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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遍语用学的乌托邦困境与语用学的生活重构

2016-03-07

大理大学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哈贝马斯乌托邦理性

殷 猛

(黄山学院,安徽黄山254041)

普遍语用学的乌托邦困境与语用学的生活重构

殷猛

(黄山学院,安徽黄山254041)

哈贝马斯的普遍语用学具有“形式性”“规范性”“前提性”三重意蕴,在捍卫理性、促进交流、增进希望等方面有一定意义。但是,由于哈贝马斯误解了马克思的劳动实践,抽离了马克思哲学的现实生活语境,将普遍语用学建基于话语交往的理性共识,从而遭遇乌托邦幻像的困境。克服普遍语用学的乌托邦困境就要重新回到马克思,在马克思生活哲学观的指导下对语用学进行“生活”重构。实现了重构的“生活语用学”对国际交往中多元价值观的促进、对现实生活中语言异化的批判、对研究与解决改革中面临的实际问题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普遍语用学;乌托邦;马克思;生活语用学

[DOI]10.3969/j.issn.2096-2266.2016.09.009

众所周知,针对晚期资本主义的合法性危机,哈贝马斯提出了交往行为理论,他用交往理性来制衡被过度发展的工具理性;同时,交往行为理论也是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他否定了马克思劳动实践的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而将历史唯物主义建立在交往理性的基础上。为此,他提出了“普遍语用学”,以便为其交往行为理论奠定基础与前提。普遍语用学秉承理性原则,积极探求交往行为的普遍有效性基础,这在捍卫理性、促进沟通、增进希望等方面具有一定的意义与价值。但是,普遍语用学脱离了现实生活的历史性原则,退守到理性的窠臼,在本质上否认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而返回到康德的理性原则,从而在直面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时显得苍白无力而遭遇了“乌托邦”的困境,甚至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普遍语用学“只致力于判决关于公正的形式先决条件,而不顾有关幸福或‘美好生活’的实际问题”〔1〕。因此,要真正解决当代交往理性的基础问题,就必须从康德重回马克思,恢复被哈贝马斯误解的历史唯物主义,对语用学进行生活重构,即直面实际生活中的交往现实,开出“生活语用学”之维,为当代生活中重要问题的解决提供可实现路径与可操作机制。

一、普遍语用学的三重意蕴

哈贝马斯在《什么是普遍语用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普遍语用学的任务是确认与重构可能的、相互理解的普遍条件,即交往的一般前提或预设”〔2〕21。随后,他也明确指出,普遍语用学“旨在重构言语的普遍有效性基础”〔2〕22。这里包含三重意蕴。第一,普遍语用学是探求一般性、形式性的语用学。正因为如此,在1979年英译本的一处脚注,哈贝马斯表达了对“普遍的”这个名称的不满,而更倾向于用“形式语用学”(formal pragmatics)来称谓他的语用学。这里所谓的“形式”是对直觉能力的理性重构,所以,形式语用学旨在对有能力言说者的直觉性语言知识、在其语言中所拥有的直觉性规则意识的系统重构。与经验语用学不同的是,普遍(形式)语用学认为言语所表达的意义并非取决于语言使用的特殊情境,而是决定于语用学规则所构成的一般情境的规范性质。因此普遍语用学并不描述特定情境下的典型的言语行为,而是在超越经验语用学具体语境的基础上、重构旨在达成相互理解的交往资质(communicative competence)。交往资质就是以相互理解为指向的言说者把完美构成的句子运用于现实之中,并使二者相吻合的能力。交往资质受到乔姆斯基“语言资质”(linguistic competence)假设的启发,从批判奥斯汀、塞尔的言语行为理论入手,并站在康德立场进行理性重构。第二,普遍语用学是探究交往有效性的规范语用学。语用学普遍的、一般性的理性重构是为了给交往行为提供有效的规范性条件,这样才能使交往理性成为可能。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有其特有的含义,即交往行为是两个以上主体之间的、以语言为媒介的、以相互理解为目的的“相互作用”,这里的“相互理解”是指在相互认可的有效性要求的前设基础上获得认同的过程。交往行为中,言者选择可理解性表达的目的就在于与听者就某事达成共识,使自己被理解。为了做到这一点,言者就要做到三个有效性要求:一是言者说出真实的话语(或正确存在的前提),以便让听者接受与分析言者的知识;二是言者真诚地表达他的信念、意图、感情、愿望等,以便让听者相信言者的话语;三是在给定的规范性语境中施行正当的言语行为,以便使合法性的主体间关系在言者和听者之间产生。就是说,普遍语用学中一个成功的话语必须满足三项有效性要求:真实性、真诚性和正当性(正确性)。哈贝马斯认为这三个有效性要求具有普遍性,在每一个交往行为中均要被提出,只是在典型的交往中,只有一个要求会被明确提出,另外两个则是理解话语时保持潜在的预设状态。哈贝马斯将交往的有效性要求作为规范来恪守并提升到社会伦理原则的高度,试图以此约束人的行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乃至整个社会实践,目的是要在人际关系和交往活动中实现社会公正、人的自由以及人与人关系的和谐。第三,普遍语用学具有前提性、奠基性作用,即不仅为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奠基有效性前提或基础,而且成为其社会批判理论的理论基础〔3〕。语言交往行为的三种有效性要求(真实性、真诚性、正当性)是交往理性得以贯彻的决定性前提,他们汇集到一点就是符合理性的要求,这里的理性突出表现为隐蔽地进入交往结构的权力关系的彻底消解和被制度扭曲的交往障碍的克服。哈贝马斯认为,只有建立起以语言的运用行为为主题的规范性理论,才能构建起他的交往行为理论,给批判的社会理论奠定“基础”,以至“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4〕。

普遍语用学的“形式性”“规范性”“前提性”特征是以由表及里的叙述方式展开的,但如果以逻辑在先或理论发生学的视角则恰恰需要按照相反的顺序予以展开,即首先要为作为批判理论核心与基础的交往行为理论本身提供一个基础性前提,这个前提必须具有规范性,以便为这个前提能具有现实性提供一定的规制或标准,而规范的标准必然要求抽离具体情境而获得普遍的、一般的有效性要求。由此可见,“前提性”是普遍语用学理论的根本或本质所在,它说明了对理性问题的反思与探讨构成了普遍语用学的理论出发点与核心。“规范性”对伦理话语构建、增强公共自律意识等具有重要价值。“形式性”则对话语分析、经验语用学的拓展研究具有重要启示。

二、普遍语用学的乌托邦困境

作为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前提和社会批判理论基础的普遍语用学,在积极进行话语的理性重构从而在社会批判理论中捍卫理性,在晚期资本主义工具理性膨胀的情形下促进和谐的沟通交往,同时在西方后现代语境中积极寻求出路等方面彰显了其独特的价值与意义。但是,人所共知的是,普遍语用学自提出之日起就遭到来自不同方面的批判。其中最为显著的是遭受乌托邦幻像的诟病,认为哈贝马斯通过普遍语用学和话语伦理来重建交往理性、创造一种摈弃一切强制和压抑的“理想的话语状态”,从而使生活世界全面合理化并克服资本主义危机的设想是脱离现实、无法实现的乌托邦。例如在《自由与自律》中福柯说:“关于存在着一种理想的交往状态……在我看来纯属幻想的范畴……问题不在于在一种完全透明的交往的乌托邦中试图消解权力关系,而在于揭示出那些司法规则,那些驾驭权术以及那种允许人们在权力游戏中付出最小的代价玩弄统治的手法,那种自律的实践”〔5〕。同样,罗蒂认为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带有“宗教”的性质:“这种具有愈合人类创伤的、统一性的力量过去是由上帝行使的,我们现在不再需要了”〔6〕。洛文塔尔(Lowenthal)在评判哈贝马斯的乌托邦时认为这种乌托邦会让人觉得有些陈腐、过时,其理想只有在可能的王国里才能成为现实〔7〕。弗林夫伯格(Flyvbjerg)则明确指出,哈贝马斯的根本缺点在于其理想与现实、意图与执行之间缺乏一致性:“他只向我们描述了交往理性的乌托邦,却不告诉我们如何才能到达那里”〔8〕。

实际上,普遍语用学的乌托邦性质是与其自身的理论基点分不开的,即哈贝马斯整个普遍语用学是以对话结构的理性共识(agreement)为前提和基础。理性共识的原初性和普遍性与乔姆斯基具有理性主义色彩的普遍语法一样均忽视了自然语言的多样性、真实性、历史性、社会性和文化性。尽管哈贝马斯从理论上诉诸于生活世界与传统概念,但这种传统与生活世界的语言是经过理性过滤的语言,而现实的自然语言也是文化、历史载体,有着鲜明的民族烙印,呈现出意识形态的特征,即自然语言功能从一开始就与理性共识是不一致的,例如不同语言交流误解的产生、语言间翻译成为必要、地域方言的多样性,以及语言不同语域和层次的存在等等。同时,“如果语言的会话结构预设了共识,如果理解一个句子就是理解这样说的理由以便为了共识而达到有效性,如果言语行为的语用力量旨在获得言说者的理性姿态,那么,普遍语用学就会重新陷入从斯大林到乔姆斯基的统治性语言哲学”〔9〕。哈贝马斯在共识性的基础上重构了不仅作为人类实践而且整个社会基础的语言,这正如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除了语言天赋论外不可能有别的解释,其共识论同样是不容别人挑战的,任何使抗争成为对话基础的尝试都被视为非理性。对于哈贝马斯来说,社会的进步或进化不是冲突的解决与革命斗争的结果,而是教化和知识积累的结果,因此只有以语言的理解和共识为前提,而不是以实现自我目标的、冲突性的策略行为才能解决现实问题以实现人类解放。也就是说,基于对话的基础结构与理性观念的话语共识进行的理论重构,从现实性、实践性的意义上来说是不确定、无限期的乌托邦。普遍语用学无法为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和其整个社会批判理论提供现实的、稳固的前提与基础,无法真正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重大问题。

那么,普遍语用学因抽离经验世界或具体情境所形成的普遍性、规范性所导致的乌托邦幻象,其背后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即乌托邦困境究竟是如何造成的?我们认为,不仅哈贝马斯的普遍语用学以及以其为基础构建的交往行为理论,而且从哈贝马斯对晚期资本主义存在的各种问题及其合法化危机的分析,再到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乃至其整个社会批判理论(哈贝马斯的批判理论是全方面的,即文化、法律、政治、经济)所产生的理论困境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哈贝马斯对劳动(实践)概念作了本质性误解,即仅仅从认识论角度而不是从生存论本体论意义看待劳动,从而背离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脱离了现实生活的主体与语境,将问题的出路与解放的任务施加在抽象的交往概念之上,从而让交往行为不堪重负,无法完成现实解放的使命,成为仅仅在学理层面上的理论启示而无法成为现实实践的解放指南。在《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中,哈贝马斯明确地说他的出发点是劳动和相互(交互)作用之间的根本区别,他把劳动理解为工具的活动:“我把‘劳动’或曰目的理性的活动理解为工具的活动,或者合理的选择,或者两者的结合。工具的活动按照技术规则来进行,而技术规则又以经验知识为基础”〔10〕。

首先,哈贝马斯将劳动实践概念禁锢在认识论的范围而完全撇开其根本性的本体论维度,这样就无法从劳动实践出发探究其背后深层的物质动因。哈贝马斯没有看清马克思劳动学说的生存论本体论意义,仅仅将劳动视为工具理性的知识论领域,即仅仅从工具论意义看待劳动。不仅如此,他还将劳动实践与交往实践相互割裂,并认为是劳动的合理化导致了交往的非理性化,同时以为扩大交往的合理性、实现对劳动合理性的反拨就能实现人性的真正解放。所以,哈贝马斯倒因为果,他没有看到,劳动实践是根本原因,同时劳动实践与交往实践是有机融合、不可分离的,在这方面马克思作了大量的有力说明。真正的情况是:交往情况取决于交往背后的物质经济关系,经济关系又由生产力状况决定,是生产力和劳动实践的结构、要素、过程的历史性现实决定了人们相互之间的经济关系,而经济关系是社会日常交往状态的主要原因。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说:“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是整个现存感性世界的非常深刻的基础,只要它哪怕只停顿一年,费尔巴哈就会看到,不仅在自然界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且整个人类世界以及他自己的直观能力,甚至他本身的存在也会很快就没有了”〔11〕55。这里表达了三层意思,即生产劳动是属人的自然界变化和发展的本体论前提,是整个人类世界存在和发展的本体论前提,是现实的人生存、交往和发展的本体论前提。因此综合来看,此处开启的恰恰是马克思的“生产劳动本体论”,即劳动具有的生存论、本体论前提。正如俞吾金所指出的,生产劳动本体论是马克思实践本体论思想的进一步深化,只要人们谈论的不是抽象的人,而是现实的人,他们就不得不追溯其得以生存的前提——生产劳动的一定的历史形式〔12〕。

其次,以普遍语用学的形式特征为其理性标准就脱离了具体的生活语境,悬置了现实生活主体的不同境遇与价值诉求,这样就很难排除现实生活中形式上合作而内容上对抗的话语现象。以常见的言语行为——威胁性话语为例,它受到话语结构的调控,构成特定的语言游戏,当然就对受话人行使了言外之力。但是,哈贝马斯却认为“强迫或威胁不是言外行为或旨在达成理解的行为。这些行为是衍生性的,因为其理解必须是从言外行为的施行条件中衍推出来的”〔13〕。他否认威胁行为具有言外之力,认为他们是一种间接言语行为,其中对抗性特点是促进和谐、作为策略行为目的的言外之力的次产品。但是,对于“如果你不闭嘴,我就撕碎你的脸”这样的话语具有怎样“和谐”的言外之意就很难作出解释了。

再次,正因为脱离了具体的生活语境而无法深刻通达生活的本质,哈贝马斯对普遍语用学所提出的三个有效性之间的关系缺少反思。他把“真实性”“真诚性”“正当性”(正确性)作为理所当然的、未加反思的前提提出来,认为实现了这三个有效性要求就能够达到话语共识与理解,也就实现了交往理性。但是,达到共识理解的交往行为并不像哈贝马斯所说的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有效性要求(尽管他强调其中一个是显性的而另外两个是隐性的、潜在的)。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考虑这三个有效性之间可能存在的冲突或矛盾关系,这是因为超语境的、具有形式化特征的有效性要求无法有效解释现实生活主体在特定语境中产生的语用现象。以医生对病入膏肓的病人撒谎为例,如果医生如实告之病人的病情,他就满足了真实性要求却违反了正当性(从人道主义出发);相反,如果医生对这样的病人善意撒谎,其交往行为符合了正当性和真诚性,却违反了真实性的要求。当然,现实中医生往往会选择后者,即符合“正当性”与“真诚性”而不得不牺牲“真实性”,这体现了哈贝马斯普遍语用学自身无法解决的内在矛盾。

三、语用学的生活重构

乌托邦局限性的本质不是对现实持有冷漠、非批判的态度,恰恰相反,历史上的乌托邦设想或理论一般都建基在对现实不合理、非理性的激烈批判上。哈贝马斯也不例外,他对晚期资本主义出现的工具理性的过度膨胀、对官僚系统压制人的独立性以及导致公共领域的丧失等给予深刻批判。因此,问题的关键在于,乌托邦为改变现实所诉诸的路径是空想的、非现实的、无法操作的。由于哈贝马斯的普遍语用学建立在话语的理性共识的基础上,误解并背离了马克思的劳动实践,将康德的认知理性(真实性)、实践理性(正当性)、审美理性(真诚性)统一于交往理性,从而为改变资本主义现实铺设一条理性之路。但是,众所周知的是,康德没有将本体界与现象界统一起来并将先天的道德法则置于意志自由之前。马克思对此作了如下批判:“康德只谈‘善良意志’,哪怕这个善良意志毫无效果也心安理得,他把这个善良意志的实现以及它与个人的需要和欲望之间的协调都推到彼岸世界”〔11〕211-212。伊格尔顿则从马克思主义既直面人类苦难史又探索人类未来可能性的双重向度,确认了阿多诺对马克思的评价:马克思是乌托邦的敌人,但他的最终目的恰恰是乌托邦的实现。正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扬弃了康德的理性主义原则:“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1〕30-31,这句话深刻地揭示了马克思哲学的本质内涵,即在“思辨哲学”终止的地方是“生活哲学”的开启。因此,要真正解决现实生活中的交往异化,克服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就必须从康德重新回到马克思,即从哈贝马斯普遍语用学的理性建构回到马克思的生活哲学观,实现语用学的生活重构。

那么,语用学建基于什么样的生活?怎样实现语用学的生活重构?语用学的生活重构有何价值与意义?

首先,这里所指的“生活”,虽然来源于我们所直面的现实生活,但并非是未加反思的原生态,而是对现实生活的本质给予深刻揭示、对生活异化予以透彻批判的马克思生活哲学观。例如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提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生活对意识的决定作用:“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对蒲鲁东不是从现实生活出发而是从观念出发的研究方法进行了批判。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生活”的本质,认为资本社会的真正生活不是人,而是资本,人只是资本生活的工具。由此可见,马克思的生活观具有本体论上的重大意义,它是属人的、全面的、具体的、系统性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历史的、社会的,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而创造性、实践性、现实性是生活的根本特点〔14〕。因此,这里必须予以明确的是,不是理性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理性;同样,不是交往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交往。不仅如此,从方法论上看,马克思的生活观还是“生活批判理论”,是进行现实批判的“生活辩证法”。马克思在“扬弃”费尔巴哈的“类本质”理论与黑格尔思辨理性基础上,通过对从商品到货币、从货币再到资本的必然历史过程的分析,对资本文明条件下生活的“异化”本质进行了深刻批判,在此基础上,马克思道出了生活哲学实践的、解放的本质内涵:“对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5〕155。

其次,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说:“我们开始要谈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条,而是一些只有在臆想中才能撇开的现实前提。这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15〕146。这是对唯物史观前提的概括,包含了内在联系的三个方面,即生活主体、生活实践以及生活结构。而“马克思对生活主体、生活结构、生活实践规定之本质的科学发现与逻辑展开是支撑该体系的三个基本理论支点,由此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的基本框架”〔16〕,实际上,“生活主体、生活实践以及生活结构”三个框架在生活哲学中的立体呈现也启示我们超越对其作孤立的、割裂式的研究,从而对现实生活作整体、立体式的反思与追问,体现了马克思哲学要关注现实生活中的主体境遇,根据具体情境考察生活主体的交往实践关系,这就是“生活语用学”的研究向度,它考察主体(生活主体)在具体生活语境(生活结构)中的主体间交往关系、具备什么样的语用力量,施行什么样的语用实践(生活实践),以达到既定的语用效果,即达到改变世界的目的。就是说,生活语用学是生活哲学在现实生活中的运作机制,是联结生活哲学框架与现实生活实践的桥梁,它不仅能够根据生活哲学理论、原则对生活的具体现实问题给予哲学解释与说明,而且更为重要的是,生活语用学通过“描述”原则直接向有价值诉求的语用主体澄明其生活语境与实践规律,在言与行、求真与向善相统一的基础上,通过生活语用主体的语用实践,达到符合主体价值维度和实践理性的生活目标,以体现“以人为本”的价值旨归,实现“人民的现实幸福”这一马克思哲学的最高价值诉求。

语用学生活重构的总体图景是:先行澄明了一个前提,即解构了将语言作为“独立王国”的概念基础,由此让生活主体——“现实的个人”作为语用主体活动于生活的舞台,该语用主体在生活语境中进行着以“交往实践”和以主体交往关系为前提的“对象化实践”为内容的语用实践,从而实现符合语用主体价值维度的语用效果。第一,生活语用学驳斥了语言的“独立王国”地位,启发我们在语言与生活、语言与现实的关系中考察语言,这是生活语用学的语言观,是进行生活语用学研究的前提。“对哲学家们说来,从思想世界降到现实世界是最困难的任务之一。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正像哲学家们把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力量那样,他们也一定要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特殊的王国”〔11〕525。就是说,那些“哲学家”将语言等同于现实,认为批判语言就是批判现实,而没有认识到语言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与普遍语用学将全部哲学基础奠基于理性化的语言哲学不同,生活语用学明确了语言作用的界限,不管语言在交往实践中发挥怎样的作用,它都无法为人类的交往实践与生产实践提供本体论意义的基础和前提,这个前提只能是包含了历史性与现实性维度的生活实践。第二,语用主体就是在语用实践中依据一定语境与预设进行话语(言语)产出、话语协商、行为实施、行为监控、行为效果评价的实践主体。语用主体首先表现为活生生的现实的个人,是现实的自然存在与社会存在相统一的生活主体,表现为个人的能力和需要、个人的情感和意志、个人动机和目的的个性化主体,而不仅仅凸显“认知”属性。哈贝马斯的普遍语用学为我们呈现了主体之间平等的理解、交往与商谈的理想愿景,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不平等的语用主体间关系普遍存在,因此生活语用学对语用主体的考察不是从理想的平等的主体间性出发,而是从现实生活中的实际的主体间性入手,将平等的主体间性当成我们要实现的目标。第三,生活语用学的语境有着宏大、综合的所指,即生活的历史性语境与现实性语境有机、动态的统一,就是生活世界本身。普遍语用学虽然超越了经验语用学特定言语行为的具体情境,但这种抽象的、“蒸馏”后的超语境仅仅具有形式化的概念特征,已经失去了语用学所特有的语境功能。而生活语用学的语境不仅具有认识论功能,同时具有生存论本体论意义。这种语境不仅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而且也是主体置身于其中的生产关系与社会关系,即语用主体生活于“关系”中。同时,人与置身于其中的生活语境之间并不是消极的适应关系,这种环境就是现实的语用主体的生存语境,人和人的生活语境是统一的,人不仅能够适应其生活语境,而且人能够积极改变自己的生活,从而改善自己的生活语境,即主体在改变自己的生活语境中改变自己。因此,生活语用学的内在逻辑表现为从现实生活主体的交往现实出发,通过历史性语境和主体间交往关系的深层揭示,达到贯穿于生活目的与价值维度的语用效果,以克服现实生活的异化,实现人民的现实幸福。

再次,语用学的生活重构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与当代价值,这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第一,生活语用学的主体与生活语境的互动融合揭示了国际交往中的多元价值原则,既消解了单一化的西方主导价值观的霸权,也建立了一种求同存异的交往方式。与普遍语用学从理想的话语共识出发根本不同的是,生活语用学从具体的生活语境出发,揭示了语用主体现实生活的多样性、丰富性。基于不同历史性与现实性语境中的价值观的背后是文明积淀与文化自觉,自然具有各自鲜明的独特性,它们一起构成了世界文明的多样性生态。任何国家或民族都不能以自己的主导价值观为标准对别的国家或民族评头论足甚至横加干涉。“和实生物,同则不济”,如果所有的民族与国家一律选择同种文化、同种模式,人类文明就会失去发展动力而导致僵化停滞。因此,国家、民族间交往首先应该承认“不同”,应该充分肯定、尊重、保障社会主体的多样性、差异性、独立性。第二,生活语用学对现实生活交往中的“非真实性”“非真诚性”“非正当性”的话语异化给予深刻揭示,从而对现实生活中的语言异化现象展开批判。这里所指的“语言异化”是指政治、经济等领域运用权力、舆论、欺骗等方式疏离语言的现实所指、肆意更改语言的含义。例如“文革”期间把整人说成是“整风”,把不经正当法律程序就剥夺人的自由的监禁称为“劳动教养”,把闭关锁国说成是“独立自主”等等。语言异化的深层原因是人的关系的异化,即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导致语言的异化,语言异化能够体现人与人本质异化的程度。生活语用学能够深刻揭示语言异化,澄清语言概念,在语用实践中探索如何消解人与人关系的异化,最终让世界适应“正名”后的语词方向。第三,用生活语用学研究与解决当今时代面临的问题,有利于体现马克思哲学真正观照现实、指导生活的理论本质。目前我们面临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任务,而生活语用学所蕴涵的主体间交往、生活语境重构、语用行为效果等原则对改革中实际问题的分析与解决具有重要的借鉴作用。以十八大提出的基层协商民主建设为例,基层协商民主是典型的语用实践活动,集中体现了会话合作原则、言语行为实践效果、话语背后深层语境分析等语用维度,运用生活语用学的主体原则、语境原则与语效原则有利于形成基层协商民主的语用主体及语用机制,从而为解决协商民主实践中的现实问题提供可操作路径。

总之,针对普遍语用学乌托邦困境背后的深层原因,以马克思生活哲学观为指导对语用学进行生活重构,形成了“生活语用学”的维度。生活语用学划定了语言作用的界限,确定了面向交往现实的语用主体、明确了主体交往的生活语境,通过语用主体的交往实践实现了融合生活目的与价值维度的语用效果,这样不仅克服了普遍语用学的乌托邦困境,同时对生活中实际问题的反思与观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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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There are three implications in universal pragmatics(UP)put forth by Habermas:"formality""normativity"and "fundamentality",which are significant in safeguarding rationality,promoting communication,and strengthening the hope for the future.However,UP is criticized for its Utopia because Habermas sets its foundation on the rational agreement of linguistic communication as the result of the fact that he misunderstands Marx's labor practice and dissociates the real life context of Marx's philosophy.Therefore,in order to solve the Utopian problem of UP,we need to return to Marx and conduct the life-based reconstruction of pragmatics guided by Marx's philosophy of life.The pragmatics after reconstruction,that is,"the pragmatics of life",has th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accelerating plural axiology in international contacts,criticizing language alienations in reality and solving the real problems encountered in the development of China's ongoing reform.

〔Key words〕universal pragmatics;utopia;Marx;the pragmatics of life

(责任编辑张玉皎)

The Utopian Problem of Universal Pragmatics and the Life-Based Reconstruction of Pragmatics

Yin Meng
(Huangshan University,Huangshan,Anhui 254041,China)

B0-0

A

2096-2266(2016)09-0043-07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SK2015A529);安徽省高校优秀青年人才支持计划重点项目(GXYQZD2016296);安徽省高校省级教学研究项目(2013jyxm217)

2016-06-21

殷猛,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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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牛和创新牛都必须在理性中前行
理性的回归
洪峰马原们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