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麟的文献学理论和实践
2016-03-07韩慧清
韩慧清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胡应麟的文献学理论和实践
韩慧清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119)
摘要:胡应麟是明代中后期重要的文献学家,他和杨慎、焦竑、陈耀文一道被誉为明代中叶的四大博学家。胡应麟为明代的文献学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在明代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学风下,他提出了“会通” “理解之同情”“实事求是”等文献学理论,另外他将其理论贯穿在他的典藏、目录、考证等文献实践工作中,推进了明代文献学的发展,成为明代学术圈独树一帜的学者。
关键词:胡应麟;理论;典藏;目录
胡应麟(1551-1602)字元瑞,一字明瑞,曾号少室山人,更号石羊生,浙江兰溪人。明嘉靖、万历年间著名的文献学家、藏书家、文学家及文学批评家。胡应麟一生著述宏富,收入 《四库全书总目》者有4 种、203 卷。在明代空疏学风的主导下,胡应麟潜心学术,酷爱读书,提出了相应的文献学理论,并身体力行,为明代文献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一坚持会通原则,博精相尚
胡应麟在《经籍会通引中》认为:“辄不自揆,掇拾补苴,间以管窥,加之棁藻,稍铨梗概,命曰‘会通’,匪直寄大方之顰笑。抑以为博雅之前驱云。”[1]胡应麟提倡会通,郑樵的《通志》以通史为立意,两人在会通观上达成一致。郑樵的《艺文略》是要做成“纪百代之有无”“广古今而无遗”的通史性艺文志,从而将各门学术的本末源流、先后因革明晰地表现出来。这就势必“于古今之书不问存亡,概行载入,使其先后本末具在,乃可以知学术之源流” 。[2]胡应麟对司马迁的《史记》推崇备至,《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已开会通先风。胡应麟提出:“凡著述贵博而尤贵精。浅闻眇见,曷免空疏;夸多炫靡,类失卤莽。博也而精,精矣而博,世难其人。”[3]他主张学者要博阅读古今,继之精心综合,这样就可少出差错。要做到博而精,大量的阅读必不可少,朱彝尊认为胡应麟不失为读书种子,汪道昆称他博尔核,核而精,周中孚称他“在明季诸人中最为博洽”。正因为胡应麟注重大量阅读,不断积累,故其著述能够征引典籍极为宏富,研索旧文、参校疑阙严谨慎重。胡应麟的会通观深受杨慎的影响,杨慎是明代著名的学者,在空疏学风盛行的明初,杨慎开一代求实考据之风,是明代考据学第一人。杨慎曾说:“本朝以经学取人,士子自一经外,罕所通贯。近日稍知务博,以哗名苟进而不究本原,徒事末节。五经诸子则割取其碎语而诵之,谓之蠡测;历代诸史则抄节其碎事而缀之,谓之策套。”束书不观,使明代文章多所舛误,为学界一大弊端。胡应麟在《艺林学山引》中称:“余少癖用修书,求之未尽获,已稍稍获,又病未能悉窥。”[4]胡应麟受杨慎影响可见一斑。胡应麟在杨慎之后继续提倡会通,博而精,在心学盛行的明代可谓独树一帜。
二了解之同情,勿存成心
陈寅恪先生三十年代有一篇《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开端就说:“凡著中国古代哲学史者,其对于古人之学说,应具瞭解之同情,方可下笔。”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学术总是后出转精,不断超越前人,然而对待前人学术应有的“了解之同情”并非每一个学者都能做到。在空疏学风盛行的明初,杨慎力倡考据实学,反对游谈无根,然而他也难免会沾染明代炫博好奇的习惯。《明史·杨慎传》记载:“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5]杨慎生平著述不下二百余种,内容涉及经史子集四部,在当时具有重大的影响,然而杨慎在考据中也多有舛误,甚至不惜造伪书来支持己见。在杨慎的一系列以“丹铅”命名的考据学著作之后,陈耀文著《正杨》对其进行纠正。陈耀文自序其《正杨》一书缘起说云:“余观升庵氏书,而深叹立言之难也。夫世之称升庵者,不曰正平一览,则云管综百氏。……今兹所见,才数种耳,乃讹戾自相违伐若此,岂率尔师心,在大方之家而耶?”[6]陈耀文有感杨慎考据多所矛盾之处,但态度却不够宽容理解。《四库全书总目》论《正杨》说:“耀文考证其非,不使转滋疑误,于学者不为无功。然衅起争名,语多攻讦,丑词恶谑,无所不加。……又书成之后,王世贞颇有违言,耀文复增益之,反唇辨难,喧同诟詈,愤若寇仇。观是书者取其博赡,亦不可不戒其浮嚣也。”[7]从此段论述可以看出,陈耀文对杨慎的过于苛刻,得理不饶人,充满了情绪和不满,有失公心,缺少学者应有宽容和理解,有借杨慎来炫名的嫌疑,对学术的发展和继承有害无益。胡应麟的《丹铅新录》和《艺林学山》是纠正杨慎讹误的著作,却被时人目为“正《正杨》”,可以看出时人对陈耀文《正杨》态度的不认同和胡应麟著作的客观公正。胡应麟在著作之前,认为杨慎的学术成就国朝无人匹敌,同时他对杨慎的缺点也有清醒的认识。胡应麟凭借其对学术负责的态度对杨慎的失误进行订正,他说:“用修之语,后必信之,余恐致累学人,不敢避也。”[8]补缺纠谬,嘉惠后学,这是胡应麟正杨的根本原因。胡应麟对世人责备杨慎的做法屑屑不为,认为是“千率而一,势则宜然”,对其失误抱以同情之理解,胡应麟反对著述有成心,提倡客观公正看待每一个学术成绩,主张既不掩前人之失,而亦乐道其长。胡应麟的正杨工作已然建立在一个客观公正的基础上了,对学术的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的影响。
三提倡实事求是,严谨公正
实事求是是一个古典文献学者应该具有的学术态度。胡应麟指出:“读古人书有不得解处,能多方参会,当自了然。”[9]所谓“多方参会”,就是结合多方论证进行分析,参考众说来核对事实。然而经典离世以远,再加以相传讹谬,往往无可参考者。胡应麟在《玉壶遐览》中说到:“二葫芦生,一见《酉阳杂俎》,一见《李邺候传》,并异人,并无姓名,一人耶?不可晓也。”[10]胡应麟明注自己的不知,而不妄加臆测,从中可看出胡应麟实事求是的学术态度。《玉壶遐览卷三记载》:“二王贾,一从仙人胡毋丘力君服神芝得道,见《真仙通鉴》;一又引诸父观真龙者,见《太平广记》、《古今说海》。”胡应麟对王贾不能确定,通过罗列材料,注明出处来分析说明,对保存文献资料具有重要的作用,同时备列异说,给读者留有思考和判断的空间,胡应麟实事求是,不断以己说的学术态度为后人树立了楷模。胡应麟不仅做到了实事求是,其严谨公正的学术态度也可见一斑。从胡应麟少癖杨慎书可看出胡应麟对杨慎的崇拜和爱护之情,然而这并不能影响胡应麟的“正杨工作”。胡应麟本着严谨公正的态度,总结杨慎的六大主要失误,如:粗疏陋略,不加深考。毋昭裔,五代孟蜀时人;毋煚,唐开元时人,杨慎却误认为毋煚为毋昭裔之子,此即为杨慎粗疏,未加深考之处。胡应麟并非专意指摘杨慎之疏失,而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胡应麟不仅实事求是地考证杨慎的失误,同时对自己的失误也勇于明揭其谬。杨慎、王世贞曾考证王乔有二,而胡应麟则认为有三人,之后他详细考证了王乔的情况,并对自己致误的原因进行了分析检讨,胡应麟总结道“凡读书未解,尽缺疑不妨,惟臆说最害事”。[11]胡应麟秉持实事求是的学术态度,用严谨的态度来“正杨”,用公正的态度来对待学人著述,为浮夸虚幻的明代学风注入了平妥求实之风。
四建立典藏理论,注重藏书
胡应麟在图书收藏与利用的规律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不但对后世的典藏工作起着指导与借鉴作用,也为后世的研究创造了条件。胡应麟是明代著名的藏书家,藏书之富,可谓明代第一。胡应麟的藏书主要有靠自己孜孜以求和机缘巧合。胡应麟为一介布衣,必须想尽办法来求书。他“节缩于朝晡,展转于称贷,反侧于寤寐,旁午于校雠”,[12]胡应麟为了访求书籍而“穷搜委巷,广乞名流,录之故家,求诸绝域,中间节衣缩食,衡虑困心,体肤筋骨靡所不惫”以至于“尽毁其家以为书”。书籍除购买外,他还从其它途径来补充藏书,有的是时人爱其才而馈赠之,有的图书是交换所得,“龙丘童子鸣家藏书二万五千卷,余尝得其目,颇多秘帙,余筐筴所藏往往与之互易”。[13]从中可以看出胡应麟的勤于求书。另一方面,胡应麟主要靠机缘巧合。胡应麟曾以低价购买了虞守愚的藏书。虞守愚酷爱藏书,他年少时因文才出众而声名远播,虞守愚的藏书量达到万卷,后藏书被子孙贱价卖给胡应麟。明人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三记载了胡应麟购虞守愚藏书一事,收购虞守愚藏书之后,胡应麟的藏书量剧增。胡应麟对图书的作用有深刻而独特的认识,书籍的作用在于记录与传播人类经验,胡应麟认为“图籍废兴,大概关系国家气运,岂小小哉!”书籍和国家政治有着密切的关系,国家气运关乎书籍的散佚。胡应麟认识到物极必反,有盛必有衰,书籍大盛之时必会有书籍的散佚之日。胡应麟作为一个封建的知识分子,能够认识到书籍和国家气运的存亡关系,实属不易。胡应麟认为书籍有十厄,根本原因是封建国家的体质所致,藏书多为国家所有,图书是国家的附属品,藏书随国家的兴衰而兴衰。个人藏书也如此,一旦遇到火灾、没落,个人藏书即不能保存。鉴于此,应该加大图书的公开性,多元性和民间性,使图书的保存更加大众化。
五研究目录学史,注意分类
胡应麟在中国古典目录学史、目录学理论的研究方面成果丰硕,他对中国目录学史进行了梳理和概括,注意图书分类,《经籍会通》一书体现了胡应麟的图书观点。胡应麟认为图书的分类是根据图书的性质和图书的数量来决定的,西汉之前,史书较少,《七略》《汉书·艺文志》等将史依附于经,即“春秋”在“六艺”略下,王俭《七志》增加图谱一志,前六志与《七略》《汉志》名异实同,“经不曰六艺而曰经典,则史固渐备矣”。此时史书数量已经渐渐增多。东晋李充换其乙丙之书,不仅使“史居子上”,而且使四部分法成为秘阁永制。胡应麟是注意目录学史的第一人,他以类例作为探讨目录体系变革的重要环节,这一选择独具慧眼。姚明达曾指出:我国古代目录学之最大特色在于重视分类。作为一个大藏书家,胡应麟也曾尝试过为书目分类。胡应麟的《二酉山房书目》就是记录其自己藏书楼的目录书。胡应麟提出将类书、佛道二藏及伪书合成一部,与经、史、子、集四部并列,组成五部图书分类体系。胡应麟分类标准为书籍性质和书籍数量,胡应麟虽然提出了五部分类,但客观学术实践又使他不得不有所变革。据后来学者考证,他在自编的《二酉山房藏书目》中,实践了类书另立门户的主张。但他于佛道之书,却仍沿前人之例,入于子部。原因在于胡应麟所藏佛道之书太少。相比之下,伪书的著录比类书要困难。伪书需要辨伪,胡应麟在其读书过程中,深深体会到伪书的危害。“大为此惧,辄取其彰明较著者,抉诬摘伪,列为一编。”[14]正是胡应麟在编制目录的时候体会到伪书情况的复杂,促使他写出中国第一部辨伪学专著《四部正讹》,为后世辨伪专书的继起拓开了广阔前程,为文献学发展做出了更大贡献。在胡应麟自编藏书目中,并没有另立伪书一门,他是以辨伪专著的形式实践了这一主张。
六结语
胡应麟是明代著名的文献学家。他提出的会通原则对后学具有极大的教育意义,他实事求是、严谨公正的学术追求让后人看到了希望,他对前人的了解之同情使他能够客观地评价前人的学术成就。他的藏书实践和典藏理论对我们的读书学习具有极大的启发作用,他注重目录学史的研究,注意书目分类。胡应麟是一位丰富多产的学者,他的学术成就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和深入挖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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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玉壶遐览卷三 [M].上海:上海书店,2001.
[11]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丹铅新录卷三·井公六博 [M].上海:上海书店,2001.
[12]胡应麟.少室山房集·二酉山房记 卷九十 [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吴晗.史学论著选集第一集·胡应麟年谱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14]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四部正讹引 [M].上海:上海书店,2001.
Class No.:G256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HuYinglin’s Literary Theory and Practice
Han Huiqing
(School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 an, Shaanxi 710119,China)
Abstract:HuYinglin is a famous philologist in the middle-late Ming Dynasty. Yang Shen , JiaoHong, ChenYaowen and HuYing lin are called the most well-known scholars. Hu made a big contribution to the philology theory of the Ming Dynasty. He put forward a series of literary theory under the no reading atmosphere of the Ming Dynasty . In addition, he put his theory into practice of the book reservation, the contents and textual research, which boost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hilology of the Ming Dynasty . Hu has been a special scholar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of the Ming Dynasty.
Key words:HuYinglin; theory; book reservation; contents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2-0145-3
作者简介:韩慧清,在读硕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古典文献专业。研究方向:明清文学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