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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动物的故事

2016-03-09林朝晖

福建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吴山黑虎红玉

林朝晖

一 声 长 嚎

在无名县,赵肖交是最出名的猎手,他有百步穿杨的枪法,只要猎物进入他的视野,赵肖交就有九成的把握将它收入囊中,而且往往一枪击中猎物的要害部位,因为枪法精准,无名县的百姓送他一个响当当的绰号:赵一枪。

赵一枪虽然名声远扬,但也有强劲的对手——独眼狼。

这些年,赵一枪上山打猎,常碰上那只独眼狼,独眼狼每次见到赵一枪,眼里都会迸射出令人不寒而噤的凶光,独眼狼对赵一枪刻骨仇恨当然有理由,它的一只眼睛就是被赵一枪打瞎的。

三年前,赵一枪上山打猎,看到一块岩石上方开着艳丽的花朵,便爬上去摘。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狼嚎声,赵一枪打了个颤,急忙掉过头,只见茂密的树林里冒出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狼,它的身后跟着一只幼狼。老狼的眼红得吓人,它与幼狼一前一后向赵一枪所处的方向靠近。

赵一枪立即举枪朝老狼射击,由于慌张,子弹并没有击中老狼。

枪声响起之后,老狼并没有退怯,而是带着幼狼继续向赵一枪逼近。

赵一枪马上意识到那是两只饿慌的狼,做为一名年轻的猎手,赵一枪显得惊慌失措,好在地形对他十分有利,岩石身后左右三面是几人高的绝壁,狼绝对爬不上来。只有正面的石壁比其他三面稍矮而且坡缓,其高度狼是爬不上来的。

短暂慌乱之后,赵一枪恢复了镇定,他火速装弹药,这时候,老狼带领幼狼从岩石的正面向赵一枪发起凶狠的进攻,只见老狼两爪搭在石壁上,弓着腰,它后面的幼狼,踩着父亲的身子忽地一个蹿跳,恰好露出一个脑袋和双爪向站在岩石上的赵一枪发起攻势,千钧一发之际,赵一枪装完弹药,立即举枪朝幼狼射击。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幼狼的眼部鲜血四溅,它顿时倒下,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山谷,老狼看到心爱的崽子躺在血泊里,怒不可遏的它孤注一掷地跃起身子,朝赵一枪扑去。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老狼的要害部位,老狼倒下了。

赵一枪又朝痛得嗷嗷乱叫的幼狼举起了枪,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只见奄奄一息的老狼忽然从地上蹦起,它的身子像一堵墙,替幼狼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子弹。

动物的本能让幼狼明白了一切,它立即掉转身子,拼命往深山里跑。

幼狼转瞬之间变成了独眼狼,以前,它仰起头,可以看到整个蔚蓝色的天空。现在,它抬起头,天空变得残缺且布满阴霾,独眼狼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忧郁,它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父亲。

独眼狼的母亲早逝,年幼的时候,它便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去世后,独眼狼觉得天要塌下来了,绝望中,它想到了死,它来到悬崖边,想跳下去一死了之,就在它欲纵身一跃时,脑海里忽然闪出父亲被杀的血腥场面,这场面将潜伏在独眼狼身上的狼性彻底激活,那一刻,它给自己立下毒誓:一定要替父亲报仇!

最凶狠的狼往往最沉默,独眼狼也不例外,自从被打瞎一只眼后,它很少与狼群里的狼厮混在一块,内心充斥着自卑与仇恨的它一脑门心思都放在如何报仇上。赵一枪每次打猎,独眼狼都悄悄地跟上他,瞅准机会后,独眼狼便向赵一枪发起进攻。

以往,独眼狼向赵一枪发起进攻之前,总要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那充满野性且带着血腥味的嚎叫声足以让它的对手精神彻底崩溃,赵一枪虽然也吓得浑身打起了哆嗦,但做为一名出色的猎人,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立即恢复了镇定,他紧握手中的枪。

独眼狼朝赵一枪狂奔而来。

赵一枪巍然屹立。

奔跑中的独眼狼发现赵一枪并没被镇住,而是举枪向它瞄准,它感到了恐慌,马上转过身,风一样旋进密林里,让猎人赵一枪无从下手。

见嚎声不能将赵一枪吓倒,独眼狼换了个法子。以后的日子,只要发现赵一枪的身影,它便从赵一枪的身后发起进攻,没有一声呐喊,没有一声狼嚎,但赵一枪似乎有特异功能,独眼狼起跑的那一刻,他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掉过头,将枪口对准独眼狼。

看到赵一枪反映如此灵敏,独眼狼只好将仇恨的种子埋在心底,迅速将自己的身子隐入茂密的森林。

赵一枪原先在无名县只是一个非常平庸的猎手,打猎的收入最多混口饭吃,可自从有了强劲对手后,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每次上山打猎,都如坐针毡,做为一个有血性的猎手,赵一枪发誓一定要拿下对他虎视眈眈的独眼狼,为此,他虽到结婚年龄,却无心娶妻,而是一门心思都用在了苦练枪法上,成了无名县最出色的猎手。

赵一枪的枪法长了,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独眼狼也练出了对付赵一枪的一套法子,它不仅跑起来像一阵风,而且在奔跑过程中,还拐来拐去,独眼狼深知再出色的猎人,射出的子弹也不可能拐弯,独眼狼的这手绝技,让赵一枪举着枪却不知该朝哪放。

有了这么个凶残的对手,赵一枪晚上都睡不好觉,只要听到狼嚎声,他便一骨碌从床上蹦起,迅速将上了膛的猎枪紧紧地攥在手心,警惕的目光从门缝里射出。

夜晚的天空星光闪烁,月色朦胧,赵一枪并没有发现独眼狼的行踪,但这丝毫不能打消心头的恐惧,他端着枪注视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倏地,赵一枪的眼前幻出一只面目狰狞的恶狼,它的那只独眼恶狠狠、阴森森、寒气逼人。

那不是自己的对手独眼狼吗?赵一枪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在他慌乱之际,独眼狼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嚎叫后,风驰电掣般地朝赵一枪扑来,赵一枪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立即恢复了镇定,它的枪口牢牢地对准扑来的狼,就在他欲扣动扳机的那一瞬,恶狼忽然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尽管赵一枪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幻,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就像一尊塑像纹丝不动地握紧手中的枪,一直守到天亮。

在与独眼狼的对峙中,赵一枪感到身心疲惫,他一度萌发离开无名县到外地闯荡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否决了,做为无名县最出色的猎手,被少了一只眼睛的狼吓住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没有离开无名县的想法,赵一枪就得费尽心机将独眼狼消灭,为此,他在独眼狼经常出没的地方设下陷阱,但独眼狼绝顶聪明,它从不上赵一枪的当,让赵一枪对它毫无办法。

猎人赵一枪与独眼狼这些年就这样对峙着、周旋着。

 三

在与赵一枪的对峙中,独眼狼也感到心力交瘁,只要听到枪声,它便像风一样狂奔一段路,停顿下来后,竖起耳朵听风吹草动,自从失去一只眼后,独眼狼便有了比其他狼更敏锐的听力,它的耳朵一竖,就能听出枪声从何处发出,判断出枪声发出的方向之后,它便将耳朵贴在枪声发出的方位,细细倾听是否有脚步声,赵一枪的脚步声,独眼狼太清楚太熟悉了,他脚板子落地很重,透着一股狠劲和杀气,一旦判断出赵一枪向自己靠近,颇有心计的独眼狼便埋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变得极轻极柔,它在铆足劲准备向赵一枪发起致命一击。记得有一次,毫无戒备的赵一枪经过一片茂密的草丛时,独眼狼猛地从草丛里高高跃起,张牙舞爪地扑向赵一枪,赵一枪大吃一惊,但赵一枪不愧为一名出色的猎人,他迅速在地上打了个滚,让独眼狼扑了个空,等它再次准备扑向赵一枪时,惊出一身冷汗的赵一枪虽然还未站起身子,但已迅捷地将枪口对准了独眼狼,独眼狼只好落荒而逃。

浪费那次绝杀赵一枪的千载难逢机会,独眼狼无比懊恼,痛定思痛的它开始反思,最终找出了症结,它认为是因为自己扑向赵一枪的速度没有达到疾如闪电,才让赵一枪捡了一条性命。为此,它时常来到山崖边,朝着山崖下面的目标狠狠地扑去,只见它的后脚跟有力地蹬向山崖边的岩石,有了助力之后,速度明显加快,在扑向目标的时候,独眼狼在空中伸出血红的长舌头,腿部有个非常夸张的进攻姿势,顷刻之间,独眼狼设定的目标就被它撕个粉碎。

练就了一身功夫后,独眼狼原以为取赵一枪的性命如同探囊取物,但现实告诉它,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

赵一枪自从那次死里逃生之后,变得格外小心,每次经过草丛的时候,总要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草丛,这让独眼狼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当独眼独闪电般扑向赵一枪时,赵一枪的身子倏地一闪,便躲过了独眼狼的进攻,这一刻,独眼狼蓦然明白,这些日子赵一枪也练就了一身的躲闪好功夫,还没等独眼狼反应过来,赵一枪的枪响了,可能是紧张的缘故,赵一枪举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神枪手射出的子弹那一瞬间偏离了准心,子弹只是击中了独眼狼的尾巴,独眼狼拖着血淋淋的尾巴逃走了。

虽然没杀掉赵一枪,但独眼狼心里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并没有熄灭,它发誓:一定要将赵一枪变成自己的盘中餐!

那是一个细雨纷飞的黎明,赵一枪还在睡觉,就听到狼嚎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赵一枪一个锂鱼打挺便从床上跃起,这声音太熟悉了,赵一枪梦里不知道多少次听到,现在,他不知道在梦里还是现实生活中,于是,踮起脚根侧耳细听。

狼嚎声再次响起。

千真万确,这声音是独眼狼在赵一枪门外发出的。

赵一枪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独眼狼居然敢在大白天到家门口向他发起攻势,喜的是独眼狼就在家门外,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看来自己与独眼狼之间的恩恩怨怨总算有了一次了断的机会,赵一枪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取下挂在墙上的猎枪,慢慢把门打开一条缝,独眼狼此时正端坐在离赵一枪不远的地方,面对从门缝里慢慢伸出的黑耸耸猎枪,它没有扑上前来,更没有逃窜,而是颤抖着身子,双膝跪下,用乞求的眼光望着赵一枪。

独眼狼这是怎么了?赵一枪心里一阵嘀咕。

                    五

为了心爱的崽,我心须向赵一枪妥协,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独眼狼立下的誓言。

独眼狼的崽昨天晚上落入赵一枪布下的套夹里,崽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时,独眼狼还在山崖上苦练扑功,听到熟悉的惨叫声从树林里传来,它浑身打了个颤,急忙朝发出声音的地方飞奔而去。

到了现场,眼前的一幕让独眼狼惊呆了,它的崽落入套夹里,独眼狼一眼就看出,这个套夹是赵一枪专门为它设计的。套夹没有将独眼狼夹住,却把它的心头肉夹住了。

此时已是寒冬,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在干枯的树枝上肆意狂舞,独眼狼瘫倒在地,心凉到了冰点,往事如涨潮的海水冲击着心扉——

两个月前,独眼狼的伴侣为了养活五个月的狼崽,独自踏出了它们的藏身之地,孤注一掷地奔向人烟出没的地方,它悄无声息地低伏着身体来到农舍的羊圈,看到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向羊群,刹那间,一只羊羔雪白的颈项就被母狼的牙齿死死地钳住,它那有力的前爪牢牢地按住已经奄奄一息的羊羔,在魂飞魄散的羊群面前,撕开那只羊羔的腹部,拽出冒着热气的肠子,开始狼吞虎咽,此时,屋里一把猎枪突然伸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母狼中弹了,身负重伤的它使出浑身的气力向森林深处逃窜。

母狼一路淌着血挣扎着喘息着奔回家里,独眼狼和幼崽围拢着它,受伤的母狼倒在地上,将胃里的食物吐出来,独眼狼虽然饥肠辘辘,但就是不肯去吃,它围着自己的妻子哀嚎不止,并用舌头轻轻舔着妻子的伤口,用自己的额头在妻子的胸前来回厮摩。那不懂事的幼崽,吞食掉母狼反吐出来的食物后,又围过来在独眼狼的嘴边嘶鸣着讨要吃食,独眼狼恼怒地露出苍白的牙齿,狂吼着欲将它赶开,却被奄奄一息的母狼阻止了,母狼将幼狼紧紧地揽在怀里,眼里涌出浑浊的泪水。

此情此景,让独眼狼感到锥心的痛,它跪在亲密的伴侣身边,默默地流泪。

母狼苦撑了两天之后,在一个飘雪的清晨死去。

心爱的伴侣去世之后,独眼狼顿时苍老了许多,也就从那一刻起,在独眼狼心里,狼崽比它的生命更重要。为了崽子的安全,常常一夜一夜地叼着狼崽转移洞穴;为了喂饱狼崽,常常把自己吃得几乎撑破肚子,再把肚中的食物全部吐给它。

现在,为了救自己的崽子,独眼狼决定豁出自己这条老命去求宿敌赵一枪。

虽然独眼狼摇着尾巴在赵一枪的门外恭候,但赵一枪的门始终关闭着,现在,赵一枪虽然把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但却把猎枪伸了出来,独眼狼的心顿时凉了下来,这一刻,它并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心里只装着崽子,想到自己的崽子可能因为时光的流逝而丧命,顿感万箭穿心,它发出了一声长嚎。

听到独眼狼的长嚎,屋里的赵一枪打了个愣怔,独眼狼的嚎声里充斥着一丝伤感、一种无奈、一缕绝望、一份乞求,听到这带着各种复杂情感的长嚎声,赵一枪的心尖颤了一下,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莫非独眼狼有求于我?

当这个大胆的想法从赵一枪脑海里冒出后,他的心头忽然涌过一丝暖流,这股暖流就像一支无形的手,将他推出了家门。

赵一枪向着独眼狼所处方向慢悠悠地踱了几步后,便停顿了下来,警觉的他枪口仍对准独眼狼。

面对赵一枪的枪口,独眼狼跪着不动。

看到自己的宿敌如此服软,赵一枪的心开始软了下来,可当他想起自己是个猎人,不能被独眼狼打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又举起了枪。

独眼狼仍跪着一动不动。

赵一枪扣动扳机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

独眼狼的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赵一枪与独眼狼较量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独眼狼流泪,他的心彻底被独眼狼的泪水软化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后,放下了手里紧握的枪。

独眼狼站起身起,向赵一枪靠近,它边走边向赵一枪摇动着尾巴,以示亲昵之意。

来到赵一枪跟前,独眼狼再次扑通一声跪下,并朝赵一枪叩了三个响头,每一次叩头,赵一枪都能听到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叩过头后,独眼狼掉过头,示意赵一枪跟它走。独眼狼的真诚深深地打动了赵一枪,他踌躇一阵子后,决定跟着独眼狼走。

独眼狼见赵一枪跟上它的步频,便渐渐加快了速度……

在半山腰上,赵一枪听到独眼狼凄惨的哀嚎声,赶紧走上前去,只见一头幼狼正在他昨天布下的套夹里痛苦地挣扎。赵一枪的身子微微一颤,他没想到独眼狼为了救自己的崽子,会铤而走险向自己的死敌求救。赵一枪的心海顿时被一股浓浓的温情所缠绕,他不加思索地解开套夹,小心翼翼地放出在套夹里挣扎的幼狼,并在幼狼的腿上涂了自己随身带的创药。

放走幼狼后,赵一枪的脑子里突然冒出农夫与蛇的故事,他打了个寒战。难道自己解救了独眼狼的崽子之后,独眼狼真会象农夫怀里的那条蛇狠狠咬上自己一口?想到这儿,赵一枪警觉地将猎枪紧紧握在手里,但当他掉过头看独眼狼时,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独眼狼的那只独眼里不再象往日一样充满了狡诈与凶残,更多的是浓浓的亲情与爱意,它爱怜地把饱受创伤的幼狼叼在嘴上,心怀感激地望了望赵一枪,尔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深山密林。

当独眼狼慢悠悠地走进深山的时候,赵一枪举起了枪。

“砰!”一声巨响。

在前方行走的独眼狼并不惧怕,它将幼狼轻轻地放下,尔后,仰起头对着苍天发出一声长嚎,尖利的嚎叫声里夹杂着关不住的喜悦和对未来新生活美好的憧憬与向往,它的头仰得很高很高,因为它坚信赵一枪不会在此时朝它下毒手。

赵一枪确实没有朝独眼狼射击,他只是朝天放了一发空枪,当回荡在森林上空的枪声逝去后,赵一眼这位铮铮汉子眼里竟然涌出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也就从那天起,赵一枪挂了枪,离开了这片土地,至于去哪里,县里无人知晓。

一 声 长 啸

红军连长吴山定第一眼看到白云这匹马时,就喜欢上了它。

白云长得眉目俊逸,厚厚的睫毛下面闪露的神采既庄重、又温存。因为块头小,远远看去,给人一种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感觉。但对于识马的吴山定来说,白云却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吴山定小时候曾跟着长辈一块牧马,知道做为一匹优质好马,必须具备体质良好、胸廓深长、背腰有力、腿关节结实,白云具备了这些条件。事实上,在吴山定相中白云之前,也曾有许多吴山定的战友相中了白云,但他们只是把它当做一匹骏马来欣赏,却不敢把它当做坐骑。因为他们听信了一位相马名手的话。相马名手说,白云绝对是匹好马,但它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会在紧要关头,背叛或者危害它的主人。相马名手的话让大伙对白云敬而远之,在吴山定相中白云之前,白云虽然来到了红军部队,却极少驰骋疆场,它在部队干的基本上都是驮伤员和粮食的活儿,跟一头驴差不多。

吴山定相中白云后,不由分说便翻身上马,白云显然对吴山定这个鲁莽举动非常反感,它发出一声嘶叫后,前蹄在空中不断划动,马背上的吴山定晃了晃,慌了手脚的他紧勒缰绳,吴山定的这个举动点燃了白云的火爆脾气,它像疯牛一样在马场里奔跑。马背上的吴山定虽然有点惊慌,但身子紧紧地贴着马背,他的手牢牢地抓住缰绳,就像一位溺水者紧握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狂奔了一阵子,白云见没有把背上那个陌生人甩掉,它停顿了下来,马背上的吴山定以为白云被征服,便松了一口气,这一刻,白云忽然一个颠簸,猝不及防的吴山定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以后的日子,吴山定和白云经常见面,每次见面,吴山定总是笑容满面,好像被白云摔倒在地这件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白云则不然,它见到吴山定,还是摆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这让吴山定对白云更增添了一份好奇和征服感。

那段时间,吴山定总是找机会跟白云套近乎,白云肚子饿了,他就奉送上马食,白云休息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给它讲故事,白云在马场漫步时,吴山定就像保镖一样与它如影随形,慢慢地,他与白云之间建立了感情。

与白云亲密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当吴山定再次跃上马背时,白云没有任何反抗,它的嘴角堆着笑意,吴山定在马背上坐稳之后,稍一抖缰绳,白云猛地蹿了出去……

碧绿的草原给了白云足够的驰骋空间,它扬起鬃毛,四蹄翻飞,尽情地在草原上来回奔跑,跑累之后,它停了下来,发出一声长啸,那声音像炮声一样,回荡在山谷,那是白云为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寻到知己而发出的感慨。

白云真是一匹神奇的骏马,在战场上,它善于把握战机,关键的时候,跃进、停顿、转身,比豹子还敏捷;比狮子更凶猛。有一回,吴山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背后有个国民党兵举枪向他瞄准,白云眼梢瞥见,它闪电般转过身子,悬起前足,一个箭步就把国民党兵手里的枪踢掉。吴山定迎上前去,一刀结果了那个国民党兵的性命。

与白云相处久了,吴山定开始把休戚与共的白云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每天,他都要亲自给白云洗澡,梳理马鬃,马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与吴山定的朝夕相处,使它和吴山定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之间一眨眼,一举手,一颦,一笑都形成了默契。

由于王明的“左”倾路线,红军在第五次反围剿战斗中损失惨重,吴山定所在部队在一次与国民党部队的激烈战斗中被打散,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拼杀出一条血路的吴山定失去了与战友之间的联系,只身进入了茫茫森林。

在森林里,吴山定骑着白云拼命寻找出口处,可茫茫森林就像一个迷宫,任由他怎么找,就是无法找到出口,在森林里来回奔波了一天一夜后,筋疲力尽的吴山定躺在一块大岩石上休息,不知不知之中便进入了梦乡,待他醒来时,发现被关在一间低矮潮湿房间里,同房还关押着几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男人,他们告诉吴山定,他落入土匪之手。

在这片土地上,占山为王的土匪头目名叫黑虎,他手下有三百多号土匪。黑虎年纪三十出头,一脸的凶相。当他得知一位红军骑着马闯入他的地盘被抓后,指示手下小喽罗把吴山定关起来,并叫小喽罗把吴山定的坐骑牵来给他瞧瞧。

很快,白云便被小喽罗牵了上来,白云在黑虎面前高傲地昂着头,做为占山为王的匪首,黑虎非常喜欢马,见到一匹好马,会让他欣喜若狂乐不思蜀,黑虎之所以对马如此痴迷,是因为他的爷爷原先就是个牧马人,黑虎从小就跟马结下了深厚友谊,并成为驯马高手,占山为王后,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花高价从内蒙古买了一匹好马——红玉。红玉长得又黑又高,威风凛凛。在以后的打家截舍中,红玉屡立战功,这使黑虎的人马不断壮大,成为当地有名的匪首。

黑虎仔细地打量了白云一番后,禁不住喜形于色,白云具备了骏马的特点,当马夫把缰绳交给黑虎时,白云甩动脖子,咴咴嘶鸣,并在地面上踩着粗野的步子,这是白云对黑虎发出的警告,但黑虎却置之不理,他腾空一跃,跳上马背,白云显然被他的无礼给激怒了,它奋力向前飞奔,尔后在奔跑中来一个忽然停顿,身子向后一缩,黑虎由于惯性的作用,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手下人见了,立即冲上前去,其中有一位拿着刺刀,叫嚷着要杀死白云,却被摔得鼻青脸肿的黑虎制止了。

黑虎一心想征服白云,为此,他使尽了手段,但却始终无法驯服一身傲骨的白云,对于自称是驯马大师的黑虎来说,这无疑是莫大的悲哀与嘲讽。这段时间,黑虎最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白云会对主人如此死心塌地?

为了使自己的疑问有个答案,黑虎叫手下人把吴山定放出来,让吴山定骑着白云与自己的坐骑红玉来一场赛马比赛,黑虎要让白云领教一下红玉的厉害,好让它低下高傲的头。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吴山定被看守人员带到马场,重新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白云。一段时间不见,白云比以前消瘦了许多,它的背部、腹部、尻部都留着鞭子的疤痕,瘦骨如柴的它傲立在马群中,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儿。

见到吴山定的一刹那,白云不停地拱背跳跃,长声嘶叫,快乐得不可名状,吴山定眼含泪水地跑上前去,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白云的躯壳,他发现白云比以前更加削瘦了,身上的鞭痕清晰可见,吴山定把脸靠在白云的身上,他能感受到白云呼着微温的、带有青草味的嘴唇在他的脸上摩挲,吴山定的心里顿时溢满了温情。

重新骑上这匹阔别多时的战马,吴山定感觉又回到冲锋陷阵奋勇杀敌的激情岁月,这一瞬,他恢复了自信。可当吴山定看到黑虎的坐骑红玉时,心不禁一沉。红玉浑身上下火炭般赤,俊眼闪光,长鬃飘逸,尖尖两耳耸立,闪闪毛滑如漆,嘶声如雷,有腾空入海之势,奔腾大地之威。

吴山定预感到今天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吴山定,你看我的马怎么样?”

“一匹好马。”

“那你的马与我的马相比呢?”

“我认为在伯仲之间。”吴山定不亢不卑地回答。

“你别牛逼烘烘。”黑虎冷冷地瞥了吴山定一眼,“今天,我要和你打个赌,如果你的坐骑能赢我的坐骑,你就可以骑着马离开这里,如果输了,我就杀了你。”

“我愿意奉陪。”吴山定镇定自若地应答道。

比赛的路线是由黑虎设定的,随着一声枪响,一场扣人心弦的比赛拉开了帷幕。起跑线上骤然卷起一道烟尘,白云和红玉像离弦的箭同时冲出了跑道,红玉属于那种膀大腰圆,爆发力极强的马,它在前程完全处于领跑的状态,看到红玉一路领先,黑虎开始卖弄马技,他忽而挥臂加鞭,忽而将上身藏在马脖子一边,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骑技博得围观者阵阵掌声。

与红玉相比,白云显得娇小玲珑,前半程奔跑一直是它的弱项,但今天并没有被红玉拉开太大的距离,这给了它很大的底气,后半程,当吴山定开始策马扬鞭的时候,它开始发力,猛追红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马背上的黑虎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手里的马鞭拼命地抽打着红玉,黑虎的急躁情绪直接传染给了红玉,红玉的节奏开始变乱。

快到终点的时候,白云追上了红玉,俩匹马齐头并进。

按比赛约定,到达终点前,俩匹马都要跃过同一个障碍物,在障碍物面前,俩匹马同时跃起,一起跳过了障碍物,落地的那一刻,白云并不像其它马匹因沉重的坠力而略一停顿,它乘势用后腿弹跳而起,以增加速度,而紧张的红玉在跨过障碍物后,打了个踉跄,等它稳住身子,白云早已一骑绝尘,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胜利。

正当吴山定准备长吁一口气时,冷不防身边有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脸凶相的年轻人拔出腰刀朝他砍来,做为一个久经沙场的骑手,这样的雕虫小技是吓不倒吴山定的,他的身子非常敏捷地闪到马背的一侧,看热闹的土匪都以为吴山定要从马背上摔下来,岂料年轻人收刀的一刹那,吴山定又稳稳地跃上了马背,并充满蔑视地睃了一眼年轻人。

四周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吴山定从容地整了整头上的八角帽,系好风纪扣,高昂着头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然,白云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吴山定马上意识到有人要朝他下毒手了,急忙甩过头,只见一把飞刀正风驰电掣般地朝他飞奔而来,吴山定急忙闪过身子,让自己的身子与马背成平行线,并以一个非常惊险漂亮的动作接住了飞刀。

吴山定的表演结束了。四周顿时哑雀无声,大伙的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黑虎,黑虎对自己的失利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他在吴山定面前显得有点难堪,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他扬起鞭子想抽打红玉,也许是怕被吴山定笑话的缘故,他扬起的鞭子只是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又四平八稳地落在手中,他开始拔弄着手里的鞭子,那双眼睛锥子一样扎向吴山定。

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过了许久,黑虎终于开口了:“吴山定,我不杀你,但你不能走,必须留下!”

黑虎之所以不让吴山定走,是因为他觉得吴山定智勇双全,如果能拉他入伙,那就如虎添翼。那些日子,他像供神仙一样把吴山定供在山寨里,可吴山定此时是身在曹家心在汉,他想念自己的红军战友,怀念驰骋疆场的岁月,归队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强烈。

在山寨的这段时间,白云和黑虎的坐骑红玉却成为一对好朋友,它们时常肩靠肩,背靠背,头凑在一块,似乎在讲什么悄悄话。白云是母的,红玉是公的,一段时间之后,它们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早晨,它们时常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地纵横驰骋;傍晚,它们亲昵地并肩齐行,晚霞下一白一黑,相得益彰,宛若一幅天成的国画。

“吴山定,我发现白云与红玉的关系特别好,就像一对野鸳鸯,拆也拆不散。”黑虎说。

“你的红玉可别把我的白云魂给勾走了。”吴山定朝黑虎笑了笑。

“这可由不得我。”黑虎望了一眼吴山定,“你若留下了,那红玉与白云之间的爱情一定会结出果实!”

吴山定不语,他那深邃的目光瞥向远方。

黑虎的心格登了一下,他知道吴山定想念远方的红军战友。

见无法拴住吴山定的心,黑虎决定放吴山定离开山寨,离别的那一天,黑虎骑着红玉陪着吴山定下了山寨,行进的过程中,红玉和白云都低垂着头,一副依依不舍,儿女情长的模样。

到了分手的时候,白云就像南飞的孔雀,一步三回头,而红玉则呆呆地站着,目送着白云远去的背影发愣,当白云的身影从红玉眼前消失的时候,红玉发出一声动人肺腑的长啸。

在山谷里奔跑的白云听到红玉的长啸声,开始变得躁动不安了,它不断地踢蹶子,而且左耸右荡,白云出现如此反常的举动,吴山定从来没有经历过,他猛抽马鞭,企图驯服白云,岂料此时白云已完全不听他的指挥,狂躁不安的它身子耸动得比以前更厉害,经受不住剧烈颠簸的吴山定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白云朝山谷下飞奔而去。

倒在地上的吴山定极为失望,他没想到白云真如相马高手所言,会在紧要关头背叛它的主人。

跑到红玉跟前,白云停顿了下来。

看到白云,红玉显得十分兴奋,它亲昵地伸出脸与白云的脸相互摩挲,白云则羞答答地努起嘴唇挨在红玉的身边,它的睫毛下闪烁着妩媚的表情。

拱背跳跃的红玉摇着尾巴想让白云跟着它走,但出人意料的是白云并没跟上红玉轻快的步子,它呆呆地立在那里,心里似乎藏着割舍不下的东西。

“白云!白云!白云!”山谷上传来吴山定滚雷般的喊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白云高高地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山谷里经久不息地回荡着夹杂着痛苦、伤感、无奈的啸声,当内心的情感得到淋漓尽致舒发之后,白云掉过头,义无反顾地朝山谷跑去。

吴山定的眼睛被液体模糊了,模糊中,他发现沿着崎岖山路向前狂奔的白云是寂静山谷里唯一的动点。

奔跑的白云在吴山定身边停顿了下来,它晃了晃脑袋,耷拉着睫毛,用湿润的鼻翼和嘴唇在吴山定头上摩挲着。

吴山定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白云的身子,说:“白云,等我们红军打了胜战,再回来找红玉,好吗?”

白云点了点头,那双明净光亮的眼睛涌出了一行浑浊的泪水。

在清澈的溪水边,吴山定把白云刷洗得白白净净,鬃毛梳理得齐齐整整,于是,一匹线条优美的俊马在绿草如茵的土地上跃然而出。

“立正!稍息!”

听到吴山定的口令,白云打了个激灵,甩了甩鬃毛,立住四腿,又叉开四腿,高傲地昴起头,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历经千辛万苦,吴山定终于找到了原先的部队,并随战友一块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后,抗日战争爆发,吴山定又随部队转战南北,由于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吴山定升任团长。这些年,白云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长征途中,爬雪山、过草地,什么样的苦白云都尝遍了,它顽强地挺了过来。到达陕北后,军马的生活环境改善了很多,可不知为什么,白云却越来越瘦,毛发渐长,它已不再像往日那样活蹦乱跳,无忧无虑,闲着的时候,它时常来到高处,面对天上朵朵彩霞和脚下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发出地动山摇的长啸。

一天傍晚,吴山定带领八路军部队路过黑虎原先所在山寨,那天,白云显得异常的兴奋,它在前面疾驰,到了山寨,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吴山定从一位老农那里知道,黑虎的匪部已经不存在了,半年前,日军在山寨边的村庄烧、杀、奸、淫,犯下滔天罪行。黑虎身为草寇,尽管也干了许多为人不齿的勾当,但他还是有爱国心的血性男儿,看到日军为非作歹,义愤填膺的他带领手下偷袭日军,日军显然对黑虎的偷袭有所准备,他们调集精锐部队与黑虎的人马交战,一时间,战场上血肉横飞,硝烟弥漫,由于日军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黑虎的人马很快便处于下风,但黑虎却不肯撤退,他坚持在最前沿指挥作战,最终,他和他的爱马红玉一块战死沙场,黑虎死后,黑虎的手下把他和爱马红玉埋在山寨上,由于群龙无首,黑虎原先的人马便散伙,各奔东西……

老农说话的时候,白云站在吴山定的旁边竖着耳朵听,一只眼睛睁得雪亮,肚皮上的肌肉紧张地收缩着,鼻孔张得老大。

由于天色已晚,吴山定就让部队在山寨附近安营扎寨。

夜黑人静的时候,吴山定忽然听到一声充满悲壮、剜人心肝的长啸,这声划破长空的长啸就像细细的针深深地刺进了吴山定的心,他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急忙穿上衣服,去寻找白云,在山寨的半山腰,吴山定发现白云竟一头撞死在一块小山丘上……

从当地人那里,吴山定了解到红玉就葬在这块小山丘里,白云怎么知道红玉葬在此处,对于吴山定来说是一个永远都不法解开的谜,为了了却爱马的心愿,吴山定把爱马与红玉合葬在小山丘里。

当吴山定悄悄地离开小山丘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情真意切、动人魂魄的长啸,这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吴山定的心灵,他的鼻子一酸,禁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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