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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极花》主题的多重变奏

2016-03-11潘丹丹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24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胡蝶贾平凹乡土

⊙潘丹丹[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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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极花》主题的多重变奏

⊙潘丹丹[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春130024]

从城市到农村,从现实到小说,饱含着众多瞩目农村世界的作家的长期探索。长篇小说《极花》作为小说家贾平凹的最新力作,以耳闻目见的真实事件为底本,通过作家鲜有的精炼笔触,发掘主人公的内心世界,饱含深情地勾勒出发生在西北高原的“妇女拐卖”故事。单纯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丰富的主题意义,从表现主人公的个体认同到作家的乡土反思,再到对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寓言书写,贾平凹站在作家的社会意识立场,以温情的批判、理性的反思诠释出《极花》的文本价值和社会意义。

《极花》 个体认同乡土反思文明寓言

2016年第一期,《人民文学》迎来作家贾平凹的第十六部长篇——《极花》。在四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贾平凹对农村世界情有独钟。从《高兴》中的农村拾荒者故事,到《带灯》中的农村基建问题,再到《老生》中的陕西民间革命……农村世界似乎成为一种宿命式的呼唤,使这位高产的作家虽身处城市仍心念乡野。新作《极花》同样取材于农村世界,以作者十年前耳闻目见的发生在老乡女儿身上的真实故事为底本,借被拐卖到西北农村的女孩“胡蝶”的口吻娓娓道来。小说文笔时而细腻时而粗犷,故事情节叙述精炼但不乏作家的深刻思考。贾平凹从不把读者当成上帝,更不会将读者的情感预求强加于文本创作,《极花》同样验证了这一点。从真实事件到虚构文本,贾平凹以《极花》为契机,突破读者的主观情感预求,通过具有当下性的拐卖事件深入探讨隐于其背后的关于人性与文化的“善恶之花”,达到理性地考量真实世界被文本试炼和言说可能性,进而引发写实与虚构的新一轮博弈,扩大了文本主题的可能性限度。

贾平凹善于深入小说人物的骨子里洞察个体生命的独特性和神秘感。《极花》的主人公“胡蝶”出身农村、身世坎坷,与众多进城者一样浮萍般地游走在喧嚣的闹市。城市边缘人的身份使得“胡蝶”虚荣、自卑、缺乏被认同感,第一次外出找工作就遭拐卖。在梁村,作家借助“胡蝶”的眼睛打开、见证了西北黄土高原上的人与物。被黑家关进窑洞“,逃离”成为主人公的唯一目标,也是整个文本情节发展的叙述动力。好的小说往往重视突破传统窠臼,依靠叙述的合理性、穿透力推动情节进入一个吸引读者继续阅读的新境界。在这一点上,《极花》一方面借用空间和时间的精心设计,促使主人公在情感上主动适应。作家将“胡蝶”束缚在窑洞和村子两个固定空间内,从而初步瓦解“胡蝶”逃离的可能性;情节以时间为线索,时间也成为“胡蝶”情感发展的线索。通过小说的六个部分:“夜空”“村子”“招魂”“走山”“空空树”“彩花绳”分别梳理出“胡蝶”誓死反抗、黑亮悉心照料、失身与失魂、怀孕生子、留恋村庄的几个阶段。主人公逃离农村的过程实际上正是适应农村、获得自我归属感的过程。“胡蝶”情感的微妙变化,预见了“逃不出去”的最终结局,并使这一结局获得了自然而然的合理性和必然性。时间就是武器,验证了作家用笔的高明之处。“胡蝶”是“黑亮”一家子的药,“兔子”又是“胡蝶”的药。从城市边缘人到黑家媳妇,再到兔子的母亲,有了身份,有了情感的支点“,胡蝶”作为个体开始被认可,不再是游走的浮萍。另一方面,“胡蝶”“逃不出去”也受到了来自文本的客观作用力的影响。被拐后的“胡蝶”首先遭遇了暴力囚禁:被关押在窑洞中一年之久,逃跑时被殴打,成了“埋了没死的人”;接着遭遇了暴力夺身:被群人百般凌辱,生下孩子;最后是亲情陷阱。小说家叙事常常不受最初的文本思路的掌控,很大一个原因来自于主人公情感发展的影响。《极花》后半部分,贾平凹本想只让被拐女人唠叨诉说,不曾料想,“孩子是根茎”,“兔子”的突然出生与“胡蝶”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胡蝶”身上承载着光棍汉黑亮传宗接代的梦想,也连接着梁村里有着同样被拐遭遇的女性命运。“麻子婶”“訾米”的遭遇是渗透在文本之中的潜在叙事,她们本是城里人,西北农村贫穷、闭塞的环境消磨着她们的精气,“麻子婶”视剪纸花花为精神的寄托;“訾米”自称“残花败柳”,纵容“立春”兄弟俩共妻的荒唐之举……她们的压抑和欲望都被裹挟在乡村的习俗、伦理之中。

作家选择走进主人公的内心,抓住所有细微变化,从奋力逃生到适应、留下,“胡蝶”一步步学会做梁村的媳妇、孩子的母亲时,这个人物才变得丰富复杂起来,她平生第一次触摸到自身存在的某些依据。“胡蝶”“被拐后”的经历验证了人如何被现实环境征服的过程,更是见证了主人公实现个体认同的曲折之路。而留下来的“胡蝶”最终很有可能变成第二个麻子婶、第二个訾米。但《极花》并非单纯传达女性苦难的主题,作家笔触戛然而止,为主人公“留下来”之后的生活提供了更大的可供猜测、阐释的空间。

“极花”,作为被文本反复言说的一种植物,贯穿整个小说情节。“极花”生长在黄土高原上,冬天是虫、夏天开花,类似于“冬虫夏草”,因此常被黄土高原上的小商贩拿来冒充名贵草药。“血葱”是贯穿小说的另一种植物,产自梁村及周边,相传具有壮阳的奇特功效。“极花”日渐稀罕,“血葱”却生长繁盛,二者隐喻了这片“胡蝶”眼中的“最后的乡土”的病症:女人越来越少,光棍汉越来越多。因此,“血葱”是站在男性生殖、繁衍生息的立场看待世界,“极花”则隐现着作家满含惜悯的人性立场。联系贾平凹的历年小说作品,如果前二十年是因为熟悉才写的乡村,那么近二十年则是出于责任。笔下的乡村越写越多,越写越鲜明深刻,作家自然而然流露出同情又震撼于来自贫瘠大西北的血性和善意的情感,最终书写乡土和反思现代性成为其小说创作的重要文本意义。尤其是在《秦腔》之后,乡土的衰败成为他创作的心结,传统乡土伦理的日渐消亡使他忧心忡忡,这正是作家选用“极花”给这部小说命题的原因。作品借半城市人“胡蝶”的“进入者”的视角打开梁村这片封闭的乡土世界,具有主动窥探、发掘的意味。若非通过“拐卖”这一尴尬形式,贫苦落后的“最后乡土”很难得到外界的关注。而就许多乡土小说家的文本选择观念来说,但凡触及“最后的乡土”这一题材时,容易习惯性的挪用“五四”的乡土经验:用俯视视角观照“乡里人”的生活,满怀怜悯和悲愤。但《极花》突破了这种传统经验,贾平凹并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审视这片闭塞之地。一方面,小说在暴力而紧张的氛围中展开,暴力的婚姻买卖、落后的接生术、愚钝的土石信仰、无知的共妻风气……作家不惜笔墨,细致入微地展露出梁村由来已久的乡土病垢,这病垢背后诉说的是“现在国家发展城市哩!城市就成了个血盆大口,吸农村的钱,吸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全吸走了!”城市的现代化催促着农村资源的向外流动,农民自离开农村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返程。日益严重的城乡失衡现状引发了乡村留守农民的心灵变异,乡村世界因此陷入更深的闭塞和蒙昧的恶循环之中。另一方面,在作家笔下,这些“最后乡土”上的“最后农人”始终保有着原初的良善、朴实的品质以及不被驯服的力量,梁村并非纯粹的“极恶之地”。被拐一年内,“黑亮”体贴入微,保证“我”每天都有白馍吃;而在仅能吃得起土豆的日子里,“黑亮爹”变着花样给“我”做饭;老老爷作为硷畔上的智者,借助天象为被囚禁的“我”做疏导;“我”被强暴之后,“麻子婶”热情地替“我”喊魂、协助“我”堕胎……

“城市的性成为艺术,农村的男人却成了光棍。”在城市现代化备受关注的今天,乡土的沉没速度也在加快。小说选择以梁村为背景,以乡村光棍汉花钱讨妻的尴尬行为为聚焦点,在充满悲悯和沉思的语境中,反思这群“最后的光棍”如何在被现代性侵蚀的社会中继续生存下去。“胡蝶”“兔子”“猴子”……这些充满灵性和生机的名字,正是饱含作家挽救乡土的信心。直至故事结尾,小说成功地从一场暴力的“拐卖案”逆袭成一部关照乡土的正剧:“胡蝶”选择留在乡村,成为这个村子夜空中的一颗星,无疑也是作家留恋乡土世界,对之充满希望,也充满期待。

在贾平凹的小说中,“文明”是个永恒的话题,是保有传统的根叶,还是顺应文明更替的规律,一直是个两难的抉择。在《极花》的后半部分,主人公“胡蝶”纠结于要娘还是要孩子的两难,其实这正是作家关于两种文明状态的寓言:一边是工业文明的光怪陆离、琳琅满目、充满诱惑;一边是农耕文明的愚昧闭塞、原始落后、充满疮痍。从人类文明的发展史进程看,农耕文明发生在过去,工业文明立足当下,工业文明的出现往往削弱甚至取代农耕文明,这是众多作家在阐述“文明”时的惯有思路;反映走出农耕文明、进入城市工业文明的农民生活,饱含对被工业文明抛弃的农耕文明的深刻眷恋,顺理成章地成为许多作家创作不可缺少的资源。而这部小说打破传统藩篱,特设城市姑娘被拐到农村的机遇,对文明主题进行逆向度的书写。工业文明是过去,“胡蝶”被拐进梁村可以看成是城市工业文明进入封闭世界的隐喻。不愿离脚的高跟鞋展现出“胡蝶”“訾米”们爱美的追求,同时也是她们试图和农耕文明划清界限的一厢情愿。农耕文明是现在,那些自由出没于乡间的野马、獐子、狐狸则见证了硷畔现存的原始而悠久的自然状态。在梁村,村民们依靠凿石填补现存农耕社会的文明缺陷:借石头女人打发光棍汉的空虚,借石头山羊祛除疾病,借石头炕虎庇护婴儿以及用经血辟邪、用纸花花寄托对神灵的膜拜……只是,“黄土原想着水,它才干旱”,“月亮想着光,夜才黑暗”。梁村凡事不乏讲究,所以才会更贫瘠。然而,作家精心设置的两种文明状态的逆向度呈现,一方面展现出对文明夹缝中的人的关怀;另一方面更是有力地试炼了文明本身的韧性。工业文明和农耕文明的碰撞像极了“极花”的生长过程,若城市是虫,硷畔是花,从城市到硷畔,农耕文明的出现冲击着城市工业文明。

“胡蝶”决心留下,“极花”这一沉重现实中的理想,最终在保有古朴善意的农耕文明中扎下了根,进而打破两种文明间的失重状态,实现了城市

工业文明被成功改造的意义。但改造并非小说的终极目标,作家最终想要探讨的是两种文明的关系和未来走向的问题,因此,《极花》的善恶世界正是关于文明的寓言。然而“胡蝶”之后的生活成了谜,文明的未来同样不可预见。

社会中真实存在的“拐卖”可以促成一则寻人启事、一篇新闻报道、一段街谈巷议,但现实归根结底是现实,无法实现艺术的可能性。而小说家恰恰善于用作品去平衡来自现实世界的欲望、冲动,用虚构的形式挖掘真实世界的言说限度。贾平凹的《极花》通过一个幽闭的虚构空间向外围的大千世界望,把一个关于“拐卖妇女”的单纯底本变成一个个体寻找认同的故事,甚至通过设置主人公梦境的方式打破现实的残酷,温情脉脉,娓娓道来,写尽关于人性的掣肘、关于乡土的挣扎、关于文明的拔拓,实现了真实与虚构在文本世界中的平衡。

[1]《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本报记者)、何晶采访整理.是丰厚的,也是轻逸的[N].文学报,2016(1).

[2]石华鹏.《极花》:被泪水打湿的“现实”翅膀[N].文学报,2016(2).

[3]丁帆.贾平凹长篇小说《极花》:中国城乡“红与黑”的水墨风俗画[N].文艺报,2016(2).

作者:潘丹丹,东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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