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
2016-03-07胡秋萍
二○一○年的初夏,我有机会到广饶,特地去了一趟邻近的湿地东营。
位于黄河三角洲的山东省东营湿地是亚洲最大的湿地,也是离河南最近的湿地。湿地不是人定胜天人工建造的,而是上天对人类的馈赠,是生态环境自然形成的。
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黄河,在丰水的年份,每年能携带近十亿吨的泥沙汇入大海,淤积成近三万亩新生陆地,随着日积月累,在黄河最后汇入渤海的入海口东营,在河、海、陆相互作用下,这里形成了独特地貌。一百多年来,泥沙、芦苇、蒲棒,一些叫不出名的细细碎碎的野花和灌木在这里自然生成了一个和谐的生态家园,珍稀濒临绝迹的鸟类迁徙停留的“国际机场”。
在原始的自然生态环境被“现代工业文明”无形蚕食的今天,湿地对人类的生存就显得越来越重要,它成了自然生成的人类的氧气瓶。湿地是地球的肺,调节着地球上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和生态。
我长年蜗居在城市里,看到上游的泥沙如此被冲刷而心生忧虑,生怕有一天神秘的巴颜喀拉会随着黄河的泥沙流失成平原。
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带有几分野性的湿地。有的地方是沼泽,有的地方是河滩淤泥沙上慢慢长起来的灌木、芦苇、蒲棒和淡紫浅红色的小野花。我不知道这些植物的种子从何而来,它们是如何在这里生根发芽的,就像亿万年以前,人类的第一颗种子的来源那样奇妙。是“国际机场”里的小鸟从莫名的远方叼来的吗?生命竟是这样神奇,只要有适合它的环境他它会自生,失去了也会自灭。
这是一片不规则的土地,有斜坡也有洼地。洼地里沉积着夏雨过后上天恩赐的“圣水”。水面上成群的鸭子嬉戏着,在纯净透明的阳光照射下,羽毛上泛着璀璨的光,阳光映射着它们天然的欢愉,显得那么悠然和谐。远处东方白鹳、丹顶鹤、天鹅悠闲地栖息在自然形成的小土堆上,浅浅的水面上随风摇荡着稀疏的芦苇和野生的水草,一幅天然的花鸟水墨画,宛若到了“在水一方”。要是有一条小船载着我顺流而下,也算是圆了一回梦中的画意。湿地造就的自然之美是无与伦比的。伫立在这里,你的心情会回到真我的内心而融入自然,世俗世界里的竞争恩怨纠结似乎很远很远,心会放得很松很松,随波纹漂浮,仿佛到了数千年以前的《诗经》“蒹葭”里,诗情画意随风摇曳着、温柔着,曼妙着我的心扉,人的倩影映现在波光粼粼的水中,融进这天然的家园,合奏着天人合一的圆舞曲。
此时,你可以尽情地舞之蹈之、颠之狂之、好之乐之,还原你生命的本源。
阳光如此明媚,空气如此澄明,好像是在透过放大镜看世界。一切都是那么清晰、纯净、真切,真切得让人难以置信。因为长期以来我们已经习惯了雾霾的模糊和混沌,清晰纯净了反而感觉不真实,所以,假是真来真亦假。湿地的空旷,让人感觉平时身居的都市真成了人的超市,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琳琅满目,以类而聚,以性而分。
回想都市里灰蒙蒙的天空,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人的心也会变得模糊,因为环境会影响改变人。多么亲爱的人你都会觉得与他(她)隔着一些什么东西,所以,你必须要绕着弯说话,慢慢地大家都不会正常地说话了,都在绕着弯说话,这样才不至于相互“伤害”,才能保护自己。再慢慢地你会觉得即便你身处人群,仍然会有一种隔膜和孤独感。我不知道现代文明是在缩小人的距离还是在加大人的距离;人的存在是需要相对的环境距离,但是更需要没有距离的感情温暖。那样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像一叶小舟,在生命的海上孤独无助地漂浮……
置身如此空旷纯净的湿地,简直是在奢侈地享受空气和环境。真想把它放在什么容器里储存起来,留给我们的子孙。
现代人大多喜欢华丽的雕饰,而这里没有任何人为修饰的痕迹,所以游人稀少。在这里你只能感受自然的野趣、呼吸纯净的空气。我尽情地呼吸净化着平日里被污染的肺部,感觉这里的空气比医院的氧气还要清新。你也可以尽情享受远离都市的宁静和安详,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也无需珍惜时间,放纵自己一回,在自然里,在无意识里,在心灵的湿地……
带着一丝凉意的海风拂来,静静凝视那泛着细纹的水面,一如倾听爱侣绵绵的情话。眺望远处丹顶鹤高高地昂着带有红顶的额头,任它们在你眼前起舞。据说,丹顶鹤的红顶要两岁以上的鹤才能够渐渐显露出来,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红,你可以由此来断定它的生龄和成熟与否。丹顶鹤优雅的体态可以说是鸟类的精灵。细细长长的腿,支撑着丰腴的身体,洁白温柔的羽毛宛如天上朵朵祥云,透出一丝贵族的傲然……
一对对的白天鹅在岸边的沙地尽情飞舞,时而贴近水面轻盈地掠过,叼起一条小鱼,迅速吞进肚子里。很难想象那么细的颈项怎么咽下那粗壮的小鱼?它时而展开宽大的翅膀凌空起舞,相互嬉闹着、玩耍着、诉说着,自在于天地之间。
在湿地,如果没有天鹅、丹顶鹤、野鸭,没有水里的鱼儿和草丛里的小虫子,仿佛会有一丝黯然,缺少了生命的精灵。沙地、水草、芦苇和丛生的灌木,这些相对静态的植被,因为有了这些飞翔的鸟、游弋的鱼和爬行的虫,湿地才有了灵性,才合成了动态的有情世界。
这是纯净迷人的“瓦尔登湖”吗?还是远离尘嚣的“桃花源”?它让你忘记你是从哪里来,也不想弄明白要到哪里去,只想让时光在此凝固。
踩踏着松散的沙地,仿佛呼吸着原始的空气。我不禁感慨:当荒芜形成规模,也会变成一道风景,当风景没有被人为雕琢,也会成为人类心灵的净化器。
盛夏是河流最急的时节,在距河床约一百米远的地方是为某“大人物”来此视察建造的“瞭望塔”。现在瞭望塔没有用了,因为“大人物”不可能再来,瞭望塔就变成了游人观望黄河的高台。也许,这就是“大人物”对百姓的“泽被”吧!
黄河从龙羊峡水库出发,途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九省区,最后在这里归向大海。从此,它就不再是黄河了,终于回到了它的始发地,融进了大海。所有的淡水都始于大海,从水蒸气变为气流,再从气流变为云雾,再由云雾变为雨水,雨水聚集而成为淡水,淡水聚集一定的量而成为河流,河流最终还是要归向大海。
我不知道是喜还是悲,抑或是无奈。天地万物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轮回着。我看着河水流得那样急切、那样的匆忙、那样的义无反顾,难道它忘记了巴颜喀拉的神奇与美丽了吗?难道它忘记了在“壶口”曾经一泻千里的辉煌了吗?难道它忘记了两岸的生命对它世世代代的依恋了吗?黄河从此要汇入更广阔的水域里去了,它以黄色泥土的民族性汇流到蓝色沙石的世界性的大海里去了,从此,地域性也融化在了全球性的一体化中去了。
沿着一条少有人行走的小路,两边是比人还高的芦苇,在阳光下,在黄河与渤海混合的凉风中,在河流湍急的岸边,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漾着它还未成熟的苇花,展示它鹅青稚嫩的蓬勃,摆动着青春的腰身。在这片荒芜的长不成参天大树的沙地上,芦苇便是这里的伟丈夫。
芦苇纵情地生长着,加上许多叫不上名的野花、小灌木、杂草,形成了湿地基本的地貌和生态。我喜欢芦苇的朴实和平民态的淳厚。它太容易生长了,只要有阳光、沙地和水。在这里它任意绵延着,以至数百万顷,让你感到像是掉进了荒芜的海洋。喜欢它尽可以摘取,不必顾忌,因为它有极强的繁殖力。回到家,把手中的一束野趣插在准备好的花瓶里,屋子里顿时生机盎然。它的温顺散淡,带着野逸的芬芳让你怡然自得。其清新淡然之气,更让“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古风和诗中平民的生活情趣弥漫你的生活。
现代文明让高楼耸立,飞机、轿车、轮船缩短了人与世界的距离,空调让四季如春,然而现代交通工具的废气弥漫和核辐射的泄漏……使环境越来越受到破坏,生命越来越受到污染的威胁。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和纯净的空气到哪里去寻?哪里是人类的家园?
置身湿地,让人心生诗意。
诗意带着湿地的潮湿,浸润着我的心田也滋润着我笔下的汉字。汉字储存的记忆也能否些许潮湿读者的心?
胡秋萍: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院研究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草书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培训中心教授,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研究员,河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诗词学会副会长。
多次参加全国书法篆刻展览,曾在马来西亚、中国郑州、长沙、镇江、开封等地举办个人书法展览。出版有《胡秋萍书法作品集》《胡秋萍书法艺术》《秋萍墨韵》《秋萍诗韵》《秋歌——浸月斋诗稿》《乘物游心——胡秋萍书法艺术》等专著十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