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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记忆里的漳绣与南词

2016-03-09陈子铭

福建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绣品漳州

陈子铭



时间记忆里的漳绣与南词

漳绣:和好伙伴一起消磨时光

到古城绣庄时,我想起了据说英王亨利八世写的一首歌《和好伙伴一起消磨时光》。其实,两者之间没有半点关系。古城绣庄开在古城里头,外边有整排高大的芒果树,对面是一间叫莫瑞的咖啡馆,老板是一个在北京读过大学的女孩子,走三步路拐到另一条街上可以看到满街的阳光。周末在古城绣庄聚的,大抵是不刺绣的,她们去绣庄,只是喜欢罢了。如果有些空闲,这是个不坏的去处。

绣庄主人姓陈,家在南门外,早先是做绣品生意的,自己没开绣坊,城外几个村落的绣娘给她供货,她再把它们交给台湾,或者别的地方的客户。古城绣庄,平时是她的展示平台,利润不在这儿。政府为了扶持文化产业,在房租上也给了一些补助。她的几个伙伴,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有些个人趣味,有些想法,便走到一起,闲时,过来喝喝茶,捎带着也帮点小忙。它的隔壁,是一家做剪纸工艺的,再往左,是晓风书屋。氛围闲适,带着点慵懒。夏日,外边的日光明晃晃的,进了绣庄,脚下的地砖是闽南地区几百年流行的红砖,刚用水拖过,一股凉意可以升到心口。

漳州古城,原生态地保存了旧日生活的影子,旅行团和背包客都乐意过来转转。府埕,是古城的核心,到了古城,总会先在这儿做个停留,再四处逛逛。所以,古城绣庄外面,人流总是熙熙攘攘的。不过,店里却很安静,天南地北的客人,路过的,踱了进来,主人和气地待客,对有兴致的客人说说绣品,多数人看完了,喝口茶,走了。没带走绣品的,想必也带走了一个好印象。

绣庄挂的绣品价格不贵,数百上千元不等,内容也有趣,一些老漳州的景致和物件入了绣品,也不俗。所以问价的不一定多,看的则不少。间或有珍品,一幅绣下来,花上大半年时间,价格自然不菲。这样的东西,大约在收藏家手里放着,不会挂在店里头来。

或许因为利润不在这儿,经营起来,便显得从容自如一些。媒体喜欢跟过来,因为上镜,画面好看。采访时,若恰逢有妙龄女子光顾,而这女子又松松地挽个发髻,便可以拿来做背景,绣与人,都很别致。朋友多放松心情进来,比如周末,比如游客不多的时候,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交椅上靠一个上午,看金鱼在大缸里摇摇晃晃,日子便慢了下来。

女红是中国文化的一种符号,通常是名门佳媛的闺中幽怨、小家碧玉的暮春花萎、良人少妇的温婉静淑的代名词。在戏曲作品里,那些忸怩作态的妙人儿,如若正为莫名的爱恋烦恼,她大约可以绣一幅彩虹色的花巾,以使她的幻梦生色;如果她期待一场持久的幸福,她大概会把一对鸳鸯,绣在一对枕头上,这个枕头将送给未来的爱人。这种鸳鸯,一雌一雄,同栖同宿,同游同泊;倘若她沉浸于爱的幻想,她有时会心中花开,目似飞鸿,有时则嫌针太涩手,线不达意。

作为一种性别隐喻,女红大约有屏风下面露出红菱鞋之绝妙,或露粉颈于桃花丛之艳美,就如林语堂向他的美国读者介绍的那样,是怀春女儿展露心情的小动作,在恰到好处时出现。不过,对于现代人而言,它或许寄存了一些对古典生活方式的联想。

从邻近乡村送来的绣品,并不需要出落得如此雅致。闽南这个地方,民间信仰气氛浓厚,宗祠庙宇,常是绣品的主顾。乡下人家,逢年过节,也喜欢拿出来挂挂。绣品的内容,多与这些有关,内容大俗,做工也不甚讲究,却温暖、喜庆,绣品便颇有些市场。

漳绣在历史上却大有来头。

漳绣,又称漳州丝绣,据说在中国织造史上地位仅次于苏绣、蜀绣、湘绣、粤绣。源于宋代,盛于明清,曾是皇家贡品,同时又是市场广阔的外销品。明隆庆元年(1567)时,已有漳州商船从月港出发,船上载着茶叶、漳绒、漳绸、漳纱、漳绣和漳州窑器,前往吕宋,与等在那里的西班牙商船交易,漳州商船获得了整船整船的墨西哥白银,西班牙人则把中国的货物带到美洲殖民地和欧洲。在那里,漳绣和丝、瓷、茶成为西方人眼中最初的东方印象,就如充满异国情调的安达露西亚花布和弗兰芒蕾丝花边受到中国客户的青睐一样。漳绣的缤纷,随着丝绸的高贵、瓷器的优雅和茶叶的甘醇,通过前工业化时代规模化的生产,也就早早进入阿姆斯特丹或拉美一些地方市民家庭。江户时代的日本,刺绣已在普通商人阶层广泛使用,人们用来自中国的绣品,装饰贵人的衣裳,也装饰自己的梦。漳绣每年随商人航海而去的,不可计数。

在大航海时代,漳州以手工制造闻名,初来乍到的西方人,有时会把府下繁荣的港市当成中国滨海省份。因为外向型经济快速发展,当年,漳州养蚕业极为发达,城外,广植桑树,城内,机杼声声。漳纱、漳绒技术来自吴中,却已经和吴中齐名,产品在当时的欧洲和美洲殖民地很受欢迎,与此相应的,漳州妇女善刺绣,刺绣之巧,超过苏杭。

漳绣技法繁复,传下来仍有七十余种。底料为真丝织品,绣线用真丝线和银金线,“空心打籽绣”和“凸金绣”是漳绣特技,空心打籽绣以色线按图案扣成小圆圈,边缘加以金线,有半浮雕效果。而凸金绣是里面加上衬垫。完成后的绣品灿若云霞,令人赏心悦目。那些绣工最初母传女、嫂传姑,到后来,父传子、子传孙,在海外市场刺激下,大作坊纷纷出现,从事织造业的,不再限于妇人。这种传统沿袭到现在,城里乡村,仍可看见须眉男子安坐在绣棚前,静若处子,亦不为怪。

那时,沿着九龙江,山间炉火熊熊,窑工日夜赶工;城里,机杼声声;城外,五十多个村庄,数千绣工飞针走线。五十里外的月港,商船毗连着泊岸,等着商人登舟出航。

清初,漳州已有“开芳号”、“文彩号”绣铺,后来又有“漳彩”、“玉漳”、“金振山”等字号。民国时又有“丰华”、“锦花”、“锦祥”、“锦兴”等二十余家,盛极一时。到了清末,府衙东侧丝线街,有二十几号店,绣品有桌巾、枕套、门帘、戏服、旗帐,“丰庆”、“丰群”、“丰吉”三艘货船,每十五天一次往返南洋及台湾,每次销售额达万余银圆。

厦门,是中国的重要外贸口岸,锦华、锦源绣铺,为便于掌握外销市场,把分店开到了那里。

那些走南洋的人,从厦门口岸出发时,总是把漳绣带往新的居住地,那些被华丽的绣品拱护着的家乡守护神,将伴随他们度过披荆斩棘的日子。然后,漳绣成了家乡的记忆,一些年后,他们的后人,成了峇峇、娘惹,或者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源起,或者已经记不起祖先家住何处。不过,逢年节,伴随着敬神祭祖的香烟,这些漳绣,便是数百年前家乡的模样。他们中的一些人,做了商人,有时候还会一路寻回来,到从前的街市、从前的村落,把那些还绣着的绣品带回南洋。

城西门外几个村落,有数百年做刺绣的历史,在那里,人们代代相传,至今仍然按照几百年前的技法刺绣。

甘棠村就是一个做绣品的村落。林丽萍的绣坊在自家楼房的二楼,外面,是生长得很好的菜地,再远一些,就是新建的商品房,城市已到村口了。

一群妇女在工坊里说说笑笑,手中的女红却一刻也没落下。女人们做活的时候,她们的小孩,就在身边玩耍,一些年后,或许又是一个善于飞针走线的绣娘。

一个四十几岁的绣娘,正对着手机说话,她说话时,眼睛却盯着绣棚,针线飞快地穿梭;边上的那个老绣娘,大约有六十几岁的光景,低头忙自己的活计,外面的事似与她无关;那个做了美甲、头发也染成金黄的,大约是她的孙女辈了,正是爱说爱笑的年纪,坐在绣棚前,摄像机镜头与她双眸交接的瞬间,她的眼神掩不住流光飞动。

这个村从事刺绣行当,从明清开始,谁是刺绣的祖先,没有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古早以来,人们就一直做外销绣品,村里三四十岁的女人,从小开始就懂得刺绣。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她们有时绣绣枕头,绣绣鞋面,绣绣手帕,年纪稍大后,跟着姐妹们绣戏服,绣桌围,打扮打扮自己的孩子,也补贴点家用。有了一些名气,便有人找上门来,收她们做的活儿。她们知道城里的,或者远道而来的绣商,会把这些东西运到台湾,或者香港,或者东南亚,至于为什么那些大都市的人也喜欢这些东西,就不知道了。

像林丽萍的工坊,一年能做几千件,社里,有些人能做上万件。

男人外出做工,在家的妇女,闲着没事,不满足于灶头生活,拾掇个绣棚、针线、剪刀,几个姐妹做个伴,便可以日复一日地过下去。日子过得自由自在,做活的时候,可以出去招呼一下小孩,想起个什么事儿也可以打个手机交代外面的男人。一年下来,工夫没闲着,也能挣个两万三万,家也顾着,日子也悠闲起来。重要的是,姐妹们在一起,心不累,挣钱不多,贴补家用却足够,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这样日子长了,说起话来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了。

村里头最老的绣娘,是九龙江渔夫的女儿,已经九十几岁了。当日,靠着针线活儿养活了一家老小,现在不再为生计操心了,一个人在家歇着。夏日,南风吹着,找了树阴下瓜棚边,戴上老花镜,花鸟虫鱼,年轻时候的记忆慢慢又在她手中活了过来。数十年间,光阴在五彩的丝线上慢慢流走,就像那日光,在那些绣品上泛过的明亮的光泽。

南词:繁华落尽仍优雅

当杨玉环在大明宫为李隆基表演《霓裳羽衣曲》的时候,漳州不过是帝国东南新置不久的边郡,一个中原陈姓家族带着几千府兵驻守在这里,在册人口一千三百户,中间有白居易的吕姓朋友客串过几年州刺史,其他时候,它和宫廷保持一段悠长的距离。

谁也不曾料到,那些闪烁着大唐光辉的宫廷雅乐,在帝国凋零之后走了一千多年的漫漫长路,在旧日的边陲之地寻常人家安顿下来,仿佛是对那一场如花繁梦的追忆,这里的人讲着的语言仍保留那个时候的韵味。

漳州浦头港文昌宫,古榕参天,燕雀啾啾,每逢考试时节,香火缭绕。

文昌宫原是清代平台名将蓝理的旧宅,以后成了“霞东书院”,再以后,浦头武馆和霞东钧社都设在这儿。

文昌宫后院,一幢二层小楼,有些古朴,这是霞东钧社古乐队活动场所。几个银发老人常在这里聚会,一壶清茶,几片从街上买来的点心,梦里浮着些许往事,他们便可以咿咿呀呀一直忙到月色朦胧。

他们演奏的南词,源于唐代宫廷音乐《霓裳之曲》。

2000公里外,1300年前,帝都长安,它是盛世王朝的绚丽春梦,唐明皇曾用它谱写一个男人的雄心与爱恋,帝国最伟大的诗人李白、杜甫、王维……曾随它的韵律写下历史上华美的诗篇,它是最杰出的将领金戈铁马、阳关飞雪时对往日生活的遐想,李龟年在牡丹盛开的时节做的完美奉献。它和马球一样,是年轻的王室贵族、官家子弟、宫廷侍从社交生活的一部分,朦胧闲梦,婉转柔声,阳台宿云懒不动,击擫弹吹声迤逦,一曲终了,繁华落尽。那个诗歌与音乐、日光与罗绮交织的开元盛世,从此留下一条长长的尾音。

这就是白居易、元稹歌吟过的霓裳曲吗?

“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宫廷演出,藩镇效仿,诗人歌吟。想当日,天阙沉沉,其夜未央;霓裳轻舞,宫漏悠长。待盛世不再,曲谱星散。或者,哪个昔日的长安少年、王府乐工,落花时节飘零的江南,树下坊陌,醉卧酒垆,一帘淡月,清愁交织时,那依稀的曲调,便是笛里关山,梦中帝阙。

而流年过隙,最初的歌、吟、舞、弹,开始流行于江南。扬州,绮丽风雅之地,适合造梦。“天下三分明月,二分独照扬州”、“烟花三月下扬州”、“十年一觉扬州梦”,宫廷雅乐,在这里又找到知音。在吸收当地音乐的成分后,它成了南词,扬州是南词的起源地。朱枋画舫,鼓乐歌吹,盐商盛大的夜宴,盛唐遗韵粉饰太平年景。

扬州没有留住南词的脚步。南词,一路流向福建南平、将乐,一路流向江西赣州。在赣州短暂停留后,下一站是漳州浦头港。清道光年间,一个绰号“和尚总”的杨姓班头随道台来漳州履职。在江西,他已经醉心于南词,远离家乡的日子,南词正好陪他打发寂寞时光。几个本地熟识成了他的徒弟,茶余饭后,吹拉弹唱,自得其乐。

明清时期的漳州,因为海外贸易,已是繁盛之地。清康熙年间,闽海关设在厦门,九龙江的出海口附近石码,是钱粮关口。即收税处,自石码溯流而上,府城东厢浦头港,是其辖下两个哨口之一。

这个时期,浦头港商贾云集,从港口出发,船只通往石码、海澄、厦门,再转口广东、台湾、上海及东南亚,作为漳州商业货物吞吐的端口,盛极一时。

经过二三百年积累,在民国初年,浦头港周身散发出令人愉悦的世俗气息。人们总是很快地和流行保持联系,新到的上海时新衣帽、星洲南洋公司的胶鞋和美国手电灯拥有固定的主顾,富裕家庭的女眷便用美国胜家公司的衣车、店铺可以买到的鹰标牛乳,尽管电力是个问题,华生电扇还是上了当地的报纸广告。商船靠岸时,偶尔还会带来过期的《洛杉矶时报》。

在贸易兴起的市民阶层,有了闲心和财力让自己的精神生活更充盈一些,他们办龙舟赛、开武馆、设锦歌社、捐资讲古场、唱南词……在九龙江水运把财富源源不断地输入浦头港的时候,浦头港商民的满足感一天比一天水涨船高。

想当日,船抵达浦头港,商人们将货物分割完毕,向候在码头的帝君道声谢,便消失在散发着甜香的浦头的长长街巷。歌舞酒楼,温香暖玉,行者、归客、闲人,觥筹交错,流莺婉转,已然是商业街区的风情。唱官话的南词,这时已在商业区流行,因为闲雅,富裕的商人、官员与士绅们都乐意在自家的宅院,浅唱低吟,给乏味的生活,增加些许滋味。南词出身帝王家,寄身于官府内宅,却也天生雍容,到底不改从前颜色。

南词音乐柔和,使用乐器为“文乐器”,吹的笙、萧、管、笛;弹的扬琴、琵琶、三弦、双筝;拉的大胡、二胡、提胡;大曲有:秋江、杀惜、活捉三郎、紫燕盗令、花魁醉酒、四连环、南词天官等;小曲有:送情郎、放风筝、白牡丹、红绣鞋、四季相思、进兰房。

现在保留下来的十几个传统经典剧目,按戏曲秩序排列,有了人物角色。介、引、念、白具备,唱腔舒缓,辞藻含蓄,是经过文人再创作的作品,不类于当地民间流传甚广的歌仔。

南词传入浦头港时,原本只是流行于官府士绅雅集。当年道台李毓森是南词发烧友,他听说南词第四代一个叫杨瑞庵的颇有才情,便把这人请到自己的公馆,两人互相揣摩技艺,结果道台的琵琶居然弹得比杨瑞庵的好,习惯于正襟危坐的公门中人,大约在这个民间艺人身上找到行家知音,《水操》原本是他拿手的好戏,一高兴就把技法传给了杨瑞庵。

南词在民间流行,是在民国初年的事了。那时,杨瑞庵组织了霞东钧社,“霞”指丹霞,是旧时漳州别称,“东”指府城东厢,自然是浦头。茶余饭后闲暇的日子,树下桥头,人们聚集唱歌,那是浦头港一段曼妙的时光。

春天,是带鱼洄游的季节。浦头港石桥头会出现一年一度“带鱼赶春”的景象,成群结队的鱼,穿过涟漾的水波游向岸边,如过节一般,渔人大抵会哼着昨天新学的南词满载而归,而他们家的厨房,便升起烹鱼的油香。有时候,加入钧社的渔人还会把这一季的收获拿出来购买乐器。闲时,他们就用这些乐器自弹自唱,既犒劳了文昌帝君,也怡乐了自己。

待到南词令人惊讶地被杨瑞庵配上踩高跷的时候,艺人们的演出,才真的变成活色生香的社区大派对,人们扶老携幼,呼儿唤女,一睹为快,街上摊贩卖出的零嘴比往日多了一倍。

苏水泉是在南词中长大的,年已古稀的他还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鼎盛时期,南词一出,万人空巷。苏水泉是第六代传人,当他从临终的第五代传人颜荣谐手里接下了两本前清工尺谱后,便开始了他和南词的一生情缘。不过,在师父离世后不久,苏水泉因为左手工伤致残,成了不能用手演奏的乐人,那两本残破的曲谱,被他细心地收藏,算是念想。2000年前后,霞东钧社开始恢复活动,昔日年少,早已鬓白如雪,在同门师兄弟的劝说下,2005年,苏水泉开始凭记忆整理南词。现在有南词一百多首,大体是那时记下来的。对一个没有接受专业训练的人来说,做到这一点算不容易。

这是漳州南词最后的记录,被几个古稀老人守着。没有演奏的日子,这几个老人还会到文昌宫走走,喝喝茶,答答嘴鼓,拂拂乐器上的灰尘。敦煌壁画中舞动的精灵,大约只有留给想象了。这些老人一生基本上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走过不同的时代,看过一些离乱故事,有过一些波折,大抵没有经历过特别可怕的事情。他们与南词的邂逅不过是人生无数偶然中的一次,却是不了缘。现在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和老友聚会,决定拉不拉二胡,选择去哪儿消磨一天。而南词,是岁月老去时留在心里的最后一方空间。如果可以,他们总得把南词继续唱下去。

文昌宫和四川祖庭,有三年一次的联谊,老人们有时会跟着去与那边的乐队交流交流。但谁来把南词继续唱下去,却有些渺茫。尽管有曲谱,但是,原汁原味地唱出南词韵味的,大抵还是需要口口相传,就好像那些传统的技艺一样。

曾经有一些艺校的学生,来这里学唱,当地电视台还做了一期叫《守》的节目,记录了南词的生存状况,苏水泉是片子的主角。当时,做文字的女记者也学唱了一段,天籁之音果然有它的逸韵,以后这个片子到省里参评电视文艺节目还获了奖。

苏水泉有时也乐意和媒体记者聊一聊,更多的时候他愿意一个人呆着。在拍摄《守》时,摄像特意给他一个特写,明暗处理的效果,使他像一幅油画上疲惫的祖父。

他们接受采访时,女人们在殿上进进出出,管理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几个老人的咿咿呀呀很快消逝在温暖的香烟里。宫墙外是古玩市场,偶尔传来小贩叫卖水果的声音。

2005年,台湾十全腔圣乐团从高雄起飞,在澳门作短暂停留后抵达漳州,他们的目的地是文昌宫。在这座古朴雅致的寺庙里,人们聆听了盛唐的声音。带团的赖锡中教授发现,台湾十全腔居然和漳州南词同宗同源,都源于江苏滩簧演唱风格,而且都是坐唱形式,唱腔沿用官话。“十全腔”在大陆基本留在漳州,而台湾则集中在高雄、屏东一带,近四十个乐团,最多一个达一百多人。对两地的南词乐人而言,这或许是南词在经历了上千年的流转以后又一次偶遇。漳州南词与台湾南词,是同一源头的两个历史走向,还是同下一个故事的不同阶段的源头,就像无数个原乡文化移到新的居住地所要发生的一样,就不知道了。

不过,对老人而言,让南词继续唱下去才是他们的心愿。

一群老人生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用带着中古韵的官话,唱着繁华旧梦,外边的事情,与他们已经渐渐远了。与文昌宫一墙之隔的诉保亭,也叫法因寺,是当年弘一法师的驻锡处,偶尔有游客来访,知道李叔同的故事,便哼起他年轻的《长亭送别》,浦头港便有了一些落寞的表情。

现在的浦头港,繁华落尽,挤在城市的高楼之间,含糊地保有了当日的些许模样。那些生活在浦头港的人,为文昌宫的乐声所吸引,愿意在闲暇时,或者偶然路过时,停下脚步,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盛唐的弘华大音,只是因为喜欢,所以听听。

责任编辑陈美者

海丝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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