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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岛

2016-03-09陈孝荣

福建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文竹办公室电话

陈孝荣



愚人岛

1

事情来得非常突然,就像划过的一道闪电,蒋练一下子就成了被人家扔掉的垃圾,没人再瞧上一眼。

事情发生在这天早晨,当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像往常一样和对面的小罗打过招呼,将手机放下,就开始阅读文件。就在这个时候,局长周明才就过来对他说:“蒋练你过来一下。”

蒋练转过身看了周局长一眼,发现他就站在办公室门口,脸上干旱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而且说过这话之后很快就转身走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宽阔的背影。蒋练便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转身出来朝局长办公室走去。

局长办公室在三楼东边的一个角落里。进屋之后,发现局长周明才已经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正襟危坐了。蒋练望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还是干旱着,那里没有任何墒情。周明才今年50岁,比蒋练大5岁,蒋练今年45岁。他是从另外一个局调过来的,调来的时间不到八个月。而蒋练则在这个局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一直在做办公室主任,先后经历了十多任局长。蒋练之所以爬不起来的原因,大家给他总结的是四个字:夹墨赖黑。这是当地的一句方言,意思是说他像花岗岩一样固执,不好商量,不好接触,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缺乏灵活性。正是因为如此,他在机关的人缘非常糟糕。

“什么事?”蒋练站在门口问。这是他过去一直的做法。因为他是局长的左右臂,他对任何一任局长都非常随意,说话不转弯抹角,只问他需要办的事。

周明才努努嘴说:“你坐吧。”

一听这话,蒋练就疑惑了。因为这不是他过去生活中所运转的轨迹,过去蒋练走进局长办公室从来都是站着和他说话的,局长给他交代完事情他就马上去办。然而现在这个齿轮却发生了变化,局长竟然让他坐了。由此可见,前面等待他的事情不同往常。带着这样的疑惑在前面那个沙发上坐下来,蒋练的眼睛也始终盯着周明才那张干旱的脸。办公室里静得像拧紧了龙头,听不见任何声音。周明才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把摆在面前的一份文件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下。蒋练很快就听见了纸张落到桌面时发出的轻微叹息。蒋练心里的疑惑更是旺盛,因为他知道局长是在掩饰着什么,或者是在思考谈话的开端。如此说来,等待他的肯定就是重大话题了。

“你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已经工作许多年了吧?”

“局长怎么和我谈这个?”

“你的工作有些变动。”

“变动?怎么变动?”蒋练听见了他心里的雷声。

“按照干部管理权限,你是副科级,也是党委成员,应该是组织部派人来给你谈话。但是组织部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我,所以我就只好和你谈了。”

“我怎么变动?”

“你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工作认真,原则性强……”

“你就不转弯抹角,直说吧。”

“那好,组织决定让小罗来当办公室主任,你退居二线,当副主任科员。”

强烈的地震,蒋练感觉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他没有说话,越过局长的头顶朝外望去,发现屋外的建筑正在晨光里自信地挺拔着。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因为他还只有45岁,还处在年富力强的时刻,应该是出力的时候,而恰恰在这个时候组织却让他做了副主任科员,实际上就是把他像干柴一样晾起来了,在时光里慢慢地风干,直到没有任何水分。周局长说的小罗叫罗川,25岁,是两个多月以前通过公务员考试考核进来的,一直作为他的助手在帮助他,但他从没有想到过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代他。

“那好吧,我服从组织决定。”蒋练收回眼光说。

“你的办公室就放在二楼那个空出的办公室里,现在的具体工作就是协助抓一些党务方面的工作。”

“好的。”

“小罗我们也已经给他谈话了,你尽快和他交接一下。”

“好,我马上就和罗主任交接。”

周明才点了点头说:“小罗年轻,工作经验不足,你还要带带他。”

蒋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周明才说的不过是客套话而已。既然现在他们已经把他像干柴一样晾了起来,还要他做什么呢?

“那你去吧。”

蒋练便站起来朝那边办公室走去。

走进局办公室,罗川正在给下面的二级单位打电话。蒋练看了一眼,发现他稚嫩的脸上都是鲜艳的自信,就从屋里退出来朝家里走去。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异常凄凉,就像走进了一个无人的荒原,身边空无一人。他想透透气,也想调整一下思路。

从局机关到他家大约是半个小时的路程,因为他的妻子覃红专在中医院,他们就住在中医院的宿舍楼里。过去他一直坚持步行到机关。从局机关出来,看了一眼街上,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来往的车辆依旧在默默地讲述着富有和荣耀的故事,穿梭往来的人群照旧是步履匆匆。但蒋练却突然一下子觉得他被抛弃了,一种想流泪的欲望在心里大步徘徊,但最终它们没有走出那个门槛跑到外面来。蒋练便低下头大步朝自己家里走去。

“你要花草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发现和他说话的是路旁一个卖盆景的老人。老人大约六十多岁,是乡下的农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挤满了真诚和渴望。他面前停着一个板车,板车的木箱里装着几十盆大小不一的花草。那些花草正在可怜地绽放,释放渺茫的绿色希望。蒋练朝板车里扫了一眼,一下子就和其中的一钵文竹对上了眼。那是一钵小小的文竹,就装在一个塑料盆里,可怜、微小、脆弱,同时又可爱、生机盎然,就像眼前的他。他的眼前突然一亮:对呀,既然我现在成了废物,我为什么就不转移兴趣养花养草呢?

“这钵文竹怎么卖?”

“100元。”

“这么贵?”

“这可是一钵好文竹。”

“好吧,我买了。”

说过,蒋练就掏出100元递给老人,将那钵文竹抱着朝家里走去。

2

一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放在办公桌上的那钵文竹。一看见那钵文竹,蒋练心里的某棵枝丫就断裂了,他似乎听见了脆裂的声音,来不及多想就翻身起床,直奔那钵文竹。果然不假,那钵文竹已经死了,曾经鲜嫩的叶片已经枯黄,只有那几根草茎还呈现着挣扎的绿色。曾经让他爱不释手的勃发、可爱、盎然,彻底不复存在。

“覃红专。”怒火在心中轰轰燃烧,他几乎没有来得及做任何思考,就大叫了一声。

“什么事?”不一会,覃红专从那边房间里过来,站在门口问。眼里挂满了诧异。

“你为什么不给这钵文竹浇水?”

一听这话,覃红专火了:“你什么时候叫我给文竹浇水了?”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你这个人真是好玩,文竹是你自己从街上弄回来的,弄回来的时候就闷声不响地放在这里,从来都没有让我浇水,现在文竹死了,你怪我有道理吗?”

蒋练见妻子这样火,他心里的愤怒更是大得无边:“你不是这个家庭的主人吗?家里的事情你不是统统要管吗?”

“你真是好玩,什么时候家里的事情统统要我管?我欠你什么?人家把你一脚蹬了,你把火气撒到我身上干什么?”

见覃红专一下子触到了他最疼痛的地方,蒋练迈开腿就大步朝她走去:“你再说一句。”

“我再说一句怎么了?”覃红专也更加愤怒,几步走到蒋练的面前,那张还残留着青春尾巴的脸就像一只红彤彤的柿子。

蒋练本来想举起手抽她一耳光,但当他看清这张脸的时候,突然清醒了,发动机突然停火,整个人像冰冻一样立在她的面前。

“你打呀,打呀。”覃红专的愤怒多得无法倾诉。

蒋练没有回话,转过身见文竹的前面放着他心爱的茶杯,没做任何思考,拿起茶杯就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砰地一声响,跟随他十多年的心爱茶杯碎了,自暴自弃地碎成无数碎片,巨大的爆裂声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倒是响声把覃红专拖到了理性的层面,她没再说话,只是狠狠地瞪了蒋练一眼,就转身朝那边屋子里走去。

蒋练也没有回过身看他的妻子,就站在那里像泥桩一样望着地上的碎片,心里的怒火还在继续燃烧。他发现自己快要融化了,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有那么一刻他的意识甚至空白一片,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反应过来之后他再次望了一眼文竹,就把那钵文竹抱起来准备放到外面的阳台上去。可是走了两步,他才突然发现他几乎是赤身裸体,仅仅只穿了一条短裤,就把那钵文竹放到办公桌的另一端,去床头的一把椅子上拿过衣服,闪电般地穿好,才将那钵文竹随便就放在了阳台上的一个角落里。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蒋练就彻底冷静下来了,愧意爬上心头,觉得他刚才不该那样对待覃红专。其实他知道,他之所以对覃红专发这一通火,那个火并不是全发在覃红专的身上,而是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来自于他自己,因为现在被撤掉办公室主任已经半个月时间,在这半个月时间里,他发现一切都不是他原来所想象的样子。最初他以为不让他做办公室主任了可以提前过过退休生活,养养花,种种草。但后来的情况并不是这样,记得那天他抱着那钵文竹回来直接放到办公桌上后,就再也没管它了。过去因为做办公室主任,他的家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办公的地方,家里也同样布置了一个办公室,只不过是因为房子紧张没有单独的书房,就把办公和卧室放在了一起,这样到工作任务紧张的时候,他就可以在家里开夜车,写报告,起草文件等等。可是那钵文竹放在那里之后,蒋练就对它视而不见了,从来没有想起过为它浇水,也就是说他的意识无法与退休生活对接上,养养花种种草无法进入他的意识之内。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从不当办公室主任之后,他不仅仅是一堆废物,而且是比废物更废的一类东西。从那以后,局机关所有的人几乎不再理他了。过去他到机关去上班大家还和他打打招呼,而现在即便是擦身而过,他们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视而不见。蒋练想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可是他们其中的许多人都爱理不理。蒋练就知道他过去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太过认真,无形中得罪了他们。而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希望能找些事情做做,但没人给他交任务。他去找领导要事情做,领导也只叫他看看报纸和文件。单位在旁边的会议室里开会也从来不通知他,只把他冷到一边。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比废物更废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成了什么,心里一天天堆积起来的火无处发泄,这就是导致他向覃红专发火的一个原因之一。

另一个方面,当然也来自于覃红专。他们夫妻两人的感情并不好,从来就不是在一条轨道上运行的人。覃红专是中医院的护士,上晚班。蒋练需要休息的时候,覃红专就到了忙碌的时刻。而到了蒋练忙碌的时刻,也正好是覃红专休息的时刻。他们就像两颗不同的星体各自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转,交流的管道完全错位,从来都没有在一起好好地说过话。记得那天他被贬职抱着那钵文竹回家来,覃红专还在她的梦乡里,蒋练便主动叫醒她把他被贬的事情说了,但覃红专没有作声,翻过一个身又睡过去了。之后他想和覃红专说说话,得到她的安慰,但覃红专也只说了一句话,她说:“撤了就撤了,一个办公室主任算个什么。”蒋练就不敢再提这个话,更不想得到什么安慰了。这么多年过来蒋练非常明白,覃红专一直在抱怨他既没有升官,也没有发财。其实在她眼里,他一直就是个废物。

回到现实层面后,蒋练朝窗外望去,发现窗外的城市还是过去的面孔,那些高楼大厦同样冷漠无情,看不到任何温暖,所以他便叠好铺盖,走到那边的卫生间洗漱,然后出来朝厨房里走去。这个时候,他发现屋子里塞满了死一般的寂静,听不见任何声音。走进厨房,并没有见到覃红专的身影,只有厨房里的一切向他投来不友好的目光,很显然,覃红专生气之后没有给他准备早餐,餐桌上干干净净,向他投来冷漠的笑容。想了想,蒋练只好从屋里出来,朝街上走去。

3

走进局机关,发现整个机关静悄悄的,从大门口铺的地毯一直通往了前面的楼道口。蒋练的办公室在二楼,不需要乘坐电梯,穿过红地毯爬上二楼,他发现那边的办公室里传来了打电话的声音,声音并不大,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办公室主任罗川。蒋练朝那边望了一眼,心里立刻就爬上了一堆负罪感。因为现在的时刻早过了上班的时间,过去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他总是提前十分钟来到机关,而自从被抛弃之后,他到机关的时间总是要超过半小时以上。今天和覃红专吵过架,在街上吃早餐又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已经是八点半了。蒋练就像老鼠一样,鼠头鼠脑地朝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打开门,办公室里所呈现的也还是无数的寂寞,那个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上仍旧铺满了痛苦。过去当办公室主任,只要往办公桌前一坐,许许多多的事情就会万箭齐发一起涌到他的脑海,而现在则不同,走进这个办公室就是走进痛苦的丛林。这不是办公室,而是软禁的地方,他每天都必须无奈地到这里来软禁,什么事也干不了,也没有任何事可干。

在办公桌前坐下,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打开电脑,而是掏出手机放到桌前,望着窗外发呆。这个时候他发现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里面不着一物。自从被扔掉之后,蒋练认真想过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过周明才,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周明才调来的八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仍旧像对待前几任局长一样,都是老老实实地去完成局长交办的任务,完成一个办公室主任该做的服务。但是他又明确地知道,他确实是得罪周明才了。不仅是得罪周明才了,而且得罪了局机关所有的人。

那边传来脚步声,把蒋练拖回到现实中,收回眼光望了一眼眼前的电脑屏幕,显示屏则黑着一张脸不认识他似的望着他,他没有打开电脑上网的欲望,想了想便拿起手机查找联系人。因为他心里不甘,总是希望找到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找到一双能够把他从现在这个尴尬处境中救出来的大手,至少让他的面子能过得去。这样的动作也不知重复多少回了,这一次那个叫谭明涛的名字又再次呈现在他的眼前。谭明涛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现在是县委副书记,而且是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手里掌握有实权,他应该完全可以把他从现在的这种状态中拯救出来。可是每一次,当这个名字被翻出来的时候他总是要犹豫许久,那个大拇指总是不敢摁下通话的通话键。这一次,当谭明涛的名字再次翻出来,他同样犹豫了。看了几眼,那个勇气始终没有涌上来,所以他便把手机再次放到了办公桌上。

4

“喂。”手机响了,看了一眼,蒋练发现这是个陌生号码。

“蒋练你好呀。”

“你是谁?”

“蒋练,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听不出来,你是谁?”

“我是彭林超呀。”

“彭林超?你好,你好。”一听是彭宁超,蒋练眼前就出现了巨大希望,因为彭宁超也是他的大学同学,而且他是他们同学中最成功的商人,是资产超过了几亿的大老板。

“最近忙什么呢?”

“我能忙什么呢?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你说我能忙什么?”

“听说你做了副主任科员,没事情干了?”

“你听谁说的?”

“你就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有。我现在是被抛弃的废物。”

“哈哈,什么废物?你可是大宝贝。”

“老同学,你别笑话我。”

“真的。我想到夷城来找你,和你聚一聚,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找我?”蒋练眼前的希望升了起来。

“对呀。”

“什么时间?”

“明天吧。我现在就往夷城赶。”

“那我等你。”

“你找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聚聚。”

“安静的地方?”

“越安静越好。”

“那就愚人岛吧。”

“愚人岛?”

“是,愚人岛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

“那好吧,就是愚人岛。”

挂了电话,蒋练再次抬头朝窗外望去,发现对面的高楼大厦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那些透明的窗玻璃和粉刷的白色墙面都对他投来了灿烂的微笑。因为他没想到就在他想绝地反击的时候,好机会终于找上门来了。彭林超在这个时候来单独见他,可不是来找他叙旧的,那个家伙可不是一般的头脑,在大学期间他就在同学们中做生意,而且那生意做得让你无法拒绝,所以那个时候,他不需要他的父母给他出一分钱。而现在他之所以来单独找他,很显然是听说了他被抛弃之后来的。既然这样,那就干脆辞掉公务员跟着彭林超干吧。

但这样想过之后,蒋练又有些犹豫了。因为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身无长物,商人都是讲求利益的,彭林超怎么会想到要我呢?但这件事情他想不明白,他便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就等他来了之后再决定吧。

这样想明白之后,蒋练就打通了愚人岛岛主的电话。

“高宏伟,你好吗?”

“蒋练好。”

“最近怎么样?”

“反正老样子吧。”

“我给你说个事。”

“你说吧。”

“最近我有一个老同学想在你这里聚会。”

“没问题,什么时间?”

“明天。”

“好。”

“那就明天见。”

“明天见。”

挂了电话,蒋练心里的阴云就一扫而空,那里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他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那只手就在桌上轻轻地敲击起来。那个桌面也很配合,很快就发出了轻微而欢快的响声。

愚人岛是江中的一个孤岛,与世隔绝。但那里却是世外桃源,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岛主高宏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这是个怪人、奇人,曾经当过兵,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但他到底有着怎样丰富的人生经历外人一概不知,他也从不向别人说。他是个残疾人,一只胳膊断了,脸上也受到过摧残,看上去有些恐怖。不过他的残疾不是在他当兵的时候落下的,而是进入社会之后。到底是怎样残疾的他也从不向别人提起。他的妻子是一个小他好几岁的漂亮哑巴。他们两个人于多年前到那个孤岛上开荒种地,经营着一个旅游景点。但是他的这个旅游景点与别处的旅游景点根本不一样,所有的粮食和蔬菜都来自于他们自己的种植。客人来了随便吃,吃过之后也没有标价,多少钱都由客人随便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这个岛反而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一些喜欢清静的客人成了他的常客。蒋练之所以与高宏伟联系上,是因为有一年北京来的一个大领导需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蒋练通过多方打听知道了这样一个去处。也就从那以后,蒋练就喜欢上了愚人岛,也喜欢上了高宏伟和他的哑巴妻子。每次一登岛,蒋练就发现他生命中的某个地方和它对接了,立刻就变得清净下来。而高宏伟和他的哑巴妻子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闲云野鹤般的气质也深深地吸引了他,他们与世无争,就像一个农民守望自己的庄园一样,每天就在那个岛上转来转去,经营着自己的庄稼、蔬菜和牲畜。所以从那以后,上级来了重要客人,蒋练总是要把他们引到愚人岛上。至于愚人岛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无人知道,也无从查考,高宏伟的说法是,只有愚人才上这个岛。

第二天,蒋练再次打通了彭林超的电话,彭林超让他直接租车去愚人岛,他说他开车直接往那里去。挂了电话,蒋练租车就朝愚人岛奔去。因为愚人岛离夷城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没有直达的车,必须租车才行。来到岸边,漂亮的哑巴已经架着他们的汽船等在那里了,蒋练冲着哑巴笑了一下,跳上船,然后又坐了二十多分钟就来到了愚人岛。几乎是在看见漂亮哑巴的那一刻,蒋练的心灵就回归到了平静的港湾。蓝天与碧浪、美景与宁静共同把他迎进了一个美好的时刻,被抛弃后所带来的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彭林超果然提前到达了,他比过去胖了许多,身板上、气质上和眼光里都有了成功者的自豪做派。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就像一朵笑盈盈的塑料花,尽管灿烂却缺乏生机,与那个哑巴的漂亮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那显然就是他的秘书了。握过手,寒暄过,就被岛主高宏伟迎进了他们的餐馆里。

彭林超便拍拍蒋练的肩膀说:“老弟,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这样也好,落得清闲。”

“我也是这样想的。”

“坐。”

坐下来,高宏伟就和他的哑巴妻子忙碌着把丰盛的菜肴端进了餐厅。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混日子罢了。”

“可是你还只有四十多岁,混日子的话太早了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

“到我这里来吧。我给你一个副总的位置,你来帮我搞管理。”

蒋练哈哈一笑说:“我能够搞好什么管理?过去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一个局机关的办公室主任而已。”

“你错了,你不要小看办公室主任,你手里掌握着大把的人脉,这对你来说就是资源,你把这些资源利用起来就是财富,我的公司正需要你这方面的人。”

蒋练哈哈一笑说:“真的?”其实蒋练的心里正在苦笑,他明白他的意思。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想到他,无非就是想利用他手里的人脉。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干了二十多年,尽管手头没有掌握实权,但是结识了许许多多的要员,从夷城一直到北京,不仅仅是熟悉他这条线,其他领域的要员中他也有熟人。彭林超无非是想利用他和官场靠近,从中牟取更大的利益。尽管他不想钻进这样的圈套里,但是他目前的状况也找不到一条更好的出路。

“当然真的。”

“我主要帮你做什么呢?”

“你擅长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能擅长做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接待呀。你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就在接待吗。”

“那倒是的。”

“这样,年薪我先给你开50万,你看怎么样?”

“50万?”蒋练惊着了。

“嫌少吗?”

“不不不,太多了。”

“那你要多少?”

“你随便给吧。”

“那就50万。这样,我怕你说话不算话,我让我的秘书先给你50万的支票,就算是定金。”

“不不不。”蒋练一下子摁住彭林超的手说,“既然你看得起我,我肯定来。我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辞职报告。”

“好。就为你这话我们干一杯。”

“干。”

蒋练之所以答应彭林超,是因为他已经在心里划出了界限。因为按照他的性格,他讨厌官商勾结,不想参与到那些肮脏的交易之中。但是他可以做到的是,他只在中间起到牵线搭桥的作用,帮助他争取一些优惠政策和扶持,不参与到他们的罪恶交易之中,让自己洁身自好。在这个世俗社会中,他想他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吃过饭,又在岛上看了一些风景,说了许多亲热的话。其中彭林超追问最多的,就是他有哪些熟人,蒋练也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彭林超听后心情大好,连连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好,好。”

5

送走彭林超和他的秘书回到夷城,蒋练发现覃红专还是没有回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寂静无处不在,他的脑袋砰地一下就大了。自从吵架之后,覃红专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在这个家里出现过。住院部离宿舍楼并不远,她大概不会一直就住在住院部里吧。昨天中午回家之后,蒋练见覃红专没有回来,就主动做好饭菜等她回来吃,也是指望利用这个时间修复一下夫妻关系,向她承认错误,但一直等到下午上班的时候仍旧没见覃红专的身影。拨打她的电话,手机关机。晚饭也同样,他做好了饭菜等她,可是一直等到八九点钟该覃红专上班的时间,她还是没有回来。打电话,也同样遭到了拒绝,那里面的回复仍然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所以蒋练也就懒得管了。可是今天她怎么还是没有回家呢?蒋练就拿出手机再一次拨打了覃红专的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怎么搞的?”蒋练重重地合上手机,朝厨房走去。可是走进厨房,冰冷的灶火又再次给他重重的一击,他便重新掏出手机想从中翻出一个电话问问她的下落。可是翻了一遍,他这才知道他作为丈夫是多么失职,电话里竟然没有存储一个她同事的电话。想了想,就只好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中杰。”

“爸。”蒋练的儿子蒋中杰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工作,月工资八千多元,是他的两倍多。

“你妈给你打过电话没有?”

“打过呀。”

“打过?为什么我打她的电话总是关机呢?”

“妈的电话号码换了。”

“什么?”

“爸,你和妈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呀。”

“那妈的电话号码换了为什么不告诉你?”

“我怎么知道。你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蒋中杰就把覃红专新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把电话号码记下,挂了儿子的电话,蒋练没有立刻拨打这个新的电话号码,而是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击中了一样,呆在那里。因为这件事情让他觉得非常蹊跷,昨天早晨他们也不过是为一钵文竹发生了争吵,他承认他的情绪是不好,态度是过了些,但作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她也总不至于做得这样绝吧。不仅连续几天不回家,而且把电话号码都换了,她这样做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他能感觉到的是他们夫妻之间已经出现问题了,但到底是什么问题他也无从知道。难道她有了外遇?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蒋练只觉得浑身燥热,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如果真是出现这种情况,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他们是大学同学,只是所学的专业不一样,也是在大学里恋的爱,参加工作时又同时被分到了夷城,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他们就结了婚。最初他们的感情非常好,只是后来随着蒋练的工作越来越繁忙,他们的感情才渐渐地淡了下来。这中间,他们只是交流少了一些,找不出感情破裂的任何迹象。

这样坐了许久,也想了许许多多,蒋练最终还是打了那个电话号码。果然那个电话号码是通的,但是对方就是没有接听。当电话的铃声响完,蒋练就把他的手机重重地放到了前面的茶几上,然后抬起头望着对面的电视,那个电视也正好望着他,他看不出它的任何表情。

怎么会这样?难道因为我这个小小的主任被拿掉成了废物,她也要把我当废物扔掉吗?不行,必须找她去。这样想过,蒋练就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又抓过茶几上的手机就大步朝屋外走去。他几乎没有做任何停顿,坐电梯从18楼下到1楼,然后大步走到住院部乘电梯直达15楼,因为覃红专就在15楼上班。从电梯里一出来,他看见那些护士们正在忙碌,但是里面就是没有覃红专。蒋练的心里再次发出了巨大的轰响。他走上前问其中一个护士:“你们看见覃红专了吗?”

几个护士都摇摇头说:“没有。”

“已经几天没来上班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护士问。

“知道什么?”

“覃主任好些年都没做护士了。”

“什么?”

那些护士没作声。

“她现在做什么呢?”蒋练又问。

“办公室主任。”

“办公室主任?”蒋练心里的震惊不亚于发生了十二级特大地震。作为她的丈夫,覃红专已经没当护士而做了好几年办公室主任他竟然不知道,这话要是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没想到这件荒诞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的身上。

那些护士们也不再理他,丢下他忙碌去了。想了想,蒋练便走进了那边的医生室。因为他知道覃红专现在是行管人员,行管人员是过朝九晚五生活的,即便现在找到她的办公室她也肯定不在那里,所以他想从医生的嘴里探探覃红专现在的下落。因为眼前的事实告诉他,覃红专没有回家唯一可以解释的去处,那就是走进别人家里了。

医生室里有两个医生正在值班,蒋练自然认识他们。一个姓蒋,一个姓钱。和他们打过招呼,蒋练就直接问:“你们医院最近有什么活动没有?”

“活动?什么活动?我们没有什么活动呀,每天就是按部就班地上班。”

“你们最近看到覃红专没有?”

“哦。”钱医生说,“你是打听你的妻子吧?”

“是的。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出门的时候也没告诉我,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蒋医生说:“听说出去开学术会去了吧。”

“开学术会?”蒋练心里的震惊继续升级,已经引发了巨大的海哮,那里面已经是摧枯拉朽。

“大概是吧。”

“覃红专能去开什么学术会?”

蒋医生和钱医生就只是好笑,没有回话。

“你们去了多少人?”

钱医生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好,谢谢你们。”说过,蒋练就转身朝屋外走去。因为他知道,他从他们嘴里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但是他从他们刚才的笑里已经捕捉到了一种不祥之兆,那个笑的背后内容复杂。

从医院出来,蒋练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朝街上走去。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熙来攘往的人群正在穿梭不息,那边广场上也传来了广场舞的巨大音乐,一群老太太们正在那里跳着广场舞。蒋练看了一眼,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深深地淹没了他,知道那里面没有可供他清醒的地方,所以想了想只好又转身回家。

回到家,蒋练觉得他的心里快要爆炸了,也没有想吃晚饭的任何欲望,打开灯再走进卧室,在办公桌前坐下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此说来,我的婚姻真出问题了?覃红专不仅仅是现在才抛弃我,已经在好多年以前就把我当废物扔掉了?

想到这里,蒋练心里非常不甘,便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覃红专的电话。这一次覃红专接了电话。

“你在哪里?”

“我在北京。”

“北京?你怎么跑到北京去了?”

“我就想到北京。”

“你为什么把电话号码换了?”

“这是我的事。”

“至少我们还是夫妻吧?换电话号码你总该让我知道吧。”

“不需要你操这个心。”

“覃红专,那天早晨是我不对,我给你认错,其实我对你发火并不是冲着你,而是我心里难受。”

“你不要说了,我也没有怪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几天。”

“你和谁在一起?”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我是你老公,总可以知道吧。”

“蒋练,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

“我们离婚吧。现在我都告诉你,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对不起你了。”

“你说什么?”

“所以我们好说好散,回家后我会当面和你说清楚。”

“那个家伙是谁?”蒋练咆哮了起来。

“我先挂了,回来我再和你说吧。”说完覃红专就挂了电话。

6

挂了电话,蒋练就傻了,巨大的羞辱紧紧地捆住他,让他觉得他不能呼吸了。坐在办公桌前,他感觉是那样孤独无助,就好像他被彻底扔到了一个黑暗之中,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过去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是因为他一直认为他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现在看来,只有他一个人活在他的虚幻之中,大家都在欺骗他,抛弃他。我为什么就这么傻?那个家伙会是谁呢?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管怎么说都得把那个家伙揪出来,即便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想到这里,蒋练抬头朝前方望去,正好妻子的梳妆台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在这个卧室之中,绝大多数空间都被蒋练所占有,属于他妻子的空间也就是组合柜里的衣服和一个梳妆台,但望了一眼梳妆台发现那里并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覃红专很漂亮,也是个爱打扮的人,这也是蒋练一直引以为傲的资本,但覃红专是不会把那个家伙的信息放在她的梳妆台上的。接着,蒋练就站起来翻看了那些衣柜、检查其他的柜子,指望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翻看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关于那个家伙的任何信息并不在这个时空之中,由此看来覃红专是一直防着他的,而且防范得非常成功。蒋练便放弃了搜查,站起来朝屋外走去,此刻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住在他对门的老医生吴世新。吴世新今年59岁,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退休了,两个人关系不错,也比较谈得来,他想从他嘴里掏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敲了敲门,开门的正好是吴世新。

“吴医生打搅你一下。”

“坐,坐。”

“要不要换鞋子?”

“不用换不用换。我家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但蒋练还是坚持换上了拖鞋。

吴世新把蒋练迎进客厅就去给他泡茶,蒋练让他不用泡,但吴世新还是坚持给他泡来一杯茶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家里就是你一个人?”

“妻子出去跳舞去了。”

“哦,那正好。”

“找我有事儿?”

“有一件事我想找你打听一下,你要对我说实话。”

“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问问覃红专的事。”

吴世新笑了一下说:“覃红专怎么了?”

“覃红专提出来要和我离婚。”

“离婚?”

“是的,所以我就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我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过去我们没有发生过矛盾,我干我的,她干她的,就是几天前为一点小事吵过一架。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过就是一钵文竹死了我对她发了脾气,可是现在她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跑到北京去了,而且电话号码也换了,我好不容易搞到她的电话号码给她打电话,她却要和我离婚,我想这中间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至少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不会为一钵小小的文竹而导致现在这个局面,肯定是这之前就已经出问题了。”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怎么知道?”

“我也没有别的,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她和我提出离婚,她背后肯定是有人的。”

“蒋主任,这话可能就怪我多嘴了,尽管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容不下我来多嘴,但是你把我看成你的老伙计,那我就要劝你一句,夫妻之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追查背后那个人还有什么意义呢?即便你追查到了你能把他怎么样?”

“但我容不下去。”

“容不下去又能怎么样?这个世道一切由钱说了算,白的变成黑的,容不下去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你不容忍就没有活路。”

听了这话,蒋练就突然泄气了,因为吴医生说的非常有道理,既然妻子已经下决心和他离婚,他把背后的那个人追查出来他又能做什么。而且吴医生还有半头话没有说出来,但蒋练自己想到了,就是覃红专之所以要离他而去,至少说明她背后的那个人是绝对强于他的,他就是把那个人查到了,她的心能回来吗?

蒋练没有回话,就那样无力地坐在那里。吴世新也没有说话了,沉默就在他们之间静静地徘徊。过了一会,吴世新说:“刚才牌友打电话说他们三缺一,一直在等我,你敲门的时候我正是准备出发的,我们下次再找机会谈吧。”

蒋练知道他是下逐客令,只好站起来说:“那好吧,打搅你了。”

回到家,蒋练望了一眼孤独的房间,发现他的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就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写辞职报告。大约花了两个多小时,辞职报告就写好了。又用打印机打印出来,再看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就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还有昨天没有吃完的剩饭和剩菜,就从冷冻室里拿出一块瘦肉,开始做饭。做好吃过,又洗过澡,就爬上床安然入睡。

7

第二天睁开眼睛,发现他的生物钟还是那样听话,醒来的时间和过去一模一样,七点过五分。这是他在多年的工作中养成的。睁开眼睛他发现昨夜睡得很好,梦没有打扰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便精神抖擞地爬起床洗漱完,然后又做好早饭吃过,就拿上辞职报告朝局里走去。

来到局机关,发现他今天来得最早,机关的人正好刚刚来上班。尽管大家见到他就像没有见到他一样,但蒋练却热情地和大家打招呼,那些人也只好假装热情:“蒋主任早。”

“局长来了没有?”

“可能来了吧。”

说着话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前,却发现房门紧闭,蒋练就只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等了半个小时再爬上楼去看,却发现周明才仍旧没来上班,只好下到二楼问办公室主任罗川:“你知道周局长今天上班吗?”

“上班。他今天在外面没有会议。”

“那他怎么还没来呢?”

“可能是什么事情扯住了吧。你还等等,他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蒋练便再次爬上楼,却发现周明才的办公室打开了,便大步走进去笑着对周明才说:“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哩。”

周明才的心情也非常好,一脸笑着说:“怎么会不来,有事儿吗?”

“我写了一个辞职报告,得你给我签个字。”

“辞职报告?”

蒋练没有回话,走上前将辞职报告递给了周明才。周明才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用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他:“怎么想到辞职呢?”

面对他这种问话,蒋练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把自己的火气强压下去:“你说我这样的人在机关还有什么用?”

“出路想好了?”

“想好了。”

“好吧,那我让罗主任来给你盖章。”周明才说过也没容蒋练回话,就打通了办公室的电话,让办公室主任罗川带着公章到他这里来。放下电话,就在他的辞职报告上写上了同意两个字,并签上他的大名。

看着他这样忙碌的时候,蒋练也就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签完字周明才抬起头说:“你这个要送到组织部门。”

“我知道。”

接下来两个人就再没有说话了。周明才也感觉到了尴尬,脸上的笑容被塞进他的体内,再也看不见,便就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把前面的几份文件拿过来看一眼,又放到旁边的文件堆上。但这样又觉得不妥,问:“我给你泡杯茶?”

“不用,你忙你的。”

正说着话,罗川进来了。罗川的到来把周明才解放了出来:“快来快来,给蒋主任盖个章。”

罗川拿着那枚公章进来在辞职报告上盖了章,就递给蒋练,蒋练接过冲着他们笑了笑:“你们忙。”说过就转身下楼,直接朝组织部走去。

来到组织部,找到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给他说了情况,就递交了辞职报告,那位姓常的副部长说:“你这个情况也不是没有先例,但得经过研究才能批准。你先回去等结果吧。”

“好的。”这样蒋练就告辞出来回家等。

递交了辞职报告,蒋练发现他已经递掉了重负,浑身变得轻松无比,心也从局机关飞走了,就不再去上班,专门在家里等着覃红专回来和他离婚。平时就在家里上上网、看看电视,累了就出去走走,和街上的熟人聊聊天。隔上几天就和彭林超通通电话,告诉他事情的进展。

彭林超说:“你抓紧点,我就等着你了。”

“好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8

等了一个星期,蒋练没有等来组织部门的研究结果,倒是等回了覃红专。

这天,蒋练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听见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的声音,他知道是覃红专回来了,只是心里震了一下,并没有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开。

果然是覃红专回来了。打开门,覃红专站到了门口。站在门口的她显得风姿招展,头发染了色,身上穿着最时髦的服装,蒋练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进屋的这个人他不认识了,就好像是个天外来客。“你回来啦?”

“回来了。”覃红专的目光里汪着无边的平静,这样说过她仍旧像过去那样换掉拖鞋,就将手里提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提进了那边的卧室里。

蒋练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觉得她是那样恶心,就继续看电视。其实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什么他的意识并没有捕捉到,他发现他已经开了小差,但他并不知道他的意识已经飘到了哪片天空。

覃红专进了那边卧室之后,那里就传出了细微的响声,就好像是窃窃私语。很显然,她正从那些大包小包里往外拿东西。看得出来,她这次到北京收获颇丰,那显然是她现在所依靠的那个男人给她带来的幸福。蒋练被这种声音拖回到现实之中,就随手关上电视,站起来为覃红专泡了一杯茶放到茶几上,然后冲着卧室说:“我给你把茶泡好了,放在茶几上。”

“哦。”

蒋练又只好继续在沙发上坐下,等着覃红专的忙碌。过去碰上这类情况蒋练是一定要进卧室去看看的,但是今天他不能走近了,现在的他们已经有了遥远的距离,而且那个距离是两颗星球之间的距离,无法跨越了。

坐了一会,覃红专终于忙完,走到客厅里在他的对面坐下,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然后对蒋练说:“蒋练,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我也没怨你。”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原来以为我这次回来我们会大吵一架的。”

“你觉得我们还有那个必要吗?”

“所以从进门到现在我一直感觉奇怪,我现在也不瞒你,把我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不。你最好还是给我留个面子,我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那个必要。你就说我们两个现在怎么办。”

覃红专说不出话,一下子硬在了那里。

“你说吧。我们作为二十多年的夫妻,我一直把你作为这个家庭中的依靠,事事都顺着你,这次还是你做主,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话说完,覃红专的眼里就饱含了泪水:“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个态度,既然是这个情况,我们就和平分手。”

“你说怎么分吧。”

“那这样,我们只有一个儿子,离不离婚儿子都是我们的,所以孩子的事情好办,现在要商量的就是他结婚的时候我们共同把最后的责任完成好。”

“这个不用你说,他结婚的时候我肯定会尽当父亲的职责。”

“财产的事情也很好分。”覃红专说,“过去我们俩的工资比较低,钱都花到培养儿子读大学上了,他也才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们没有存款,不存在分。”

“嗯。”

“房子的事情你也知道,这套房子是我们中医院作为房改房分给我的,房子应该归到我名下,你在没有找好房子之前可以住在这里。我今天就出去住。”

听了这话,蒋练大吃一惊:“这件事情我没有想过,那这样,既然房子是你的,那房子就归你,我今天就搬出去。”

“不,你还是住在这里。”

“既然离婚,那你就不要再替我做主了。”蒋练惨笑一声,“房子的事情我会想好办法。什么时候办证?”

“你等我的通知吧。”

“行。”说过,蒋练就站起来朝那边的卧室里走去。

站到卧室里,蒋练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他现在说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因为忙活了大半辈子,他现在一下子就变得一无所有了,竟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不过这也不怪覃红专,因为覃红专说得不错,这套房子确实是覃红专名下的房改房。当时就因为他们住在中医院,所以房改的时候蒋练就没在他的机关里要房子,而和覃红专一起在这里购买了这套房改房。没想到现在这套房改房却和蒋练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房间里其他的一切东西没必要带走,那不过都是他原来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购买的一些书籍和一些积累下来的文稿,这些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便从柜子上取下皮箱,再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一些换洗的衣物,便拖着皮箱出来直接朝屋外走去。

覃红专已经没在客厅了,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沙发坐在那里不解地望着他。

“蒋练。”就在他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覃红专的声音。

蒋练停顿一下,但他没有转身。他知道覃红专就站在离他不远的身后。

“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蒋练没有作声,大步走了出去。

9

“老张,我今天要加班。”蒋练拖着皮箱来到局机关,对门卫老张说。

老张点点头,笑了一下,蒋练就拖着皮箱直接上了二楼。老张是局机关的门卫,六十多岁,一直在机关里帮助看门。过去蒋练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常常在这里加班,所以蒋练对老张说加班的时候老张并没有任何的怀疑。

局机关静得毫无出息,根本就听不见任何声响。不过蒋练享受这样的时刻,过去他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因为工作繁忙,常常要加班加点地赶写报告,就曾不止一次地享受过这样的宁静。在这样的宁静之中,他能轻易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看见心灵坐在一个舒适的沙发上。不过今天他没有听见心跳,也没有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心灵。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冷清的办公室并没有给他投过来轻轻的一瞥,蒋练将皮箱往办公室中间一放,然后往沙发上一躺,泪水就开始不停地往上涌。在覃红专面前表现出那样的轻松,他现在也弄不清楚他是做给谁看。二十多年的夫妻,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有感情的,但是现在的覃红专活在她此时的现实里,过去的一切经不起现在的任何冲击,蒋练无法和她一起回到过去,他只能用力地切下过去的那段感情。

就这样,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蒋练从他的悲哀中拔出来,开始思索眼前的糟糕处境。他在心里问自己,接下来我该住到哪里去呢?因为他知道凭他目前的力量,他是不可能购买房屋的。他的工资卡上现在只有不到1万元。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先找个熟人寄托一段时间再说,他便开始在脑海中搜索他的熟人。但他用力搜索下来,结果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在他的关系圈中,熟人倒是不少,但是那些熟人的能力也只能将手伸到他们自己的生存范围之内,没有给别人提供房间住宿的能力。再说他也不想去打扰别人的清静。那就等等再看吧。这样说过,蒋练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天刚朦朦亮,这个时间和他过去的生物钟背道而驰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还只有六点多钟。他便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又到那边的洗漱间洗了一把冷水脸,便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上网,消磨时间。这样等到七点多钟,他便从办公室出来去街上吃早餐。这个时候他发现机关里已经有人来上班了,除了罗川主任之外还有其他科室的一些人,蒋练不想与这些人碰面,便轻轻地从屋里出来,生怕惊扰了什么,那样子就像仓皇而逃的逃兵。

吃过早饭再回到机关,刚刚一打开门就发现罗川主任进来了。

“蒋主任好。”

“罗主任好。”

“你昨天在机关里住了一夜?”

“谁告诉你的?”蒋练心里有些火。

“对不起,蒋主任,刚才周局长要我来给你打一声招呼,说机关的人下班之后不要随随便便地再回机关开夜车。”

“为什么?”

“周局长没说,可能是出于关心机关职工,也可能是最近的治安情况不太好。”

“好吧,我知道了。”蒋练不想和眼前的这个小青年啰嗦,因为现在的意思很明确,局长周明才不过是专门欺负他而已,什么关心职工,什么最近的治安状况不好,都不过是托辞而已。

罗川没有作声,转身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蒋练便提着皮箱从办公室里出来,去街上寻找最便宜的宾馆。因为现在他不可能一下子找到出租屋,只好先在宾馆里对付几天再说。但是等他来街上找了无数地方之后,发现这些宾馆都张着狮子大口,几乎要将他吞下了,最便宜的一晚也要一百多元。最后,他在一处江边宾馆住了下来,和老板将价格从每晚128元讲到了每晚80元。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无力承担,因为每晚80元已经相当于他一天的工资了,不吃不喝他也只能让自己在这里住宿一晚。但现在没有退路,他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打开房间,将皮箱扔到308房间,蒋练便从宾馆出来去寻找出租屋。他沿着街道去看那些小广告,终于在一处广告前看到了一套三室一厅房子出租的广告,便按照广告上的电话打过去。

“你的房子出租吗?”

“出租。”

“怎么租法?”

“一年5万,先付半年后住进来。”

“5万?”

“5万。”

蒋练没再继续往下说,就挂了电话,然后继续往前寻找。

又走了几条街道,他再次看到了出租两室一厅房子的广告,希望又在眼前升起。因为对他来说,目前在外面租房只是临时性的,最多也只需要租住一个半月吧,只要组织部的辞职报告批下来他就可以前往彭林超那里了。再将电话打过去,对方报出的价格还是让他吓了一跳。他说他的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年需要租金3万元,也是必须先付半年才允许住进来。蒋练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便在电话里和他讨价还价了半天。但最终房间的主人坚持要25000元,必须先付1万元才让住进来,蒋练只好作罢了。

挂了电话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发现太阳已经西沉了,这座城市里没有半点阳光,只有昏暗的天空低垂着,似乎是想将这座城市和他一起吃掉。一天时间过去,他只吃过一碗面条,喝了三瓶矿泉水,一身的疲惫换来的却是无边的绝望。他便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就明天接着找吧。

10

“蒋练,你到服务大楼办证大厅来,我在这里等你。”第二天,蒋练还没有踏上寻找出租屋的路,就接到了覃红专打来的电话。

“好的。”

合上电话,坐公交赶到服务大厅,发现覃红专果真坐在那里等他。蒋练冲着她笑了一下,覃红专也站起来冲着他笑了一下,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到办证窗口办理了离婚手续。蒋练没想到办离婚证竟然是如此容易,就像是去超市购买东西,只需要付钱就可以了。办证人员把离婚证递出来,覃红专接过,将属于蒋练的那个证件交给了蒋练。蒋练接过看了覃红专一眼,发现覃红专正望着他。这个时候,他发现覃红专的眼里有泪水在滚动,或许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正在努力地克制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望着眼前的覃红专,蒋练也说不清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既有一种遗憾也有一种轻松感,既有一种恋恋不舍也有一种获得了自由的飞翔感。最终,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覃红专就先扭过头走了。而蒋练则栽在那里,似乎还在生根发芽。直到看见覃红专的身影走出了办证大厅,他才迈开大步朝外走去。

走上大街,大街上的热闹就把他先前的情绪全部洗净了,他便继续去寻找出租屋。寻了好几天时间,也找到了无数的房屋,但是找下来的结果和先前碰到的一模一样,就好像是他们商量好要欺负他似的,蒋练无法承担那么贵的房租费。这样他只好将目光投到郊外,去郊区寻找廉价的房屋。但是到郊区寻找的结果更加糟糕,那里确实有房屋出租,但是没有单间出租,只有整栋房屋,一年的租费超过10万元。蒋练也只是打听了一下价格,就吓得缩了回来。

坐公交回程的途中,蒋练望着车外闪过的街道和人群,在脑海中快速地思索着:看来租房的事情是没有任何指望了,这座城市确实没有我的容身之所,现在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催促组织部门尽快研究,把辞职报告批下来。

这样想好,蒋练从公交车上下来之后就直奔组织部。推开常副部长的门,发现他正在办公。“常部长好,我想来问问我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还在研究。”

蒋练有些火了:“我这么一点小事怎么研究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办事都是这样的,你还是回家耐心等待吧。”

蒋练没有说话,只好转身离开了组织部。

重新站到街上,蒋练就打通了彭林超的电话。刚一打通,彭林超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蒋练你到底怎么搞的?一个辞职报告怎么迟迟批不下来?”

“这不怪我,老彭。我刚刚从组织部出来,现在就是站在街上给你打电话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办事怎么就这样拖拖拉拉,我的报告都递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也去催了好几回,但每一次他们都说还在研究。”

“那好吧,既然这样那就等吧。”

“老彭,你可不能骗我。我的报告已经递上去了,总有一天会批下来,如果批下来的时候你反悔了,那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老同学,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这么大的公司开着,要个把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怎么会骗你?”

“那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坚定地辞职。”

“你放心吧,我说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好,我就加快催他们的进度。按照《公务员辞去公职规定》,他们怎么也不会超过30天的。”

“好,我等你。”

11

半个月以后,蒋练突然发现彭林超的电话打不通了。自从上次和彭林超通电话后,蒋练就一方面去催组织人事部门,一方面和彭林超保持热线联络。可是今天他将电话拨过去,里面的回答却是:“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关机。”听到这个回复,蒋练震了一下,赶紧查找联系人中他秘书的电话,记得上次在愚人岛聚会的时候,彭林超的秘书也给他留了电话。可是将电话翻出来再打过去,里面的回答也仍然是:“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怎么会这样?蒋练从宾馆的床上坐起来,扭头朝窗外望去,发现灯火珊阑的城市正对着夜空眨着它们多情的眼睛,并没有在意蒋练的震惊。这个时候,他心里的凄凉又再次汩汩地冒了出来。每一次望见城市万家灯火的时候,蒋练就觉得他连一片飘在空中的叶子都不是,他不知道他该把自己的灵魂放在什么地方才能够安宁下来。蒋练就望着眼前的万家灯火想,难道说彭林超出意外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蒋练就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认真地思索。因为这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如果彭林超不要他,或者是彭林超出现意外,他可就算是被彻底抛出这个世界了。也就是说,彭林超是他能够紧紧抓住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才能和他取得联系呢?无论蒋练怎么想,他就是找不到另外的办法的,彭林超留给他的联络通道只有他和他秘书的电话。这两个电话打不通,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前往他的公司了。但现在他还不想这样做,因为他的公司离这里有一天多的车程,他不想舟车劳顿。

这样想着,儿子的形象就突然从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因为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除了彭林超这棵救命草之外,他还有另外一棵救命草,那就是他的儿子。这期间,他也和他的儿子联络过多次,也把他和他母亲离婚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在电话里他没有告诉他的实情,只是说他现在在单位里上班,情况很好,让他不要挂念,安安心心工作就是。想到儿子,蒋练就赶紧将电话拨了过去。

“爸。”

“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你呢?”

“也是老样子。还想问问你,在你们公司工作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怎么问这个话?”

“我想关心一下。”

“还能是些什么人,都是大学本科以上学历的年轻人。”

“像我这种四十多岁的人你们公司有没有?”

“爸,你开什么玩笑,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到我们公司。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问问。”

“哦。”

“你在外面注意好自己,碰上了合适的对象就要准备谈恋爱了。”

“知道。”

“挂了。”

“爸爸再见。”

挂了电话,蒋练发现他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所以他没有多加思考就打开了电视,因为现在彭林超和他的秘书同时失去联系,那就预示着他们可能出事了,而一旦出事,新闻中肯定会有报道的。果然,在接下来的新闻中蒋练看到了他不愿意看到的消息,彭林超被抓了。抓他的原因正是他官商勾结,牟取了国家的利益。

看到这个消息,蒋练发现他心里所有的枝丫都全部断裂了,所有的支柱也轰然倒塌了。他在感觉震惊的同时,也有一丝庆幸在旁边翻卷。因为彭林超在这个时间被抓,至少他没有被卷进去。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彭林超把他害了。彭林超被抓,他辞职就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蒋练便再次拿起手机,找到了常副部长的电话。可是当这个电话号码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蒋练还是放弃了,因为现在时间的脚步已经迈到了深夜,他不能在这个时间去打搅别人。所以就合上手机,决定明天当面去对他说,让他们撤掉他的辞职报告,他不辞职了。

12

第二天早早地来到组织部,组织部的人还没来上班。蒋练就像一根干柴直直地站在常副部长的办公室门前,等待着他的到来。此时此刻,整栋大楼里安静极了,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也听不见他的心跳,只能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内心的情绪呈现出乌七八糟的颜色,在一个看不见的岸边不停地翻卷。因为他作为工作了多年的老同志,知道他现在这样做是非常不合适的,自己明明提交了辞职报告,现在又来让他们撤掉辞职报告,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但现在蒋练没有退路,他知道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办公室主任,真正辞职他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混下去,所以昨天整整一个晚上他失眠了,翻来覆去地都在思考这些问题,也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又等了一会,机关的人就陆续来上班了。看见他这么早站在常副部长的门前,那些人眼里都露出不解的神色,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看着这样的眼神,蒋练发现他内心的情绪更加汹涌。又等了一会,常副部长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蒋练还没有说话,常副部长就笑着说:“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的,你的辞职报告已经批准了。”

“已经批准了?”

“批准了。这样,你马上到人社局去办理相关手续,或许他们已经给你办好了。你的单位里我们也已经给他们通知了。”

听了这话,蒋练彻底被封冻,成了一根冰棍。而常副部长说完,就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望着他的身影一步步走到办公桌前,蒋练这才回归到现实之中,便迈开腿朝楼下走去。

重新站到街上,蒋练没有朝人社局走去,而是直奔宾馆。因为在从楼上下来的途中,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去处。来到江边宾馆登记大厅,蒋练对大厅的服务员说:“退房。”

“不住了?”服务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有一张灿烂的笑脸。

“不住了。”

服务员没再说话,接过他的房卡和他递来的钱,给他办好退房手续,蒋练便直接爬到308号房间将那些换洗的衣服塞进皮箱里,就拖着下楼拦下一辆的士坐上去说:“愚人岛。”

司机没有说话,启动了车,蒋练便拿出手机打通了愚人岛岛主高宏伟的电话:“老高,一个小时以后你把船开到江边接我。”

“好的。你们几个人?”

“你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只需要把船开过来就行了。其他的一切我们见面再说。”

“好的。”

一个小时以后,司机将蒋练拖到江边,蒋练从车上拿下他的皮箱,给司机付过钱打发他走了,就看见高宏伟和他的哑巴妻子已经将船靠到了岸边。蒋练大步奔过去,第一句话就对高宏伟说:“我现在走投无路没有地方去了,想到你这里来,你要不要?”

“你说什么?没地方去了?”

“是的。”

“为什么没地方去了?”

“你就不要问了,你现在就回答我,你要不要我?”

“要,当然要。我求之不得哩。”

听了这话,蒋练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提着皮箱就跳上了船。

一年之后,蒋练胖了,看上去比当初年轻了至少十岁,浑身都充满了的活力。

责任编辑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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