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友斌和他的互联网裁缝店
2016-03-10李高产
李高产
对于不愿改变的人,任何时候都是最坏的时代。追随需求升级和时代变迁的步伐,樊友斌在服装制造和销售领域所进行的一系列探索,为国家推动的供给侧改革提供了一个鲜活的观察样本。
樊友斌,请记住这个名字。
不是因为他被评为2013年度广东经济风云十大人物、荣获2014年度“中国商业最具创意人物”称号,而是因为他用8年努力,打开了一扇私人定制的大门。
由于成本及工艺的限制,面向普通消费者的服装定制一直举步维艰,直到樊友斌研制智能裁剪系统成功。有了这套系统,只需18秒时间,就能裁剪好一条个性化的裤子。
2013年,爱斯达发布了面向普通消费者的牛仔定制服务。因为这项服务,樊友斌与小米科技的雷军、微信的张小龙、奇虎360的周鸿祎等国内互联网大腕,一同进入“2014中国商业年度最具创意人物100榜单”。
其实,取名“爱斯达”是有讲究的。樊友斌透露,由英文EVERSTAR翻译而来的“爱斯达”,意为永久的明星。“每个人都想做自己的明星,爱斯达只是帮助客户实现潜藏于内心的需求。”
美国《快公司》杂志这样评价爱斯达:深挖激光在服装定制中应用程度的“更高、更快、更强”,服饰数据化后的快速、个性化制造“于是有了光”。
樊友斌赋予爱斯达的意义,远不止“有了光”这么简单。他是要颠覆全国乃至世界现有的服装制造和销售体系,最终实现“人选衣”而不是“衣选人”,让消费回归主权。
近日,《支点》记者抵达位于顺德均安镇的爱斯达工厂,采访公司创始人樊友斌及相关负责人,了解他们投入5000万元创造的智能裁剪、智能生产管理系统和极速时尚商业模式。
72小时的商业价值
身高172厘米、体重95公斤的李坎,一直为搜罗不到合身的裤子而苦恼。他买的裤子,穿不了多久,大腿内侧就磨坏了。像李坎这样的肥胖人群,都存在令人尴尬的“扫裆”现象。
直到遇到爱斯达,李坎便爱上了它。有一次,在武汉飞往广州的航班上,他在空姐发放的报纸上看到关于爱斯达的报道。办完事后,他便拿着报纸到位于广州越秀区人民北路的爱斯达线下体验店。
李坎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店员打量我一下,让我选款式,选定后给我量一下腰和腿长,了解我的着装喜好,随后选取一条裤子给我试穿,再根据我的大腿、小腿等部位松紧程度适当调整后,我的身材数据就输入了名为‘智能裁缝’的微信公众号,选中试穿的款式,点击‘立即购买’,进入‘颜色’、‘布料’、‘数量’页面,点选后按下‘确定’按钮,接着填写‘收货信息’、‘配送方式’、‘支付方式’,最后‘提交订单’。”
3天后,牛仔裤便到了李坎手中。他试穿后非常满意,后来又分3次订了17条裤子。
与美特斯邦威的合作,也是在这样随意的体验中达成的。
樊友斌透露,2014年1月,个高体瘦的美特斯邦威副总裁林海舟到爱斯达考察,樊友斌并沒按寻常套路介绍公司——带到会议室、放个PPT,而是先带林海舟到公司楼下体验中心量体,然后告诉林海舟说“会开完的时候,你的裤子可能就做好了”。林海舟愕然地“嗯?”了一声。会开到45分钟时,樊友斌礼貌地提出暂停,让林海舟试穿裤子。林海舟像孩子一样的惊奇,并不时发出“太棒了,太棒了”的夸奖。就这样,原本设定2小时的考察,结果谈了8小时。
此后不久,美特斯邦威便和爱斯达达成了合作。
惊讶于李坎的描述,2015年冬至那天,记者辗转找到爱斯达工厂。在工厂楼下体验中心,遵循跟李坎同样的下单流程,记者3天后果然在武汉收到了合身的牛仔裤。
到淘宝上买衣服,从下单到收货,最快也得3天。算上加工制作时间,爱斯达却能在72小时送达。
这件“前无古人”的事儿,是怎么实现的?
符合人性的产品才有生命力
“靠的就是这套设备和系统!”樊友斌指了指装在车间一角、印有“智能裁缝”字样的机器。
记者上前,樊友斌指着每个部件讲解它们的工作原理:机器尾部是备料区,5种布料分别挂在5个锟筒上,启动机身侧边红色按钮后,订单所需布料就会自动传送到履带上,从电脑里调出一位客户的身材数据和版型,按下“确认”键,几秒时间内,激光便在布料上烧蚀出设定的图样或文字,接着不到20秒时间,一块布料就被激光裁剪成数块大小不等的布片。
随后,这些大小布片离开履带进入备料筐,工人从备料筐分别取出,并挂在带有RFID射频识别电子标签的衣架上,通过车间上方的吊挂线轨,将相同工艺分配到对应生产岗位进行缝制,工人把缝制好的半成品重新挂到吊挂线轨上,向下一道工序转移,最后生产出款式各异、件件不同的牛仔裤。
生怕记者不理解机器的工作原理,樊友斌补充解释:这台机器,就像是一台装着不同墨盒的打印机,挂在锟筒上的面料就像打印机里的纸张,激光烧蚀图案和文字就像打印机喷墨,裁剪就是将其烧透。
“因为裁剪速度快,再加上智能生产管理系统,爱斯达一天可生产10000条个性化牛仔裤。”樊友斌说,“这是传统个性化裁剪速度的1000倍,是传统批量化裁剪速度的100倍。”
樊友斌一直强调:符合人性的产品才有生命力。“可什么才算符合人性呢?”樊友斌给出了6个字的回答——个性、合体、快速。
消费者是最务实的,他们在生活富足之后,普遍追求个性和生活品质,希望穿孤品款式、着带有自己名字、星座、生肖等图案的服装。
“我们能做的,就是从供给侧出发,正视需求升级,用新技术将这种情感呈现出来。做好这点之后,如果能再加快速度,用周到细致的服务,伺候好消费者,就能赚钱。”樊友斌说。
灵感来自一个客户3倍的增长
“你与服装有何渊源?是什么机缘触动你做定制的念头?”记者将这些问题抛向樊友斌。
他挠了挠头,抿了一口茶,似是整理头绪,然后娓娓道来。
“我1978年出生于湖北省江陵县,大学就读于荆州师专中文系,毕业后在家乡一所学校教了一年书。因为觉得教书不是自己的人生目标,1999年7月辞职来到深圳,进入一家港资公司从事面料采购。因觉得国企更有保障,次年4月进入‘深房保税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深房保税’)。当时,这家国企正在改革,鼓励员工挂靠公司,开拓销售业务。”樊友斌带着他那富有荆州腔的普通话介绍。
彼时,中国尚未加入WTO,只有国企才有进出口配额指标。勇于开拓的樊友斌,以7美元/打的价格从公司拿到配额指标,自己业务用不完的配额,再以20-30美元/打的价格卖给牛仔加工企业。除去给公司缴纳5美分/美元的扣点,剩下利潤都是自己的。
从中,樊友斌挖到了第一桶金。
加入WTO两年之后的2003年,出口配额限制完全取消,樊友斌无法再靠“卖配额”赚差价获利。已尝到服装贸易甜头的樊友斌,转而成立服装贸易公司。
樊友斌又把准了时点。2003-2008年这6年,是做服装贸易的黄金时代,国外商家都是提着现金抢着订货。
至2005年,27岁的樊友斌,已积累千万元。他当时想,按这种速度,再做几年就可身退,去实现他人生最大的梦想——环球旅行了。
市场总是瞬息万变。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让世界经济进入退滞状态,国内服装外贸企业陷入一片萧条,樊友斌的创富梦想就此中止。
善于观察的樊友斌,这时发现自己一个客户的订单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长了3倍。
通过调集该客户资料,樊友斌发现他订的都是大码、特码牛仔裤。“另辟蹊径,满足特定人群特殊体型的刚性需求,也许是一条可行的路。”樊友斌暗想。
沿着服装产业链,樊友斌开始追根溯源。他发现,这家客户的生意虽好,可为其供货的厂家依然是手工裁剪。熟练的老师傅,30分钟裁一件衣服还算是快的。
“有没有方法加快裁剪速度呢?要快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呢?”年轻气傲的樊友斌却不得而知,“我第一次发现了钱的卑微,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拜师学艺让樊友斌茅塞顿开
“对于不愿改变的人,这是最坏的时代。用传统的方式应对今天的变化,确实有很多压力和困难。对服装这个古老又时刻变化的产业而言,尤其如此。”
这是2009年樊友斌遇到挫折后所写的一段话。之后,他便带着疑问拜师学艺。
他先到快速制造国家工程研究院请教卢秉恒院士。卢秉恒当即问了樊友斌三个问题:
卢秉恒的一席话,让樊友斌茅塞顿开。“以前,我只考虑缩短生产时间,并不知道用户到底能接受多长时间。”樊友斌说。
临走,卢秉恒忠告樊友斌:如果你3天内能将产品送到消费者手上,未来整个市场就是你的。
这句忠告,像楔子一样插入樊友斌的内心。
随后9个月,樊友斌到世界各地100多家企业学习、考察,寻找先进设备。折腾一圈,他只得到一个让他气馁的结论:服装工业都是以批量化标准做设备研发,要想在72小时送到消费者手上,几乎不可能。
樊友斌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个门外汉,走进相对有点专业性的领域,还要进行一场革命,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
“后来,我放弃了约半年时间。”樊友斌说,“但当我用产业趋势去俯视服装行业时,我又铆足了劲。我在想,从事服装领域的年轻人真的不多了,如果我不去改变,谁去改变?”
“放下,拿起来;拿起来,又放下……”潜意识里,樊友斌一直在跟自己作斗争。
偶然机会切入服装制造
一次偶然机会,让樊友斌切入服装制造里。
回望那次“偶然”,樊友斌似感庆幸,“如果没有那段经历,我也许永远打不开那扇私人定制的大门。”
2008年6月,有一个企业和樊友斌的哥哥合作成立一家工厂,樊友斌投了480万元但不参与管理,不到一年时间,厂子就开不下去了。看着一堆机器,樊友斌很纠结:“不做吧?很浪费;做吧?以前都是做贸易,不知道怎么做工厂。”
思前想后,他最终在2008年11月11日接手了工厂。“当时,很多业内人士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因为逃离传统制造业已成为趋势。”
接手之后,生怕做不好别人看笑话,生怕客户投诉因此失去客户,樊友斌不愿接受任何负面的东西。为了完成订单,并防止各种问题发生,他都是亲力亲为,每个环节都要完全知晓,控制欲极强。
“我觉得自己得了严重的强迫症。严重到2011年之前,若早上6:00起来赶飞机,不用闹钟我5:50就能起来。”樊友斌心有余悸地说。
即使这样玩命地干,不许自己犯错,也不许别人犯错,工厂次品率仍然居高不下,达2.3%。员工也因受不了强烈的被控制感,流失率很高。
樊友斌的精力,也透支到了极限。
他开始病急乱投医,到处寻找管理专家,希望有人能开个“药方”,瞬间把企业“治好”。“我更希望有人提供服装企业的成功案例,但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樊友斌还在追逐各种学习机会,渴望从老师的只言片语中找到“真经”。“我上了很多总裁班和MBA课。”他边说边从身后柜子里抱出一沓沓课本和学习笔记。
出国考察,自然也成了樊友斌的“必修课”。“我跑了40多个国家,上百个企业。”
丰田模式让其进入半岗位状态
直到在日本见到丰田汽车的“即时生产”模式,樊友斌才隐约找到了服装制造的正确方向。
他掏出手机给记者播放,“我拍下丰田3分钟的工作场景,拿回来给员工看,然后聘请一位管理顾问,对工厂进行流程再造。”
让他意外的是,新的模式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导致大批工人辞职,300多人的工厂最后只剩下38个工人,生产几乎瘫痪。为了留住这仅剩的38名员工,他一对一地谈心,并提高工资待遇。继而,他将38个人编成4组,剩下两个人作为候补,进行“即时生产”试验。
不曾想,一周之后,试验便有了效果。以前需要一周才能看到成品,现在则仅需19分钟。两月之后,留下来的工人拿到的工资基本超了50%,有的甚至超了100%。他们把这种信息传递出去,两个月以后,有将近200名工人返回来,已足够满足生产线要求。
如果说服装快速生产流程挽救了工厂,樊友斌之后所作的规定及对管理制度进行的调整,则让爱斯达连续5年获得了年均60%的增长。
“增加品类,把世界流行款式买回来研究;快速生产,5天之内样衣必须寄出去;保证质量,凡爱斯达的产品,有问题可退货、扣款。”这些规定极大地增强了客户信任。
“不接单笔3000件以上的订单。”樊友斌的这个原则让很多人看不懂。大订单,是其他厂家求之不得的事情。可他却认为,进行即时生产,订单量小,快进快出,一笔资金一年可用10次,利润高;订单量大,资金周转慢,利润低。“我的利润率有30%以上。”
调整管理制度,将利润与员工进行梯度分成,则极大地激发了员工热情:预期工厂年利润700万元,若700万元<年利润≤800万元,超700万元的那部分,工厂和员工五五分成;若年利润>800万元,超700万元的那部分工厂和员工五五分成,超800万元的那部分工厂和员工三七分成,员工拿大头。
“仅仅是作了制度调整,次品率一下子就从2.3%降到了0.7%。”樊友斌兴奋地说,“到了2011年,因每个人都在操工厂的心,我一下子进入到半岗位状态。”
智能裁缝让智能化生产成為现实
樊友斌是个闲不住的人。
即时生产虽提高了服装的缝制效率,但个性化裁剪速度仍然是个制约。没有裁剪的个性化,何以满足需求的个性化?工作轻松的樊友斌,又一次想起了卢秉恒的忠告。
自2011年始,他抽出几个人,和自己一起专心研究服装快速个性化裁剪。
带来转折的,是广州一家激光企业。该企业给樊友斌提供的技术方案是,4台激光器组装成一条生产线,分别负责裁剪、喷花、水洗等。
2012年3月,设备生产出来之后,樊友斌给它取了一个很时髦的名字——智能裁缝。“但因操作不能同时进行,完成所有工序需要22分钟。”一直跟随樊友斌做智能裁缝研发的技术总监徐飞标透露。
“虽然比人工裁剪快不了多少,但让我们看到了希望。”说起那台1.0版本的设备,徐飞标至今都很兴奋。
樊友斌对此作如是评价:激光技术的应用,让服装个性化裁剪成为可能,服装于是有了“光”。
在此基础上,樊友斌找来国外专家,反复讨论生产技术细节,2013年9月智能裁缝2.0设备研制出来。与先前设备不同的是,它集裁剪、喷花、水洗等功能于一体,完成所有工序仅需要18秒钟。
从22分钟到18秒钟,效率是1.0版本的70多倍。“这基本是一台成熟设备,只是放布卷需要人工,且五锟筒布卷之间不能交叉调配。”徐飞标接着介绍。
“智能裁缝2.0,让服装个性化裁剪成为现实。”樊友斌说,“从‘可能’到‘现实’是关键的一跳,它从实验室走向了商业化。”
虽然智能裁缝2.0几近完美,但直到集智能排版、智能进料、智能裁切、智能喷花等功能于一体的智能裁缝3.0研制出来,樊友斌才有底气向外宣示“智能裁缝3.0让服装实现了智能化生产,生产效率和成本比传统企业更有竞争力”。
如何体现成本和效率呢?樊友斌计算,整个设备造价300多万元,功率600瓦,刨去打版时间,一台设备的产能相当于12个工人的批裁量,是一个工人单裁速度的100倍。
从“+互联网”向“互联网+”转变
似乎一切都没了障碍,爱斯达已完全能够做到个性化定制、快速生产。可如何才能卖出去呢?
做惯了代工的樊友斌,一开始想借用连锁品牌的店面渠道,为他们做个性化代工,即C2B2B模式。
可与有一定规模连锁店的品牌商接触之后,樊友斌的热情直接被浇灭了。“到连锁店买定制牛仔裤的人不多,标准版卖得挺好,不想折腾定制。”一位连锁店的品牌负责人说。
樊友斌又转而尝试做C2B,并上线了远程定制平台:消费者登录这一平台,可对衣服的尺寸、颜色、图案和布料等参数作出选择,然后提交订单,爱斯达根据订单参数迅速生产,消费者足不出户就能收到量身定制的衣服。
这种商业模式近乎完美,开放性、互动性、及时性都做到了。消费者却硬是不买账,“多数消费者出于好奇,定制一次之后,再没有回头。”
经过一番摸索,樊友斌认为症结在于:互联网商业的最大特点是流量决定销量,如果消费者都“不知晓”、“没去过”爱斯达网上定制平台,怎么可能带来销量?且消费者缺乏制衣常识,量体有很大随意性,根据这一数据做出来的衣服未必合适。
“量体是做定制的起点,且只能由我们完成。”在这种认识下,樊友斌决定直接将客户与工厂无缝连接(C2M),并从线上回归线下,通过线下体验店直接与客户接触,帮助客户量体、了解需求并收集数据,解决“看得见、摸不着”的问题。
至此,樊友斌对“+互联网”和“互联网+”的差别有了全新认识:“‘+互联网’是我做好平台,等你上门;“互联网+”是我做好平台,我上门服务。”
在“干中学”过程中,樊友斌也对消费者进行了重新定位:“我们原来以为自己的目标客户是追求个性的年轻人,但线下接触后发现,真正有定制需求的,是那些体型特殊和35岁以上发福的人群。”
“作为互联网时代的裁缝店,爱斯达就是要走到这类人群面前,将智能裁剪、快速生产的技术红利传递给他们。”樊友斌说,“且价格不高,72小时到货,让大家都愿意买、买得到、买得起。”(支点杂志2016年2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