下地就得给她喷烟。后来也是为了病,抽上了这东西。小姐家,够多不方便哪!也不是没戒过,身子又娇,又是由着性儿惯了的,说丢,哪儿就丢得掉呀?戒戒抽抽,这也有十年了。”且看七巧的这段话,好像是有意无意的提及,好像是对自己女儿的关心,但句句是对女儿的诋毁,像个疯子一样,成功拆散一段恋情,致使长安孤独终生。

2.母性裂变根源

上述这一类因生存压抑导致母性裂变的变态母亲类型,她们漠视子女的不幸,嫉妒子女的幸福。其心理根源在于她们在长期的压迫中,内心的丑和恶得到无限滋长,失去了最基本的爱人的能力,成为了麻木的“爱无能”者。因为这种“爱无能”,她们对于子女丧失了情感,只有嫉妒与仇视。其次,她们拥有一个共同身份——寡妇。三仙姑在丈夫那里无法获取爱,从心理的角度来看,一定程度上她也是寡妇。无论是现实中真正成为了寡妇,还是内心荒凉沦为寡妇的境地,她们都是孤独的存在。她们全部的生活中就只有一种人握在手中,并属于她们,那就是子女。所以如果她们想要发泄心中愤世嫉俗的情感,对象只能是子女。

(二)艰苦抚养之后的变态占有

这一类变态母亲是在极其艰苦的生存环境下将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当自己的孩子成家立业之后,她们便开始了变态的占有。她们因为在艰苦岁月里为子女付出了一切,而理所当然地将她的子女视为私有物品,并拆散其婚姻。她们将对孩子的“极端爱”转变为对儿媳的“极端恨”,不仅仅在“极端爱”中成为变态亲母,更在对儿媳的“极端恨”中成为变态婆母。

1.变态占有的具体表现

曹禺《原野》中的焦母从一出场就是一个对儿子有着“极端爱”情感的母亲,这种情感本身就是疯狂的。在与儿媳妇无休止的斗争中,焦母一步步走向了人性的变态面。在剧作中,焦母只要一见到儿媳妇,其称呼就是“婊子”“贱货”“狐狸精”,还骂儿媳每天勾引迷惑自己的儿子。焦母不止一次言明“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种种迹象表明她对儿子的占有和掌控,因此最终导致了儿媳的出轨和私奔。

巴金的《寒夜》讲述了一个家庭破裂的故事,汪文宣与妻子树生以共同的理想和爱情为基础建立家庭,可是最终却分崩离析,在这其中有一个第三者以其疯狂的占有欲加速了这个家庭的破裂,那就是汪母。树生离家出走后,汪母不让文宣去找妻子,甚至要求文宣登报离婚。她一遍一遍地说着“那个女人”“那种女人”,从来没把儿媳妇当作家中一员。她总是在重申“只有你母亲不会离开你”。她不高兴别人分去了她儿子的爱,看不惯儿媳妇的存在。因为汪母的种种言行举止,导致树生最终离去,让夹在中间的汪文宣承受着无尽的心理压力。

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中,恩娘对继子陆焉识的占有欲尤为强烈。虽然她是继母,但是对继子的占有欲并不亚于亲母。女性心理学研究者对守寡的女性展开过一项调查。“寂寞对于她们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丧夫的妇女说,她们在社交场合看到其他女性跟丈夫在一起就会感到尴尬。”焉识和婉瑜夫妻俩第一次洞房之后,恩娘说“原来还以为你们俩要神仙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啊”,这段话中体现出她辛辣的嫉妒感,她并没有正常守寡女性的尴尬,反而觉得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去。她事事跟婉瑜比,像是在和自己的情敌较劲,长期压迫着儿媳。她对继子焉识的占有欲超越了一个正常母亲对儿子的占有,从而对儿媳则造成了一种精神上的压迫。

王蒙长篇小说《活动变人形》中的倪母,她的身上有一种封建专制般野蛮的母爱,她对儿子的占有和控制更像是控制一件东西。她专制暴戾的“母爱”成为儿子倪吾诚一生都无法挣脱的铁笼。倪母甚至想通过抽大烟和娶媳妇来控制儿子,将婚姻的枷锁套在儿子身上,可以说倪吾诚一生在事业和爱情种种事情上面的失败都与他的母亲有着直接的关系。倪母以她疯狂变态的爱毁了儿子的一生。

2.变态占有的根源

上述这一类在艰难困苦环境中抚养亲子而产生强烈占有欲的变态母亲类型,她们之所以将孩子视为个人物品,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与别人在一起,其心理根源在于她们极端的爱。因为她们多年如一日地将子女抚养长大,历经艰苦,所以从心理上误解了个人与子女的关系,自以为是私有物品。其次,她们同样是以寡妇的身份出现,她们的生活中同样只有子女,如果她们想要依靠谁,或因拥有谁而产生希望,只能是其子女,尤其是儿子。对男性的依赖是她们的共同特征,这类变态母亲没有个人独立意识,而极端地依赖自己的儿子,成为变态的存在。

(三)变态母亲形象的共同心理特征

就以上我们提到的两类变态母亲,在对她们心理根源的分析中,发现二者共同的心理特征,就是女人的嫉妒。嫉妒并非只有女性才有,但是这种情感在女性身上尤其明显。变态母亲首先是女性,所以嫉妒也是其天性。变态母亲的人性已经扭曲,失去了控制嫉妒感的理性,她们的内心更加敏感,对事物的嫉妒感往往会比一般女性来得更加彻底、疯狂。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特点就是,变态母亲往往会嫉妒女儿和儿媳妇的幸福。同性比较后的不平衡感和落差感,更能让她们感到不公平和仇视。比如曹七巧,她会对女儿长安的幸福产生嫉妒进而仇视,最后出手破坏。但是对于她的儿子长白,她嫉妒的对象就成为了儿媳妇。她逼着儿子发泄对儿媳妇的不满,甚至帮助儿子娶姨太太,只为了看到另外一个女人的不幸,以达到内心的平衡感。

变态母亲形象所谓的变态其实是指母亲们在长期的精神和生活上的压抑中所造成的一种心理扭曲现象。从对变态母亲形象心理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这种变态现象的背后似乎又有着关乎人、家庭、社会等方面的深层原因。变态母亲形象似乎是作家们故意颠覆传统母亲形象、撕碎母性神圣的外衣,有意而为之。

二、变态母亲形象出现的原因

“五四”时期,中国文学进入了一个自觉的时代。女性在沉睡了千年之后开始苏醒,作家笔下也开始了对女性内心觉醒的描写,男作家站在反封建的角度刻画“女儿们”的出走,女作家则在女性主义文学缘起中开始了对女性自由的关注。在这一过程中,对母亲形象的抒写逐渐多了起来,五四女儿们在争取自由独立的时候需要来自家庭主要是母亲的慰藉。所以这一时期对母女情深的描写尤为突出,如冰心、苏雪林等作家笔下描写了理想而神圣的母爱。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作家们开始描写受苦受难、无私奉献的苦难母亲,刻画了具有革命和爱国意识的伟大的母亲形象。可是从20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在描写正面母亲形象的主流之下,变态母亲形象开始在文学作品中露出头角。她们不具有主流抒写的伟大、无私、博爱的母性特质,反而打破了母爱的神性,成为摧残子女的罪魁祸首。它颠覆了人们对母亲形象的传统定义,却又显得充满现实性和合理性。它的出现是作家对人类社会中一个独特的弱势群体“母亲们”的深刻思索。

(一)剥离母性,恢复人性

数千年来,母亲被禁锢在家庭和夫君权威之下,并且以人们所推崇的伟大的母亲意识塑造了自己的存在。母亲意识就是人们所认为的母性,即具有博爱、无私、奉献的特征,而且这些特征是在她们生育和抚育的两大母职中体现出来的。人们将母职看作是母亲的本性,却没有站在人性的角度去看母亲的内心,当女人出于爱心、性情或是责任而承担起养育责任时,人们却习以为常的认为那是妇女的生物本性使然。我们似乎从没有想过,数千年来人们意识中母亲该有的爱与无私是以男权话语为中心的社会结构圈套在母亲身上的束缚。我们的“母亲”从未以一个“人”的存在被关注和理解,或者说,“五四”以来的文学写作中从未以母亲的视角去抒写她们的内心。母亲意识其实是对她们作为人的自然属性的一种淹没和遮盖,她们是母亲,长期以来母亲作为一种家庭角色所形成的母性意识已经覆盖和淹没了她们作为人的全面发展。这种母性意识其实是传统社会为母亲规定的一种身份模式,她们只能作为听从和付出的形象存在。

变态母亲形象的身上却剥离了母性的特征,作家们似乎有意创作出这样一种回归人的本性的母亲形象。三四十年代出现的变态母亲形象是第一次站在母亲的视角,走入母亲的潜意识,颠覆五四以来对母亲的神化和同情,展露母亲复杂的人性。如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这个母亲贪婪、自私,以金钱为依赖,把子女推向不幸的深渊,完全丧失母性。可是这却是张爱玲对女性生命的思索,她将母亲看作一个普通的、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来看待。当一个人承受过婚恋生活的痛苦与不幸之后,她的内心必将产生某种扭曲,将人性本来就存在且已被激化的愤怒和欲望宣泄而出。如果这个人是千百年来被社会规定好的无私博爱的母亲形象,那么她就将成为人们眼中的变态母亲,实则这只是她人性中该有的表现,只不过被扩大化。所以变态母亲形象其实是作家们恢复母亲们作为人的原始生命力,并表现她们作为人该有的人性复杂性。

(二)对母亲奴性意识的展露

无论是写理想之母还是从现实的角度写受难母亲,这些主要潮流的抒写实则都回归了一个主题,那就是反传统、揭示封建礼教对母亲的束缚。在以娜拉为代表的出走的女儿们追求自由、走出家庭为主的女性反抗中,对母亲苦难的抒写也成为作家们表现反抗的一种手段。变态母亲形象虽然与主流形象背道而驰,但是在反映主题上却是殊途同归。上述中有一类变态母亲形象,她们以对儿子的变态占有和虐待儿媳成为变态婆母,这类变态母亲形象的塑造实则是在揭示她们身上浓重的奴性意识和对男性的认可,进而从反面达到揭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摧残和毒害,更加强有力地呼唤女性觉醒和反抗封建礼教。

母亲们在长期男权控制之下,心理麻痹,丧失自我,独立人格遭到扭曲,她们甚至不自觉地认可了自己的附属地位,母亲们的这种被洗脑式的意识就叫作奴性意识。从《女儿经》《女戒》《女训》等古训典籍对女性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的制约与教化,到古代圣贤‘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蔑视与训导,女人就是女奴,女人就必须视男人为天,男人天经地义就是女人的主宰,已成为全社会人们(包括女人自己)的共识。而变态婆母形象正是这种人格扭曲的极端,在五四觉醒时期她们依旧不能苏醒,反而在沦为寡母之后更加觉得无依无靠,她们内心的奴性意识呼唤自己抓住身边唯一的一个男性,那就是儿子。巴金《寒夜》中的汪母、曹禺《原野》中的焦母,还有曹七巧对长白的占有,她们的变态之处在于,新时代下仍旧不能恢复独立人格而极端依赖男性。

(三)妇女解放运动中母亲们的无能为力

塑造变态母亲形象是作家们有意从心理上给予母亲群体以人性的解读,恢复母亲的性别存在。另一方面又迎合时代主题,从反面揭示母亲的奴性意识以显示男权毒害的深重。以上两条原因均是作家们自觉地从精神上对母亲群体给予关注的表现,然而从反映社会现象的角度来看,变态母亲形象的出现也源于作家对社会现象的思考。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火热的女权运动和妇女解放大潮之下,那些不能与时俱进的母亲们就成为了不合时宜的存在,值得我们反思。

在整个社会进行的妇女解放运动中,女儿们获得了自由与自尊。然而,母亲作为社会中一个独特的群体,在这场运动中就显得力不从心。她们上要服从父与夫,下要为子女倾其所有,长期被捆绑在家庭和母职之中,她们其实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弱者。在振臂高呼的妇女运动中,她们没有独立的经济与能力去参与。通过对这种社会现象的思考,作家们创造出了变态母亲的形象,将她们在社会大潮中的无能为力形象地展露出来。老舍《月牙儿》中的母亲,她以寡母的身份在社会中跻身,她渴望生存与独立,渴望给自己的孩子好的成长环境,然而社会却逼迫她卖身求存。这种挣扎过后败落下来的境地,是母亲们的常态,她们渴望独立而不可得,心中的愤怒与欲望只能通过她们唯一拥有的母亲身份去宣泄,将种种欲望施加在子女身上。

变态母亲形象的出现其实是作家们对处于社会底层的母亲的关注。作家们这种于主流之下的独特书写,主要表现了他们对母亲形象从人性、反封建、妇女解放运动三方面的思考,透过变态母亲形象被塑造出来的原因,我们似乎可以看到这个形象能够传递和散发的以反抗性为主的文学意义以及社会意义。

三、变态母亲形象的意义

在变态母亲形象的塑造中,作家们寓于了反抗封建社会、封建礼教以及封建家庭的意义,并在反抗之中呼唤母亲们甚至是女性的觉醒与解放。除此以外,女性主义的作家们通过刻画变态母亲的变态质素,对女性的自身精神弱点进行自审,达到反省的高度。

(一)反抗意义

1.反抗封建贞操观念

中国封建社会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对女性的训导,女子必须服从夫君且从一而终。贞操对于中国封建女子是极其重要的,而节妇烈女则是她们能够享有的最高“荣誉”,可是对于男性来说,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似乎就是他们应该享有的权利。封建贞操观念体现出鲜明而强硬的男权意志,是传统性别文化的糟粕之一。这一充满性别歧视的病态性伦理观念,必然也会成为现代女性文学文化反思和性别批判的对象与内容。所以作家笔下的变态母亲其实就是在自觉的反抗这种贞操观念而被世人批判为变态。比如赵树理小说《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赵树理对于这个不安分的母亲从道德和政治的角度进行了批判,将她塑造成为了反面人物。但是从反抗意义的角度来看,三仙姑的变态似乎充满了对封建贞操观念的抗争意味。

2.反抗传统黑暗的家庭生活

封建家族制中的母亲似乎只具有生育和抚养的功能,被视为一种工具。她们处于卑贱的地位,要“从父”“从夫”“从子”,成为男性的附属品。这种黑暗的家庭结构将她们的心灵麻痹,所以变态婆母以自身无法更改的愚昧和对男性的极端依赖,表现出控制儿子和虐待儿媳的变态,进而从反面衬托了黑暗家庭对她们的毒害,其批判效果令人对封建家庭的黑暗感到毛骨悚然,从主题上达到反抗黑暗家庭的意义。从更深的层面来说,变态母亲面对的是强大的正统的男权统治,所以变态母亲形象更具有反抗以男权话语为中心的社会意义。

(二)觉醒意义

1.形象本身的觉醒意义

变态母亲身上的变态特质本生就是一种对女性觉醒的呐喊,一方面,母亲身上的变态之处其实是对传统社会赋予在女性身上的神圣的母职的一种反抗,她们纷纷丧失母性,展示出对作为人的自然属性的重归,具有呼唤女性觉醒的意义。另一方面,刻画变态母亲目的是为了揭示其变态背后的情有可原,男性的主导控制使她们中的一类成为心灵遭受毒害的变态婆母。即使有些母亲是这种毒害之下的漏网之鱼,然而她们的觉醒意识也面临着经济与人格上的无能为力,陷入迷茫而向子女发泄压抑的欲望。如曹七巧,她好不容易熬到分了家产,却在经济上面临着各种人的剥削和觊觎,因为害怕长安的男友分割她的财产而拆散女儿的幸福,在对金钱的惶惶不安中对儿子施以控制。这种书写其实是将变态母亲在觉醒路上遭遇的困境展示出来,为妇女解放运动提出了关键的指示,即妇女拥有独立经济能力的重要性。

2.对女性觉醒的不懈呼唤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有对母亲和女性的抒写,然而这显然已经不是时代最重要的文学主题了,随着抗日战争爆发,革命和政治成为了最重要的文学主题,五四时期那种对女性独立和反抗封建的号召已经渐渐衰微。变态母亲形象却以一种标新立异的方式,通过对正统的革命母亲的颠覆性写作而引起人们的关注。这一小部分作家尤其是女性作家的目的就在于继续对女性觉醒意识进行呼唤,不让女性解放被时代大潮淹没、遗忘。所以她们刻画了一个又一个的恶毒母亲,时刻给我们以警醒。这也是对在五四时期萌芽的女性主义文学的继续发展和扩展。

(三)自审意义

男作家笔下的变态母亲形象一般会具有反抗与呼应女性觉醒的意义,然而女作家笔下的变态母亲形象就比男作家笔下的形象多了更深一层的意义,那就是从女性自身的角度进行自审,并反省导致她们悲剧命运的内在原因。

1.同性相妒的性别弱点

在经历了男权社会束缚和欲望的长期压抑之后,变态母亲通过放弃母性甚至是道德的人性来宣泄内心的不平,这似乎成为了她们实现主导自己甚至主导他人的愿望的唯一途径。然而在这一过程中,她们从受害人的身份转换成为了施害者,尤其是对女儿与儿媳的摧残,同性之间没有体谅和同情,反而将自己经受的压迫再施于同性身上。这种女性被异化后对同性的迫害与摧残,来的似乎比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更为残忍毒辣。究其原因,大概正是因为同性更清楚何以致命吧!这也正是张爱玲所说的“一个坏女人往往比一个坏男人坏得更彻底”。在对变态母亲心理根源分析中我们得出女性天生的嫉妒感是导致她们同性摧残的根源,这正是女性性别的弱点,即强烈的同性相妒的性别弱点。

2.隐忍的精神弱点

同样,中国女性身上也有一些致使她们身陷男性与家庭压迫的精神弱点,那就是一种隐忍与奉献的意识,她们从精神上比男性更易产生善的怜悯情感,所以总是在隐忍中付出,最终沦为男性的附属品。比如《陆犯焉识》中的婉瑜、《月牙儿》中的母亲,她们在面对家庭和社会的不公时就只是选择沉默忍受,丧失言语的权利。这种怨而不怒、自罚自惩的隐忍意识就是中国传统女性悲剧的精神根源。中国女性隐忍的精神弱点相比较西方女性就显出本质上的不同。古希腊神话《美狄亚》中,美狄亚面对丈夫的背叛再婚,选择了下毒、杀子的复仇之路,这种决绝的复仇意识与东方文化提倡的隐忍、退让的思想意识有天壤之别。正是中国女性的这种隐忍意识才从根源上导致她们失去独立人格与尊严。因此变态母亲形象也有着作家对女性这种精神弱点的自审与反省意义。

综上所述,变态母亲形象不单单只是在描写刻画一种颠覆传统的母亲形象,它体现了作家们对数千年来被禁锢的中国母亲觉醒的呼唤。但是从自省和自审的角度来看,变态母亲身上确实也有着一些作为女性的与生俱来的精神弱点,让我们反思女性的弱点才是导致她们悲剧的内在原因。

对于第一类母性裂变的变态母亲形象来说,作家们创作这一形象是对母亲作为一个具有自然属性的人给予了关注,试图让她们摆脱社会为她们规定的属性即“母性”,从而让她们回归人性的自由和原始。而第二类变态占有的变态婆母形象则是赤裸裸地揭示出封建社会对她们心灵的毒害,以至于她们无法被唤醒且对男性有一种依赖意识即奴性意识。归根结底,变态母亲形象的背后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意义,揭示万恶的社会对她们的折磨与毒害。因此我们寻找到了这类形象身上独特的正面意义和它存在的价值,那就是反抗男权、呼唤觉醒、女性自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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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彩月,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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