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系传承与主体博弈
——玛丽·雪莱《洛德尔》的性别身份建构研究
2016-03-09阮世勤
阮世勤
(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 广州 510403)
谱系传承与主体博弈
——玛丽·雪莱《洛德尔》的性别身份建构研究
阮世勤
(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 广州 510403)
《洛德尔》(Lodore)是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时期女作家玛丽·雪莱的作品。在小说中,男性角色亨利·菲兹亨利的性别主体身份是以父性谱系为建构基础,而女性角色康奈莉亚·塞德尔则以母女传承的女性谱系为建构基础。不同的谱系传承在父权文化场域内形成了主体建构的博弈。博弈之后,康奈莉亚与女儿伊赛尔的母女关系被割裂,二者建构了不同的女性性别身份。小说最终以康奈莉亚对父权文化下女性客体身份的认同为结局。通过《洛德尔》动态的性别建构叙述,玛丽·雪莱揭示了19世纪英国父权文化的性别身份建构机制。
谱系; 身份; 父权文化; 主体; 女性; 男性
作为文学史上科幻小说的开山之作,《弗兰肯斯坦》的光芒遮蔽玛丽·雪莱其他的文学作品。除了《弗兰肯斯坦》之外,玛丽·雪莱还创作了多部小说,如《末世一人》、《玛西尔达》、《洛德尔》等。小说《洛德尔》发表于1835年,但长期以来一直为国内外的评论界与读者忽视。国外学者主要结合玛丽的传记与时代特征进行文本解读,丽萨·福尔格(Lisa Vargo)(1999)指出该小说经常被认为是迎合19世纪英国父权社会文化特征的“时代的产物”。目前国内尚无学者对该小说进行过研究。
与《弗兰肯斯坦》单纯的男性叙述不同,《洛德尔》采用全知的叙述方式,以第二代洛德尔男爵亨利·菲兹亨利为中心的家庭成员在父权文化场域内的性别建构经验为叙述内容。从主体身份建构的角度来看,玛丽·雪莱通过对父权文化场域内不同性别角色的主体身份建构的博弈经验进行书写,梳理了人物间的谱系传承关系,对19世纪英国社会父权文化的性别建构机制进行了深度叙述。
一、谱系传承和个体性别身份的建构与博弈
在父权文化中,父权制家庭是父权文化主体权力实施的重要场域,而家庭场域的权力主体总是被设定为男性,通常为父亲。由此,父亲成了父权文化主体权力的象征性符号,成为了“法(the Law)”的代表(Kristeva,1986),而场域的其他个体都被降格为主体权力指向的客体。通过这种机制,父权社会维持着稳定的权力结构。为了保障父权谱系的延续,主体权力的传承也总是规定必须在男性个体间进行,即以父子关系为基础的父性(男性)谱系的传承模式。当然,并非所有生理上为男性的个体都被允许参与父性谱系传承。男性个体只有接受符合父性谱系传承要求的教育,建构相应的主体身份,才能继承父权文化的主体权力,才能进行父权文化场域的具体权力实践,从而保障父性谱系有序稳固地传承与续写。
在《洛德尔》的开篇,通过叙述洛德尔男爵家族父性谱系的历史,玛丽·雪莱对亨利的主体身份进行原初建构。亨利的主体建构始于母亲的死亡与父亲对个体的规训。亨利母亲在其出生伊始死去。除了死亡,文本并没有其他指涉亨利母亲的叙述,其母亲表现为建构的缺席。在论及母子关系时,弗洛伊德(Freud,1997:152)认为“男孩幼儿时期最初的欲望指向的是母亲”。而在父权文化场域中,母亲是父亲的主体权力所指向的客体,不可能成为男孩的欲望指向。因此,在父权文化的男性成长经验里,男性的主体身份是不可能以与作为客体原型的母亲的关系为建构基础的,而是只能建构在母子分离的基础之上。“对男孩和男人而言,分离与个人化是和性别身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为与母亲的分离是男性气质发展的根本”(Gilligan,1982:8)。小说中,母亲的死亡为亨利的主体身份建构提供了必要的分离。为了保障父性谱系的传承,亨利的父亲没有为其寻找母亲的替代,而是承担起保障谱系传承的责任,按照父权文化对亨利进行主体建构的规训。
作为父权权力的合法继承人,亨利的个体形象从一开始就是父权文化理想男性的刻板形象建构。“一般人认为男性具有工具性特质,坚强、独立、大胆、冒险、理性”(方刚、罗蔚,2009:15)。首先,在话语层面上,玛丽·雪莱采用大量描写男性气质的词汇来建构亨利的个体特征:“慷慨、骄傲与勇敢”、“高大优雅的身姿”等(Shelley,2010:7)。其次,从个体经验来说,接受父权文化的正统男性教育是亨利男性气质建构的重要方面。在19世纪的英国,伊顿公学与牛津大学这类学府是父权文化对男性实施主体建构教育的重要场域。小说对亨利成长的叙述就集中于他在伊顿与牛津接受教育的个体经验。最后,亨利在场域内的实践所展现的也都极符合父权文化所规训的男性气质。在求学期间,他勇于与霸权人物进行斗争,庇护柔弱的德尔涵姆(Derham);在求学结束后,又勇敢地独自去欧洲大陆游历,锻炼自我。小说甚至对他与波兰贵妇的风流韵事进行了叙述。对异域文化的女性的征服,进一步又增强了亨利身上英国传统父权文化所推崇的男性气质。
在父亲去世之后,亨利获得了象征父权权力的贵族头衔,取代了父亲在父权权力结构中“法”的地位,成为了家庭场域的权力主体。这一阶段的亨利虽然合法继承了父权权力,但作为主体,其身份建构依然缺乏实质内容。“每个主体的世界都是一个唯我论的世界,即以自我为中心建立的自我与他人或小它的关系世界”(福原泰平,2002:90)。在父权场域内,男性作为主体总是指向一定的客体,即女性与孩子。虽然亨利的姐姐伊丽莎白以他为个体生活的中心,然而,作为孩子,他们都曾是父亲主体权力指向的客体。原初身份上的等同使得伊丽莎白不能成为亨利主体身份构建所需要的客体。作为权力主体,亨利需要建立以个体为主体的父权家庭场域权力结构,获得符合规训需求的客体,以实施主体权力和保障父性谱系的传承。因此,客体的缺乏使亨利的主体建构没有实质意义的发生,场域的权力结构无法运作,进而造成权力主体的虚无与对客体的欲望。缺乏的虚无与对客体的欲望作用于男性主体,使主体产生了倦怠:“他变得严肃、几近忧郁、甚至愤愤不平”(Shelley,2010:44)。
治愈倦怠的唯一方法就是获得有效客体,进而在父权场域内构建完整的主体身份与权力结构。在父权文化中,这种有效客体通常为具有符合父权文化的理想女性气质的女性个体,她们被规训为要“有着天使般的美丽和纯洁,内敛、顺从并且无私”(Moi,2002:57)。亨利在威尔士乡间偶遇康奈莉亚·塞德尔(Cornelia Santerre)。康奈莉亚的形象在他眼里具备了理想女性气质:“美丽”,“光芒四射、温柔、有天使般的面孔”(Shelley,2010:48)。
虽然康奈莉亚形象上符合父权文化的理想女性,但实质上她并没有接受过父权对女性的规训教育。由于失去了作为权力主体的父亲,康奈莉亚从小就与母亲被边缘化为父性谱系传承之外的女性个体存在。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卑微但独立地生活于父权文化不屑于侵扰的乡村。她的成长呈现的是对以母性为纽带的边缘化女性谱系经验的书写。而正是基于母女相依的女性谱系传承关系,她的身上被建构出不依赖于父权而独立存在的个体主体身份,这也是玛丽·雪莱对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的主体身份建构的探索性书写。因此,在亨利企图通过婚姻将其纳入父权文化场域时,作为边缘化的女性谱系传承的独立个体,康奈莉亚以拒绝的形式进行抗争,与父权谱系的男性主体进行博弈。她用激烈的言辞谴责亨利的权力实施企图,拒绝接受父权文化对女性服从的规训,拒绝沦为男性主体权力指向的客体,拒绝放弃个体独立以及与母亲的女性谱系的相依关系。作为女性谱系传承的组成部分,康奈利亚的母亲也因此被亨利定义为女巫,是“唤起不祥幽灵的巫师”(Shelley,2010:54)。实质上,桑德尔母女的抗争不过是出于对女性谱系受父权的破坏的恐惧,是为了保障女性个体独立的主体身份以及女性谱系的延续。
基于不同谱系的传承关系,亨利对男性主体身份建构的执着与康奈莉亚对独立的女性个体主体身份的捍卫,最终导致了场域内父权权力结构建构的无法实现。不同性别的个体间对性别身份建构的博弈撕裂了父权家庭场域,而亨利也因长期受到压制而出现了焦虑。主体身份建构的失败最终导致亨利逃离了破裂的父权家庭场域,放逐自我于远离英国的北美殖民地伊利诺伊,寻求在荒野中重构其主体身份。
二、谱系传承中女性身份建构的对比
逃离家庭场域时,亨利带走了他与康奈莉亚的女儿伊塞尔(Iser)。在父权文化中,母性总是会被赋予抚育功能:“女性不仅总是要生孩子,而且……还被分配了日常的照料孩子的责任”(贾格尔,2009:373)。为了保证父性谱系的传承,母性的抚育功能又通常是与对女性的规训紧密相连,因为按照父权文化,女儿必须被规训为服从父权权力的客体,“服从才是她们必须牢牢铭记在心的课程”(沃斯通克拉夫特,2005:16)。而这与康奈莉亚所秉承的女性谱系的独立主体身份相悖。担忧女儿也会建构出独立的女性主体身份,亨利带走了伊赛尔,企图切断以母女关系为基础的女性谱系的延续。由于亨利对女性谱系的割裂,两种不同类型的女性身份开始在文本中分化发展:康奈莉亚基于女性谱系所呈现的双重女性身份建构与伊塞尔遵从父权文化规训的女性客体身份建构。
男性主体的逃离使原先父权家庭私人场域的权力结构发生了变化。亨利离开后,康奈莉亚与母亲相伴,维系着基于母女关系的女性谱系传承与独立的主体身份。通过与男性主体的博弈,作为独立个体的康奈莉亚夺取对私人场域的主体权力。她在父权文化场域内的身份也随即产生变化。一方面,对作为父权文化公共场域的伦敦社交圈而言,康奈莉亚名义上依然背负着男爵夫人的头衔,因此,依然是父权权力与男性主体控制的公共场域内的客体。另一方面,她又有着与场域内的其他客体不同的实质:她不再是男性主体权力指向的客体,不需要在私人场域内担负父权对女性服从的规训。亨利的离去使她得以维持与母亲以母女关系为基础的女性谱系传承,独立掌控个体命运,对个体的行为与生活方式具有自主支配的主体权力。凯特·米丽特(2000:40)在《性政治》中是这样评价家庭的:“在男权制社会里,妇女即便拥有合法的公民身份,对她们实施统治的也往往是家庭”。文本中这一阶段的父权家庭,对康奈莉亚而言,却是维系女性谱系传承与女性个体独立实施主体权力的私人场域,是女性以个体独立为基础构建女性主体身份的秘密之地。
双重的性别身份建构也赋予康奈莉亚对父权文化场域基于主客体关系的权力建构的独特的洞察力。在以伦敦社交圈为中心的父权场域内,具有理想女性外在形象特征的康奈莉亚成了众多男性主体的追求对象。而由于深谙父权文化的权力运作机制,为了保持个体的独立,康奈莉亚拒绝沦为场域内其他权力主体的客体。在与其他男性主体的交往中,她试图保持独立与主动权,但她对独立的坚持也使这种公共场域内的交往无法顺利地展开。这在小说中关于她与贺拉斯·赛维拉(Horace Saville)交往的叙述中得到了印证。虽然与贺拉斯志趣相投,但她采取了利用其他男性主体来刺激贺拉斯的策略,试图保持交往中的主动权,控制二人权力结构的建构,企图与作为男性主体的贺拉斯进行博弈。她的策略最终导致了贺拉斯远走异邦。
康奈莉亚的双重身份本质上是冲突的,在父权文化场域内是无法真正调和的,因为场域内基于父权权力的性别建构机制没有发生实质的变化。正如康奈尔(R.W.Conell)(1987:141)所观察到的:“妇女在一个家庭内部取得权威,这并没有颠覆权力结构的概念”。长期的身份冲突与对独立的坚持,使得个体的存在体验产生了孤独感:“她发觉自己孑然孤独地处于世界中。生活缺少目标、是无益的、空白的……社交娱乐变得乏味,社交活动沦为空虚无趣” (Shelley,2010:304)。康奈莉亚的孤独感实质是女性对个体独立的主体身份的坚持与父权文化对女性客体的规训的自我博弈的结果。母亲的死亡也使康奈莉亚对个体身份建构产生了焦灼:母亲的死亡使以母性为基础的女性谱系的维系陷入彻底中断,使她在女性谱系传承中处于孤立的境地;双重身份的限制又使她无法与其它男性主体建立平等的关系,在父权文化场域内也陷入孤立的境地。
在康奈莉亚维持双重身份建构的同时,亨利遵照父权文化对理想女性的规训来建构伊塞尔。虽然远离英国父权文化场域,但接受过父权教育的亨利,利用父亲“法”的地位,通过教育,对作为女儿的伊赛尔实施父性谱系的女性规训。在亨利的观念里,父权文化对女性的教育对女性的身份建构极其重要。他深谙康奈莉亚的抗争及对女性规训的排斥是由于她没有接受父权文化女性教育的熏陶。在与妻子的博弈败北后,伊塞尔成了亨利利用父权权力来实施女性规训的客体对象。在父权社会的父性谱系传承中,女性是没有主体地位的。“在女人一生中,她没有任何阶段是独立的,起初是要对父亲服从,而后是要对丈夫服从”(Russell,2009:17)。因此,在亨利的规训实践中,服从与依赖成了伊赛尔教育的关键词。她从小就被灌输了女性客体对男性主性的服从与依赖具有绝对真理性:“伊赛尔被教会了对自身依赖性的认知,对他人的依靠就如日常食物一般是必不可少的”(Shelley,2010:22)。同时,按照父权文化,“女性教育唯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取悦他人” (沃斯通克拉夫特,2005:17)。因而,在亨利的教育下,作为女性的伊赛尔的一切行为都是以取悦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性为基本出发点,其个体的存在意义在于对父权权力的服从与自我牺牲:“让父亲高兴是她所有行动的唯一准则”(Shelley,2010:22)。在封闭的父权权力实践之下,伊塞尔成功地被亨利建构出了符合父权文化规训要求的女性客体身份。
伊赛尔的客体身份在父亲死亡后一度陷入无助。客观而言,她并非孑然一身,因为原本父亲所掌控的监护权被转交给了她的姨妈伊丽莎白。然而,伊丽莎白本身也是父权权力的客体,无法为伊塞尔建构女性客体身份提供有效主体。对男性主体依赖性的不可能使她陷入身份的虚无,个体表现出了忧郁:“关于幸福的想法都随着父亲一起埋葬了”(Shelley,2010:127)。身份的虚无与个体的忧郁产生一系列消极的生理表现:“在这毁灭性的打击之后,健康连同生命本身慢慢地消逝。刚开始是没有食欲,而后又开始失眠”(Shelley,2010:127)。而伊赛尔的这些症状在她的丈夫爱德华·威利斯(Edward Villiers)出现后彻底消失。
爱德华·威利斯是小说中另一极具父权男性气质的人物。他对女性个体的独立表现出厌恶,因而,他甚至企图延续亨利对康奈莉亚母女的女性谱系传承的割裂。他对女性身份的认知与亨利不谋而合:“你们这些傻女人没有他人就什么也做不成;你们总是与标准背道而驰,除非有他人的指引”(Shelley,2010:168)。他对男性主体身份的认同意识强烈,认为家庭的延续是男性必须承担的责任。与伊塞尔结合前,一度因无法给她提供可靠保障而决心远离。而与伊塞尔结合后,面对家庭困境,他觉得作为男性主体应该独立承担。当伊塞尔向伊丽莎白寻求帮助时,他甚至斥责伊塞尔,认为她这样做有损其男性主体的尊严。正是这样对主体身份有强烈认同意识的男性成了伊赛尔女性客体身份的有效对应主体。
作为母女的康奈莉亚和伊赛尔,在父权文化场域内,基于不同的谱系关系,建构出了截然不同的女性身份。在父权文化场域内,康奈莉亚努力维系着基于与母亲共同的被边缘化经验属于女性谱系传承的个体独立的女性身份;而在父权文化的熏陶下,伊赛尔则被建构出了以女性对男性的服从与依赖为基础的属于父性谱系传承的女性客体身份。
三、女性身份与谱系关系的重构
尽管个体的性别身份建构不同,作为母女的康奈莉亚和伊赛尔,个体内部仍残存着无法割裂的自然联系,即“一种同一和延续感”(Chodorow,1999:109)。虽然父权文化的规训根深蒂固,但伊赛尔对母亲的记忆深藏在男性主体建构的客体身份之下。在小说中,尽管伊利诺伊自然填补了母亲的功能,但伊赛尔的记忆里依然有母亲形象的出现:“经常有一个身着华服的漂亮女士亲吻并且抚慰我的场景出现在我的面前”(Shelley,2010:35)。她对母亲的记忆可以理解为是以母女关系为基础的女性谱系的碎片化存在。而在她和康奈莉亚见面时,亨利与威利斯对康奈莉亚的恶意建构在其内心世界就彻底地分崩离析:“母亲不再是毫无人性的丑恶女人……她可爱、声音轻柔、如天使般”(Shelley,2010:226)。表面上,康奈莉亚与伊塞尔以母女关系的女性谱系似乎没有被父权文化割裂,但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与之前康奈莉亚和她母亲的女性谱系关系是有本质区别的。小说对康奈莉亚与伊赛尔母女关系的重构叙述是建立在对女性个体独立的主体身份的消解与对符合父权文化的女性客体身份的重构的基础之上。
康奈莉亚作为独立个体的主体身份在与伊赛尔相见之后开始消解。获知怀孕的伊赛尔与丈夫居于简陋的监禁之地,她企图将伊赛尔接到家中。这一举动是其企图通过抛开作为父权主体的威利斯,将伊赛尔带入其维持女性独立的主体身份的私人场域中,意图恢复以母女关系为基础的女性谱系传承的博弈性质的尝试。如果伊赛尔选择接受母亲的帮助,离开丈夫,回归到母亲的身边,那么康奈莉亚就有可能与伊赛尔建构起独立于父权之外的女性谱系的传承关系。但伊赛尔的拒绝使得康奈莉亚博弈性质的尝试最终失败。伊赛尔的拒绝是出于父权文化对女性客体身份的先验建构:“(女性)自我的屈从,包括自身的利益、欲望或是两者都有,是美丽的天使般女性的首要行为模式”(Gilbert、Gubar,2000:25)。女性的客体身份决定了伊赛尔无法与丈夫分离。通过拒绝回归到母亲女性主体权力控制的私人场域,伊赛尔拒绝对以女性个体独立为基础的母女关系建构,拒绝了对女性谱系的回归。
而为了帮助女儿摆脱困境,无奈的康奈莉亚最终选择了牺牲自我。她散尽家财,牺牲了维系她女性个体独立的私人场域。“个人,就像电子一样,是场(域)的产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场域作用的产物”(布迪厄、华康德,1998:145)。场域是身份建构的发生地,人类身份的建构总是依赖于一定的场域,“场域中位置的占据者用这些策略来保证或改善他们在场域中的位置”(布迪厄、华康德,1998:139)。失去了维系个体独立的私人场域,康奈莉亚对个体实施了自我放逐,游离在父权权力结构的边缘化地带。在小说中,她最初选择回到原先与母亲共同生活的威尔士隐居,试图通过回归到原初的边缘化场域,维持女性个体的独立。这样的尝试是不可能实现的,失去了母亲,女性个体独立原先依存的基础不复存在,基于独立的母女关系的女性谱系传承也已然终结。
《洛德尔》以康奈莉亚对父权文化场域的回归为结局。在与父权文化的接触中,康奈莉亚独立的主体身份被彻底消解,女性客体身份逐渐被建构出来。在自我放逐中,康奈莉亚拜访了亨利的陵墓。对父权角色的陵墓拜访,标志着其对男性主体身份从抗争到接受认同的转变。而通过随后与自然生态的交流,康奈莉亚的心境得到了缓和,获得了纯粹的女性的恬静气质。无私照顾乡间病重老妇的奉献行为又使其个体自我牺牲的女性气质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从对家人的自我牺牲升华到对世间弱者的奉献精神,康奈莉亚由此实现与伊赛尔一样的“天使”建构:“她如天使般的年轻美丽”(Shelley,2010:373)。身份重构后的康奈莉亚获得了父权社会对其女性身份的认可,回归了父权文化场域,并且最后嫁给了贺拉斯,成为父权男性主体指向的客体。康奈莉亚的回归是基于其对父权女性客体身份的认同,由此她也实现了与女儿的最终团聚,在父性谱系中重构了与女儿的母女关系。
四、结 语
从人物的性别身份建构上来看,玛丽·雪莱的《洛德尔》似乎迎合了“维多利亚时期中产阶级对婚姻与家庭的意识形态”(Vargo,1999:245)。然而,通过研究《洛德尔》的性别建构,可以发现小说的性别建构机制与《弗兰肯斯坦》有所不同。相对《弗兰肯斯坦》刻板呆滞的女性建构,玛丽·雪莱在《洛德尔》中的性别建构要深刻很多,尤其是女性,不再是传统的性别刻板印象,而是趋向于动态的具有博弈性的性别建构。这些角色的性别身份建构不是孤立的个人化存在,而是在场域内通过彼此维系的谱系关系的作用发展而来。在父权文化的场域实践,体现不同的谱系传承关系的教育成了重要的主体身份建构的手段。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女权辩》中批判了父权社会女性教育的荒谬。玛丽·雪莱在《洛德尔》中揭示了教育对性别身份建构的意义,这是其对母亲女权思想的继承,体现了对其母的女性谱系传承关系。同时,作为威廉·戈德温的女儿,玛丽·雪莱是“戈德温通过教育与思辨逐步进行社会改革思想的强烈的支持者”(Clemit,1999)。在《洛德尔》中通过对教育在性别身份建构的作用,特别是亨利对伊赛尔那种隔绝式的父权文化的女性教育,玛丽·雪莱不仅仅揭示了父权文化性别建构机制的动态性,而且通过文本中对父权场域内基于性别差异的教育的探讨,对父权文化教育的合理性提出质疑,实现了对母亲与父亲思想双重的谱系传承。
阿莉森·贾格尔.2009.女权主义政治与人的本质[M].孟鑫,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方刚,罗蔚.2009.社会性别与生态研究[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福原泰平.2002.拉康——镜像阶段[M].王小峰,李濯凡,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凯特·米利特.2000.性政治[M].宋文伟,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2005.女权辩[M].谭洁,黄晓红,译.广州:广东经济出版社.
皮埃尔·布迪厄, 华康德.1998.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CHODOROW N.1999.The Reproduction of Mothering: Psychoanalysis and the Sociology of Gender[M].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CLEMIT P.1999.Mary Shelley and William Godwin:A Literary-political Partnership, 1823-36[J].Women’s Writing, 6(3):285-293.
CONNELL R W.1987.Gender and Power: Society, the Person and Sexual Politics[M].Stand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FREUD S.1997.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M].BRILL A A(trans.).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GIBLERT S M, GUBAR S.2000.The Madwoman in the Attic: The woman writer and the Nineteenth-century Literary Imagination[M].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GILLIGAN C.1982.In a Different Voice: Psychological Theory and Women’s Development[M].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KRISTEVA J.1986.Freud and Love: Treatment and Its Content[C]∥MOI T(eds.).The Kritieva Reader.Oxford:Basil Blackwell:238-271.
MOI T.2002.Sexual/Textual Politics: Feminist Literary Theory[M].London:Routledge.
RUSSELL B.2009.Marriage and Morals[M].London:Routledge.
SHELLEY M.2010.Lodore[M].Whitefish: Kessinger Publishing.
VARGO L.1999.Lodore and the “Novel of Society”[J].Women’s Writing, 6(3):425-439.
[责任编辑:许莲华]
Heritage of Genealogy and Gaming of Subject: On Gender Identity Configuration inLodore
RUAN Shiqin
(Faculty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GuangzhouCivilAviationCollege,Guangzhou510403,China)
Lodoreis the last fiction of Mary Shelley, the famous female novelist of British Romanism in 1800s.In the narrative, the gender identity configuration of Henry Fitzhenry, the male protagonist, was based on the patriarchal genealogy, while Cornelia Santerre, the female protagonist, was established upon the female genealogy.In the patriarchal cultural fields, the difference of gender identity configuration based on different genealogy initiated a gameing of subject.After the gam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rnelia and Iser, her daughter, was separated.And accordingly, they constructed different kinds of female gender identity in the narrative.Yet the fiction was ended with Cornelia identifying with the female’s object identity.By such kind of dynamic gender identity configuration narrative in Lodore, Mary Shelley revealed to us the gender configuration regime of patriarchal culture.
genealogy; identity; patriarchal culture; subject; female; male
2016-03-03
2015年广东省高等学校优秀青年教师培养计划项目(YQ2015171)。
阮世勤(1980-),男,福建南安人,硕士,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英国小说、电影评论。
I106.4
A
1672-0962(2016)06-005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