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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说之“脐”:预言在小说和史之间的纽带作用——以《唐语林·识鉴》为研究重点

2016-03-07

关键词:分化历史

尹 林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史说之“脐”:预言在小说和史之间的纽带作用
——以《唐语林·识鉴》为研究重点

尹林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000)

摘要:中国笔记小说中充斥着大量的预言。通过对这些“预言”的研究,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观察中国古典小说与史传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及渊源演变。在这个过程中,“预言”的使用贯穿始终,就像一根连结笔记小说与史传的“脐带”。其影响一直持续到明清章回体小说,并为小说对观念史及舆论史的参与保驾护航。

关键词:笔记小说;预言;历史;分化

一 《唐语林·识鉴》中“预言”的历史渊源

笔记小说中大量出现预言,并非自《唐语林》开始。早在《世说新语》中,就出现了大量预言式的故事。有趣的是,《世说新语》中的预言故事集中出现于《识鉴》一篇中。其中,有的是应验于文本之中,有的是应验于人们的历史常识或经验,而后者占了绝大多数。

应验于文本之中的,如第三条:傅(嘏)曰:“夏侯太初志太劳,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邓飏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多言多釁,妬前无亲。以吾观之,远之犹恐避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

类似的还有第二十五条、二十六条。

未应验于文本的,譬如第一条:曹公少时见乔玄,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是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

第六条:潘阳仲见王敦小时,谓曰:“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第二十条: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业,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唯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薄,不必得则不为。”[1]

类似的还有第十一条、第十二条、第十四条、第十九条、第二十五条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后者,虽然其没有在文中直接揭示预言的结局,但是读者可以根据对历史的了解或查阅来知晓。这似乎说明《世说新语》无论从故事取材,故事结构,或者与受众的互动中都充斥着对于历史的依赖。

并且,这一篇名曰“识鉴”,是具有价值判断的功能和指向的。这似乎也说明了笔记小说和历史典籍在社会功能上的共同性:给人提供一种源于以往在价值判断中所积累的生活、社交和政治经验。

《唐语林》是宋人王谠模仿《世说新语》体例所写的一部笔记小说。其在笔记小说的历史上享有不可忽视的地位。无独有偶,它不仅仅在体例上模仿了《世说新语》,并且有着与《世说新语》上文被引的相似内容。

《唐语林·识鉴》第三七二:贞观二十年,王师旦为员外郎。冀州进士张昌龄、王公瑾并有文辞……太宗怪无昌龄等名,师旦对曰:“……文章浮艳,必不令成器。”……后昌龄为长安尉,坐脏解,而公瑾亦无所成。

又第三七五:代宗宽厚出于天性。幼时,玄宗每坐于前,熟视之,谓武惠妃曰:“此儿有异相,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

第三八一:又大司徒杜公见张弘靖,曰:“必为宰相。”贵人多知人也如此。

《唐语林·识鉴》中为预言者于其它条目中亦比比皆是,此处不一一列举。

除《世说新语》及《唐语林》以外,其余笔记小说亦或多或少地夹杂有预言。因此我们可以说,笔记小说中出现的预言并不是偶然现象,并且或许和历史有着更深层的关系。

二《唐语林·识鉴》中的预言与历史之关系

纵观《唐语林·识鉴》,对人才品命运的预测占据了绝大部分。

如上文所引第三七二、第三七五、第三八一条皆是如此。

又如第三八二条:……客至,夫人垂帘视之。即罢会,喜曰:“皆尔之俦也,不足忧矣。末后惨绿少年,何人也?”答曰:“补阙杜黄裳。”夫人曰:“此人自别,是有名卿相。”

此条预言中并未揭示夫人预言应验于否,但是杜黄裳后来拜相是著名的历史事实,无须揭示。上文所引《世说新语》中也有类似的例子。

在这种对人的预言中,实际上包含着价值判断的成分。譬如上文所列举的第三七二条,王师旦对张昌龄和王公瑾的判断,其中的依据是“文章浮艳”。这不仅是唐代有过的识鉴之经验,而且也隐约表达了王谠对这种经验的赞同。因此可以说,王谠是在借历史故事、历史人物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又如第三八二条,夫人对杜黄裳的判断,虽未标明夫人的判断依据,但它却具有某种指向性。因为杜黄裳作为卿相,史上有传,夫人预言的实现会造成一种神秘感,促使观众去寻求历史经验来解开这种谜团。而史书对于杜黄裳人品、行为等的描述,就成了读者进行价值判断的依据。

采取这种叙述方式的好处在于借助历史经验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更加具有说服力。

其余如三八三、三九一、三九四、三九六、四〇三条亦如是。

另有预言对历史事件进行预测。当然,这种预测是过去的人预测更早之前发生的事实。

第三九三条 :李廓为武宁军节度使,不治,右补阙郑鲁上疏曰:“臣恐新麦未登,徐师必乱。乞速命良将,救此一方。”宣宗未之省。麦熟而徐师果乱,上感悟鲁言,擢为起居舍人。

第三百九十五条:突厥平,温仆射彦博请迁于朔方,以实空虚之地……魏郑公以为夷不乱华,非久常之策。争论数年不决。至开元中,六胡反叛,其地复空。

有的预言虽然叙事精彩,但预言与应验之间看不出必然联系,有一种迷信玄妙的色彩,如四〇四条:……(高公)召将吏而谓之曰:“僧徒礼念,亦无罪过,但此寺十年后,当有秃丁数千为乱,以是厌之。”其后……果叶高公之言。

又有借预言来表达某人熟谙某物之特性者。

三九七条 :润州得玉磬三十二以献,张率更叩其一,曰:“是晋某岁所造也。是岁余月,造磬者法月,数有十三,今阙其一。宜于黄钟九尺掘之,必得焉。”敕州求之,如言而得。

此事在现今看来似乎不可思议。周勋初先生在《唐语林校正》中也援引《梦溪笔谈》论其荒谬。可见此条纯属取其神秘性,而并非实有其事。但这足以说明预言的运用已经有了使叙事更加生动离奇的目的。

在《唐语林·识鉴》的预言中,大部分预言条目情节简单。四零一条徐敬业的事迹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起初,叙述徐敬业平贼:……敬业直入其营内,告云:“国家知汝等为贪吏所害,非有他恶,可悉归田里,无去为贼。”唯召其帅,责以不早降之意,各笞数十而遣之,境内肃然。其祖英公……曰:“吾不办此,然破我家者亦必此儿。”英公既薨,高宗思平辽勋,令制其冢,象高丽中三山,犹霍去病之祁连山。后敬业举兵,武后令倔平之。大雾三日不解,乃止。[2]

此故事不但情节完整,而且人物塑造还可圈可点。其中英公对于徐敬业的预言最终实现,徐敬业最终谋反。令人嗟叹的是,虽然英公预测到了结局,但依旧无力摆脱定局。这看似一种宿命感的表达。但如果跳出故事来看,情节的构思已是在历史事件发生若干年之后。也就是说这个故事是结局先行,这样一来,英公的预测究竟是实有其事,还是为了故事的丰富性,就难以揣测了。可是无论如何,作者已懂得利用预言来丰富情节,不可不谓预言运用已经趋于成熟。

以上是《唐语林·识鉴》中比较确定的预言体例,总计十一条。了解了这些预言,应该进一步探讨其在笔记小说中大量出现的原因、作用及意义。

林嵩的《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谶语与小说结构关系初探》,曾经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讲述谶语在小说结构中的作用。[3]谶语是预言的一种,这篇文章具有很大的启示意义。预言对小说结构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这之外,似乎还应有更深层的原因。

从上文的论述可以看出,小说中的预言和历史事件有着莫大的关系。可以说,预言把历史的影子直射到了小说之中。从小说发展史的角度而言,预言在小说中的存在可以找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三中国的小说“补史之阙”的倾向

中国古代有文字记录的历史出现较早。笔记小说出现时,《尚书》《左传》《史记》《汉书》等史学巨著早已进入人们的视野。

日本著名学者吉川幸次郎先生曾在《中国诗史》中谈及自己对中国文学的印象:被相沿为文学之中心的,并不是如同其他文明所往往早就从事的那种虚构之作。纯以实在的经验为素材的作品则被作为理所当然……至于戏曲、小说这样的虚构文学的产生和发展,是这个国家长达三千年的文明史中最后一千年的事。[4]

相比于西方《荷马史诗》的民间创作,显然中国官方修订的史书更具权威性。换而言之,中国古代的故事灵感来源与西方迥然不同。

蒋寅先生在《学术的年轮》中提到:在中国的历史上,修史一直是话语权力的象征,对当今王朝的存在合法性(正统)的论证,对正统思想的独断阐释,以及由此决定的对社会理想的描述,无不是通过修史实现的。[5]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主编的《唐代文学史》也提到:以“志人”为主的轶事小说,在唐代不但有所继承,而且有新的发展。作者主观上都以史笔出之,即持忠实载录的态度,而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进行文学创作。事实上,它们所记录的内容也确有不少足与正史参证,甚至可以补充或纠正正史。[6]

而通过“预言”来引用史传,传达一种既定的历史经验,其实引用的是一种话语权。

“预言”在小说中,往往是不容置疑的,读者知道它会应验,它给人的心理暗示甚至比后世小说的“预叙”更具权威性。它是在故事空间中以毫无征兆的破天而来之势以及绝对自信的口吻来预测人事。而这种自信则体现于经史的权威以及官方意识对于民间的凌驾之势。中国的史书是小说的源头之一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或许从这个角度也能够讲清这个事实。

但是这些史学著作有着很大的局限,即由于其官方修订的特殊地位,往往要为尊者讳,为贤者讳,所以史书很大程度上只能做到观念上的真实。从笔记小说所采用的体例来看,它们力图把事情讲得真实,实际上是力图对这种观念上的真实进行参与。而事实上,在经历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以至到了今天,以往被视为小道的小说的确也成为了历史尤其是观念史和舆论史的一部分。如《唐语林》,其本就采取了很多杂史进行再编辑,其本身现已成为研究唐代文化制度十分宝贵的史料。

四预言体现了小说从历史中的艰难分化

“小说”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外物》:“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7]庄子认为此皆微不足道,故谓之“小说”,也就是琐屑浅薄的言论与小道理之意,正是小说之为小说的本来含义。

关于这一点,从其在四部里的归属可以得到更多的启示。

班固做《汉书·艺文志》,明确将小说划归到子部。在班固看来,小说和诸子一样,职能是“论道”,只是由于论的是“小道”,所以被称为“小说”。下面来看汉志对于小说职能的具体论述:“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8]

观其大意,则小说是《六经》的支流,其职能是“议论”,但是议论的是小道,而非军国之大道。[9]汉志所采用的是六分法,其六艺略其实包括经和史两部分,史部属于六艺中的春秋家。因此可以看出,小说从一开始进入学术视野,其地位就远不如经史。在以后的目录学著作中,小说一直在子部与杂史之间徘徊,由此可见其尴尬地位。

例如,唐代史学家刘知几即将小说划入史部,以史家的标准来衡量“小说”,对“小说”的虚构便很难采取宽容态度。这不仅仅导致了小说在文体划分中面临的尴尬,更导致了小说职能混乱的尴尬。

宋人王谠编纂《唐语林》所采用的世说体例,似乎是对这种尴尬的折中。而预言很好地完成了历史真实与小说议论的嫁接。一直到清代纪昀,才将笔记小说从这种尴尬之中解放出来,毫不含糊地反对绳之以史法。

综上,我们不难看出预言在小说和史中间是一个纽带,或者是小说和史的分化带中的一个活标本。然而在笔记小说艰难地从史中进行分化的同时,唐传奇、宋话本却早已为宏观的小说概念注入了新的血液。在文学的领域中,中国小说的含义也远远不局限于子部小说,在这个过程中,以四大名著为代表的章回体白话小说迅速地发展并且产生了。

正如纪昀所辩护的,笔记小说的叙事倾向虽然不容忽视,但是其一直未抛弃议论职能。而在整个古代意识领域中,议论的接受度需要话语权的建立。抛开文体的划分问题,单就小说传达的内容来看,从来被认为是小道。因此把小说归入史部虽然一方面限制了小说的发展,但从另一个角度也维护了小说的话语权。因为在传统的文体观念中,以史为招牌,用预言的形式对史进行借鉴和嫁接,不失为一种进取之道。

正如《唐语林》中的预言,除了少量虚诞、无稽的预测之外,大部分预测都是有据可循的。而这种根据,就是经作者筛选过的,潜藏于经史的官方意识形态。当然,这其中有时不排除夹杂一些作者和编者对于人生、世代的思考,而随着历史发展,这种成分也越来越多。

上文曾经提及,小说对于预言的使用,实际上体现了官方意识形态的凌驾之势。这种以儒家为主几经嬗变的观念史,在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因此利用预言嫁接历史,可以使小说的论点无形之中具有某种权威。

不仅仅是像《唐语林》这样的笔记小说,即使是章回体小说,也有大量的预言存在。例如《三国演义》[10]中,水镜先生对诸葛亮结局的预测,表达的其实是一种天命观。而庞统在“落凤坡”对自己的谶语,也是其善妒、骄狂的性格在传统意识形态中的败局。

《三国演义》只是章回小说中大量使用预言的一个代表,其余如《西游记》《水浒传》①[11]《红楼梦》中的预言也是比比皆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或许是受了笔记小说的影响。

注释

① 例:譬如第一回洪太尉误走妖魔一节,其实充斥着大量预言。《西游记》《红楼梦》中的预言参见原著,不一一列举。

参考文献

[1]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周勋初.唐语林校正[M].北京:中华书局,1987.

[3]林嵩.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谶语与小说结构关系初探[J].明清小说研究,2009(3):17-20.

[4](日)吉川幸次郎.中国诗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5]蒋寅.学术的年轮[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

[6]吴庚舜,董乃斌.唐代文学史(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7]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8](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9]陈文新.“小说”与“子”、“史”——论“子部小说”共识的形成及其理论内涵[J].文艺研究,2012(6):54-60.

[10] (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11] (明)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Class No.:I207.41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On the Bridge of Prediction Played Between History and Literary Sketches Based on the Tangyulin- Shiijian

Yin Lin

(School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000,China)

Abstract:There are many predictions in the literary sketches. By studying those predictions, people can tell the evolution of novel in history. In that period, predictions are always exist in the form of novel just like a funicle, the effect of which last until the time of classical fictions.

Key words:literary sketches;prediction;history;differentiation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2-0124-4

作者简介:尹林,在读硕士,陕西师范大学2014级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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