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叶弥,兼为弱者文学申辩

2016-03-11刘成才南通大学文学院江苏南通226019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弱者内心文学

⊙刘成才[南通大学文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

论叶弥,兼为弱者文学申辩

⊙刘成才[南通大学文学院, 江苏南通226019]

叶弥小说以虚构文学原乡作为苏州隐喻,表现的是粗鄙、阴险、冷酷等异质性元素,开辟了苏州书写新空间。作为一种弱者文学,叶弥小说关注的是游离于时代主流外的弱者,表现人在艰难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坚持,用小说减法还人物内心自由,呵护了人性的脆弱与痛苦,复活了文学的尊严与荣光。

叶弥强者弱者

1997年,遭遇到人生第一次抉择的我在《钟山》上读到中篇小说《成长如蜕》,被“弟弟”在现实面前的无奈与坚持深深打动,也记住了“叶弥”。多年来,从《猛虎》到《美哉少年》再到《风流图卷》,在我并非刻意的阅读视野中,叶弥让孔朝山、李不安、凤毛、梅丽等人在桃花渡、明月寺、拈花桥这些带着叶弥独特印记的虚构之地,演绎出一幕幕浮世悲欢,也让他的小说“灵感有如天赐,妙笔宛若天成,出落于江南,惹眼于全国文坛”①。

一、创造另一个世界

和很多江苏当代作家一样,叶弥也在小说中固执地经营着自己的文学原乡,“吴郭城”是叶弥小说最经常出现的地名和背景,可以看作是叶弥的“文学原乡”。小说中的“吴郭城”“家家安居乐业,人人丰衣足食。没有犯罪,没有争斗……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有活干的时候干活,没活干的时候唱情歌”②,这里的男女老少对吃精致到极处,他们吃的不仅是食物的色香味,更重要的是要合乎吃的道德。对苏州文化稍有了解的读者会发现,“吴郭城”无疑是苏州的隐喻,叶弥的小说则“开辟了苏州书写的新空间”③。

但深入到叶弥小说背后会发现,叶弥的文学原乡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和现实的苏州不具有对应关系。苏州留在人们文化记忆中的是它的精致生活与风流自得,但叶弥小说中的“吴郭城”却是对人们记忆中的江南水乡如梦似幻形象的颠覆。这里的街道不是小桥流水,而是“阴暗潮湿,地面凹凸不平”;这里的女性不是婀娜多姿、温柔如水,而是“身体茁壮,长胳膊长腿浑圆紧实,脖子很粗,乳房像两座丘陵一样隆起”。小说中虽也有评弹、昆曲、园林这些苏州文化符号,但在小说中只作为一种物件而存在,不具有生命气息,它们不左右人物性格发展和命运走向,即使换成别的地方,小说依然是完整的,叶弥表现的是与这个城市的精致与丰腴格格不入的粗鄙、阴险、欲望、冷酷等异质性元素。这些异质性元素赋予叶弥小说以独特性,突破了地域文学的局限而具有某种普遍的意义。

“吴郭城”是叶弥创造出的另一个世界,叶弥认为“写小说是给自己创造另一个世界,有了这个世界,就可以忽略别人的世界”④,这种“创造另一个世界”的体验如同《恨枇杷》中的梅洛水的那个梦,“是不确定的,迟缓的,无法深刻体验的奇特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借助迟缓的反应对外界置之不理”,读者在进入叶弥小说所营造的世界时,当与梅洛水进入梦中的感觉异曲同工。

二、不可与人言说的真实

在叶弥看来,“人心是世界上最顽强的东西,没有什么能战胜它”⑤,她小说中的人物正因对内心的坚守,才超脱世俗的约束,在时代风云夹缝中演绎出一幕幕风流故事。《风流图卷》中的小宝家穷得连药都买不起,但小宝爸妈在家经常唱“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圆”;奶奶高大进把家里的财产全部分给穷人,把独立街、自由街、改成光明街胜利街,离家出走奔赴延安追求革命,但却因为和密友同时喜欢上了首长而开枪打死了密友被削职回家,在乡下因为不甘受到揪斗而和情人喝砒霜自尽,风光无限的背后是对内心的执着。《父亲与骗子》中的父亲虽然被骗子老冯欺骗得倾家荡产,却时时感叹骗子行骗时没有真诚。《美哉少年》中的李不安在出走中经历了欺骗、饥饿、偷盗,最终学会的却是感恩,发现的是人生的美好。

人心与人性是叶弥小说中普通人生活的意义所在。《司马的绳子》中的邢无双是大家都公认的好女人,司马和她的婚姻却“只是一个人在演戏,一个人开场,一个人演完收场”;因此司马抛弃她选择了风流不会持家的上海女人,“两个人有滋有味地推着磨,纠缠着,谁也不能离开谁”。《郎情妾意》中的王龙官和范秋绵都是卑微的人,但两人却极力掩盖穷苦带来的卑微,用一碗廉价的馄饨营造爱情的暧昧,把各自幻想成“书里的相公”和“心中的女神”。

叶弥小说也有时下流行的叙事元素,如《明月寺》中罗师傅与薄师傅的佛家情感,《崔记的火车》中老崔的性无能与秋媛的出轨;《小女人》里的底层艰难等,都可以轻松地铺排为时下小说的媚俗叙事。但叶弥却认为这些对生活的决断都不具有恒常的意义,真正长存的是人对爱的追求,“虽然中国人历尽艰辛,却从未停止过对爱的追求”⑥。正因如此,《端午诗篇》中小葫芦果断地对虎头说:“大人才讲是非。我们小孩只讲爱情。”《猛虎》把崔家媚的杀夫表现得让人悚然心惊而不是写成法治故事,在叶弥看来,“这是不能被理想化的一部分,恰恰这部分是人性中最原始和最真实的,它始终以不屈服的姿态存在于我的思考中”⑦。

叶弥名篇《桃花渡》的主人公自称是享乐主义者,但“最爱的是爱情”。这可以看作是叶弥的夫子自道,更是叶弥小说的基调。叶弥小说中无论是知识分子孔朝山、李梦安,下岗女工凤毛、梅洛水,出家人清定、薄师傅,甚至最底层的修鞋匠王龙官、补衣匠老崔和秋媛,都在爱中寻找人生意义,守护着人存在的“不可与人言说的真实”⑧。

三、侧身走过自己的时代

叶弥小说中没有生活的“强者”,在生活的重压下,他们蜷缩在自己的狭小空间里,一任世事从身边滑过。但他们内心依然有尊严,甚至会用死来捍卫尊严。如《两世悲伤》的黄进厌恶父亲黄三爷打架斗殴横行乡里做别人的走狗,为不走父亲的老路而偷东西、酗酒、赌博等,以自身堕落的形式来反抗堕落。《草上的竹筷》的季阿婆拿机器做的竹筷子冒充手工竹筷挣钱,被人说出真相后羞愧得吞竹筷自杀。《天鹅绒》中的乡下女人让儿子辍学拿儿子的学费买了两斤猪肉,却因把肉弄丢而发疯。叶弥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是游离于时代主流之外的“弱者”,“不管来自乡村小镇,还是行走在都市大道,内心都充满矛盾和痛苦、失意和挣扎,给读者呈现了他们难以名状的生活状态”⑨。

与这种叙事伦理相似,现实生活中的叶弥遵从的也是生活的减法。从2008年起,叶弥在太湖边的乡下居住,“按季节种植花草树木瓜果蔬菜,并除草施肥,修枝打叶,月出时赏月,下雨时听雨”,这种生活带来的是“内心的坚韧安详,安静的内心容得善恶,容得之处就是桃花盛开”⑩。这种生活的减法在小说《香炉山》中带来的是内心的桃花源,“所有的庄稼地都被辛勤的农人拾掇得秩序井然,棱是棱,角是角,田地里看不见杂草,就如干净女人的床一样”。

叶弥自称不喜欢外国书,更不喜欢复杂化叙事,它体现的是现代的可怕,挤破的是内心的丰裕和生活的从容,叶弥认为“小说之道在于用减法而不是加法”,减法还小说人物以内心的自由,还文学叙事以从容的自由,“于纷繁复杂中一减再减,减到后来就减出了‘道’——小说之道”⑪。

四、弱者文学及其存在的理由

随着中国社会发展日渐迅速,文学也日益成为现代的表征,文学在现代性暴力下关注的多是现代生活的强者及命运的操控者。而叶弥小说关注的更多的是被生活的坚硬给甩出轨道的“弱者”,呵护的是人心的脆弱与痛苦,在这种弱者文学中,我们看到的是被遗忘了的人性的尊严与美好,世界的残酷与冷漠因此而有了温度。昆德拉认为真正的小说应该“永恒地照亮‘生活世界’,保护我们不至于坠入‘对存在的遗忘’”⑫。叶弥及其作为减法的弱者文学,通过小说创造了另一个世界,复活的是文学的尊严与光荣,抵抗的正是现代社会对“存在的遗忘”。而这既是文学存在的意义所在,更是文学从业者的使命与责任。

①李敬泽:《叶弥二三事》,见叶弥:《钱币的正反两面》,花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页。

②叶弥:《草上的竹筷》,《中国作家》2009年第13期。

③曾一果:《市井风情里的“世俗人生”——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苏州书写”》,《文学评论》2015年第2期。

④叶弥:《我愿意这样生活》,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9页。

⑤叶弥:《人心是世上最顽强的东西》,《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4期。

⑥叶弥:《〈风流图卷〉·后记》,《东吴学术》2014年第 4期。

⑦叶弥:《猛虎手记》,《作家》2003年第5期。

⑧叶弥:《成长如蜕》,《钟山》1997年第4期。

⑨叶弥:《恨琵琶》,21世纪出版社2012年版。

⑩叶弥:《我与我的乡居生活》,《小说界》2011年第6期。

⑪叶弥:《小说的加减法》,《文艺报》2003年1月10日。

⑫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第23页。

作者:刘成才,南通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世纪江苏作家创作转型研究”(2013SJD7500 10)阶段性成果

猜你喜欢

弱者内心文学
强者搭桥,弱者筑墙
我们需要文学
内心有光,便无惧黑暗
做一个内心有光的人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弱者
漫画
不要把孩子从弱者变成失败者
我与文学三十年
一块生锈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