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豪杰，末世的清醒者——贾探春人物形象分析

⊙高竞秋［内蒙古大学， 呼和浩特　010070］

女中豪杰，末世的清醒者
——贾探春人物形象分析

⊙高竞秋［内蒙古大学， 呼和浩特010070］

作为金陵十二钗中排位第四的奇女子，贾探春具有在荣宁二府中少有的“补天济世”情怀和对贾府的清醒认识，多以冷静、爽快、男儿气概的政治家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本文从性格、行事、才学等方面多角度分析贾探春“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形象。

贾探春政治家男儿气概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是曹雪芹对于他笔下具有补世之才的贾探春的一声悲叹：探春有思想、有志向、有作为，却因身为女子、庶出身份、出生于贾府没落之时，无奈将自己的敏思与才能锁在了大观园的一方天地中。她是末世的清醒者，也是一位人物形象极其鲜明、不输于钗黛凤的千金小姐。

一、巾帼不让须眉——男性化色彩

（一）果敢利索，锋芒毕露探春形象中男性化色彩最为明显的是她的处事风格：敏锐的直觉、大刀阔斧的改革、公正无私的决断，同时又具备了政治家一样的远见和胸怀。在第七十三回，贾母抓赌，迎春生性懦弱管不住下人，周遭混乱，探春无法坐视不管，出声将迎春房里的纠纷轻松解决。直面问题的“敏探春”与逃避现实的“懦小姐”的行事形成鲜明对比，更突出了探春的智慧与手段。同时，探春并不因为自己是庶出就唯唯诺诺，相反她时刻维护着自己的个性与尊严，遇事不卑不亢。在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自恃是邢夫人的陪房，认为探春是庶出的姑娘，言行就轻浮起来，当众越矩掀了探春的衣襟，遭了探春一巴掌。探春同王善保家说的一番话，表现了她极为强烈的自尊以及刚烈的性子。探春锋芒毕露的气势一点不输于男子，即便是庶出，也是“主子”，无论是多么体面地陪房或者奴才都不能触犯自己的尊严。

（二）志向远大，旷达潇洒探春的理想、心性非一般女子可比，她既有男儿的潇洒性情，也有堪比男儿的才学，这为她实现自己的志向提供了基础条件。在第三十七回中，最初提出结诗社的便是探春，一句“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直接道明探春不甘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通论，想要与男儿一争高低的愿望。在第五十五回中，她也曾感叹：“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不甘于女子的地位，且有着“少年心事当拿云”的志气，这样一习话将她性子中的男子气概完美地勾勒出来。

探春性格中的男性化色彩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物质载体——秋爽斋。秋爽斋是她内在精神的外在表现，院子里种满了芭蕉和梧桐。芭蕉与梧桐素来是文人骚客偏爱的意象，在古诗词中也有象征高洁志趣和美好品格的意义，这二者相结合，反映了探春不愿与他人一样混于末世。再着眼于秋爽斋的屋内布局：不隔断的三间屋子和各种名人法帖、数十宝砚、各色笔筒以及颜鲁公墨迹和其他充满书卷气息的物件。不隔断的屋子不仅反应了探春对自由的渴望，也体现了她希望脱离管制约束的心性。“而那颜鲁公的书法端庄雄伟，劲道郁勃，所具扛鼎之力，恰是探春怀有大丈夫之志的象征”①，室如其主，秋爽斋以闲云野鹤般的风格，将探春独有的旷达和潇洒展现给读者。

二、末世的清醒者——探春理家

探春在全书中最为出彩的是理家一事，从这里我们能看到探春身上所具备的政治家的手段与头脑。脂砚斋评她：“探春看得透，说得出，办得事，是有才干者，故赠以‘敏’字”。②

（一）兴利除弊与花园改革面对摇摇欲坠的贾府，探春想要改革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改革势必要触犯到府里大小主子们的利益，正如前人所说：“噫！事亦难矣哉！探春以姑娘之尊，以贾母之爱，以王夫人之付托，以凤姐之未谢事，暂代数月，而妖奴蜂起，内外欺侮，锱铢小事，突动风波，不亦难乎！”③

探春的改革首先是“节流”。她蠲免了宝玉、贾环、贾兰上学用的点心、纸笔、银子每人每年八两，各房姑娘们的油头脂粉费每人每月二两，因为这几笔银子与各房的月钱开支相重复。可见探春的改革并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从府里每一处细小的开支改起。只采用节流的方式是无法改变入不敷出的局面的，于是探春决定对花园进行“开源”。她将大观园里的竹林、稻地、花圃等开支一并交予专人管理，搞起了大观园里第一例承包责任制，这样的举措除了使承包人和当差人都有利可图、皆大欢喜以外，最重要的是避免雇佣专人时个别负责人中饱私囊。花园改革的措施是探春作为管理者做出的一项颇有创新改革意识的决定，说明探春时刻关注自身所处环境以保持自己清醒的头脑。她的改革并非心血来潮，因此受到良好的反映也是合乎情理的。探春作为贵族小姐、封建主子，能站在客观的立场进行这种具有现代农业管理风格的改革，勇气和魄力可见一斑。

（二）赵国基事件在对待自己母舅赵国基的丧葬费问题上，探春也表现出了令人敬畏的手段。首先是铁面无私的态度。探春不会因为自己的权力大了起来就没了规矩，相反她时刻谨记自己现在是掌事之人，因此对待这件事极为谨慎。但铁面无私并不意味着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探春在坚持自己原则不动摇的前提下，适当地根据贾府的实际情况做出一些调整，她的通情达理也为自己料理家事省去了不少麻烦。

其次是探春希望凭借这件事给所有欺她年轻的奴才们一个下马威。吴新登的媳妇本是等着看这位三小姐的好戏，殊不知探春正想借此杀一杀管家娘子们的锐气。探春的反应很到位，连凤姐都不住地称赞：“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

最后与探春自身有关，她是赵姨娘的女儿，虽是主子，却是一个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庶出主子。探春深深地意识到，庶出身份是她前进道路上最棘手的障碍之一。探春竭力让所有人认同她“主子姑娘”的身份地位，所以在与赵姨娘争执之后，她对平儿和小丫头们的服侍接受得心安理得。可惜她虽取得了王夫人的信任，赢得了贾府上下的敬畏，只换来一句：“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这种因出身不同和性别差异而造成的畸形的家庭关系和不公平的现象，不仅使贾府逐渐丧失可用之人，而且从侧面反映出封建社会时期不正确的人才观。

（三）改革失败不得不说，探春的确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她以铁面无私的态度、力挽狂澜的决心、匠心独运的决策、雷厉风行的手段刷新了自己的形象。但改革最终并未成功，究其原因探春还是受时代和格局的影响，并未真正地触及到贾府的核心利益与没落根源。探春只是一个临时替凤姐理家的未出阁的女子，贾府的统治力量也不会允许她损害自己的利益，况且她的改革措施于贾府的总开销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探春发起的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改良运动，最终以失败告场。她的小修小补对于“忽喇喇如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贾府无济于事。在探春身上，有曹雪芹的“济世”之梦，她的才华志向无一不体现着作者的理想。但因时代局限，她即使有“补天之才”，也逃不过“末世之命”。“探春”者，唯叹春之去也！

三、才情见识——独具一格

（一）诗词风格探春的诗才，三春中实属上乘，但前有黛玉、宝钗二人技压群芳，后有湘云、妙玉锦心绣口，在大观园中不能算极好。虽然作品数量不多，但是探春诗作的意境和格调在大观园中的裙钗诗人中是独树一帜的，技不如人并不能掩盖她诗词中独有的豁达风格。如《簪菊》：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这首诗应该是探春得到评价最高的一首作品，仅次于林黛玉的《咏菊》。本诗毫无脂粉气息，反倒像是贾宝玉一类的公子哥儿作的诗，宝钗也对此诗做出了肯定：“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得一个缝儿也没了。”最令人拍手称绝的当属最后一联，颇有些遗世独立的豪气。这种不理会凡夫俗子的嘲笑，依旧我行我素，坚守自己内心原则的情怀，是探春对自己内心和个性的赞扬与讴歌。在封建礼教灭绝人性的时代，她对个性的坚持是值得被肯定的。

（二）书法爱好探春的书法如同黛玉的诗、惜春的画，在大观园中是众人皆知的。她屋子里的摆设既突出了她不似庸脂俗粉的巾帼形象，又强调了她对于文墨书画的高雅爱好和不俗品格。在关于书内各人屋中摆设的描写中，唯有探春的屋中突出了字帖书法。在第十七、十八回中，元妃省亲命众人写诗，又单独令她誊写诗作，可见探春书法的好名声。另外探春的书法爱好也与她所处的环境有关，第二回中，冷子兴说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这样的“诗礼之家”自然对子女们的书法极为重视。再次，在书法上有大作为的大部分都是男性，而探春作为一个欲与男儿一争高低的女中豪杰，她会喜爱书法也是情理之中。

（三）结诗社曹雪芹将诗歌才华赋予了薛林，却没有给她们结诗社的魄力和勇气，而将这份重任寄托在诗才并不出众却有胆有识的探春身上，让这一众才女们在黑暗的环境中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乐园。而海棠诗社，也着实做到了“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诗社里的奇女子们在探春的引导下，向那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发出了无声的挑战。

纵观探春在全书中的表现，这样“才自精明”的巾帼英豪，奈何居于末世“运偏消”。探春的人生悲剧，令人惋惜。补天之才与末世之命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使得她的人物形象饱满而复杂。

①胡文彬：《冷眼看红楼》，中国书店2000年版。

②朱一玄：《红楼梦脂评校录》（下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③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作者：高竞秋，内蒙古大学在读本科生。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