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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的生成

2016-03-06姜雪丽

关键词:诗经意象植物

姜雪丽,杨 晖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艺文寻珠】

论《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的生成

姜雪丽,杨晖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摘要:《诗经》婚恋诗涉及了约60种植物意象,以植物意象在诗歌中的作用为依据,可将《诗经》婚恋诗中的植物意象分为女性的象征、爱情的信物、婚恋的场所等三类。《诗经》中植物意象的使用并非是随意和偶然的,而是上古时期人们内在精神世界与外在自然世界在特定的文化基因和社会现实环境之上的融合,其基础和前提是植物物象的自然属性审美特质和社会属性审美潜质。

关键词:《诗经》;婚恋诗;植物;意象

《诗经》中婚恋题材约占诗歌总数的五分之一,这些婚恋诗绝大多数都使用了植物意象,例如“麦”“谷”“荇菜”“苹”“藻”“蕨”“薇”“葑”“菲”“荼”“荠”“扶苏”等,多达五六十种。根据植物意象在诗歌中的作用,可将《诗经》婚恋诗中的植物意象分为三类:一是女性的象征,如《陈风·泽陂》中的“荷花”、《陈风·东门之枌》中的“荍”、《周南·樛木》中的“樛木”、《唐风·葛生》中的“葛”等。它们以自身或艳美芬芳或柔弱纤长的形态特征激发着诗人的创作灵感,成为情感的载体,并最终成为表达特定情感或某种固定主题的文学意象。二是爱情的信物,如《郑风·溱洧》中的“蕑”与“勺药”、《卫风·木瓜》中的“木瓜”“木桃”“木李”、《召南·摽有梅》中的“梅”等。在瓜果香草传情的美丽诗篇中,女子向心爱男子所投掷的“木瓜”“木桃”“木李”均为举手可触之物,在物象的选择上具有很大的随意性;与之相比较,《召南·摽有梅》中所抛之“梅”与《陈风·东门之枌》中所赠之“椒”,则是有意识的选择,具有更深的涵义。三是婚恋的场所。“桑”是《诗经》婚恋诗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植物意象,在很多篇章中,采桑是年轻女子的日常生活,“桑林”也自然地成为男女欢会之地。如《鄘风·桑中》篇里的青年男女在桑中幽期密会,《魏风·十亩之间》也被认为是桑林社祭时的性爱之歌。这些植物意象并不是对自然物象的简单借用和移植,而是上古时期人们的内在精神世界与外在自然世界在特定的文化基因和社会现实环境之上的融合,其基础和前提是植物物象的自然属性审美特质和社会属性的审美潜质。

一、意象生成的物质前提

“植物物象是植物意象生成的物质前提”[1]。植物自然属性的审美特质和社会属性的审美潜质引发了人们的无限联想,构成《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生成的物质前提。

(一)植物物象的自然属性

植物自然属性的审美特质体现在单株植物的色、香、味、形,以及生态习性给人带来的审美体验。以《郑风·山有扶苏》为例:

山有扶苏,隰有荷花。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在这首恋歌中出现了《诗经》中的常见句式“山有X,隰有X”。袁梅《诗经译注》(国风部分)认为:“《诗》中凡言‘山有X,隰有X’一般是以‘山有X’喻男,以‘隰有X’喻女。”[2]从外貌特征和生态习性来看,“扶苏”“乔松”外形挺拔,且生长在高而向阳的山上,“荷花”“游龙”则娇柔美丽,且生长在低而阴湿的洼地,两种类型的植物对举,直立之形与摇摆之态相映成辉,往往让人联想到男性的高大阳刚和女性的美艳阴柔,独特的外形特征和生长习性使这一句式中的植物成为兴起婚媾的特定意象。

植物自然属性的审美特征,还体现在它们的群体性组合及其与四时景象结合的效果带给人的审美体验,《秦风·蒹葭》中密密苍苍的芦苇便在千百年前的汤汤秋水边,向人们传递着独特的审美意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结果如图4所示,Rh2-S诱导K562和KG1a细胞24 h后,与对照组比较,促凋亡蛋白Bax与抑凋亡蛋白Bcl-2的比值增加;周期蛋白Cyclin D1表达水平降低(P<0.05)。说明Rh2-S可以促进K562和KG1a细胞凋亡,并有效阻滞细胞周期。

水边的芦苇连接成片,形成竖向层次,秋风徐来,芦花荡雪,这种群体状貌给人一种苍茫之感。另外,成片的芦苇与凄清寂寥的秋日气象相结合,四时应物,营造了一种淡烟轻笼的水墨丹青般的意境,芦苇由审美客体变成了抒情的背景,由起兴之物变成了男子追慕佳人而不得的场景的组成元素,其自然属性的审美特质并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增添了不少意蕴和美感。

除此之外,《周南·关雎》中“荇菜”所呈现出来的参差之态、《卫风·淇奥》中“绿竹”所呈现出来的茂盛之状、《郑风·野有蔓草》中春夏之交“蔓草”所呈现的盈露之姿,都是植物的群体性组合及其与时节相结合而产生的自然美。

(二)植物物象的社会属性

植物物象的社会属性所具有的审美潜质,既包括人类社会活动中赋予植物的特征属性(如植物的命名),也包括植物被人类开发利用后所表现出来的某些特征(如植物的功用)。如《周南·芣苢》中的“芣苢”,便是由于其所具有的社会属性而得以成为表意之象: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郑风·溱洧》中“勺药”成为同游男女分别时的互赠之物,是由于“勺药”又名“江蓠”,且上古“勺”与“约”音同,故恋爱情人在将离之时互赠芍药以表达缠绵悱恻的离别之情。《召南·摽有梅》中女子向自己心仪的男子抛梅子,以此来传达自己的爱慕之意,梅子能够传达爱情的讯息,一方面是由于“梅”与“媒”音同,另一方面是由于古代以盐梅调味,梅子调和众味恰如婚姻调和两姓之好,于是梅子便成为了“媒合二姓之果”[5]。这两首诗中的“勺药”与“梅”皆是因其社会属性的审美潜质而具有了成为表意之象的可能。

植物本身所具有的自然美,直接地作用于人们的感觉器官,给人们带来直接的审美体验;植物在人类生产生活过程中所被“给予”的社会属性,是引起人们不自觉地关注它、审视它、赋予它特殊含义的原因之一。正是这些直观的审美特质和独特的审美潜质,奠定了《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生成的物质前提和现实基础。然而,审美客体所具有的审美属性仅仅是为意象的生成提供了可能性,审美产物的生成还离不开内外机制的共同作用。

二、意象生成的内外机制

《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的生成机制可分为内在生成机制和外在生成机制。前者主要是指远古先民类比联想的认知方法、万物有灵的交感巫术思维,后者是“诗经时代”生命崇拜文化基因、农耕采摘的现实环境。内在生成机制是意象形成的关键因素,但没有外在因素提供的环境,也不可能形成意象。意象得以最终形成,正在于这两种生成机制的有机统一。

(一)意象生成的内在机制

泰勒在《原始文化》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论述:“虹在古希腊人那里被当做战争暴乱的标志,……在太平洋一些岛上则被认为是英雄登上天梯。”[6]这种“古时代类比论”证明了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在先民意识中的确存在。诗经时代,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主要是体悟感知,许多相关事物的对应联系积存在他们的意识深处,类比联想则是建立这种对应联系的主要思维方式。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在《金枝》中探讨人类原始思维方式时提出了“相似律”,认为“相似事物可以产生相似结果”[7]。这种原始先民所共有的巫术思维相信,由于形态或内容的相似性,物与人之间存在着超距离的交感作用。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与交感巫术思维共同构成了《诗经》婚恋诗植物意象的内在生成机制。

在《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与女性关联甚密。“从表象来看,花瓣、叶片可状女阴之形。从内涵来说,植物一年一度开花结果,叶片无数,具有无限的繁殖能力。”[8]可见,在上古先民的“原逻辑”思维中,花朵作为植物的生殖器官,就相当于女阴作为女性的生殖器官。在类比联想与交感巫术思维的作用下,这两种本不相关的事物就产生了对应关系,植物的花朵和叶片成为了女性阴部与生殖力的象征。《周南·桃夭》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蕡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方玉润认为,《桃夭》一诗“喜之子能宜室家也”,当为“咏新昏诗”。[9]在这首祝婚诗中,人们用“桃花”这一意象来赞誉新嫁娘美艳如花,又以桃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来祝祷女子拥有旺盛的生育能力,为夫家人丁兴旺作出贡献,体现了浓郁而神秘的生殖崇拜。在原始先民看来,桃树从一粒种子到果实繁茂、枝叶郁郁,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拥有着不竭的生殖能力,这与女子结婚后子孙繁衍、家族兴旺的情形相似,同时也契合了诗经时代的人们强烈的生殖愿望。异质而同构,通过类比联想和巫术交感思维的作用,远古先民尤其是女性,希望通过对“桃”的崇拜,能够将其旺盛的生殖力转移给自身,“桃”意象便成为了人们祈求子孙昌盛的崇拜物。

除了“桃”之外,《邶风·匏有苦叶》中出现的“匏”意象、《陈风·东门之枌》与《唐风·椒聊》中出现的“椒”意象,都是在类比联想和交感巫术思维的作用下生成的。“匏”也就是葫芦,以多子、繁盛、绵绵不断的特征成为原始生民的崇拜物。“椒”和“椒聊”都是指花椒,多子,常被比喻为女性。匏、椒本来与女性没有任何关系,但由于它们繁殖能力超强、子实繁多,契合了人们渴望子嗣绵延的愿望,在类比联想和交感巫术思维的共同作用下,自然而然地就成为多产和生殖这一神秘力量的喻体。

类比联想与交感巫术思维是内在于人的与人的思维方式紧密相关的机制,但它们只是《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生成的条件之一,如果没有外在机制的呼应,意象也是难以生成的。

(二)意象生成的外在机制

《诗经》婚恋诗植物意象的外在生成机制包括两个因素,即生命崇拜的文化基因和农耕采摘的现实环境,这两个因素共同作用于意象的整个生成过程。

上古社会生产力非常低下,对先民来说,自然而生的植物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充饥果腹、织布御寒、疗疾治病,使人们得以生存。另外,在我国古代,人口的多寡往往是衡量一个国家或者部落实力大小的重要标准。且周人以农立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而当时人类的平均寿命非常低,因此一个种族的血脉延续和子嗣昌兴就具有了十分重要的意义。在这种情况下,植物以其简单而又强盛的生命形象,寄托着上古先民真挚强烈的生命意识,极其自然地成为了被崇拜的对象。植物崇拜与生命崇拜相契合,在先民采摘、祷祝的社会环境下,渗透于原始风俗,形成了生命崇拜文化。在这种文化中,植物逐渐具有了超象之意,成为意象原型。可以说,《诗经》婚恋诗中的植物意象是在原始神话、宗教、图腾、祭祀的渗透中逐渐形成的。“桑”意象正是这样的。

在我国上古神话中,“扶桑”被认为是太阳神树,(“扶”同“枎”,有盛大之义,《说文解字·木部》:“枎,枎疏,四布也。”)这是因为古人发现太阳从地平面升起时,下面往往有云雾相托,云雾的形状极像桑树,在原始初民的类比联想之下,便有了“日出扶桑”的神话。李时珍《本草纲目》认为,“东海日出处有扶桑树。此花光艳照日,其叶似桑,因以比之”[10]。原始初民还观察到“日出扶桑”送走了黑夜,迎来了白天,分割了春夏秋冬,哺育了世间万物,于是在初民的思维意识中,“日出扶桑”便有了生殖意义,“桑”意象在生命崇拜文化背景下,成为了生殖力的象征。因此,诗经时代的人们自然要崇拜桑林,希望从中获得包括人类自身生殖力在内的一切生物庄稼的繁荣兴旺。

除了神话之外,上古人民对于“桑”生命含义的重视还源于以农桑为生存根本的社会环境。桑的生命力旺盛,往往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桑叶可用来喂蚕,果实可酿酒、果腹,桑葚可入药疗疾……可见桑林在上古农耕桑蚕的社会环境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社会效用。因此,它的生命含义才得以成为人们记忆深处的集体无意识,屡屡出现于田间陇上的随意吟哦之中。

《诗经》婚恋诗中,“桑”意象与女性联系密切。如《卫风·氓》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起兴,比喻女子青春和婚姻的变迁;“桑林”又以男女欢会、集体社祭的场所出现。如《魏风·十亩之田》,男女在桑林中交合以祭祀生殖之神,正是源于上述的生命崇拜文化和桑蚕农耕的社会环境。可以说,这种生命崇拜文化和桑蚕农耕的现实环境外在于人,但又无时无刻不渗透在人类对审美客体的审视之中。

需要强调的是,意象生成的内在机制与外在机制之间并不存在无法逾越的的鸿沟,相反,它们是相互渗透、共同作用的:类比联想与交感巫术思维形成于当时神秘的生命崇拜文化和落后的生存状态之中;文化基因的形成与人们对其所处环境的理解,又是在类比联想与交感巫术思维中进行的。

综上所述,《诗经》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的生成极其复杂,它以植物物象的自然审美特质和社会审美潜质为前提和基础,远古先民类比联想的认知方法、万物有灵的交感巫术思维是其内在生成机制,诗经时代生命崇拜文化基因、农耕采摘的现实环境是其外在生成机制,两种机制协调统一,最终促成了植物意象的生成。

参考文献:

[1]贾军.植物意象研究[D].哈尔滨:东北林业大学,2011.

[2]袁梅.诗经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5:309.

[3]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5.

[4]闻一多.神话与诗[M].北京:中华书局,1956:345-346.

[5]闻一多.闻一多学术文钞·诗经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2:185.

[6]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连树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45.

[7]詹姆斯·乔治·弗雷泽.金枝[M].赵阳,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487.

[8]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略论[J].中国社会科学,1988(1):131-156.

[9]方玉润.诗经原始[M].李先耕,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82.

[10]李时珍.本草纲目:新校注本[M].刘衡如,刘山永,校注.北京:华夏出版社,1998:1427.

The Emergence of Plant Image in the Love Poetry of the “Book of Songs”

JIANG Xue-li, YANG Hui

(CollegeofHumanitiesJiangnanUniversity,Wuxi214122,China)

Abstract:The love poetry of the “Book of Songs” cover about 60 images of plant. The images, being classified by its function can be divides into three categories: the symbol of females, the token of love and the site of marriage. The emergence of plant images in the “Book of Songs” is combination of the spirit world and the material world during the ancient time, and it is not random or accidental. It is based on the aesthetic value of the plant aesthetic ability of the people.

Key words:“Book of Songs”; love poetry; plant; image

作者简介:姜雪丽(1990— ),女,河南沈丘人,硕士生;杨晖(1964— ),男,江苏无锡市人,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中国诗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4BZW015)

收稿日期:2015-08-01

文章编号:1672-3910(2016)01-0050-0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志码:A

DOI:10.15926/j.cnki.hkdsk.2016.0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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