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短篇小说创作的自我对话性
2016-03-06常珺
常 珺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
爱伦·坡短篇小说创作的自我对话性
常珺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
摘要: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创作具有对话性,即在怪诞小说中表现出非理性与焦虑,而在推理小说中表现出理性、逻辑性。他的推理小说可以看作是对怪诞小说的回应,这种回应具有积极现实意义。
关键词:爱伦·坡;对话性;理性;非理性
在美国浪漫主义文学作家中,埃德加·爱伦·坡是具有独特地位的。与同时代作家创作相比,爱伦·坡的小说呈现出另一种姿态:离奇的情节,恐怖的氛围,内心的剖析……这是爱伦·坡成为美国文学史上最具争议性、最受误解的作家的原因之一,也是他独特的艺术生命之所在。梭罗曾写过,“诗人可以分成两类。一类耕耘生活,另一类注重艺术。”①两类人都怀着极大热忱耕耘生活,只是后一类人更醉心于艺术探索,以至于读者常常沉迷在独特的艺术手法中,而忽略作家背后的深意。爱伦·坡即是后一类作家。他极力摆脱当时社会环境干扰,开拓出一个想象的世界。爱伦·坡本人将自己的小说分为“怪诞”、“恐怖悬念”与“推理”3类,但“恐怖悬念”可以看作一种创作技法,因此他的小说主要还是分为“怪诞”与“推理”2类。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推理小说是对怪诞小说的回应,本文仅就其短篇小说分析爱伦·坡小说创作的对话性。
一
正如西蒙·德·波伏娃所说,写作是对一种呼唤的回答,这种呼唤通常在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了。爱伦·坡文学创作与他的经历息息相关。爱伦·坡自幼失去母亲,年轻母亲的逝世给他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因此他笔下一系列女主人公,都有母亲逝世的影子。爱伦·坡一生穷困潦倒,情路坎坷,与表妹秘密婚姻曾引起轩然大波。生活不如意使他酗酒,最终英年早逝。爱伦·坡在世时曾担任编辑和文学评论家,他的唇枪舌剑中伤了不少人,加之他又对当时极度盛行的超验主义不屑一顾,因此他受到众人不满和攻击。贫困、焦虑、压抑的现实困扰着他,爱伦·坡把这种情绪带到作品中,因此,他的故事中很多主人公成为他隐秘真实的自我再现。
爱伦·坡作品中总是弥漫着恐怖、压抑甚至是焦躁不安的气氛。“我一想到任何会影响我这脆弱敏感的灵魂的事,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就会浑身发抖。其实我并不讨厌危险,除非在它绝对的影响之中—在恐怖之中。”*Edgar Allan Poe: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Penguin Book of American Short Stories. Ed.James Cochrane,Foreign Language and Education Press,1995,58.这种恐怖气氛源于作者现实生活中种种压力与不安。他敏锐捕捉到这种感受,并将这种不能释放的感受诉诸文字,这使得他笔下的主人公和他一样敏感、焦虑,甚至丧失理智。如《厄舍古屋的倒塌》,既是一个人死而复生的故事,又是一个见证人的理智逐渐崩溃的故事。厄舍古屋阴森可怕,表面覆盖着毛茸茸的苔藓,有着哥特式大厅拱门,幽暗曲折的回廊……这些荒凉意象,读之令人毛骨悚然。在这荒凉死寂的古屋里,哥哥亲手葬下还未完全断气的妹妹。妹妹“复活”吓坏了哥哥,旋即2人一同死去。类似的情节在《过早埋葬》《莫蕾拉》《贝蕾尼丝》中也有出现。从小说中兄妹2人感情至深,可以看到爱伦·坡与表妹的影子。2人不为世俗所认同的婚姻使他们备受压力,小说中兄妹抱在一起离去,也是爱伦·坡绝望的真实再现。除了早逝的女人,爱伦·坡也塑造了一批精神病患者形象。如《泄密的心》《黑猫》《人群中的人》《一桶白葡萄酒》等篇中的主人公,他们大多游离于社会,没有身份,没有名字,酗酒或吸毒,戕害他人。《黑猫》中讲述了一个心理病态的人,压制不住内心邪恶念头,虐待并杀死一只黑猫,以及黑猫复仇的故事。《一桶白葡萄酒》讲述了“我”为了报复仇人,把仇人砌进自家地窖墙壁里的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们都性格极其敏感,控制不了自己某种邪恶念头,并对世界充满恐惧。
爱伦·坡在1840年《荒诞奇异的故事集》中写道:“如果我的许多作品的主旨是恐怖,我认为,那些恐怖源自……灵魂深处。”*常耀信:《美国文学史(上)》,南开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40页。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指出,艺术创作是受压抑潜在欲望的流露。艺术家创作就像儿童游戏一样,在一种类似于“白日梦”的幻想世界中来宣泄自己欲望和情感。小说中的恐惧来自于作者本身对世界的恐惧。于是爱伦·坡逃离现实,来到一个怪诞的想象世界,把所有的情感和因压抑导致的近乎荒唐的、非理性的欲望宣泄在文学作品中。因此,他的怪诞小说呈现出一种个人化写作特质。在读者看来怪诞的故事,却是现实生活与真实自我的艺术化再现。
二
与怪诞小说不同,爱伦·坡的推理小说讲究逻辑分析,充满理智。作为侦探小说开山鼻祖,他创造了一套为后人乐道的小说模式,即先将案情和盘托出,接着亮出警察和世人见解,最终由侦探将他们的观点逐一反驳,推理出整个案件实情。《毛格街凶杀案》《玛丽·罗杰疑案》《失窃的信》等推理小说结构均是如此。杜宾是爱伦·坡塑造的著名侦探形象,他在爱伦·坡不同小说中出场,侦破了一系列重大难案。
爱伦·坡笔下侦探最擅长的就是将各种看似偶然,巧合的事件归结到一起,最终找出真凶。如《玛丽·罗杰疑案》中,杜宾将不同报纸上的新闻剪辑下来,首先得知了玛丽·罗杰尸体的状态。他认真分析每家媒体的新闻:《星报》通过尸体腐烂程度和玛丽·罗杰亲友表现,认为那具女尸不是玛丽·罗杰;《商报》对玛丽·罗杰失踪前是否真的出门表示怀疑;《太阳报》认为已经发现了犯罪现场。杜宾认为这3家媒体对此案件推断都不够严谨,他从《晨报》和《晚报》中看似偶然,与该案件无直接关联的新闻中寻找到线索,进而将“空船”与该命案联系在一起。小说结尾处写道:“自然和上帝是两回事,这没人会否定。后者创造了前者,他能随意地控制或改造它……这些准则原本就包含了在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偶然。”*埃德加·爱伦·坡著,张冲,张琼译:《摩格街凶杀案》,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75页。现实世界充满了偶然性,而在爱伦·坡侦探小说中,所有偶然性都有了合理解释,一切不可思议的案件都能被解开——他创造了一个任何问题都能被解决的乌托邦世界,正如《毛格街凶杀案》的“凶手”是一只逃跑的大猩猩;《失窃的信》中神秘的信就近在眼前。他的侦探小说营造了一个非现实想象空间,一个理想世界。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说:“一个存在的现象永远不可能派生于另一个存在物,因为它是存在物。这正是我们所谓的自在的存在的偶然性。”*Robert E.Spiller著,王长荣译:《美国文学的周期》,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61页。其中,“自在的存在”指的是客观世界,它是由偶然性支配的。个人命运总是被不可控制因素决定着,人不能掌控一切。一旦支配人的偶然性得以解决,人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也将增强。
爱伦·坡怪诞小说充满逃离意味,他在想象世界里宣泄情感。但他的推理小说却积极关注现实,试图解决现实中的难题。他的一些小说是依据真实案件创作的,如《玛丽·罗杰疑案》。在该小说创作前许多年,一个名叫玛丽·塞西莉亚·罗杰斯的年轻姑娘在纽约附近被杀害。尽管她的死在当时引起了强烈轰动,但疑案却迟迟未破。爱伦·坡虽然只参照了这一案件中一些非关键部分,但他在每个细节中都追随着案件实质。所以他的推理小说可以看作是对他怪诞小说的回应:当他逃入非理性个人空间时,另一个声音提醒他回归现实。尽管他创造的“现实”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乌托邦。
三
总的来说,爱伦·坡的怪诞小说表现出强烈的非理性倾向,在心理恐怖方面迈进一步。个人情感宣泄,欲望表达使怪诞小说具有私人化写作特质。因此,爱伦·坡在怪诞小说中描绘了一个黑暗病态的内心世界。相反,推理小说逻辑清晰,人物形象富有理智,勾勒出一个可以战胜偶然性的,乌托邦式外在世界。
胡振明在《对话中的道德构建——十八世纪英国小说中的对话性》中指出,“对话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方式,是自我与他者、个人与社会进行沟通的途径。基于对话性基础上的小说文本也同样具备这种沟通的能力,呈现出开放性,既有对自我、他人、社会开放的一面,也有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开放的一面,小说也就具有延绵的生命力。”*胡振明:《对话中的道德构建——十八世纪英国小说中的对话性》,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0页。写作和对话是紧密联系的整体,文学创作过程中,作者会不自觉与自我进行对话:作者一方面与自己对话,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做出解答,另一方面则与文本对话,作者以读者身份出现,从文本中寻找新的问题,做出新的解答,因而写作与阅读是同一的,读者也是作者。爱伦·坡短篇小说创作即有这种对话性质。在很多评论家看来,爱伦·坡具有双重人格。《美国文学的周期》:“坡不是伊斯雷法尔;理想的世界也不像日常的经历那样容易得到……坡个性分裂造成的严重后果使他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混乱……”*萨特著,陈宣良译:《存在与虚无》,北京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27页。徘徊在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爱伦·坡创作出截然不同的小说类型:当他在想象空间里释放完内心压抑后,重新用理性来规范、约束自己。这种文学创作过程中的对话性,见证着作家不断超越自我的努力。文学的自我认知功能与补偿性,也尽现于此。
爱伦·坡的许多故事中,主人头脑在发疯,而且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己正在失去理智。这种清醒认识,正是作者自我认知的表现。而推理小说的逻辑性、理性正是爱伦·坡认清自我后的回归。文学是人类意识到自我的重要形式,刘小枫指出:“一百多年来,浪漫美学传统牢牢地把握着如下三个主题……在这个主题下面,深深地隐藏着一个根本的主题:有限的,夜露销残一般的个体生命如何寻得自身的生存价值和意义,如何超逾有限与无限的对立去把握着超时间的永恒的美的瞬间。”*刘小枫:《诗化哲学》,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01页。个体自我意识是人类群体自我意识的特殊存在,所以个人的自我意识也印证了人类群体的自我意识。从这一层面看,爱伦·坡小说中理性与非理性的对话,也是人类认识自我、不断完善自我的折射。
作为美国浪漫主义文学时期重要作家,爱伦·坡开辟了一个想象的世界。在文学世界里,他尽情宣泄童年阴影、现实的不满、内心焦虑。然而双重性格又使他冷静认识到自身的疯狂,不断回归到理性。因此,他的短篇小说创作具有对话性质,这种对话不仅是他自身自我完善的努力,也是人类不断自我完善的缩影。爱伦·坡推理类小说具有自我回答意义,这也是后世推理小说无法企及的重要原因。
参考文献:
[1] 黄健,王东莉.文学与人生[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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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岳川.存在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5] 朱振武.爱伦·坡的效果美学论略[J].外国文学评论,2007(3).
(责任编辑:张玉秀)
The Self-talking in Allan Poe’s Short Novel Creation
CHANG Jun
(School of literature, H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aikou 571158, China)
Abstract:Allan Poe’s short novel creation is full of self-talking. He showed irrationality in mystery fiction, and showed rationality in his detective fiction. His detective fiction is a response to his mystery fiction, which has positiv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Key words:Allan Poe; self-talking; rationality; irrationality
收稿日期:2016-03-02
作者简介:常珺,女,汉族,黑龙江鹤岗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主要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中图分类号:I 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743(2016)01-0006-04
DOI:10.13803/j.cnki.issn1009-9743.2016.01.002
① Robert E.Spiller著,王长荣译:《美国文学的周期》,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