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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教育,我们还忧郁什么

2016-03-09杨再隋

七彩语文·教师论坛 2016年2期
关键词:写字识字传统

伴随着时代进步、社会发展,教育界和其他界别一样,思想解放了、思想活跃了、思路打开了。在小学语文界更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各式各样的教改实验多姿多彩,各具特色的教学风格争奇斗艳,加之从西方进口的新理论、新概念、新模式、新词汇遍地开花,满天飞舞,令人目不暇及,眼花缭乱。兴奋之余,高兴之后,不禁忧郁起来。

其一,我们缺失了中国语文教育传统了吗?

中国语文教育至少有二千多年的历史,在古代,像《学记》这样专门论述教育的著作并不太多,大都散见于先贤们治世、修身的论说和著述中。从春秋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到秦、两汉、魏晋南北朝著名学问家的著述,再到唐宋八大家有关语文教育的思想和实践。南宋朱熹有关语文教育的系统论述,清代王筠、唐彪等有关识字、作文的论著。近代有夏丐尊、叶圣陶等,特别是作为文学家、教育家的叶圣陶,他在汲纳传统的语文教育的基础上,重建了中国语文教育的思想和策略体系。之后有吕叔湘、张志公、陆静山、蒋仲仁、李伯棠、袁微子以及朱作仁、张田若先生等,他们的著述都是中国语文教育弥足珍贵的瑰宝。

当下,语文教育界有些人对从西方进口的新名词、新概念、新实验情有独钟,试图让教育立竿见影,收获“高效”。试问,这些新样式、新做法符合中国国情吗?符合中国儿童的心理特点吗?符合中国母语教育规律吗?应该承认,有的新实验经过改造,度过一段适应期后,是可能取得一定成效的。相比之下,对我国的语文教育传统呢?对几十年来我国著名特级教师的教育思想和教育范式呢?对若干扎根于我国历史文化土壤,土生土长的教育经验呢?却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遭到冷落。在国培班授课中,我问学员,你们知道斯霞老师吗?回答是“不知道”。推而广之,广东老师不知丁有宽,上海老师不知袁瑢,北京老师不知王企贤,应该不在少数。至少对我国教育教学思想的精髓——启发式,似乎也比较陌生,更谈不上深入研究、付诸实践了。古人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主持教学要“待其从客”,当学生“心欲通而未达,口欲言而未能”之时,教师不失时机地进行启发,从而点醒悟性,激发灵性,诱发创造的潜能。可以说,当下教学方法尽管名目繁多,而集大成者,就是“启发式”。除此之外,还有如单元教学法、情境教学法、读写结合法、讲读议练结合法等等,加之20世纪60年代倡导的“精讲多练”“一课一得,得得相联”等等行之有效的教学法,似乎都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如今纵观全国各地的语文教研课题,有多少是有关我国语文传统呢?

我们并不排斥西方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教育实验,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教育家杜威20世纪初就远渡重洋来中国讲学,他的“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生成”“学校即社会”“儿童中心主义”和“做中学”,对我国的教育产生了深刻的影响。20世纪50年代,前苏联马卡连柯的教育观,克鲁普斯卡娅的教育观都在我国广为传播。改革开放以来,赞可夫、布鲁纳、苏霍姆林斯基及其改革实验,在我国教育界都有广泛的影响。但是中国教育传统,尤其是语文教育传统,深深扎根于中国的土壤。由于“一个民族的精神和智慧都蕴藏在民族语言里”,所以,中国的语文教育乃是中华民族的灵魂,是中华民族连绵数千年的血脉。对传统弃之不顾,就失去了灵魂,掐断了血脉。今天我们重拾语文教育的传统的文化价值,强化、固化、深化我国语文教育传统在教育改革中的位置,着力提高语文教育的文化价值、文化品质、文化品位,应是每一位语文教师、语文教育工作者的历史责任。

习总书记高度重视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他说:“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教育是传承文化的系统工程,语文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语文教育脱离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壤,就如同德国学者雅尔贝尔斯所言:“当古代文化被遗忘时,如同一件东西脱离了根本,它就会毫无方向的飘荡。”继承传统,直面现实,关注未来,语文教育本应如此。

其二,在语文教育中,我们缺失了基础吗?

小学语文是基础工具性学科。《语文课程标准》指出:“语文课程致力于培养学生的语言文字运用能力,提升学生的综合素养,为学好其他课程打下基础;为学生形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形成良好个性和健全人格打下基础;为学生的全面发展和终身发展打下基础。”上述三个基础都指向人的综合素养的提高,指向儿童的发展。就语文学习自身而言,《语文课程标准》也明确指出:“识字、写字是阅读和写作的基础,是第一学段的教学重点,也是贯串整个义务教育阶段的重要教学内容。”不仅是“基础”,而且是“重点”和“重要教学内容”,明确识字、写字教学是小学语文教学中的重中之重。

然而,当前小学语文教学现状是普遍不重视低年级教学和识字、写字教学,虽有少数语文界的有识之士呼吁,但响应者寥寥,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重视识字、写字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曾在1979年春天参加省评选中小学特级教师工作。记得当年评选出来的小学语文特级教师多数为教学低年级的老师,特别是在识字教学中成绩显著的老师。环视全国,如南京的斯霞、王兰,浙江的陈玲,上海的顾家璋,四川的金力青,河南的张玉洁,河北的高雅贤,山东的曲卫英,湖南的杨玉华,湖北的殷善玫等等,大都是长期执教低年级,在识字教学上有突出成绩的教师。但是,当下全国小语教学赛课,或是各省市的观摩教学中,低年级语文教学,尤其是识字、写字教学难得一见。至于上世纪风行一时,效果明显的识字教学法早已鲜为人知了。例如集中识字、随课文分散识字、注音识字、韵语识字、字理识字、部件识字、循环识字、字族文识字等等。现在除了教材中的识字课外,在阅读教学中,一般都要求学生在预习中自主识字,课堂上只是检测而已。这种做法在中、高年级未尝不可,但如果课文中生字多,容易混淆的字多,且难写的字不少,我们还是主张在课堂上由教师采用多种方法指导学生识字、写字。在作文教学中,如何有针对性地纠正错别字,防止写错别字,关注学生写字姿势与习惯,以及要求学生书写正确、端正、整洁。在此基础上,逐步要求书写流利。这些要求,不少老师不大明确,更不用说付诸实施了。

在教学中,引导学生分辨字形,尤其是辨析词意的细微差别,现在很难看到了。全国著名特级教师袁瑢执教《称象》一课,课文中有“准确”一词,袁老师把它和“正确”“明确”进行比较。先让学生发现三个词中都有一个“确”字,但意思不完全相同。“准确”重在“准”字,丝毫不差;“正确”重在“正”字,没有错误;“明确”重在“明”字,明白清楚。接着又举例说:“做算术题计算要准确。”“你讲的道理很正确。”“你的意思很明确。”通过比较,不仅辨析了词义,而且培养了学生的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也教给了学生辨析词义的方法。可惜,现在课堂上很少看到了。在电视上听到许多明星讲话,一段话出现好多个“然后”,令人啼笑皆非,他们不会使用“再、又、接着、后来、总之”等等关联词语,说明在小学没打好语文基础。

当前,写字教学要求并未落实。青年教师板书差,大学生写字如涂鸦。中小学生写不好字,不爱写字,写字姿势不正确,没有良好的写字习惯,这些现象早已司空见惯。汉字不仅是一个符号,更是一种文化,在汉字的形成过程中,许多象形字、会义字都有故事。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形声字中,既标音,又表意,既有形象,又有抽象,特别有助于学生思维能力的培养。所以有学者论及,中国人学数学有优势,可能和识汉字有关。几千年来,汉字已融入到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识汉字,写汉字,说中国话,做中国人,已为国人所认同。习近平总书记说得好:“中华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汉字作为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瑰宝,作为中华民族的基因世代传承下去,并发扬光大势所必然。对识字,鲁迅有言:“人生识字糊涂始。”这是鲁迅在一定语境中的激愤之辞,不必太较真。原国家教委副主任柳斌在本世纪全国识字教学法研讨会上报告的题目是:“人生识字聪明始。”人生不识字,糊涂一辈子。

时下,在语文教学中,使我们更感忧郁的是学生成天埋头于大量的语文作业中,做一些无效的甚至有害的语文练习。考试频繁,作业繁重,学生苦不堪言。长此以往,学生逐渐失去了学习语文的兴趣和信心,语文教学缺失了魅力,缺失了智慧。

教育忧郁一词,我最早见之于湖南师大原校长、著名教育学者张楚适先生的文章,颇有同感。对当前某些教育现象教育问题产生忧郁,是带有忧患意识的冷思考,不是消极的怨天尤人的哀叹,而是直面现状,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考量。语文教学的今天成绩依然可观,语文教学的明天必定光辉灿烂。

(杨再隋,著名语文教育专家,华中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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