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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犯焉识》中边缘人物的自由悲歌

2016-03-06张玮

关键词:陆焉犯人干部

张玮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陆犯焉识》中边缘人物的自由悲歌

张玮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陆犯焉识》通过陆焉识的起伏人生,展现特殊年代个体命运在政治运动巨轮下的渺小与荒诞。在陆焉识穷其一生的自由追寻中,与其“犯人”身份相关的两类群体——“敌属”“劳改干部”同样遭受禁锢。冯婉喻在“封建媳妇”和“犯人家属”的双重围城之中走向疯癫,邓指在对信仰的坚守中被遗忘在西北荒漠。他们无端被边缘化,在挣扎中谱写自由悲歌。

敌属;劳改干部;边缘化;《陆犯焉识》

《陆犯焉识》通过讲述知识分子陆焉识的起伏人生,展现了严苛的政治背景下,当政治与人生碰撞时,情感的纠缠与冷漠,人性的坚守与变异,人生的荒诞和渺小。在陆焉识从潇洒倜傥的沪上公子转换为西北荒漠的犯人老几的过程中,与之相关的一些人的生命也随之进入了另一个轨道:一个善良优秀的女人因为丈夫的缘故“不知为何”就成为了“敌属”,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遭受人民的审视、规训;一个革命的追随者,怀着为国家建设献身的一腔激情,却被迫置身于西北荒漠的天然囚笼之中,名为“劳改干部”,却过着与犯人无异的生活。他们不知何故就被人民集体边缘化,成为国家机器运作下的牺牲品。

一、冯婉喻的双重“围城”

冯婉喻在《陆犯焉识》中以一个“圣母”的形象存在着,衔接着整部小说:对主人公陆焉识来说,“婉喻曾是他寡味的开端,却在回忆里成为他最完美的归宿”。正是在对婉喻以及自己对婉喻的爱的咀嚼中,陆焉识才完成了自己一次次的心灵的探索和对自由的追寻。可以说,婉喻是荡涤陆焉识灵魂的精神指引,她用她的善良和爱包容着所有人,也将自己困在包办媳妇和“反革命”敌属的双重 “围城”之中。

婉喻作为一个包办婚姻的妻子,她的第一重“围城”是由婆婆恩娘构筑的。包办婚姻不仅将陆焉识锁进了里弄天井之中,也让婉喻成为无期囚徒。陆焉识还能在五年的留学生活中放浪形骸,还能在外面躲避家里的“战争”,而婉喻却只能默默承受。恩娘对继子超出常态的情感使她处于一种自我矛盾之中:作为姑母与婆婆,她疼爱婉喻,但她不能容忍焉识同样疼爱婉喻。陆焉识在她那里扮演着一系列似是而非的角色,是继子、是女婿,更是她今生唯一的男性伴侣,一旦他要卸掉其他角色,只单一地做婉喻的丈夫,恩娘绝不允许。所以她处处跟婉喻争,抓住婉喻的弱点,用她那极具技巧的尖酸伤人于无形:焉识夫妻俩单独去戏院看戏,回来就见“恩娘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说,还不晓得吗?早就多你了,你不识相,一定要赖在这里,害得人家正经夫妻不好做,半夜三更出去做野夫妻,宁可给雨淋。要不是你,人家会做这种不要面孔不要体统的事吗?这是读书人家,哪一辈做过这种不作兴的事体啊?这么大的房子,楼上楼下,你挤得人家没地方蹲,花那么多钱买票子到戏院里去亲近,还不晓得自己多余吗?”[1]110婉喻就在这样的刻薄里浸泡着,逆来顺受,偶有被逼无奈的争辩又会招致恩娘的“撒泼”,她只能“轻轻地走开,不敢带半点脾气,躲在厕所马桶上偷偷哭”。与此同时,她也不能从丈夫那里得到慰藉(当然,彼时的婉喻并不这样认为)。丈夫从她被塞进自己怀里开始就对她排斥,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她一眼。虽然与她有肌肤之亲,但那不过是将她视为“女体”。甚至两人的肌肤之亲并非因为情感,而是因为这是恩娘唯一不能参与的生活体验而变得必要。婉喻可悲地成为恩娘控制欲与焉识自由主义矛盾中相互斗争的牺牲者。

婉喻除了是陆焉识的妻子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犯人老几的家属。“敌属”这一特殊的政治身份为她筑起了第二道“围城”。“为父的坐牢其实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全家人都跟着坐无形的牢狱;在那牢狱里你是被你的领导、组织、同事、邻居看守,那牢狱里限制你走入人民大众和组织这类正面人物的群落,也限制你的平等,被人民和政府信赖的平等。”[1]359自从丈夫入狱以后,为了养活孩子们,婉喻珍惜自己每一次的工作机会,勤勤恳恳地工作,希望能获得组织上的肯定。她的确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作为一名教师,她得到了家长们的赞扬,甚至一些家长不惜请客送礼也要把孩子转到她的班级。但陆焉识出逃事件让她明白,她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人民”的一份子。反革命家属的身份让她在敏感时期一次次地受传讯。作为一个个体,婉喻并没有自己的个体自由,而是丈夫的附属品。她的个体属性是根据丈夫这个“第一性”被判定的。丈夫入狱,她也“理所当然”地被视为社会的敌人,被视为替其丈夫承担“罪孽”和赎罪的人,她自身的主体性被他者化。

二、劳改干部的无期囚笼

在《陆犯焉识》的结尾,陆焉识得到平反,带着至爱婉喻的骨灰回到了自由广阔的西北草原,至此,他穷尽一生的自由追寻有了相对的结果。然而劳改干部及其家属的结局却是不了了之的。在这场流放中,他们名义上是组织信任的人,是政治意识形态统一化过程中派去监督、改造反革命的战士,他们带着满腔的热血响应号召,投入到维护国家机器运行的洪流中,但历史却将他们遗忘,任他们在西北荒漠的“无期”囚笼中无声挣扎。

随着肃反与四清运动的扩大化,犯人数量逐渐增多,卡车一车车运来犯人的同时,也将越来越多看守犯人的劳改干部带到了劳改场。在这些干部中,有些人甚至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他们满怀着革命的热情来到组织需要他们去的地方,满心以为在这片新天地,他们可以继续为自己的革命理想奋斗。但当他们看到卸下车皮的乌泱乌泱的囚犯和荒芜的大草漠,他们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在这里,作者将“人”称为“直立兽”。这里的确是“兽”才能生存的环境:刚到大荒草漠上时犯人们大批死亡,高原反应、饥饿、寒冷、劳累都会掠去他们的生命。三年过去,老几的番号由2 868变成了278。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只有成为“兽”才能够生存下去。狂风、严寒、贫瘠让这里的人永远是神情呆滞、行动迟缓、面色菜黄,属于“人”的灵活、文明属性在这里荡然无存。而这里也的确是“兽”的世界。犯人们深知被无期流放,索性就更加肆无忌惮,将人性中的“恶”充分挖掘,创造出与西北荒漠同样残酷的世界,凶残倾轧司空见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这群满怀热血的干部们开始了自己的囚徒生活。在西北大草漠里,一切生命都要受到“寒冷多霜疾风”的苛刻挑剔,“严寒和缺氧的大荒草漠,自由和不自由都一样,零下三十多度对管教干部和家属们也不予赦免”[1]9。他们除了拥有相对的行为自由之外,与“画地为牢”的犯人们并无太大差别:一视同仁地受到牙病、饥饿的折磨,一样地被荒漠的寒冷冻得龇牙咧嘴,一样地鼻孔被废柴油灯熏得漆黑。在西北大荒漠这个囚笼里,他们也是囚徒。

比犯人更可悲的是,犯人们或因名副其实杀人而获罪入狱,或因其言论过激、形迹可疑而被改造,而他们却是被这场肃清运动无辜卷入的,甚至是为了自己的信仰服从组织安排而来的。如果没有这场运动,他们作为组织里的成员、人民中的先进分子,本可以在各自的县城里有一份相当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和谐的家庭、美满的生活以及为追求信仰而不断学习的精神充实。但现在,这一切都变得虚无。在西北荒凉的大草地上,他们和犯人们一样忍受着饥饿、寒冷、疾病对生命的榨取。为了管制这些在恶劣环境下而益发性恶的犯人们,他们不得不以粗鲁暴虐示人,渐渐地,“人”正常的温情属性在他们身上消失。他们凭借着对组织的信仰而来到这里,履行着组织赋予的使命,但“组织”却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他们也在组织的疏离中被遗忘。残酷的生存环境、匮乏的物质资源、荒芜的精神追求蚕食着他们的生命。

三、“异化”:为自由的抗争

“敌属”“劳改干部”的身份标签使这些边缘人物始终处于一个非常态的生存环境中,他们最终不堪重负,逐渐异化:时刻处于被人民审视的社会环境中的婉喻最终失忆;在恶劣自然环境中挣扎的邓指们丧失作为“人”的温情属性,自我堕落。尽管有些畸形,但他们的这种异化可以视为他们为自由抗争的一部分。

为人妻以夫为大、为人民以集体为重的两种行为模式使婉喻在如何对待陆焉识的问题上自我拉扯:她私下照顾陆焉识,又为了子女前途而断绝与陆焉识的联系。婉喻做了为夫赎罪的婉喻,做了为子弃爱的婉喻,但终究是别人的婉喻,从未做过自己。这种自我撕扯最终导致了她的异化——失忆。婉喻的失忆是作者的巧妙安排,正是失忆成全了她的自由。她不仅失去了记忆,也摆脱了社会体制中所有规则的束缚。这时的婉喻不再是传统教化下温婉安静的女子,而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毫无顾忌。失忆的婉喻获得了一个新的人格,她的行为不用再得到任何人的允许和干涉,也不受任何规范的限制,获得真正的自由和最真的自己。婉喻的一生:结婚、离婚、复婚,以及入党都受到了别人的操控,而她晚年的失忆更为她所受到的操纵作了辅证。压制有多深,反抗就有多彻底。失忆作为一种疯癫的病理现象是一种话语构建。“疯子并没有失去人的本质或基本的人性。他恰恰构成人的基线、人的本真,变成真理、正义、直言和诚实的化身,构成一种对社会现实、伦理道德、科学文化的激烈否定和有力批判。”[2]由此,婉喻失忆后的深夜搬家、随意骂人,甚至赤身裸体的行为都有了解释。这些近乎疯狂的行为是婉喻潜意识里对现实世界的对抗,是摒弃一切束缚,对自由本我的回归。正如文本中所说:“冯婉喻一生都那么自卑,一个优雅的、优秀如婉喻的女子,自卑了一生,这是令人心疼的,一切压迫了她的人和事物,甚至理想和主义,都应该对她这自卑负责。”[1]352

处于西北荒漠的劳改干部们面前除了漫无边际的苍凉,便是犯人之间的相互围猎和倾轧。在这样暴力血腥的环境中,荒蛮是这里的通行证。劳改干部及家属们不甘于此又别无出路,长期的压抑导致了他们人性的堕落。河北干事的变相报复、颖花儿妈的出轨等极端行为,可以看作是对拘囿的病态反抗、对自由的畸形追寻,所以这些行为看起来似乎又是可以原谅的。正如邓指发现妻子的出轨行为时在强烈的愤怒后选择了原谅:“颖花儿她妈是个好女人,我不配人家,我凭啥把人家带到这鬼地方来?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在这片荒草漠上与犯人们一起成为“无期”囚徒,而等犯人们一批批被释放,这些人却依然被留在了那里。

被“囚禁”在此的父辈们把走出去获得自由的希望寄托在他们的子辈身上,希望子辈们能够摆脱自己这一代被困于这荒凉之地的命运。正如邓指盼望着儿子邓三刚上了大学扎根在城市,“远离那里,离得越远越好”,但他们的愿望又一次落空。由于子辈们自小就在这荒凉的地方成长,他们来到了城市却不知如何与这外部的世界沟通,最终邓三刚选择了调回劳改农场,因为“他不会跟城里机关的人打交道,他只能像他爸爸那样生活才舒服”。至此,严歌苓又一次将政治灾难造成的毁灭摆在人们眼前。

自由这一主题贯穿文本始终,在刻画陆焉识的自由追寻的同时,作者并不仅仅局限于对知识分子命运的探讨,而是将与之相关的两大群体——“敌属”“劳改干部”的自由挣扎引入,使小说的自由主题得到深化。严歌苓曾经说过:“正因为人在非常的环境中会有层出不穷的意外行为,而所有行为都折射出人格最深处不可看通的秘密。”[3]117所以作者有意将人物置于坚硬的政治底布上,通过政治笼罩下人们的生活实况的呈现,揭露政治运动对一代人身体、精神的戕害和人性的扭曲,也引发读者在阅读中对历史、政治、人性、自由进行思考。

[1] 严歌苓.陆犯焉识[M].北京:作家出版社, 2011.

[2] 张之沧.走出疯癫话语:论福柯的“疯癫与文明”[J].湖南社会科学,2004(6):28-32.

[3] 严歌苓.波西米亚楼[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王菊芹)

The Free Elegy of Marginal Figure inLuFanYanShi

ZHANG We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0,China)

LuFanYanShishows individual fate’s tiny and absurd under political activities in the special age by introducing ups and downs of Lu Yanshi’s life. In the Lu Yanshi’s lifelong pursuit of freedom, two groups relating to “prisoner”—“enemy of relation” and “labor cadres” were imprisoned. Feng Wanyu became mad because of the name of "feudal daughter-in-law" and prisoner’s relation. Deng Zhi who was keeping faith was left in the northwest desert. They were marginalized with no reason, struggling for writing their tragic songs of seeking freedom.

the enemy’s relative; labor cadres; marginalization;LuFanYanShi

2016-03-18

张玮(1992—),女,河南郾城人,河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6.7

A

1008—4444(2016)03—014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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