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戈拉》中泰戈尔思想的先进性
2016-03-07刘迪
刘迪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论《戈拉》中泰戈尔思想的先进性
刘迪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戈拉》是泰戈尔长篇小说的代表作,它以印度民族解放运动为背景,展现了印度19世纪七八十年代波澜壮阔的生活图卷。作品逼真呈现了印度新教与梵社之间的诸多矛盾冲突,也对印度的种族制度、妇女问题等予以了深刻揭示。《戈拉》中的泰戈尔站在时代前沿,对社会现状进行了全面、系统而深刻的反思,其思想里饱含的前沿性与先进性,对当下仍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戈拉》;泰戈尔;超越;先进性
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是印度著名的诗人、文学家、社会活动家、哲学家,享有国际盛誉,曾于1913年凭《吉檀迦利》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泰戈尔生活在19世纪下半叶和20世纪前期,印度适值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双重压迫,内外交困。出身显贵的泰戈尔一方面深感民族沦亡的屈辱,一方面又对资本主义的侵袭进行着痛苦反思,创作出大量诗集、小说和剧本,内容涉及文学、哲学、宗教、教育等诸多方面,影响深远。泰戈尔作品中最受人称道的还是他的长篇小说,他善于将自我反思融入到对社会问题的深刻剖析之中,从而使作品在反映社会现状、人民心声的同时,具备了划时代的意义。泰戈尔独特的成长经历、家庭环境以及特殊的时代背景,都帮助其成为了印度历史上反思种姓制度、宗教制度和封建观念的伟大先驱,其作品中思想的先进性和前瞻性,对后世有着不朽的启示意义。对此,本文通过其作品《戈拉》这部着力描绘19世纪七八十年代印度孟加拉社会生活的巍峨史诗,可窥探一二。
一、超越宗派种姓的整体观念
印度是世界上广受宗教影响的国家之一,其对宗教的尊崇不同于中国古代的“独尊儒术”,印度的宗教流派种类繁多,且错综复杂。印度有着严苛的种姓分层,以婆罗门为主,将人分为4个等级,他们拥有着迥异的社会地位,种姓差异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每个印度人心底。而泰戈尔在其小说《戈拉》中,则主要展现了印度新教与梵社之间的矛盾,二者虽由同一教派演变发展而来,却也因此矛盾重重。
主人公戈拉作为爱国者协会的主席,是新印度教的灵魂人物。他有着严重的宗教偏见,严格遵守新印度派的一切教条法规,热情地坚守新印度派的立场,保护着与其身份、地位相符的婆罗门种姓的高贵与纯洁。他始终坚信自己身份的崇高性,并为此做出了很多与情感相悖的事情。当他最好的朋友比诺耶寄情于一个梵社家庭,爱上了一个梵社女孩,并决心要娶她为妻时,戈拉对此冷嘲热讽,任由孤独无助的比诺耶遭受众人攻击。为了维护自己印度教徒的身份和传统,他对自己也同样残忍,当他也爱上了一个梵社女孩时,也是因为教派有别,而轻易选择了放弃。他甚至不同母亲一起吃饭,只是因为她不肯辞退基督教女仆洛乔米娅。“戈拉甚至提出这样一种观点——目前要保卫这个社会免遭现时公开的和隐蔽的攻击,有必要对饮食、种姓等问题,保持高度警惕。”[1]为了表明自己对种姓制度的忠诚,戈拉在坐牢期间因和贱民(种姓最低等级)在同一监狱,便自认为受到了玷污,出狱后要举行赎罪仪式来消除这种玷污。此外,种族制度在文中随处可见:女主角和妹妹开办的优良师资学校,因为教派成见而无人问津。而苏查丽妲的姨妈霍里莫希妮的小叔子是个贪图钱财的猥琐之徒,却因为身属显赫的婆罗门,苏查丽妲便被姨妈认为如果能嫁给他简直是高攀。文中此类描写随处可见,也反映出了印度当时的思想状态和认识水平。即使是作为先进知识分子代表的戈拉和苏查丽妲,也依然无法摆脱社会成见以及落后封建思想的束缚。
那么,泰戈尔对印度的宗教种姓制度如何看待呢?帕勒希先生曾在给梵社的回信中说:“追求高于一切教派的协调和谐,真理追求的最高目标是泛神的梵。”[1]帕勒希的这种言辞已经超越了教派成见,这也正是泰戈尔真正想传达的思想。泰戈尔其后又借助帕勒希之口批判道:“一只猫紧挨着你坐着吃东西,倒没有什么妨碍,可是某些人只要一踏进你的房间,食物就得扔掉!种姓制度使人对人这样蔑视,这样侮辱,怎能叫人不谴责它呢?”[1]至此,泰戈尔超越宗教派别和种姓制度的整体印度观已经初现。同时,泰戈尔对戈拉身份的设定也颇费心思。在戈拉的父亲将要去世之际,出于私心,他告诉戈拉其实他是个白人,并非印度人。他的亲生父亲被起义的印度士兵杀死,母亲则为他的养母所救,生下他便去世了。他不是婆罗门,是一个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印度教徒的人,甚至都没资格参加父亲的葬礼。当戈拉得知这一切,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显得可笑而可悲。其所做的一切维护传统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他还为此牺牲了亲情、友情和爱情。戈拉顿悟了超乎宗教、种族之上的真理。他来到了波莱什家中,怀着赤诚的心请波莱什收他做门徒,并说出了泰戈尔真正想说的话:“因为只有你这里,才有自由的教义,请你今天把那属于一切人——印度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和梵社教徒的神祇教义传给我吧!那样神祇的殿堂之门,对任何种姓,对每一个人,任何时候都是敞开的,他不仅是印度教的天神,而且是整个印度的天神。”[1]泰戈尔最后借戈拉的挫折与顿悟,表现了他的博爱思想——要建立超越一切等级观念的大印度,一个没有教派之分、种姓之分的整体的、先进的大印度。
二、超越婚姻束缚的自由思想
种姓制度是印度普遍存在的一种社会体系,各种姓都有自己的道德法规和风俗习惯,一般不能互相通婚。种姓制度下的印度对女子婚姻有着严格的制度:(1)童婚制度;(2)嫁妆制度;(3)寡妇陪葬制度。[2]作为印度古代的圣典,《摩奴法典》规定:“妇女幼时处在父亲的监护下,青春期处在丈夫的监护下,老年时处在儿子的保护下”,并强调“妇女绝不应任意行动。”[3]双方家长有意向性目标后,首先要由占星师算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看两人是否相克,能否恩爱、白头偕老。如果两人八字相符,就开始谈嫁妆,然后定婚姻。身处种姓制度和宗教偏见中的印度妇女地位低下,并没有婚恋自由的权利。苏查丽妲是《戈拉》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进步、有思想的青年,她美丽博学、端庄聪颖贤惠,在梵社社会中有着很高的声誉。最初她理所应当地要服从母亲以及梵社的人为她安排的婚姻,通过与哈兰结合来为梵教服务,甚至准备和哈兰一起阅读关于宗教的英文文章,以便把自己的生活塑造得符合哈兰的看法。可是泰戈尔却偏偏设计身为梵社成员的苏查丽妲爱上一个印度教徒——戈拉,甚至还得到了父亲的支持,最后拒绝了哈兰。苏查丽妲不仅拒绝了教派,拒绝了所谓的好归宿,也拒绝了命运、拒绝了社会枷锁,大胆地追求自己定义的幸福。当姨妈霍里莫希妮劝说苏查丽妲嫁给出身高贵的婆罗门小叔子时,苏查丽妲喊道:“我就是不结婚,至死也不嫁。”[1]这充分展现了泰戈尔对婚恋自由的热切希望。在故事结局,戈拉放下了身份的桎梏,接受了没有宗教种姓的大印度观,更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走向了苏查丽妲。
与此同时,泰戈尔还通过义无反顾、爱憎分明的洛莉塔,让读者更加真切地感到人物勇于追求自由婚恋的强烈愿望。洛莉塔热爱生活,多才多艺,她叛逆并富于主见的个性,最为突出的便是体现于“逃跑事件”中。她与比诺耶因为不满戈拉所受的不公待遇而选择出逃。在印度当时的年代,此举不仅影响到女子的贞洁,更是严重违反了梵社的规定和声誉。此事一经传出,社会便开始大肆攻击洛莉塔,甚至报纸上也刊登了令人作呕的批评,周围的人包括母亲在内也都对洛莉塔开始妄加指责。可是洛莉塔顶住巨大的社会压力,不顾母亲反对,不惧前途坎坷,毅然与比诺耶结婚。她敢于打破陈规的魄力,也使她最终赢得了幸福。
泰戈尔在写苏查丽妲和洛莉塔时,充满了慈父般的温情。她们是那么勇敢,那么不畏世俗的排斥与恶意,而在最不被理解的时候,泰戈尔让她们得到了最亲近之人的支持与陪伴,并且最后都收获了美满的结局。虽然人是社会环境的产物,不可能完全独善其身,但泰戈尔依然敢于冲破宗教、种姓的重重阻碍,积极倡导婚恋自由,其思想的超越性和先进性,对于后世无疑有着巨大的进步意义。
三、超越血缘禁锢的博爱追求
虽然印度人处在宗教、种族、血缘等层层严苛制度的壁垒之下,泰戈尔还是努力在《戈拉》中赞扬超越一切禁锢的博爱思想,大力赞扬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友爱,仿佛一道道亮光刺破黑幕,为观众带来些许宝贵的人性温暖。
戈拉的母亲阿农多莫伊是一个与众不同,思想先进的卓越女性,她身上集中体现了泰戈尔所倡导的博爱追求。从小便丧父丧母的比诺耶,自从结识戈拉那天起,戈拉的妈妈阿农多莫伊便给予了他莫大的母爱,弥补着他亲情缺失的童年。比诺耶经常去阿农多莫伊那里,缠着她给他做一些好吃的点心,还时常装作嫉妒的样子。阿农多莫伊与比诺耶并没有血缘关系,这种情谊就显得格外珍贵。阿农多莫伊对比诺耶视如己出,在比诺耶作出决定,不改变印度教身份迎娶洛莉塔时,社会各界都施予了他重重压力,甚至他最好的朋友戈拉,也为了教派的纯洁性不惜与其绝交。只有阿农多莫伊默默地支持他,为他张罗婚礼。在他不安、苦恼和寂寞时,给予了他太多温暖。在宗教派别斗争激烈、种姓制度森严的印度,身为高贵的婆罗门,阿农多莫伊并没有被环境同化。不仅如此,她还冒着被社会舆论吃掉的风险,坚持自己的意愿,无私地帮助一个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国小孩。而当戈拉最后知道真相后,阿农多莫伊害怕他崩溃,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道:“孩子,因为怕失去你,我才犯了这样的罪过。最后,如果该发生什么,你今天如果非得离开我,那么,我就谁也不会责怪!戈拉,不过那样我就活不成了,我的宝贝啊!”[1]这样真挚感人的倾诉,莫不体现出泰戈尔超越宗教种姓和血缘禁锢的博爱思想。
同样,苏查丽妲的父亲波莱什也具有这种超越血缘的博爱思想。波莱什并非苏查丽妲的亲生父亲,却一直是苏查丽妲的强大后盾。他从小悉心教育她读书、思考,鼓励女儿们和持有不同思想的人接触,并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长大后,在她迷茫徘徊时,波莱什先生一再奉劝女儿慎重考虑,并一再拖延订婚仪式。后来,波莱什支持苏查丽妲奋起反抗哈兰,为了解决苏查丽妲的两难困境,他把以前放债所购买的房让她和姨妈去住。正是因为波莱什这个强大的心灵支柱,苏查丽妲才那么勇敢。也正是有了爱的力量,苏查丽妲的一切抗争才有了可能。这种纯真而深厚的情谊、超越血缘的博爱思想,充斥了整本小说,这同时也正是泰戈尔所倡导和期盼的。当太多人因为时代局限和个人妥协而放弃抗争的时候,泰戈尔将其温暖又不失宏大的愿景全部倾注到阿农多莫伊和波莱什等人身上,将没有宗教种姓之分、超越婚姻、血缘和国籍的无私大爱馈赠给每一个与命运顽强抗争的人。
四、结语
人,永远都是环境的产物,并反作用于环境。就在这种相互作用中,人不断认识、定义和扩充着自我。查尔斯·泰勒在《自我之源》中曾这样写道:“有关认同的问题经常被人们用这样的句子表达:我是谁?但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一定不能只是给出名字和家系。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意味着一种对我们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东西的理解。知道我是谁就是了解我立于何处。我的认同是由承诺和自我确认所规定的。”[4]因此,当我们知道我所立于何处时,才能真正回到“我是谁”和“我该如何超越环境”中去。泰戈尔思想的先进性和启示性既来源于其独特的身份与经历,更来自他心底愿为内忧外患的印度带来改变的热切期盼。泰戈尔始终是印度社会的产物,所以他自己也说他最大的优点以及最大的缺点始终是自相矛盾的,他的一生都在理想与现实、革新与守旧、有神与无神、西方文化和东方传统之间做着痛苦的挣扎与反思。[5]在现实的旋涡中,他站在了时代的前沿进行反思,是个真正的民族战士。虽然难免带有历史的局限性,但相比于同时代的其他作家,其超越宗派种姓的整体印度观、超越婚恋禁锢自由思想,以及超越血缘的博爱追求已经具有了非凡的先进意义。泰戈尔在《戈拉》中提供给人们一个愿景,既给后世读者带来了宝贵启发,也为社会进步做出了积极探索。放在今天,同样有着不朽的时代意义。
[1]泰戈尔.戈拉[M].刘寿康,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
[2]郁龙余.印度文化论[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3]蒋忠新.摩奴法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4]Norwood Vera.Made from This Earth:American Women and Nature[M].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93.
[5]宫静.泰戈尔[M].傅伟煦,叶政通,主编.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2.
I106.4
A
1671-2862(2016)04-0048-03
2016-07-04
刘迪,河南郑州人,郑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