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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宾状语句的生成

2016-03-09杨永忠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谓词句法宾语

杨永忠

(云南财经大学 国际语言文化学院, 昆明 650221)



指宾状语句的生成

杨永忠

(云南财经大学 国际语言文化学院, 昆明 650221)

在对现有的部分解释批评加以批评的基础上提出:指宾状语结构的基本形式为[VP1NP1[V`V1[VP2NP2[V`V2 AP]]]],其中V1为空谓词,NP2具有双重属性,整个句法结构呈现动态性和层级性,即结构中含有两个层级的概念系统和词库。这样的结构安排是为了满足句法系统和语义系统的双重要求。谓词的论元由于题元角色和句法格式不同而占据不同的句法位置,形成词库表征,然后由计算系统以不同的方式进行推导,形成各种不同的指宾状语句式。这一分析模式具有明显的优势。

指宾状语; 生成; 句法移位; 基础生成

一、引 言

语法研究中,人们通常把以下语言现象称为指宾状语(object-oriented adverbial)。

(1) a. 张三酽酽的沏了一壶茶。

b. 李四圆圆的画了一个圈。

从句法关系来看,形容词“酽酽的”和“圆圆的”修饰动词“沏”和“画”,二者充当状语,然而,从语义关系来看,它们修饰宾语“一壶茶”和“一个圈”,与动词并无联系。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句法-语义错配关系。凭借语感,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将(1)中的句子理解为(2)中的句子。

(2) a. 张三沏了一壶酽酽的茶。

b. 李四画了一个圆圆的圈。

近年来,指宾状语成了汉语学界的热门课题之一。不少学者围绕着指宾状语的语义指向类型、其所表达的意义、所具有的语义特征以及句法特征、认知基础和语用动机等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王立弟、顾阳,2000;卢建,2003;张国宪,2005;李劲荣,2007;陶媛,2009;何洪峰,2010;李国宏、刘萍,2014)。总体而言,大多数研究还停留在描写层面上,缺乏对指宾状语本质特征的解释性探讨。对生成机制的解释涉及诸如指宾状语的底层结构以及如何进行推导等问题。为此,熊仲儒(2013)、杨永忠(2014)等学者运用生成语法理论,对指宾状语的句法结构和推导方式进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不同的分析模式。本文拟对生成语法关于指宾状语句的现有分析模式加以讨论,分析其理论缺陷,然后在生成语法框架内提出我们对指宾状语结构的重新认识。

二、指宾状语的主要特征

(一)句法-语义错配

研究者普遍认为,指宾状语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形容词作状语。形容词占据状语位置,但在语义上却修饰宾语,描写宾语的性质、状态等。形容词在句法层面充当谓语的修饰语,但在语义层面充当宾语的修饰语,呈现出句法-语义错配的格局。

(3) a.小朋友们圆圆的围成一个圈。

b.小朋友们围成一个圆圆的圈。 (王火红,2007)

(3)中,两句的形容词语义指向宾语,可以作宾语的定语,进而构成名词性偏正结构作宾语的述宾结构。

(二)性状形容词

指宾状语一般由性状形容词充当。就表达功能而言,指宾状语说明的是宾语的属性,强调宾语具有性状形容词所描摹的某种特定的性质。性状形容词对指宾状语结构的合格性至关重要,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或缺的。指宾状语一般为状态形容词的重叠形式,包括AA式、ABB式、AABB式。就结构而言,重叠形式包括叠音、叠词、叠形等三种。

(4) a.厚厚的敷了层粉

b.黑压压的坐了一屋子人

c.清清楚楚的留下一个印子(李劲荣,2007)

(三)宾语前有指示词和数量词

宾语名词前面必须有指示词和数量词。指示词一般为“那”,数词可为表示定数的“一”等数词或表示不定数的“几”。如果数词为“一”,则倾向于省略。不定数为“几”,意味着数词限于一至十之间(李劲荣,2007)。这表明,动词后的宾语既可有确指性意义,表示非量化概念,也可有非确指性意义,表示量化概念。在句法上,宾语可投射为DP或NumP。

(5) a.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 深深的吸了口气(同上)

b.大大的写着那几个字 / 大大的写着几个字

c.酽酽的沏了那两壶茶 / 酽酽的沏了两壶茶

(四)体标记

指宾状语句中需有体标记“了”或“着”,前者表示完成体(perfect),后者表示未完成体(imperfect)。一般而言,如果动词表示存在状态、方式,那么,其后带“着”;如果动词表示结果,那么,其后带“了”。这表明,指宾状语结构用于描述事件,说明宾语具有性状形容所描摹的某种特定的属性或特征,表示这种属性或特征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或达成某种状态。

(6) a.地上深深的挖了个坑

b.身上厚厚的裹着棉衣

三、相关解释及问题

(一)相关解释

吕叔湘(1986)认为,指宾状语是做定语的词语跑到了状语的位置上所造成的结果,可以说,它是意义层面的深层定语,充任的是句法层面的表层状语。但是,吕叔湘并未深入分析形容词为何移位以及如何移位等问题。

熊仲儒(2013)提出,指宾状语句的论元由功能范畴Bec和Caus引进句法结构,如下所示:

(7)[CausP[Causer][Caus`[Caus][BecP[Causee][Bec`[Bec][VP[Res][V]]]]]]

表示役事和结果的论元由Bec引进,表示致事的论元由Caus引进。因此,Bec位置往往出现结果标记“得”,Caus位置往往出现致使标记“把”。如果Bec位置没有出现“得”,那么,状态形容词投射就可移位至“▲”位置,即致事论元位置,如下所示:

(8)[CausP[Causer][Caus’[▲][Caus’[Caus]…[BecP[Causeei][Bec’[ProiAdj[Bec’[Bec][VP[V]]]]]]]

杨永忠(2014)提出,指宾状语句是一个由主谓词和补语小句构成的结构,即指宾状语句结构内含一个显性概念系统和一个隐性概念系统(即补语小句),前者由主谓词投射而成,后者则由空谓词投射而成。隐性概念系统由宾语NP引发并构建,其中的动词由默认的系动词充当,因为补语小句中补足语为状态形容词,连接其与空位成分PRO的成分必然是系动词(Yang,2011,2012;杨永忠,2014)。由于小句没有时态,句子结构并不完整,因此小句中的各种成分需要分别移位至相应的句法位置,以便获得句法允准。句法结构中各项成分的移位都是为了满足格特征核查的需要。

(9) a. [VPSpec [V`V [SCO-Adj]]]

b. [IPOi[I`I [VPSpec [V`V [SCtiAdj]]]]]

c. [IPOi[I`I [VPSpec [V`V-Res-Adjj[SCtitj]]]]]

(二)存在的问题

熊仲儒(2013)的功能范畴分析模式和杨永忠(2014)的小句分析模式的确具有很强的解释力,它们不仅能解释大部分语料,而且能准确地预测大部分合法的指宾状语句和不合法的指宾状语句。然而,无论是功能范畴分析模式还是小句分析模式都存在一些理论缺陷。就熊仲儒(2013)的功能范畴分析模式而言,它的理论缺陷表现在:1)它设置的功能范畴过多,导致功能范畴泛滥,不符合最简方案的精神;2)它具有理论特设之嫌,其仅仅适用于汉语指宾状语句,对英语等其它语言中的类似结构不适用;3)它与汉语语感和语言表达习惯相悖;4)功能语类的排列顺序存在任意性,缺乏直接的经验证据(详细讨论见杨永忠,2014)。

杨永忠(2014)的小句分析模式的理论缺陷表现在:补语小句中空谓词设置不当,可能引起歧义。具体而言,如果补语小句中的空谓词由“是/be/sein”充当,那么,像“热热的”一类形容词进入句法结构,就会存在歧义性解读,既可表示茶本身是热热的,即在喝茶之前,已经看到茶杯冒着热气,即使没喝也知道茶是热热的,也可表示在喝茶之前并不知晓茶是否是热热的,是在喝过之后方才有这样的感觉。因此,如何避免歧义是该模式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

对功能范畴分析模式和小句分析模式构成挑战的另一类语料是含有指宾状语的动词复制句和被动句的生成问题。这两类结构在熊仲儒(2013)和杨永忠(2014)中都未提及,然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难以对其做出合理的解释。

(10) a.张三沏一壶茶沏得酽酽的。

b.一壶茶被酽酽的沏了。

c.一壶茶酽酽的沏了。

此外,这两种分析模式都涉及过多的推导步骤,显得不够经济。

四、指宾状语的生成

指宾状语与指谓状语表层结构相同,即都是在动词前充当状语,但底层结构迥异。指宾状语形容词本应占据补语位置,现占据状语位置,且句子合法,表明此类成分具有一定的附加语特征。作为合法的句子结构,指宾状语的底层结构必须同时满足句法和概念(语义)两个系统的要求。为了准确地反映出这些结构特点,我们认为,指宾状语句的词库应当采用下列形式:

(11)[VP1NP1(域外论元)[V `V1(空谓词)[VP2NP2(域内论元)[V `V2(主谓词) AP]]]]

(11)显示:在有域外论元时,表征中会形成一个空谓词的位置,这个空谓词的标志语位置由NP1占据,它的补足语是以主谓词V2为核心的最大投射;主谓词V2的标志语由NP2占据,补足语则是AP(即形容词短语)(Sportiche,1988;Kuroda,1988;Larson,1988,1990;程工,1999:239-240;杨永忠,2007,2009;Yang,2011,2012)。由于AP描述NP2的状态,因而要求表示这种状态的形容词成分AP必须自主指向受事性成分NP2。此外,还可以用实施V-NP2时所受到的心理影响和感受来间接地表示NP2的性状、状态,对以V2为主谓词的动作事件作补充说明,补述该动作事件的结果或所达成的状态。正因为如此,指宾状语句让人产生一种具有状态特征的感觉(杨永忠,2015)。例如:

(12)[VP1NP1 [V`V1 [VP2NP2 [V`V2 AP ]]]]

张三 0[沏] 一壶茶 沏得 酽酽的

李四 0[画] 一个圈 画得 圆圆的

域外论元在表征上带有一个空谓词位置,是因为概念系统与句法系统之间存在某种不对称性,概念结构无法直接对应于句法结构,一定要经过概念化以后方能对应于句法结构。①首先,(12)中指宾状语结构的概念系统具有层级性,含有两个层面的概念系统,反映在句法上就是NP2具有双重属性,以及存在空谓词位置。这样,既可以满足概念系统的层级性要求,同时可以满足句法系统一个中心词只有一个标志语和一个补足语的要求。其次,NP1的域外题元角色不能由V2指派,而必须由VP2指派,而在概念系统中已经有题元存在,因此,句法系统必须提供一个空谓词位置以达到概念系统与句法系统之间的对称。此外,由于域外论元不由谓词直接指派题元角色,因而必须被排除在谓词的最大投射之外。这样,在上述结构中设置一个空谓词位置,并假定VP2以V1为中介向NP1指派题元角色,就可以在理论上避免自相矛盾。换言之,在有域外论元的结构中,空谓词的设置是语言能够同时满足概念系统和句法系统要求的唯一选择(程工,1999:244-245;杨永忠,2007,2009;Yang,2011,2012)。

(12)还显示,汉语中零形谓词与主谓词同形,这就是汉语所独有的动词复制句。在动词复制句中,同形的第一个动词是推导过程中插入的一个词项,即将单音节主谓词复制到空谓词结点上。因此,句子的主谓语是同形的两个动词中的后者,而不是前者。可以说,零形谓词具有担任谓语的能力是指宾状语可以存在的句法基础。

空谓词位置不仅可以由主谓词复制填充,而且可以由“把”填充,形成具有致使意义的“把”字句。此类结构中,无论是主动词还是受事宾语均未发生显性移位,“把”字仅仅是在推导过程中嵌入表征系统的空谓词位置的一个词项。

(13)[VP1NP1 [V`V1 [VP2NP2 [V`V2 AP ]]]]

张三 0[把] 一壶茶 沏得 酽酽的

李四 0[把] 一个圈 画得 圆圆的

对比(12)和(13),不难发现,无论是“把”字句还是动词复制句,形容词都在语义上指向宾语,对宾语作补充说明,表明其在动词的动作作用下所处的状态或所表现出来的特征。如果空谓词位置由主谓词和形容词占据,则形成另一种动词复制句,如下所示:

(14) a.[VP1张三[V`沏得i酽酽的j[VP2一壶茶 [V`titj]]]]

b.[VP1李四[V`画得i圆圆的j[VP2一个圈 [V`titj]]]]

其实,(14)与(12)语义相同,可称为“并入句”。值得注意的是,“并入句”的修饰语与中心名词被组合在一个名词短语之中,相当于一个带关系小句的名词短语。如果将动词和形容词看作一个完整的句法体V`,表状态,那么,我们就可以采用V`再分析操作进行更为精简的推导。②最底层的V`由动词(“沏得”/“画得”)和一个表结果的AP(“酽酽的”/“圆圆的”)组成,这样,“沏得酽酽的”/“画得圆圆的”就以一个中心词的身份提升到上一层空谓词的位置上。

与(14)相比,(15)的操作更为精简,也更符合最简方案的精神。

如果对(14)和(15)做进一步观察,就会发现:形容词短语并非宾语的直接修饰语,或者说,其并非处于宾语域带,而是处于谓词域带。③这表明,形容词并不表示宾语的固有属性,而是表示在动词的动作影响下方才显示出来的属性或特征,具有临时性、非本质性。由于形容词短语具有谓语和补语两种功能,其前可不用系词来表示时/体特征,其本身就蕴含时体特征,因而完全可以像一个普通动词那样移位;另一方面,它也可像其它附加语那样,占据动词前的位置,充当方式状语。如果形容词在句法结构中移得更靠前,占据主谓词前的位置,那么,就会形成我们所讨论的指宾状语句。

(16) a.[VP1张三[V`酽酽的j沏了i[VP2一壶茶 [V`titj]]]]

b.[VP1李四[V`圆圆的j画了i[VP2一个圈 [V`titj]]]]

形容词在动词前面充当状语,表方式,符合语言类型学的调查结果。④综观(14)-(16),我们注意到,动词先于形容词时,动词后保留结果补语标记“得”,表明动词与形容词之间存在结果性致使关系;一旦动词后置于形容词,动词与形容词之间的结果性致使关系就转换为行为-方式关系,“得”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因而必须被删除,此时,在动词后可以添加时体标记“了”。在前一种情形下,整个结构是一个带关系小句的名词短语,而在后一种情形下,整个结构则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其实,形容词不仅可以位于动词之前,而且可以占据主语之前的句首位置,充当状语。

(17) a.酽酽的,她给我们沏了一壶茶。 (岳中奇,2007:17)

b.[FocP酽酽的j[VP1她[V`给我们沏了i[VP2一壶茶 [V`titj]]]]]

需要注意的是,(17)中的形容词“酽酽的”虽然占据句首位置,但并不修饰整个句子,原因在于它的基础生成位置是在句末,其移位至焦点位置后也仅仅修饰动词短语VP。这一点在被动句中可以得到更好的显示。在被动结构的指宾状语句中,形容词可以占据句中(即被动标记与主谓词之间)和句末位置,但不可位于句首。由于没有表示动作的施事者等域外论元出现,VP1的标志语为空位,因而,域内论元可以移位至该位置进行填充,形容词补足语移位至V1位置并与被动标记合并,动词位置保持不变。被动标记“被”和形容词共享空谓词V1位置,如果“被”不出现,那么,V1位置就仅由形容词填充。

(18) a.一壶茶被酽酽的沏了。

b.[VP1一壶茶i[V`被酽酽的j[VP2ti[V`沏了tj]]]]

(19)a.一壶茶酽酽的沏了。

b.[VP1一壶茶i[V`酽酽的j[VP2ti[V`沏了tj]]]]

以上事实表明,基础生成时的成分统制关系对句法成分之间的修饰与被修饰关系具有决定作用(杨永忠,2011)。需要注意的是,触发形容词“酽酽的”移位的并非形态特征,而是语义特征,因此,可以说,焦点化具有突出语义的作用(戴曼纯,2003:122-123)。

上述分析表明,汉语指宾状语句中的形容词可以出现于句子的不同位置,具有灵活性的特点。由于句末位置是句子的常规焦点位置,同时也是表达完句功能的最自然的位置和句法操作的敏感位置,因而,句末形容词往往可以接受常规重音,并得到对比性语义解读。相反,句首是非常规焦点位置,在此位置出现的形容词无法接受常规重音。作为信息传达的起始点,其容易被话题化或焦点化(马宏程,等,2010;杨永忠,2011)。然而,无论是句末还是句首都具有句法操作敏感性。性状形容词的基础生成位置是受事宾语后的补足语位置,但其属于移位成分,可以移位至主谓词和句首等不同的句法位置,参与句法运算。正因为如此,性状形容词无论占据任何位置,其与受事宾语之间的语义修饰关系始终不保持不变,因为合并时所处的位置影响释义(杨永忠,2011)。

按照我们的分析模式,形容词在句法结构中的基础生成位置并非宾语前面的定语位置,而是宾语后面的补足语位置。这一假设具有以下优势:1)它可以对包括致使结构、被动结构、动词复制句在内的不同类型的指宾状语结构做出一个统一的解释;2)它可以有效地维护语言理论的统一性,合理地解释为什么有的指宾状语句可以还原为定语句,而有的则不能,原因并非在于以往学界所认定的定语的句法性质和动词的语义特征,而在于形容词在句法结构中所承担的句法功能和所具有的语义价值,也就是说,只有充当补足语并对动作所产生的影响、效果或状态做出说明的形容词才可以移位,构成指宾状语,这样,将形容词分析为补足语可以最大限度地涵盖各种不同类型的指宾状语结构,进而得出具有普遍意义的结论;3)无论是动词移位还是形容词移位都有充分的理论依据,二者之所以能够移位乃是由于句法结构中存在空位,推导方式均为学界普遍接受的中心词移位(head movement)、广义转换(generalized transformation)等方式,这样的分析机制具有明晰性、严密性等特点;3)句法成分的移位着陆位置是句法结构中已有的空位,而不是因需要而临时增加的功能范畴或句法位置,这样的安排不仅涉及的推导步骤少,而且,需要移位的句法成分也少,距离也更短,因而,更为经济,也更为符合最简方案的精神,同时,也使理论模式更具稳定性;4)将空谓词设置于域外论元与域内论元之间,可以有效地避免上文提及的歧义现象。正如(20)-(22)所示,形容词“热热的”作补足语和作定语时处于不同的基础生成位置,只有当其作补足语时方才可以移位,充当方式状语,而作定语时则不能从名词孤岛中移出,这证明,生成语法关于定语移位违反名词短语孤岛限制条件的理论假设是正确的。

(20) a.一杯茶喝起来热热的

b.[VP1NP1[V`V1[VP2一杯茶[V`喝起来热热的]]]]

(21)a.热热的喝一杯茶

b.[VP1NP1[V`热热的j喝i[VP2一杯茶[V`titj]]]]

(22)a.喝了一杯热热的茶

需要强调的是,我们的空谓词设置与杨永忠(2014)小句分析模式中的空谓词设置存在诸多差异。首先,位置不同。我们的空谓词位于域外论元与以主谓词为核心的最大投射VP之间,而小句分析模式中的空谓词则处于内嵌小句之中,介于宾语与形容词之间。其次,功能不同。我们的空谓词是以主谓词为核心的最大投射VP向域外论元NP指派题元角色的媒介,词类不限,而小句分析模式中的空谓词是宾语与形容词之间的默认谓词,仅限于系动词。再者,效果不同。我们的空谓词设置不仅可以有效地避免歧义性解释,而且可以尽可能多地覆盖所接触到的语料并对其做出合理的解释(详细讨论见后),而小句分析模式则难以避免部分语料的歧义性解释,而且解释力有限。

我们提出的空谓词分析模式与以往的分析模式之间同样存在诸多差异。首先,主谓词和受事宾语在底层结构中的位置不同。以往的分析模式主张受事宾语在底层结构中位于主谓词之后,“把”字句是通过把受事宾语提前至主谓词之前形成的,即“宾语前置说”(王力,1943/1985:87;梁东汉,1958;张志公,1979),而我们的空谓词分析模式则假设受事宾语在主谓词之前,因为它是域内论元中等级较高的题元角色。其次,对语言事实的覆盖面不同。以往的分析模式无法涵盖“一壶茶沏得酽酽的”、“一壶茶酽酽的沏了”及“一杯茶喝起来热热的”这类指宾状语结构并对其做出合理解释。这些结构既没有施事性成分,也没有助动词,也不是所谓的常规句,然而,其中的受事宾语都位于主谓词之前,这表明,受事宾语可以较为自由地出现于主谓词之前,受到的句法限制较少,相比之下,主谓词出现于受事宾语之前则受到严格的句法限制,即句中必须有施事性成分(程工,1999:255)。我们的空谓词分析模式不仅可以涵盖此类结构,而且可以对其做出合理的解释,深刻揭示“把”字句与受事主语句之间的密切联系,克服宾语前置说的缺陷。第三,对性状形容词的句法位置和句法功能的认识不同。以往的分析模式认为性状形容词在定语位置进入句法结构,承担定语功能,而我们的空谓词分析模式则认为性状形容词在主谓词后位置进入句法结构,充当补足语,补述动作事件的结果或所达成的状态,这就可以合理解释为什么只有性状形容词才能出现在指宾状语句中。

五、形容词移位的跨语言对比

根据我们上文提出的假设,指宾状语是作为补语的性状形容词移位的结果,其中各个子类型的差异是由于性状形容词移位的终点位置不同所致。非致使类指宾状语句中的形容词可以移位至句首位置,致使类指宾状语句中的形容词只能移位至体标记前。形容词移位的终点位置是句法结构已有的空位,可为句首或句中(即主语与主谓词之间)。形容词可在句中位置上与方式状语标记或被动标记合并,形成主动结构的指宾状语句或被动结构的指宾状语句。无论是句首还是句中,形容词都始终是VP的修饰语。如果我们的假设正确,那么,上述结论在英语、德语等语言中也应该适用。现在我们就来讨论英语和德语中的指宾状语句形容词移位问题。英语和德语指宾状语句不如汉语发达,如(23)-(26)所示:

(23) a. He writes his characters large. (张道真,1984:480)

b.*He large writes his characters.

(24)a. We drink it hot. (张道真,1984:480)

b.*We hot drink it.

(25)a. Er isst das Obst roh. (王兆渠,2001:202)

他 吃 定冠词-中性-宾格 水果 生的

他吃还未熟的水果。

b.*Er roh isst das Obst.

(26)a. Er trinkt gern Kaffee kalt. (王兆渠,2001:202)

他 喝 喜欢 咖啡 冷的

他喜欢喝冷咖啡。

b.*Er kalt trinkt gern Kaffee.

(23)-(26)表明,英语和德语指宾状语句形容词只能位于句末,都不能移位至主语与主谓词之间的位置,因为这两种语言都是具有屈折变化的语言,主语与谓语之间的方式状语必须以副词形式出现,即形容词必须加后缀-ly(英语)或-lich(德语)。正因为如此,英语和德语指宾状语句中的形容词不发生移位,而仅仅是动词经历了这一句法操作。

(27) a.[VP1He [V`writesi[VP2his characters [V`tilarge]]]]

b.[VP1We [V`drinki[VP2it [V`tihot]]]]

(28)a.[VP1Er [V`issti[VP2das Obst [V`tiroh]]]]

b.[VP1He [V`trinktigern[VP2Kaffee [V`tikalt]]]]

从类型学的角度看,汉语带隐性方式状语标记,英语和德语带显性方式状语标记,因此,汉语形容词可以自由移位,充当状语,无须对形容词的形式做任何改变,“的”和“地”可以混用,或者说,“的”具有“地”的句法功能,而且,形容词无论居于何处,都能保持对宾语的语义修饰关系和对主谓词的句法修饰关系;相比之下,英语和德语方式状语必须由副词充当,形容词只有添加副词后缀后方可充当方式状语,而形容词一旦以副词形式出现于主谓词之前,则会出现语义修饰关系的改变,倾向于修饰主语,而不是宾语。因此,汉语形容词可以占据不同的句法位置,形成各种不同类型的指宾状语句,而英语和德语形容词则只能占据句末位置,因而只有一种类型的指宾状语句。可见,造成指宾状语句类型差异的关键要素在于形容词移位的距离,如下所示:

(29)[FocPFoc(汉)[VP1NP1 [V`V1(汉)[VP2NP2 [V`V2 AP(汉/英/德)]]]]]

根据形容词移位的距离,指宾状语可以重新划分为两大类型:英语型和汉语型。在英语型指宾状语句中,形容词没有进行移位,而是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即“AP”位置。在汉语型指宾状语句中,形容词由AP位置移位至V1位置。体标记衍生于V1位置,主谓词V2移至V1位置,并在该位置与体标记结合。如果为了强调,那么,形容词可以进一步移位至句首,成为焦点,但依旧保持对VP的修饰关系。

六、结 论

对指宾状语的探讨具有相当的理论意义。本文在对现有的部分解释做出批评分析的基础上提出,指宾状语结构的基本形式为[VP1NP1[V`V1[VP2NP2[V`V2 AP]]]],其中V1为空谓词,NP2具有双重属性,整个句法结构呈现动态性和层级性,即结构中含有两个层级的概念系统和词库。这样的结构安排是为了满足句法系统和语义系统的双重要求。谓词的论元由于题元角色和句法格式不同而占据不同的句法位置,形成词库表征,然后由计算系统以不同的方式进行推导,形成各种不同的指宾状语句式。这一分析模式具有明显的优势:它能够对各种的类型的指宾状语结构做出一个统一的解释,有效地维护语言理论的统一性,最大限度地涵盖各种不同类型的指宾状语结构,具有明晰性、严密性、精简性、稳定性等特点,可以有效地避免可能存在的歧义性解释。

注释:

①Jackendoff(1990)认为,概念结构与句法结构具有直接对应性。据此,戴浩一(2002)提出:概念系统系统中内容及其丰富的语义无法直接在句法结构中得到反映,其实,句法所能表达的语义是抽象而且经过概念化的表面简化的语义(杨永忠,2007)。

②V`再分析操作

设α为一[V`…]短语,该短语只带一个实词性语类,则α可被再分析为[V…]。

这个条件允许任何只带一个实词性语类(NP、VP、AP、PP)的谓语在语法上被诠释为一个零级阶标语类,使之与简单语类一样能得到同样的句法操作。得到再分析的动词一级阶标可以像一个动词中心词那样,移位到上一层的空谓词位置(参阅Larson,1988:348-349;程工,1999:249)。

③根据Haegeman(1996),域带由中心词及其修饰语组成,因此,主语地带包括主语及其修饰语,宾语域带包括宾语及其修饰语,附加语域带包括附加语及其修饰语。

④根据陆丙甫、罗天华(2007)的研究,汉语、日语、朝鲜语、巴斯克语、塔卡禄语等语言中,方式状语前置于动词;英语、葡萄牙语、越南语、约罗巴语、俄语、希伯来语等语言中,方式状语后置于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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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俊超]

Derivation of Sentences with Object-oriented Adverbials

YANG Yongzhong

(SchoolofInternationalLanguagesandCultures,Yunnan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Kunming650221,China)

After a review of some of the available analyses, this paper proposes an alternative explanation, in which it is argued that structurally the basic form of object-oriented adverbials is [VP1NP1 [V`V1 [VP2NP2 [V`V2 AP]]]] with a null predicate V2 and NP2 bearing double features. The structure is a characteristic of dynamism and hierarchy. Such a structural arrangement is based on the dual requirement of the syntactic system and the semantic system. The arguments occupy different positions due to their different thematic roles and syntactic patterns, which gives rise to lexical representations which are derived by the computational system in different ways to generate various types of object-oriented adverbials. It is testified that this approach has prominent advantages.

object-oriented adverbial; derivation; syntactic movement; base-generation

2016-04-07

杨永忠(1968-),男,云南玉溪人,云南财经大学国际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句法学、语义学。

H314.3

A

1672-0962(2016)05-004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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