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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哲学的无为与有为

2016-03-06宋清华

关键词:哲学

宋清华

(河南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哲政阐赜】

试论哲学的无为与有为

宋清华

(河南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摘要:哲学既是有为的又是无为的,说它无为是从功利价值角度进行分析的,它确实无法为人们带来任何的功利价值,这是由哲学爱智慧的本性决定的。哲学的无为主要表现在:无法解决某一具体经验世界的问题,对于许多问题无法给出一个确定性的答案,无法给人们带来任何现实的功利价值,无法像音乐或艺术作品那样给人以美的享受和艺术鉴赏力。但哲学又是有为的,具体表现在:对经验常识进行的批判审查,使人获得确定性的知识或真理;对超验世界的终极价值追求,使人获得最高的行为规范和尺度;对人生价值的追问,力图使人的灵魂处于卓越状态。哲学正是借用这种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双重性,来展示自己对智慧的崇高之爱的。

关键词:哲学;有为与无为;哲学智慧;哲学价值

时下,很多传统的文科专业都已变成不受欢迎的学科了,如果说这些学科的尴尬地位是不久前才出现的,那么哲学的尴尬则似乎具有周期性的特征。无论是在古代、近代还是现代,哲学都曾经经历过这种无奈的尴尬。如果我们放宽历史的视野,哲学似乎从其诞生之日起,就带有这种不幸的“原罪”似的特征。她在古希腊那里曾被称为闲暇之学或无用之学,她关注的是超验世界之物,而对现实世界或经验世界的东西则近乎冷漠,对金钱和利益更是不屑一顾。于是,她在古代世界也曾获得“无用”之名,被称为“科学和哲学之祖”的泰勒斯在他生活的时代被嘲笑也并非无稽之谈。因此,哲学有用还是无用需要我们认真地甄别一下,或者我们可以换一个文雅的说法——有为与无为,或许更能清楚地表明哲学对人的意义或价值。

一、哲学何以无为

说哲学无为,换句话说就是哲学的无用,这是从功利价值角度判断的,因为哲学研究的是与实际利益或功利价值无关的东西。早在古代哲学时期,做哲学是和自己的生活方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古希腊,做哲学无利可图、无位可谋、无奖可得。做哲学乃是出于对真理或智慧之爱,在于哲学家发现了真理,因而要把真理表达出来,并用自己发现的真理去劝导人、践履一种在哲学家看来正确的生活方式。所以苏格拉底认为哲学是要照料人的灵魂,因为未经考察过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柏拉图则认为哲学是为寻求善和美德,探寻人们应当如何生活;亚里斯多德强调的是哲学要使人变成一个好人;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家则把寻求自然的本源或本体当作己任。这些追求都与人们通常所希望的功利价值无关。古希腊的哲学家把哲学称为爱智慧的学问。亚里斯多德认为:“智慧是关于某些本源和原因的科学。”[1]29“在整个自然中它是最高贵的。”[1]31他认为人是出于好奇、为了摆脱无知而进行哲学思考的,“很显然,他们是为了知而追求知,并不是为了实用为目的。……我们追求它不是为了其他的效用,……在各门科学中,唯有这种科学才是自由的,只有它才仅是为了自身而存在”[1]31。但哲学的思考或研究又是有条件的,只有在生活必需品全部齐备之后,才能进行这种自由的思考。可见,亚里斯多德认可哲学是关于智慧的科学这一论点,而且认为它是最高贵的自由的科学,但强调哲学思考是基于人们的好奇,出于人们为知而知的纯粹知识兴趣而进行的,不是为了任何有用或显效的目的,因此,他就要求哲学思考必须是在生活必需品全部齐备后才能进行。这在古希腊的其他哲学家那里也是如此。

由此不难发现,哲学早在它的童年时代就被定位为最高贵和最自由的学问。这种学问既然是高贵的,就必然与利益或功利价值无关,否则就不能称之为高贵之学;既然是自由的学问,也必然不能为名缰利锁所羁绊。为名缰利锁所羁绊的学问绝不是自由的学问,更不是纯粹的知识,所以哲学是无关乎功名利禄的学问,这似乎是在哲学一出生就命定了的。任何有关功利价值的思考都是对哲学的亵渎或玷污,是有悖其本性的。因此,哲学要纯粹自己的兴趣,纯洁自己的品格,展示自己的高贵性,以追求无用之学为己任,显示自身不与世俗价值追求同流合污的高贵品格。因此,黑格尔对哲学研究者给予高度评价。他说:“有两条路,一条是普通的路,在这条路上,人们是穿着家常便服走过的,但在另一条道路上,充满了对永恒、神圣、无限的高尚情感的人们,则是穿着法座的道袍阔步而来的——这样的一条道路,勿宁说本身就已经是最内心里的直接存在,是产生深刻的创见和高尚的灵感的那种天才”[2]。在另一本书里,他进一步展示了哲学的高贵性。他说:“哲学史所昭示给我们的,是一系列高尚的心灵,是许多理性思维的英雄们的展览,他们凭籍着理性的力量深入事物、自然和心灵的本质——深入上帝的本质,并且为我们赢得最高的珍宝,理性知识的珍宝。”[3]7正因为哲学是关于崇高、高贵的学问,所以它才不屑于追逐世俗的利益或功利价值。这恰恰是其不同于其他应用或实用学科的地方。

二、哲学所无为之域

哲学这种不事功利的品格,使得它屡遭质疑乃至轻慢,泰勒斯就曾遭遇讥讽——只知看天而不知务实的人;在古希腊戏剧中,哲学家更是人们讥讽的对象,“他们疯疯癫癫,只会问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做些无用之思”。然而无论如何蔑视这种质疑哲学的人,我们还是要对哲学不能发挥作用的领域给予明确界定。这不仅有助于理清哲学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更为主要的是将哲学与其他学科区别开来,以展示哲学自身的特性。具体而言,哲学在下述领域无法发挥有效的作用。

(一)哲学无法解决某一具体经验世界的问题

哲学研究的是形而上的问题,主要是对终极实在的东西的研究,是对超验之物进行思考,它涉及自由意志、身心关系、超自然存在、个人的非道德性、存在的本性等问题。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涉及经验世界的具体问题,无法对其作出决定;即使是最接近人们生活的伦理学,它所研究的也是关于道德问题、实际推论、正确与错误、好与坏(美德和邪恶)、品格,以及道德义务与道德价值的本性、起源和范围等相关问题。这些问题似乎更接近人们的现实生活,但这种伦理的探讨只能给人们提供判断的根据或标准,而无法左右人们的行为。正像康德所言,道德法则是理性王国公民的法则,只有纯粹出于敬重道德法则的理性王国的公民才会持守法则,“这是对某种完全不同于生活的东西的敬重的结果,与这种东西相比和相对照,生活连同其所有的快意毋宁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价值。他仅仅只是出于义务还活着,而不是由于他对生活感到丝毫的趣味”[4]。这对经验世界的公民则没有必然的约束力,因为德与福在尘世世界中是无法统一的,人们对幸福或功利价值的追求,是要见到实际好处或效果的,道德本身并不能给人们这些好处。所以康德才无奈地设定上帝存在、灵魂不朽、自由意志的公设以保证德与福的统一,否则,好人若没有好报就很难引导人们去做好人。“德性自在地本身就构成一个体系,但幸福却不是如此,除非它精确地按照道德性而被分配。但这只有在理智的世界中、在一个智慧的创造者和统治者手下才有可能。”[5]616正因为此,康德认为:“纯粹理性只能在这个最高的本源的诞生的善的理想中找到那两个最高的善的要素在实践上必然连结的根据……既然我们必须通过理性把自己设想为必然属于这样一个世界的,哪怕感官向我们呈现出的只不过是一个现象的世界,则我们也必须假定那个道德世界是我们在感官世界中的行为的一个后果,而由于感官世界并未向我们显露出那种连结,所以必须假定那个道德世界是我们未来的世界。所以上帝和来世是两个按照纯粹理性的原则而与这同一个理性让我们承担的义务不可分的预设。”[5]615-616

(二)哲学对于许多问题无法给出一个确定性的答案

熟悉哲学史的人们都知道,哲学从来没有对任何有争议的问题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甚至是我们非常熟知的生活中的问题,比如幸福、公平、正义等。至于对人类生活领域的诸多问题,哲学就更没有能力给出准确无误的答案,好像真理在哲学领域中从来都是云山雾绕地藏匿着,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哲学真的无法给我们提供一个正确的答案吗?到底为什么?这恰恰是由于哲学所处理问题的难度和复杂性都是其他学科无法相比的。因为这些问题涉及的多是形而上之道(它往往是超越于人类经验世界之外的东西),而非形而下之器,道与人们的观念或精神世界相关联,这恰恰是其最不易获得共识的方面。观念和精神世界涉及到理性、情感、信仰、信念、欲望、需求、宗教、价值判断等等许多复杂的问题,其中任何一个问题的解决都是很困难的。所以康德曾感慨地说:“形而上学这种完全孤立的、思辨的理性知识,是根本凌驾于经验教导之上的,亦即是凭借单纯的概念的(不像数学是凭借概念在直观上的应用的),因而理性在这里应当成为自己的学生。对于这个形而上学来说,命运至今还没有如此开恩,使它能够走上一门科学的可靠道路;尽管它比其他一切科学都更古老,并且即使其他的科学全部在一场毁灭一切的野蛮的渊薮中被吞噬,它也会留存下来。因为在形而上学中,理性不断地陷入困境,甚至当它想要(如同它自以为能够的)先天地洞察那些最普通的经验也在证实着的法则时也是这样。在这里,人们不得不无数次地走回头路,因为他发现,他达不到他所要去的地方,至于形而上学的追随者们在主张上的一致性,那么形而上学还远远没有达到这种一致,反而成了一个战场,这个战场似乎本来就是完全为着其他各种力量在战斗游戏中得到操练而设的,在其中从来没有过任何参战者能够赢得哪怕一寸土地、并基于他的胜利建立起某种稳固的占领。所以毫无疑问,形而上学的做法迄今还只是在来回摸索,而最糟糕的是仅仅在概念之间来回摸索。”[5]14他认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问题是由理性本身的本性向自己提出来的,但它又不能回答它们;因为这些问题超越了人类理性的一切能力”[5]1。因此,康德认为,这些问题没有确定的答案是因为它是超验世界的东西,离开了经验的指引,理性无能力对此作出明确的回答。另一位大哲人亚里斯多德则从伦理学的角度指出,伦理学知识之所以是不确定的,首先是因为它的对象,即人始终处在变化之中,无法确定,关于人的知识也就始终不是必然和确定的。其次,有关伦理知识的前提都是基于约定的基础,而不是基于自然的基础。何为对、何为错,在不同传统、不同社会中都有不同的理解[6]。基于此,我们可以发现哲学问题由于它的超验性或者其对象的不确定性,都会使得它对许多问题都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三)哲学无法给人们带来现实的功利价值

哲学研究的对象远离人们的利益或功利价值领域,它无法为人们追求功利价值提供具体的帮助,更无法给人们带来丰厚的功利回报。这就是它屡遭冷落的原因。特别是在市场功利价值一统天下、功利价值成为主要的价值判断标准之时,人们纷纷逃离或疏远哲学,便成为很自然的事。这在不同的时代都有反映。所以黑格尔曾感慨说:“时代的艰辛使人对于日常生活中的琐屑兴趣予以太大的重视,现实中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曾经大大地占据了精神上一切的能力和力量以及外在的手段,因而使得让你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那较高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艰苦环境所束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3]1在《精神现象学》中,他再次提出了这一现象,指出“人的目光是过于执着于世俗的事物了,以至于必须花费同样大的气力来使它高举于尘世之上。人的精神已显示出它的极度贫乏,就如同沙漠旅行者渴望获得一口水那样在急切盼望能对一般神圣食物获得一点点感受”[5]5。尽管黑格尔认为哲学是崇高的科学,但哲学也是一种奢饰品,“因为哲学既是自由的与私人利益无关的工作,所以首先必俟欲求的逼迫消散了,精神的壮健、提高和坚定出现了,欲望驱走了,意识也高度地前进了,我们才能思维那些普遍性的对象。因此我们可以把哲学叫做一种奢侈品,如果奢侈品是指那不属于在必需品的享受或事业而言。就这点看来无疑哲学不是必需的”[3]53。但他又强调,这又要看“必需”是什么意义。从精神方面来说,我们可以把哲学当作是最必需的东西。而胡塞尔则从实证科学的角度更为深刻地揭明:哲学的危机(失去有用性所导致的)乃是理性信仰的危机。他指出:“对近代起就发起一场运动的、哲学的和方法的理想的这种信仰发生了动摇。造成这种情况并不只是外部动因,即形而上学的一再失败和实证科学在理论和实践上不断获得巨大成功所形成的鲜明对照。这便造成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实际科学中非哲学的特殊领域的科学家。即便在充满哲学精神、对最深刻的形而上学问题感兴趣的研究者中,也日益蔓延着失败的情绪,并且他们还会出于一种非常深刻的、然而完全未被澄清的动机,越来越强烈地抗议这一久已被视为自明的、长期支配着哲学的理念的假定。”[7]由是,哲学自身出了问题,表现在对形而上学可能性的怀疑上,作为一代新人指导者,其普遍哲学信仰的崩溃,实际上意味着理性信仰的崩溃。

(四)哲学无法像音乐或艺术作品那样给人以美的享受和艺术鉴赏力

音乐和艺术在古代就是博雅教育的内容,即使在古希腊和中国的西周和春秋战国时期,它们也是人们受教育时必须学习的东西。在中国古代有乐教,在古希腊有音乐和艺术教育,在西方中古时期的大学教育里,它们又是博雅教育的内容。人类对音乐和艺术的追求不仅仅代表着一种修养、学养,它还是一种美的享受和美的艺术鉴赏力的体现;它不仅可以通过音乐和艺术之美来提高人的审美力和感受力,给人以极为震撼的艺术和音乐之美的冲击力,更可以借此提升人的精神、净化人的灵魂,进而提升人的素养或修养,使之具有更高的精神境界和精神品味,所以它也是心灵教育所不可或缺的内容。从这个角度看,它们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功利价值。但我们必须指出,音乐和艺术教育之所以为大众所认可,不仅仅在于它们对人的精神的教化作用、对人的审美和鉴赏力的提高、能够给与感官美的享受等方面,更为根本的是,它们也通常是统治阶级所提倡和欣赏的,应该说学习它们,也具有某种程度的功用价值。但哲学则完全没有这种价值,更不会得到统治阶级的欣赏、支持和祝福,也不会被视为一种鉴赏力和审美判断力,因为人生的艺术和价值并不需要哲学对其进行鉴赏和判断,甚至可以说,哲学的审查和判断,反而会搅乱人的日常价值追求和判断,打扰人的灵魂,质疑社会制度及其主流价值,这也是它得不到大众以及统治者的欣赏和欢迎的原因。哲学的怀疑和批判,是通过理性的法庭进行的,它要求一切理论或价值,包括我们钟爱的信仰、信念、政治制度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上为自己辩护,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或根据,就会遭到质疑和否定,这无疑对个体或社会,乃至对政治体制都是一种挑战,也是它不被人们看好的原因。

三、哲学可有为之域

哲学所可发挥作用之域恰恰是其他学科无为之域,各门科学所面对的是人们的经验世界,它可以通过试验和经验观察提出理论回答或解决问题。但正像康德所说的那样,科学只能在经验世界范围内发挥作用,对人们的精神和伦理价值世界、信仰的世界则无能为力。这恰恰是需要智慧来解决的领域,只有具有爱智精神的哲学才能有所作为,其他科学是无能为力的。针对这些领域,哲学的具体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对经验常识的批判审查,使人获得确定性的知识或真理

这里的经验常识主要是指左右人们行为的经验常识,这种常识常常是熟知而非真知,它们或者来自社会或群体的价值判断,或者来自父母或朋友的惯常判断,或者来自学校的教育,或者来自某种宗教价值,或者基于某种理论信仰等。这些熟知,因为是未经检验和批判的知识,以这种知识来引导人们的行为时,往往会让我们沦为海德格尔所谓的“常人”。“常人”培植着作为各种事物标准的平衡状态。常人只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在每一可想的场合为每一个人、每一个事物所使用。这就是常人创造的“平均状态”。“平均状态是常人的一种生存论性质。常人本质上就是为这种平均状态而存在。因此常人实际上保持在下列种种平均状态之中:本分之事的平均状态,人们认可之事和不认可之事的平均状态,人们允许他成功之事和不允许他成功之事的平均状态,等等。平均状态先行描绘出什么是可能而且容许去冒险尝试的东西,它看守着任何挤上前来的例外。任何优越状态都被不声不响地挤压住。一切源始的东西都在一夜之间被磨平为早已众所周知之事,一切奋斗得来的东西都变成唾手可得之事。任何秘密都失去了它的力量,为平均状态操心又揭开了存在的一种本质性的倾向,我们称之为对一切存在可能性的平整。”[8]因此,对经验常识的批判就是要对其赖以存在的根据或前提的审查和批判,借助这种批判来验证其根据的可靠性和可能性,但由于理论都有自己的前提或根据,它们构成了理论大厦的根基,如果根基有问题,整个理论大厦必然坍塌。这种审查使得我们不会盲信某种常识或熟知,或者热烈拥抱某种时髦的理论,力求保持一种清醒的理智状态,时刻保持一种怀疑和批判的态度,才不至于陷入盲从或狂热状态,因为未经审查过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常人”的平庸状态应成为我们的一面镜子,如果我们不希望平庸的生活,不希望在老年将至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选择是极为令人遗憾的。那么,我们就需要对我们未经省察和批判就加以接受的一切成见、常识等进行批判性的省察,质疑它们的合理性根据和存在权利,因为“如果不对假定的前提进行检验,将它们束之高阁,社会就会陷入僵化,信仰就会变成教条,想象就会变得呆滞,智慧就会陷入贫乏。社会如果躺在无人质疑的教条的温床上睡大觉,就有可能会逐渐烂掉。要激励想象,运用智慧,防止精神生活陷入贫瘠,要使对真理的追求(或者对正义的追求,对自我实现的追求)持之以恒,就必须对假设质疑,向前提挑战,至少应做到足以推动社会前进的水平。人类和人类思维的进步部分是反叛的结果,子革父命,至少是革去了父辈的信条,而达成新的信仰。这正是发展、进步赖以存在的基础”[9]。这也正是哲学的价值所在。

(二)对超验世界的终极价值追求,使人获得最高的行为规范和尺度

人是一种形而上动物,他总是力图超越经验世界之外,渴望从最深层级或终极意义上感知、理解和把握世界,确定人在宇宙中的位置和价值,以图超出生命系列之外而延展自身生命价值的无限性,展示其作为万物之灵的高贵性和尊严,并以此构建人的最高的行为尺度和价值尺度,寻求人类的崇高理想世界。由于人类仅仅是自然世界中的普通一员,其生命的有限性决定了他是可朽的,无论是肉体生命,还是其精神,都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中留存。因此,弗洛姆认为:“人的生命从其诞生到死亡,在整个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是短暂的一刹那,但从其愿望来说,总是渴求能实现他所有的潜力,这两者之间产生了尖锐的冲突。”[10]77帕斯卡尔则认为:“我们的理解在可理解的事物的秩序里,只占有我们的身体在自然的领域里所占有的同样地位。”[11]74“它使得我们既不可能确切有知,也不可能绝对无知。我们是驾驶在辽阔无垠的区域里,永远在不定地漂流着,从一头被推到另一头。我们想抓住某一点把自己固定下来,可是它却荡漾着离开我们;如果我们追寻它,它就会躲开我们的掌握,滑开我们而进入一场永恒的逃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为我们停留。这种状态对我们既是自然的,但有时最违反我们的心意的;我们燃烧着想要寻求一块坚固的基地与一个持久的最后据点的愿望,以期在这上面建立起一座能上升到无穷的高塔;但是我们整个的基础破裂了,大地裂为深渊。”[11]33而对于一种形而上的超越性生命存在来说,这种有限性是不能容忍的,也是无法容忍的,人不能让自己仅仅成为这个广袤无垠世界中一个不知何故忽然出现、又不知何故匆匆离去、且不留下任何尘埃或痕迹的微小颗粒,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这不仅抹杀了人的价值和尊严,甚至将其与其他动物和植物同等对待,这显然轻慢了这种号称理性动物、又自视为万物之灵的生物——人的重要性。尽管人类对整个宇宙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但人类绝不能容忍自身这样轻慢自己,他必须具有配得上人的荣光和称谓,必须展示自己不同于或者远远高于有生命世界序列的一面,即使人类不够神圣,但这并不影响在其身上展现神性的一面,而这一面才是人类真正的不朽的层面,也是人类获得终极性认可或者终极性价值的一面。正因为此,人必须打破这种有限性,将生命扩展到无限的不朽生命之列之中。尽管人类无法达到神的世界或境遇,但这并不妨碍人类对神圣性的追求和渴望,人可以在自己身上找到神圣性的价值或不朽性的东西,这种不朽性或神圣性的东西,是可以将人类的生命无限延展,并最终可以与神性相媲美,从而获得与神性类似的价值,这就是人类的终极性价值追求所在。

终极价值追求既是人类的安身立命之本,又是人类获得自身高贵性和尊严的途径之一,人类正是在对这种崇高价值的无尽追求中,才展示了人的神圣性一面,才建构了人的意义世界。因此,帕斯卡尔说:“人显然是为了思想而生的;这就是他全部的尊严和他全部的优异;并且他全部的义务就是要像他应该的那样去思想。而思想的顺序则是从他自己以及从他的创造者和他的归宿而开始。”[11]74所以,终极价值首先是个体自我确认和获得归属感的最高理想境遇。因为有限的个体正是在与这种无限而永恒的终极价值的关联中才找到了根、寻到了源、回到了家,才能安心宁神,从而摆脱孤独和无助;其次,终极价值也是人类精神和价值获得归宿的精神家园。其他的价值尽管也可能是优秀和卓越的,但惟有终极价值才使得人类具有真正的家和根本的源,并通过和它的联系获得认可或确认;再次,终极价值更是人类行为和价值判断的最高尺度。一切人类的价值判断都具有暂时性和相对性,唯有来自终极世界的价值判断才超越了这种有限性和相对性,它来自永恒的根源,无疑是最高的价值;同样,人类行为也只有以这种终极价值为最高尺度才能使自己的行为获得神圣性和永恒性,其目的是为了人类自身的行为具有神圣的价值和意义。最后,终极价值也是人类获得存在勇气和人生意义的动力之源。西方学者认为,人是在偶然的时间和偶然的地点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最后又被迫偶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是惟一这样的动物:他能感到厌烦、不满,感到自己是从天国被驱逐出来的。人是惟一这样的动物:对他来说,其生存也成了一个问题,成了一个他必须解决而又无法逃脱的问题。”[10]76因此,人必须面对死亡的问题而无可逃避;同时,人的一生充满了各种不幸、挫折、失败和不确定,很多问题都必须自己独自面对、独立解决,这一切都使人感到无助和焦虑,乃至绝望,甚至动摇其存在的勇气。因此,才有包括宗教在内的各种信仰,因为这是获得自身确认和存在勇气的便捷方法,也是避免孤独和焦虑的有效途径,更是生活具有价值和意义的保证。所以终极价值追求对人类来说才是不可或缺的。

(三)对人生价值的追问,力图使人的灵魂步入卓越状态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意思是在所有其他事物中,丧失了哲学思索的生活很难称得上是一种人类的生活。起码说这种生活是不完整的,它并没有发挥全部的功能,而且缺乏美德和卓越品质。从某种意义上说,未经审视的生活就是无意识的生活。它是最低层次上的生活:思考从未摆脱实践关切的影响,欲望很少被权衡,风俗习惯,毋庸置疑的信念替代了反思和评价。因此,非常聪敏、物质上很富有的个人是有可能过一种未经审视过的生活的。而审视的生活并不产生“所有的答案”。相反,它导致一种投身于更多的探知的生活,一种意味着消除错误信念的生活,一种逐步减少虚伪浮夸的生活。审视的生活在于意识到人类的处境,这种生活绝不仅仅把时间耗在满足各种需要和欲望的、未经批判的目标上。苏格拉底自称是“灵魂的医生”,因为“真实的人”并不是身体,而是灵魂,我们需要照料好我们的灵魂,获得关于美德的知识,这样我们才能活得正当、活得体面,活得好。但人总容易成为“侍奉身体的奴隶”。苏格拉底认为:“只要我们还保留着不完善的身体和灵魂,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满意地达到我们的目标,意即被我们肯定为真理的东西。……因为我们是侍奉身体的奴隶。”[12]63-64而身体本身则是灵魂的囚室。柏拉图认为,自然人的身体是一座坟墓和牢房:“每一个寻求智慧的人都知道,当哲学家接管灵魂的时候,他的灵魂是一个无助的囚犯,手脚被捆绑在身体中,只能透过灵魂的囚室间接地看到实体,在无知的泥淖中打滚。哲学家知道这个囚犯自己主动的欲望在狡猾地影响着这种监禁,对灵魂的监禁来说,使灵魂进入监狱的首先就是灵魂自己。”[12]88因此,对人生价值的讯问,就是为了让灵魂摆脱身体的控制,逃离身体的囚室,从黑暗的洞穴中走出,寻找光明,使灵魂获得解放,使灵魂处于卓越的状态,从而过上有德性的美好的生活。

所以,好的生活是和德性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修炼成德性,才会有好的品质或品格;只有拥有了好的品质,人生才能是好的。好的人生是兴旺的人生,而兴旺的人生才是真正幸福的人生。这是亚里斯多德伦理学讨论的主要内容。亚里斯多德强调最高的善就是幸福,“就其名称来说,大多数人有一致意见。无论是一般大众,还是那些出众的人,都会说这是幸福,并且会把它理解为生活得好或做得好”[13]。对古希腊人来说,幸福是受到良善的神的庇护,它是客观的而非主观的。作为客观的状态就是活得好,幸福不仅仅是道德上的“好”,而是如同盛开的鲜花那样的人生的优秀状态。这就是亚里斯多德伦理学不同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所强调的那样仅仅是德性,它还包括现实生活活得要好,要美满,要兴旺发达,是美德与完满的现实生活的统一状态。这也是康德不得不强调的德与福的统一才是真正的至善的原因,否则,伦理学只能是悬在空中的楼阁,中看不中用。但也正因为涉及到现实的生活,我们对幸福的追求才需要严格地审查,认真地审思,以免被生活的浮云蒙蔽了双眼,被不真的生活所哄骗,被名缰利锁所羁绊,被功名利禄所困扰,被声色犬马所迷惑,最终失去了真正的人生,丧失了理性应有的慎思、怀疑和批判,这才是哲学要给予我们的最好礼物,它使我们能够真正拥有智慧的双眼,穿越人生的迷雾,为理想插上腾飞的翅膀,“直挂云帆济沧海”,从而使我们的人生成为辉煌的人生、高贵的人生和充满意义和价值的人生!

总之,哲学既是无为的,又是有为的。之所以无为是因为它对功利价值世界不感兴趣,也不会提供任何帮助,因为这不符合它的秉性和品格,也不是它的志趣之所在。它的理想和目标是要为崇高或使人高贵的东西而奋争,使人获得幸福和完满的人生,获得真正有价值和有意义的生活,而其他卑劣或低微的目标是不值得它花费心思的。说它有为,乃是因为它对生活态度的严厉和苛刻,它要怀疑、批判和审查所有的世俗生活信念和价值追求,追问真正有价值的人生和好的生活究竟是什么,从而为人们提供生活的一贯性或规则性;它要看护好灵魂,使它一直处于卓越状态,实现完满的人生和获得真正的幸福;它要穿越经验世界的迷雾,求索至上的形而上的终极价值,为苦难的生命提供精神家园,寻求最高的价值和行为尺度,最终获得不朽和崇高;它还要挑剔地对待经验常识和熟知,揭穿它们身上“皇帝的新衣”,要我们直面残酷的人生;它要告诉人们:回归真理和真正的生活,因为唯有与真理为伴,才能使我们摆脱受奴役和受蒙蔽的境遇,真正走出我们每个人的洞穴,获得人的尊严和价值。这或许才是哲学想要给予我们的最高贵的礼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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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action and Action of Philosophy

SONG Qing-hua

(SchoolofMarxism,HenanUniversityofScienceandTechnology,Luoyang471023,China)

Abstract:Philosophy is both promising and is doing nothing. Inaction, analyz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utilitarian value, can not bring people any utilitarian value, which is determined by the nature of philosophy love wisdom. Philosophical inaction is mainly manifested that it can not solve the problem of a specific experience in the world, offer people any certain answer, realistic utilitarian value or any enjoyment of beauty and art appreciation unlike music or art works. However, the action of philosophy is embodied to obtain certain knowledge or truth by a critical review on the common sense of experience, get the highest norms and standards via the pursuit of ultimate value in the transcendent world, and try to make the soul enter the excellent state through questioning the value of life. Confronted with the alternatives, Philosophy shows the lofty love for wisdom.

Key words:philosophy; the inaction and action; philosophical wisdom; philosophical value

作者简介:宋清华(1968— ),男,河南西平人,教授,博士,北京市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研究基地兼职研究员,主要从事西方价值哲学和政治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2CZX032);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5BZX010);河南科技大学教改项目(2015YB-034)

收稿日期:2015-09-10

文章编号:1672-3910(2016)01-0030-07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DOI:10.15926/j.cnki.hkdsk.2016.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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