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作”中的“合作”
——合作原则视域下《京华烟云》中的“中国表达”
2016-03-07冯智强
冯智强,李 涛
(1.天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7; 2.朝阳师范专科学校外语系,辽宁朝阳 122000)
“不合作”中的“合作”
——合作原则视域下《京华烟云》中的“中国表达”
冯智强1,李涛2
(1.天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387; 2.朝阳师范专科学校外语系,辽宁朝阳122000)
合作原则是保证人物会话顺利进行所应当遵循的基本原则,但为了达到特定的交际效果和交际目的,会话双方很可能会故意违背合作原则进行对话,这在林语堂小说MomentinPeking(《京华烟云》)的人物对话中也时有体现。分析林语堂在运用英语进行创作时如何巧妙地使用带有中国特色的翻译表达,最大限度地保留汉语及中国文化的特点,从而使这些表面上违背合作原则的带有中国语言文化特征的表达,成功地达到了传播中国文化的目的。
《京华烟云》;合作原则;中国文化;中国表达
一、引 言
话语交际是一种双边或多边的语言行为,为保证交际的顺利进行,交际者必须共同遵守一些基本原则。话语交际原则中最重要的是由哲学家格莱斯提出的会话合作原则(the cooperative principle)(以下简称为合作原则),认为言语交际双方在使用语言时要遵守合作原则的四个准则:数量准则、质量准则、关系准则及方式准则,而其中的每一条准则都有相应的要求。[1]这四条准则看起来很有道理,但人们平时说话时并不一定总是亦步亦趋地完全遵守,这可能产生三种结果:第一,使话语交际不能顺利进行甚至中断;第二,使听话人上当受骗;第三,产生特殊的交际含义。[2]文学作品中通过故意违背合作原则而产生特殊的蕴含(implicature)和交际含义,需要读者根据语境中或隐或现的线索来推导其字面以外的言外之力(illocutionary force)的现象是十分普遍的。如果说质和量的准则相当于传统翻译标准中的“忠实”(信),关系和方式准则相当于“通顺”(达),那么“美”(雅)的标准则主要体现在蕴含之中。[3]40
林语堂的英文著译作品是中国文化在西方传播的典范,其中融入了许多具有中国文化内涵和汉语语言特色的“中国表达”,真实地再现了中国语言文化从表层结构、思维习惯到文化心理等诸多特质,忠实地传播了源语文化的特点和源语语言的“差异性”特征。林语堂小说代表作MomentinPeking即《京华烟云》中的人物对话就是对中国文化背景下人们日常交流的真实再现,其中包括大量具有中国特色的表达方式,同时对话中就有很多看似违反合作原则但却能够反映中国文化的地方。由于中国文化的独特性,使得许多人物语言背后都包含着深层的文化内涵,而这些文化因素通常无法在有限的人物对话中得到充分解释,在语篇意义连贯方面往往会产生断层,因而违反了合作原则。林语堂巧妙地利用具有浓厚中国特色的表达方式对其进行翻译和创作,在人物对话中采用具有中国特色的表达方式,使译文组织依然体现汉语的表达特征和行文风格,从而达到了传播中国文化的交际效果。由此在译文的语言层面产生的看似语义断层、信息不适量、信息不真实以及语言歧义等现象,对于不熟悉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来说理解起来会有一定的难度,甚至会被认为是违反了合作原则,但这样恰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文学性和美学效果,从而最大限度地向世界展现了中国文化的魅力和中国语言的特色。本文从林语堂小说MomentinPeking中违背合作原则中的关系准则、质量准则、数量准则或方式准则的人物对话入手,论证其中违反合作原则但却用中国化的表达方式成功传播了中国文化和语言特征的诸多情况。
二、违反“关系准则”的中国表达
关系准则是指说出的话应切合话题,要求会话当中听话人的话语要和说话人的话语相互关联。例如当甲提出问题时,乙不能问而不答或者答非所问。若会话违反了关系准则,可能是因为其中所产生的特殊会话含义和交际意义。有学者指出,译者碰到有会话含义的语句时,一般只需译出其语义意义,其语用意义留给读者去推理和体会,译者无须代劳。如果不顾及原文语境,将语用意义也译出,反而会弄巧成拙。[4]因此,在翻译实践中应多考虑采用适当的方式翻译和传达原文的语用意义。MomentinPeking中就有许多因为中国文化的特殊性而导致的违反关系准则的会话。例如曼妮在将要嫁给平亚冲喜之前曾向蒋太医问起平亚的病情,蒋太医由于不知道曼妮就是平亚的未婚妻,于是将平亚的实情告诉了曼妮。两人之间的对话如下:
“How is he and will he get well?” Mannia went on.
“He is making good progress. Probably he will recover now.”
“Do you think so?” asked Mannia, and her voice quivered. Such a concern about the sick boy was not exactly good form. The doctor liked talking to a pretty face, and he said, with the idea of testing her, “A case like this half depends on men and half depends on Heaven. It half depends on the power of medicine and half upon the patient’s vitality. He has been sick for so long.”[5]159
语言不仅是文化的载体,更是价值观的载体,因此,不同民族的世界观同样可以通过语言反映出来,这一点可以从不同民族的宗教信仰方面很直观地显现出来。在人类发展历史上,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人们总是愿意去相信世间有一种超自然的神的力量在主宰着宇宙中的一切,万事万物存在的规律和法则都是由超自然的神在掌控着。与西方人信奉的上帝(God)不同,中国人则信奉天帝(King of the Heaven),因此百姓们也对天帝有“老天爷”、“上天”、“玉皇大帝”等多种称呼。在中华文化中,玉皇大帝(即天帝)堪称是超越三界之外的最高统治者,掌管着天地万物的兴衰发展与消长变化,无论各方神圣、妖魔鬼怪均在其掌控之中,因此,他在中国人心目中有着神圣而至高无上的绝对信仰地位,对人间之事更是有着绝对的权威和能力。此处蒋太医的话也是想要表达平亚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到了单靠高明的医术也无能为力的地步,只能在服药的基础上看上天的安排了。这里对于“上天”的翻译若采用归化方法翻译成“God”,则很容易让西方读者产生误解,以为中国人也普遍信奉基督教。林语堂则比较高明,使用“Heaven”一词避免了这一可能,但同时这一中国化的表达方法也会让不懂中国人精神信仰的西方读者感到不解:平亚的病情康复为何要一半靠药效一半靠天空,这其中又有怎样的关联。因此,画线部分若按照西方读者的角度理解的确违背了关系准则,但若联系中国文化语境,这却真实地反映出中国人精神信仰的状况。
其他违背关系准则却反映出中国文化的情况还有很多。例如曼妮刚刚来到曾家时,恰逢为自己的父亲守孝时期未满,当平亚问起曼妮为何迟迟不来探望他时,他和桂姐有这样的一段对话:
Pingya still had high fever and smiled feebly, and closed his eyes, then opened them again and said, “Is she really here? You are not deceiving me? Why does she not come in to see me?”
“You are impatient,” said Cassia. “They have just arrived. She is in mourning and can not come into the sickroom as she is.”[5]117
在中国文化中,自古以来人们将对父母“生养死葬”的态度,视为衡量“孝”的普遍标准。父母亡故了,子女要守孝三年,服孝期间不走亲戚,不访友,不集会,不拜年,尤其不能到病人家去,以免给他人带来不幸。俗语有“身穿热孝,不登邻宅”。中国人认为戴孝的人不能进病人的房间,因为这样比较晦气,不利于病人病情康复,所以这里隐含着中国守孝文化的规约。桂姐的回答正好传达了中国这样的丧葬习俗,但林语堂并未对其背后的原因做过多所谓“明晰化”与“合理化”的解释,这对于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英语读者而言,很可能会不理解为何为死者哀悼的人不能进病房探望病人以及两者究竟有何关系。因此这里的守孝与探望病人两者表面上并无关联,违背了关系准则,但这却是对中国丧葬守孝文化的真实描述,是对中国文化的客观传达和再现。
三、违反“数量准则”的中国表达
数量准则是指话语应包含需要的信息,即要求会话双方应让自己的话语提供当时所需的适量的信息,且不要提供超出所需的过量信息。由于人们常常因为特定的交际目的而违背交际原则展开对话,于是格莱斯在提出合作原则时也声称人们在说话时并不是分毫不差地遵循这些准则,他曾经在其著作中提到:若一段话语表达在字面意义上违背了合作原则里的某一准则,或者在更深层意义上选择故意违反它,或者与其中若干准则的规定相违背,那么听话人就应该自我构建会话含义使其符合合作原则。[6]也就是说,人们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尽量地遵循这些准则,但是当谈话没有按预期进行时,即当说话人看似违背了其中的某一条或多条准则时,听者也并不会放弃解读说话人的意图,而是会努力依据固有知识或常识对话语意义进行自我联想和阐释,在理解话语的过程中添加失落的背景信息,以便让话语从文化层面上讲仍遵循合作原则,从而使得说话人的话语在特定的语境中具有独特的交际效果。MomentinPeking中就存在这样的话语信息量过多或不足而违反数量准则的情况,但作者的意图是为了凸显中国文化特殊的交际含义。例如其中有一段情节是说曼妮的母亲孙太太带着曼妮和众丫鬟到北京的亲戚曾家后,叮嘱所有人说话办事要处处仔细小心,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她的话是这么说的:
“Now we are in Peking and in this big house and garden,” said Mrs. Sun, “you should be careful what you say. When people ask you things, think before you reply, and don’t talk too much. Say half of what you want to say, and swallow the other half. It isn’t like the country, you know. Observe others and try to learn the manners and rulers.”[5]126
【译文】孙太太说:“现在咱们是在北京城,在一个有花园儿的大公馆里头,你说话要小心。有人问你话,要想想再开口,不要多说话。话要说一半儿,咽下去一半儿。要知道,不像在乡下了。睁眼看别人,跟人家学礼貌,学规矩。”[7]
冗余信息是言语交际过程中信息差导致的表现之一,从语义内容与语言形式的矛盾以及语言发展的规律来看,冗余的产生不但不可能避免,而且也不必要完全避免。如果没有冗余,语言反而缺少丰富性,就难以担负传递社会信息的使命。非语言性语境下的冗余是会话中十分常见的现象,其作用通常不在言内,而在言外。[8]其实原文中孙太太说这么多话只表达了一层意思,就是叮嘱大家要谨言慎行,但是文中用了三个句子来表达这一层意思,并且每句话都是包含有各自分句的长句,信息量略显冗余和重复,表面上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数量原则,但是若从汉语语句属于意合结构的角度出发就不难理解了。例如我们看到张振玉的汉语译文里的语义就并不显得那么多余和重复,这是由于汉语重整体思维,汉语的一个典型语言现象是周遍性重复,一个意思本来讲一次就已足够,但汉语常不厌其烦地一再加以重复,有时是别的语言(例如英语)很难容忍的。[9]因此,这里的英文原文在语言结构上体现了汉语的意合以及重整体思维的特点,是一种带有浓厚汉语特征的中国化表达。
相反,还可以从中找到一些人物会话中语言所含信息量较少的例子。例如当曼妮和平亚订婚之后结婚之前,恰逢曼妮的父亲去世,平亚作为未来的女婿自愿和曼妮一起为父亲守灵。偶然两人在守灵时得以有独处的机会,在曼妮拿自己的玉坠儿给平亚看时,平亚想趁机拉住曼妮的手,曼妮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两人之间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As Pingya received the jade he took the occasion to hold her hand, but Mannia quickly withdrew it, so that the jade almost fell to the ground.
“You shouldn’t do that,” she chided quite flushed.
“You let me hold your hand that day of the cricket match, when my cricket was killed,” he protested.
“Then was then and now is now,” said Mannia.
“Why is it different?”
“We are grown-up. I should not hold hands with you now.”[5]126
首先平亚想攥住曼妮的手,曼妮躲开时说“Then was then and now is now”,这是汉语的惯用语“此一时,彼一时”的直译,是典型的中国表达。那么读者理解原文时会产生像“此一时如何,彼一时又如何”的疑问,虽然读者可以根据上下文推断出“此一时”是他们俩已经长大,“彼一时”是他们小时候,那么为何他们只有小时候可以拉手而长大了就不行了?这对于思想开放的西方读者来说读起来是费解的,而林语堂并未就此阐明原因。因此,这是一种信息量不足的话语,违背了合作原则的数量准则。了解中国文化的人会知道这是跟中国旧社会“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分不开的,当时成年男女是不允许有身体接触的,即使是一对订了婚的成年男女在结婚之前也是不允许的。更有甚者,古时还有“沾衣裸袖便为失节”的说法,但未成年的小孩子两小无猜,就不必讲究这一点。这些都是一种典型的中国社会文化规约,而“Then was then and now is now”这个说法本身就是汉语“此一时,彼一时”的直译,英语中并没有这样的说法,其对应的表达应该是“The time has changed.”或是“The situations are different.”因此林语堂的这种“中国表达”不仅在文字表达方面模仿了汉语的表达方式,而且也反映了汉语语篇以意合为主,主要凭借词语、句子之间内在的逻辑联系而形成语篇连贯的特点。
四、违反“质量准则”的中国表达
质量准则是指会话当中要尽量说真实的话语,不说自己认为是错误的话,不说自己缺乏足够证据的话。质量准则要求话语内容是真实的,不是虚假或缺乏足够证据的。说话人一旦违背了质量准则,那么同样可能会产生一定特殊的会话含义和交际意义。翻译此类具有会话含义的语篇时,译者可根据原文,采用含义对含义的对应模式,即原文中违背合作原则的地方,译文也应违背合作原则,其含义由译文读者自己去体会和推导,以获得类似于原文读者的感受。[10]小说MomentinPeking中就有一些人物对话貌似违反了质量准则而产生了一定的会话含义,其中带有夸张手法的例子很能说明这个问题。例如曼妮到了曾家后头一次和木兰见面时,两人久别重逢,四目相对,都犹豫了一下,接着木兰说的头一句话是这样的:
After a wavering moment Mulan burst out: “You predetermined enemy, I almost died thinking of you and waiting for you.”[5]147
原文中的“I almost died thinking of you and waiting for you.”是由汉语的“我快想死你了”直译而来的,这种表达是独特的中国化的表达,类似的汉语表达不胜枚举,例如“我快累死了”,“我快渴死了”,“恶心死我了”等。这只是一种夸张手法,仅仅说明说话人当时的某种切身感受的程度之深,已经达到了无法忍受或者无以复加的地步,而并没有真的达到“死了”状态,这样语言所包含的信息实际上是不真实的,所以这是违背合作原则中的质量准则的。但林语堂采用这种包含着中国文化的中国表达直接进行翻译,却从语言表层展现了汉语表达特点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使读者回味无穷。
接着再看另外一例。曼妮见到病中的平亚后问起桂姐平时夜里有谁在平亚身边伺候时,桂姐说了如下的话:
“Who keeps him company at night?” asked Mannia, while Snow Blossom was inside.
“Oh, it’s not certain,” said Cassia. “Taitaiand I take turns at night to keep him company until he goes to sleep, but several days ago when he was not so well, we all sat up the whole night and went to sleep by turns. Sometimes Muskrose comes to relieve Snow Blossom, or sometimes, it is the maid Phoenix, and they sleep in the western room. We rely most upon Snow Blossom and she has never stolen an hour of idleness throughout his sickness.”[5]144
原文中的词组“steal idleness”也是由汉语的“偷懒”一词直译而来的,但英语中并不存在这样的表达,是一种很典型的中国化的表达,英语中的对等表达应该为“always keep herself busy”或者“never stop working for even one moment”等。一般说来,译者应在翻译实践中保持了解和熟悉“惯用法意识”,并处处有意遵循目的语的习惯用法,包括动词和其他词语的搭配用法、习语的用法、语言词汇中丰富的表达方式等。[11]汉语中类似于“偷懒”这样的惯用法很多,例如“看病”、“烤火”、“晒太阳”等,这些动宾短语的真正意义并不能按照字面的意思去理解,而是要取其抽象的深层意义才讲得通,这同时也充分体现了汉语的意合特点。林语堂并没有采用英语中的惯用表达进行对等翻译,而是采用惯用的中国表达对“偷懒”一词进行了直接翻译,这可能会令西方读者感到疑惑:“懒惰”怎么可能会用“偷”来形容呢?从而认为这属于虚假信息。这表面上确实违背了质量原则,但这种中国化的表达却体现了汉语的意合特征和中国人形象化的思维方式,让西方读者在理解原文意义的基础上感受到中国文化的新异与神奇。
五、违反“方式准则”的中国表达
方式准则是指人物会话中应该说清楚明白的话,避免表达含混和歧义,力求简短,力求有序。违反方式准则可能造成语言歧义或者无法理解,但是在一定的情况下这样恰恰能反映出说话人在该语境下的特殊含义和作者所表达的特殊的交际效果。例如林语堂的小说MomentinPeking中有这样一个片段:曾家二儿子经亚小时候十分淘气,有一次为了寻开心他骗姚家的女儿木兰上树,而后木兰不小心失足从树上摔下来晕了过去。父亲曾老爷听说这件事之后十分生气,准备命人把经亚抓来狠狠教训一顿。他在全家在场的情况下与桂姐有如下对话;
“The little ‘bad-goods’!” snorted Mr. Tseng.
Cassia was greatly concerned at what her child had said.
“Don’t listen entirely to what the child says. It may or may not be true.”
“Bring me thechiafa!” was Mr. Tseng’s answer. Thechiafa, meaning “family discipline”, was a birch rod.
Silence fell in the room.[5]76
当桂姐劝说不要听信孩子的话,她们的话也许不对后,曾文伯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讲,而是吩咐“Bring me thechiafa!”即拿“家法”来。这里的“家法”就不仅仅是指抽象的家庭法则或家庭条例,而是指具体的藤子棍,意思是他要用藤子棍来抽打经亚,对其惹出的事端进行惩罚。在中国旧时的家庭文化当中,家庭中的长辈在家庭管理和威望地位上享有最高的权力,当晚辈犯了错误以后,长辈会用“家法”来对晚辈进行批评教育,即通常会使用像藤子棍这样的工具来拷打晚辈以示惩戒,避免晚辈以后再次犯错。“chiafa”是威妥玛拼音拼出的“家法”,这样直接音译成英语的词汇是早期对中国文化专有项惯用的翻译方式,是具有中国特色的音译法,可能会使不懂“家法”文化内涵的西方读者不知所云,但若联系下文林语堂的解释,便会将“家法”和藤子棍两者联系起来,猜测出其可能是一种惩戒工具。
这种典型的中国表达背后蕴含的是中国的家庭文化,而这样的隐含文化是很难在有限的人物对话中完全解释清楚的。因此,这种背景文化的缺失会导致其在表面上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关系准则,即便如此,林语堂仍大胆地采用了音译的中国化表达,给读者留下思考与想象的空间,从而间接地传播了中国的家庭文化。因为此类专有名词是具有阐释意义的文化符号,如果译文将其内涵意义全部意译出来而一览无余,锁定一种解读而排斥其他解读,便束缚了读者想象力,也违背了文学作品“陌生化”的特质。
再看小说MomentinPeking中的另外一例:曾家大儿子平亚得了场大病,就在平亚病情越来越严重的时候,曾家无奈请来和平亚从小定下娃娃亲的曼妮姑娘,准备让两人尽快结婚冲喜,使平亚能得到康复。但曾家一直担心曼妮知道了平亚的病情后会不愿意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完成冲喜,可是就在桂姐告诉曼妮有关平亚的实情后,曼妮非但没有一点怨言,反而坚决同意要嫁给平亚。其中桂姐和曼妮两人有如下的对话:
“Anything, anything that will help him to get well!” said Mannia, sobbing.
“If something unfortunate should happen, I would shave my head and enter a convent,” she said, after a moment.
“Don’t talk nonsense,” said Cassia. “Things are not as bad as that, and besides, the parents would not let you and there is your mother. You are indeed already a Tseng family person and as far as I can see, your destiny and Pingya’s are tied up together. We shall wait and see-who can tell but next yearLaoyehandTaitaiwill carry a grandchild and we shall eat red eggs?”
“Now you are making fun of me again,” said Mannia with a sigh and rose and turned aside.[5]134
词义的模糊与不完全对应通常会导致跨文化交际中的元信息混淆,而中国文化中的一些文化负载词在用英语直接描述时通常会失去汉语中原有的文化信息底蕴,变得语义模糊。上述语篇中桂姐的话是说若平亚和经亚结婚了,说不定明年会生一个孩子,老爷和太太可能会抱上孙子或者孙女,这样她和家里的其他人也可以跟着吃满月酒拿彩蛋,表示祝贺的同时沾沾喜气。其中的“who can tell but next yearLaoyehandTaitaiwill carry a grandchild and we shall eat red eggs?”这一句中提到了“red egg”这个意象,就是代表吃满月酒的意思,这对于不太了解中国习俗的西方读者来说是无法理解的,是违背合作原则的方式准则的。在中国文化中,孩子降生后满一个月要举行仪式表示庆祝,通常孩子的父母会邀请亲朋好友聚在一起举办一个宴会,而客人通常会给所生的儿子红包,给所生的女儿赠送首饰等,而客人在宴会结束之后也不会空手而归,他们会得到主人回赠的涂成红色或彩色的鸡蛋以示幸福好运之意。在这个宴会上还有一项讲究,就是孩子的生母度过了产后一个月身体最虚弱的时期,此时通常会服用一碗有猪蹄、醋、鸡蛋、生姜等熬成的营养汤粥来补补身子。正是因为这样的宴会与红鸡蛋和生姜有关,于是这个宴会的英文名字就是“Red egg and ginger parties”,即中国人所说的满月酒宴。作者林语堂此处直接用了“red egg”一词而并未对该词做过多解释,虽然对西方读者可能会造成一定理解难度,违背了方式准则所要求的说话应表意清晰明了而避免表达含混和歧义,但是这种典型的中国表达,会激发读者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望,从而进一步去了解相关的中国文化。
其他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当曼妮到曾家后第一次见到病中的平亚时,桂姐打发其他人都出去,只留曼妮在平亚身边照顾,平亚让曼妮帮他擦脸,她和平亚身子离得很近,曼妮说了这样的话:
Cassia held Pingya’s head up and the three heads were very close together. Mannia lightly whispered, “Is anybody outside? What would this look like?”[5]134
英语中“What would this look like?”一般是指物体的外形样貌,回答一般是客观描述,或是一种比喻,比喻物体所相像的喻体。原文中的该句话并不是真正指这看起来像什么,而是害怕她和平亚行为过于亲密,若被其他人看见会被嘲笑指责未婚男女之间行为的不检点,看起来不雅。这也是与前面提到的中国文化中“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约相一致的。林语堂所写的这句话很明显是从汉语的“这叫别人看见像什么”一句直译成英语的。若不理解中国文化中这样的背景,那么原文的这句话很可能引起语义歧义,从而认为违背了方式准则。但这种表达却展现了特定文化语境下汉语的表达方式和思维习惯。
六、结 语
合作原则的四条准则是具体化了的合作原则,人物会话当中需要遵守合作原则来保证会话的顺利进行,但在现实的人际语言交流中,人们往往根据特定的语境故意违反合作原则中的某一准则或者多个准则,使话语按照自己的意向产生特定的隐含意义,从而达到既定的交际目的和文学效果。而故意违反合作原则一般与其本土的社会政治文化因素紧密相关,具有社会语用价值与社会学意义。同时,说话人或听话人往往皆知说话人的话语最终势必会遵循合作原则,也就是说,“合作”是说话人通过违反准则产生会话含义的大前提。[12]这在林语堂的英文小说MomentinPeking中得到充分体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京华烟云》的会话中,存在很多表面上违反合作准则的话语现象,但若从深层的文化背景或者特定的语境进行分析,它们说到底还是遵守了会话原则,只不过违反准则也是遵守合作原则的一种方式和表现形式,是一种“不合作”中的“合作”,这也为研究《京华烟云》的对话提供了新的视角。
通过分析违背关系准则、质量准则、数量准则以及方式准则等合作原则而产生特殊交际含义的人物会话发现,林语堂运用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表达”向西方目的语读者最大限度地展现了中国文化和语言的特征。这些“中国表达”虽然对于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来说理解起来可能会产生一定障碍,但事实证明,这种看似违背合作原则的“不合作”中的“合作”,已经超越了语言表层的束缚而达到了语用界面的衔接与连贯,并取得了十分明显的文学传播和文化交流的效果,无处不在地体现出中国文化的独特之处,并成为中国文化跨文化传播的成功范本。诚然,如果文学作品总是恪守成规,文学翻译总是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半步,那势必会严重影响其文学性、艺术性、创造性和可读性,从而削弱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的根本特性。当然,翻译作为原作者、译者与目标读者间的隔空对话,由于语言文化之间的巨大差异,不仅要求译者要尽量掌握解读原文语篇的必要知识和语用前提,把握原文对合作原则的操纵分寸,而且还要了解目标读者的文学需求、知识结构、语言能力、品味格调和接受反应等[3]196-197,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跨文化交流与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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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09
冯智强(1970-),男,博士,副教授;E-mail:1670942099@qq.com
1671-7031(2016)04-0122-07
H030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