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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与经学

2016-03-05姜广辉钟华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1期
关键词:孝经经学孟子

姜广辉 钟华

[摘要] 在战国时期之后,“经”字是一个泛称,用来指称先秦诸子最重要的典籍。“经学”之名,始于汉代,特指关于儒家经典的学问。《诗》《书》《礼》《易》《春秋》五部典籍是“中华元典”,自汉以后,这五种典籍书名皆缀“经”字。由此五部经典逐渐衍生扩大,而有七经、九经、十二经,至宋代定为“十三经”。这些经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干”,承载着中华民族的价值理想。经学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具有主导性的重要地位。

[关键词] 经;经学;六经;五经;七经;九经;十二经;十三经

[中图分类号] B21[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6)01—0005—06

任何一门学科,都有它的概念体系。经学也不例外。中国在战国时期之后,“经”字是一个泛称,用来指称最重要的典籍,先秦诸子与后世的儒、释、道都用“经”字来称呼本学派的重要典籍。相对而言,“经学”却是一个专有名称,这是在两千余年的学术发展中形成的概念,它特指关于儒家经典的学术。因而所谓“中国经学史”,也特指关于中国儒家经典的诠释历史。笔者曾被一些学者问到:为什么中国经学史不包括佛家、道家的经典?笔者的回答是:这是两千多年历史中形成的概念。如果今人觉得佛家经典、道家经典等等同样非常重要,我们可以用一个新概念如“经典学”“大经学”概念将之统摄起来,而不宜用原有的“经学”概念来统摄。那样做,会打乱原有的学术概念体系,不利学术的正常发展。本文旨在介绍中国历史上的“经”与“经学”以及其他相关概念形成的历史。

一“经”的字义与以“经”称书

(一)“册”、“典”、“经”的字义

“册”,是一个象形字,象以编绳将竹简编连在一起。单执一支简为“简”,将诸简编连在一起为“册”。

“典”,是一个象形加会意字。许慎《说文解字》谓:“典,……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庄都说:‘典,大册也。”“丌”是置物之具,或近于后世的几案。“典”是不寻常的“大册”,因为受人特别的尊重,而被放置在“丌”上。宋夏巽《夏氏尚书详解》卷二十谓:“以其载事,故谓之册。以其载道,故谓之典。”上古之时以“典”字称重要之书,如《尚书》中有《尧典》《舜典》。

《尚书·多士》谓:“惟殷先人,有册有典。”这是文献中最早关于“册”和“典”的记载。它说明至少在殷商时代已经有了典册了。

“经”字,甲骨文中未见,金文中有“巠”字,依郭沫若的考释,“巠”即是“经”之初字,是挂着经线的织布机的象形,郭沫若说:

大盂鼎“敬雝德巠”,毛公鼎“肇巠先王命”,均因用“巠”为“经”。余意“巠”盖经之初字也。观其字形,前鼎作“巠”,后鼎作“巠”,均象织机之纵线形。从丝作之,经之后起者也郭沫若:《金文丛考·金文余释·释经》,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6年第1期姜广辉,钟华:经与经学

织布机以纵线为经,以横线为纬。织布之法,以经线常挂于织机之上,而以纬线穿梭往来于经线之间。故“经”又引申为“常”。战国时期学者以“经”称书,乃新起之义,盖谓此类书具有常法、常道、常理的地位,为最重要之书。战国时代的人更愿以“经”称载道之书,或因为“经”字多了常法、常道、常理的意义。

自汉代以后“经典”二字常连用。如孙宝说:“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者,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汉书》卷七十七《盖诸葛刘郑孙母将何传》)东汉王符《潜夫论·赞学》:“先圣之智,心达神明,性直道德,又造经典,以遗后人。”

(二)战国时期诸子之称“经”

以“经”称书大约开始于战国时期,当时诸子开派立说,相趋以本派之书名经。王国维说:“经者,常也,谓可为后世常法者也。故诸子百家同其先师之书,亦谓之经。” 《经学概论》,载于台湾林庆彰教授主编《经学研究论丛》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1995年版.以今日所掌握的资料而言,最先以“经”称书的可能是法家。

1.法家有《法经》

《管子》为法家之书。其前九篇名为“经言”,其中第一篇《牧民篇》中有“士经”章。管子生在孔子之前,但今本《管子》一书,是汉代刘向编定的,实为杂收齐稷下先生著述的论文集。而韩非曾说:“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 《韩非子·五蠹》,中华书局,2010年版。那应该是今已失传的另一本《管子》书任继愈.《中国哲学发展史·先秦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53-355页.。司马迁曾研究过此书,说:“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 司马迁.《史记·管晏列传》,中华书局,1986年版。由此可见,《牧民》又确是管子学派的著述。但“经言”“士经”字样是否刘向编定时后加的,不得而知。管子虽然是春秋时期的人,因为我们不能断定《牧民》等篇是否管子所自撰,即使该文中有“经言”“士经”等字样,也不能断定春秋时期已经有了称“经”的文献。

《晋书·刑法志》曾言及战国时期魏文侯之师李悝(公元前455~前395年):“撰次诸国法,著《法经》。以为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盗贼须劾捕,故著《网捕》二篇。其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为《杂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减。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李悝约早于孟子八十年,因而《法经》应该是今日所知以“经”称书最早的例证。法家的特点是以政治资源推行本派经书。

2.墨家有《墨经》

《庄子·天下篇》称“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墨经》之名首见于此,然其所指为何,学者所见不同,有以《墨子》一书中《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为《墨经》者; 如鲁胜《墨辩注序》,毕沅《经上题注》.有以此四篇加上《大取》《小取》为《墨经》者; 如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第八篇第一章.有以《墨子》中《兼爱》《非攻》之类为《墨经》者如汪中《述学》、孙诒让《墨学传授考》“相里氏弟子”条案语。等等,论者不一,难以确指。谭戒甫《墨辩发微·墨经证义》说:“大抵经名之起,疑尚在三墨晚年;其时弟子众多,龙象卓越,结集群议,尊以‘经名,且决定后之墨者俱诵此经。”《韩非子·显学》:“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墨家由此分为三派,故称三墨。其言《墨经》形成时代较为近理。墨家的特点是以近似宗教团体的力量来传播本派经书。

3.儒家之称“经”

孔子、孟子虽然对《诗》《书》等典籍极为崇隆,但我们尚无可靠资料证明他们已称之为“经”。《庄子·天运篇》说:“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干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天运篇》属《庄子》外篇,学者一般不认为是庄子所作,南宋黄震说:“‘六经之名始于汉,《庄子》书称‘六经,未尽出庄子也。” 《黄氏日抄》卷五十五近人罗根泽撰《庄子外篇探源》,认为《天运篇》是汉初作品。

儒家称“经”的材料见于《荀子》,《荀子·劝学》篇说:“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 《荀子·劝学》,中华书局,1983年版。这里荀子提到诵经,而具体所指是《诗》《书》《礼》《乐》《春秋》,缺《易》未讲。

另,《吕氏春秋》曾引《孝经》之文说:“《孝经》曰:‘髙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是先秦时已有“孝经”之名。儒家的特点是利用教育的手段来传播本派经书。

4.先秦道家似未以“经”名书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老子》又名“道德经”,此当是后起之名。马王堆帛书《老子》甲、乙本亦分上、下篇。乙本字体是隶书,抄写年代可能在汉文帝时期。乙本上篇篇尾标有《德》篇题;下篇标有《道》篇题,并未后缀“经”字。

二汉代儒学专经与“经学”名称的出现

(一)专经名称

先秦之时,《诗》《书》《礼》《易》《春秋》名称之后无缀“经”字之例。汉代称此五种书为“五经”,各书之后皆可加“经”字,于是便有《诗经》《尚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经》等专经的名称了。

1.“诗经”名称

《史记·儒林传》:“申公独以《诗经》为训。”

《汉书》:“《诗经》二十八卷,鲁、齐、韩三家。”

2.“尚书经”名称

《汉书·杨胡朱梅云传》:“云敞……师事同县吴章,章治《尚书经》,为博士。”

3.“易经”名称

《汉书·魏相丙吉传》:“相明《易经》,有师法。”

4.“春秋经”名称

《汉书》:“《春秋经》曰:‘卫迁于帝丘。今之濮阳是也。本颛顼之虚,故谓之帝丘。”

《汉书》:“《春秋经》曰:‘宋杀其大夫。《榖梁传》曰:‘其不称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

5.“礼经”名称

《白虎通义·德论上·爵》:“天子之士,独称‘元士何?士贱,不得体君之尊,故加‘元以别诸侯之士也。《礼经》曰:士见大夫、诸侯之士。《王制》曰:‘王者八十一元士。”

(二)“经学”名称及经学史研究范围

“经学”一词,未见于先秦文献,然在《汉书》中已多见之。如汉景帝时邹阳说:“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辩知,韩魏时有奇节。”班固《汉书》卷五十一《贾邹枚路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汉武帝时,兒宽“见上,语经学,上说(悦)之”《汉书》卷五十八《公孙弘卜式兒宽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欧阳生“初见武帝,语经学”(《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由此可知,自西汉景帝、武帝以后,“经学”一词似乎已成为常用之语。庞朴:《中国儒学》第四卷,东方出版中心,第11页。由于我们见到的材料都是暗示与儒生有关的,因此经学名词的出现从一开始即是特指儒家的经典之学。虽然“经学”名称特指儒家的经典之学,但因为它代表着中国文化的主干,所以又不仅以诸子百家之一家视之,而以“中国经学”视之。由此而提出经学史研究的范围问题。

在中国学术史中,经学是一个专有名称,它是关于“中华元典”及其衍生经典的学问。这些经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干”,承载着中华民族的价值理想。经学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具有主导性的重要地位。“中华元典”,是指中国最古老的五部典籍:《周易》《尚书》《诗经》《仪礼》《春秋》。由此五部经典逐渐衍生,至宋代而有“十三经”之目,即《周易》《尚书》《诗经》《仪礼》《礼记》《周礼》《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春秋左氏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中国经学史的研究范围,简单说,就是关于这“十三经”诠释的学问。

三从“六经”到“十三经”

(一)“六经”

前文言及,《庄子·天运篇》载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云云,老子答以“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云云,是文献所见“六经”字样最早的记录。但根据南宋黄震以及近人罗根泽的意见,《庄子·天运篇》或是汉初的作品。那么,先秦之时可能尚无“六经”的提法。

近年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简·六德》说:“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六者各行其职,而狱犴亡由作也。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则亦在矣。”《郭店楚墓竹简》出自郭店一号墓,考古学界确定其下葬年代在公元前300年之前,《六德》篇将《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者相提并论,虽未明言为“六经”,但这六种书显然已经受到作者特别的重视。后世将此六种书合称为“六经”,并非没有缘由。

到了汉代,就有关于“六经”名目的明确记载了。如司马迁《史记·封禅书》载,汉文帝“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廵狩、封禅事。”又,《史记·司马相如传》载司马相如《封禅文》:“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史记索隐》:“胡广云:‘五,五帝也;三,三王也。案: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也。”而最具代表性的是班固《汉书·武帝纪》中的话:“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由于《乐经》失传,或根本不曾有过《乐经》文本,汉代人其实只见到五经。但汉代人乃至后世学者仍以“六经”作为儒家经典的代称(如清代王夫之的名句“六经责我开生面”)。

(二)“五经”

汉代较早使用“五经”概念的是陆贾(约公元前240—前170年),其所著《新语》卷上《道基》谓:“纲纪不立,后世衰废,于是后圣乃定五经,明六艺。”

汉武帝建元五年(公元前136年),“置五经博士”(《史记·武帝纪》),“五经”从此成为官学,皇帝、大臣甚至会相聚讨论经学问题,如汉宣帝时“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由于中央王朝的崇隆,五经地位如日中天,以致西汉末的扬雄(公元前53—公元18年)说:“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扬雄《法言》卷二,中华书局,2012年版。 “大哉!天地之为万物郭,五经之为众说郛。”同上书,卷四

以上“六经”、“五经”的说法,是中国经学史上的主流。然而在汉晋的某个时段又有“一经”、“七经”的提法,下面附带论之。

(三)“一经”

在汉武帝置五经博士之前,汉文帝曾置《诗经》博士, 又称“一经博士”,《东汉文纪》卷上载翟酺《上顺帝兴学奏》称:“孝文皇帝始置一经博士。”

对此,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说:

后汉翟酺曰:“文帝始置一经博士。”考之汉史,文帝时申公、韩婴皆以《诗》为博士。五经列于学官者,惟《诗》而已。景帝以辕固为博士,而余经未立。武帝建元五年春,初置五经博士。《儒林传·赞》曰:“武帝立五经博士,《书》,惟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立五经而独举其四,盖《诗》已立于文帝时,今并《诗》为五也。

按:申公传鲁诗,韩婴传韩诗。两人为汉文帝时《诗经》博士。辕固生传齐诗,为汉景帝时《诗经》博士。是汉武帝之前只有“一经博士”。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东汉桓帝时期的赵岐(?—201年)在《孟子题辞》中有这样一段话:“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这件事在《汉书》中没有记载,所以朱熹曾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元代吴师道虽然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却认为文帝时既然连传记皆置博士,那五经应该亦置博士。置五经博士不始于汉武帝而始于汉文帝。元吴师道《礼部集》卷十九《家塾策问二道》:“文帝时传记尚有博士,五经岂得无之?非始于孝武明矣。”

但清代阎若璩指出,《汉书·楚元王传》所载刘歆《移太常博士书》,是可以印证文帝时置“传记博士”一事的。刘歆《移太常博士书》说:“孝文皇帝,……《尚书》初出于屋壁,……《诗》始萌芽,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有此佐证,则在汉文帝之时,除置《诗经》博士外,还设置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博士。不过在当时不被作为经学博士,而是作为“传记博士”,随后又被罢黜,罢黜之时不得而知。

至于由此推论吴师道置五经博士始于汉文帝的说法,只可视为一家之言。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这四种书在宋以后作为“四小经”,成为“十三经”的组成部分。

(四)“七经”

西汉时期,应该尚无“七经”的概念,直到西汉末期官方文献的表述即是如此。《汉书·平帝纪》中记载:汉平帝“征天下……以《五经》《论语》《孝经》《尔雅》教授者。”此时,《五经》与《论语》《孝经》等是分言的,并未合称“七经”。《三国志·蜀志》称:“蜀本无学士,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纪》,还教吏民,于是蜀学比于齐鲁。”这应是后人对前事的追述,并不意味西汉时已经有了“七经”的说法。

东汉以后,有了“七经”的说法。但“七经”究竟包含哪七种经典,文献记载并不清楚。它大体上有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加《论语》。《后汉书》卷六十五《张纯传》载:张纯“乃案《七经谶》、《明堂图》”云云。唐李贤注:“七经,谓《诗》《书》《礼》《乐》《易》《春秋》及《论语》也。”汉代《乐经》不传,我们颇怀疑李贤注的准确性。但汉代虽然《乐经》不传,尚有《乐纬》一类书,日本学者所编《纬书集成》就收有《乐纬》三种,即《乐动声仪》《乐稽耀嘉》《乐叶图征》。《乐经谶》或是此一类之书。所以,我们还不能轻易否定李贤注。

另一种意见认为《毛诗》《尚书》《周官》(即《周礼》)《周易》《春秋左传》“五经”加《论语》《孝经》。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谓:“傅咸为七经诗,……王羲之写。”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说:“今按《艺文类聚》《初学记》载傅咸《周易》《毛诗》《周官》《左传》《孝经》《论语》诗,皆四言,而阙其一。”其所阙者,当即《尚书》。与前一种意见相比,少了《乐经》,而多了《孝经》。另外,前一种意见的《礼》是指《仪礼》一书,后一种意见则是指《周礼》一书。因为傅咸(239—294)是西晋人,其重《毛诗》《周礼》《左传》,应该说是受了郑玄等古文经学的影响。

(五)“九经”

“九经”的名称应该在唐太宗(598—649)时就有了。《旧唐书·儒学传》谓:“谷那律(?—650),魏州昌乐人也。贞观中累补国子博士、黄门侍郎,褚遂良(596-659)称为‘九经库。”这是史书中所见“九经”字样的较早记载。

唐初孔颖达领衔修纂《五经正义》。此时的“五经”意涵与西汉时期有所不同,它以《礼记》和《春秋左氏传》取代了西汉时期的《仪礼》和《春秋公羊传》。

孔颖达之后,曾参与修纂《五经正义》的贾公彦另纂《周礼义疏》与《仪礼义疏》,此两部《礼》书皆本郑玄《注》而作义疏;而另一位参与修纂《五经正义》的学者杨士勋则另纂《春秋穀梁传注疏》,其书本晋范宁《集解》而作义疏;其后另有一位徐彦纂《春秋公羊传注疏》,其书本东汉何休《解诂》而作义疏。杨士勋与徐彦皆未入新、旧《唐书·儒林传》,且徐彦其人与年代皆不详。此“二《礼》二《传》”新疏在唐代尚属“私学”。据杜佑(735—812)《通典·选举三》载:唐玄宗开元八年(公元720年)国子司业李元瓘上疏说:“《周礼》,经邦之轨则;《仪礼》,庄敬之楷模;《公羊》《穀梁》,历代崇习。今两监及州县以独学无友,四经殆绝,事资训诱,不可因循。其学生请停各量配作业,并贡人参试之日,凡习《周礼》《仪礼》《公羊》《穀梁》,并请帖十通五,许其入第,以此开劝,即望四海均习,九经该备。”诏从之。这件事说明,《周礼》《仪礼》《公羊》《穀梁》虽然在唐代也被列为明经科的考试内容,但所考者只是经与注,而不涉及义疏。但先前的“五经”加上这“二《礼》二《传》”,被合称为“九经”则是明确的。

(六)“十经”

梁沈约(442—513)撰《宋书》,其书卷三十九《百官上》谓:“国子助教十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官》《仪礼》,《春秋·左氏传》《公羊》《穀梁》,各为一经,《论语》《孝经》为一经,合十经助教,分掌国子。”这条材料,所列实际有十一部经典,但因为《论语》《孝经》合为一经,故称“十经”。然而所谓“十经助教”者,是“十位经典助教”的意思,它主要是讲职官设置,并不着重讲怎样来称呼经典。因此“十经”并不是作为专门概念提出的。

(七)“十二经”

唐陆德明撰有《经典释文》一书,四库馆臣谓其书“首为《序录》一卷,次《周易》一卷,《古文尚书》二卷,《毛诗》三卷,《周礼》二卷,《仪礼》一卷,《礼记》四卷,《春秋左氏》六卷,《公羊》一卷,《榖梁》一卷,《孝经》一卷,《论语》一卷,《老子》一卷,《庄子》三卷,《尔雅》二卷。其列《老》《庄》于经典,而不取《孟子》,颇不可解。盖北宋以前,《孟子》不列于经,而《老》《庄》则自西晋以来为士大夫所推尚,德明生于陈季,犹沿六代之余波也。”《经典释文》包括了后世所谓“十三经”中的十二经,这意味在唐初“十三经”中除了《孟子》之外的十二部经典,已经具有了经典的地位,但此时并没有“十二经”的名称,这里陆德明是把《老子》《庄子》也看作经典的。虽然如此,陆德明也并未因此提出“十四经”之说。

唐玄宗末年,科举考试,除了“九经”之外,也考《孝经》《论语》《尔雅》等书。据杜佑《通典·选举三》:唐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明经所试,一大经及《孝经》《论语》《尔雅》,帖各有差。”这说明唐代明经科的帖经考试,已经包括了今称“十三经”中除了《孟子》之外的十二经。此时已有“十二经”之实,而无“十二经”之名。《孝经》《论语》《尔雅》被称为“三小经”,而不与“九经”同等。

据《唐会要》卷六十六载:唐文宗于太和七年(公元833年)命郑覃等人校刻石经,“勅于国子监讲堂两廊,创立《石壁九经》,并《孝经》《论语》《尔雅》”。即于“九经”外,增加《孝经》《论语》《尔雅》三书。此石经至开成二年(公元837年)完成,史称《开成石经》。

五代时,后唐明宗长兴三年(公元932年)开始依《唐石经》文字雕造九经印板,此后虽然经历后晋、后汉、后周的朝代迭更,但此项雕板印经的工程却被各王朝接续下来,而于后周太祖广顺三年(公元953年)最后完成,使得儒家经书从此可以广为传布。

杨伯峻《孟子译注·导言》称:“到五代后蜀时,后蜀主孟昶命毋昭裔楷书《易》《书》《诗》《仪礼》《周礼》《礼记》《公羊》《穀梁》《左传》《论语》《孟子》十一经刻石,宋太宗又加翻刻,这恐怕是《孟子》列入‘经书的开始。”依杨氏之说,《孟子》在后蜀孟昶时已经被作为经书了。杨氏此说不知何据?

据赵抃(1008—1084)《成都记》云:“伪蜀孟昶有国,其相毋昭裔刻《孝经》《论语》《尔雅》《周易》《尚书》《周礼》《毛诗》《礼记》《仪礼》《左传》凡十经于石。”曹学亻全:《蜀中广记》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范成大(1126—1193)《石经始末记》又称:北宋仁宗皇祐(1049—1054)中“田元均补刻《公羊》《穀梁》二传,然后十二经始全。”曹学亻全:《蜀中广记》卷九十一。

由上所述,从唐初的陆德明开始,一直到宋初雕版印经,十三经中除《孟子》之外的十二经已经被当作经书来对待了。不过在许多时候,《孝经》《论语》《尔雅》被称为“三小经”,并不与九经相等同。故在这一时期的史书中,仍称“九经”,“十二经”并没有成为通行的名称。

(七)“十三经”

宋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王安石任参知政事,改革科举考试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治《诗》《书》《易》《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大经,次兼经。”《宋史》卷一五五《选举一》,中华书局,1977年版。。《孟子》一书自此以国家法典的形式正式升格为“经”。前面所说五代时蜀相毋昭裔曾刻十经于石,北宋仁宗时田元均补刻《公羊》《穀梁》二传,而成十二经,而独缺《孟子》。那么蜀中石经到底有没有《孟子》呢?有的。只是刊刻甚晚,直到北宋末年才有人补刻《孟子》。晁公武《石经考异序》称石经《孟子》成于北宋徽宗宣和(1119—1125)年间:“石经《孟子》十四卷,皇朝席旦宣和中知成都,刋石寘于学宫,云伪蜀时刻六经于石,而独无《孟子》,经为未备。”

在十三经中,《孟子》是最后被确立经典地位的。《孟子》的经典地位一经确定,便意味十三经之实已经存在了。但是用以表示儒家十三部经典的整体性概念——“十三经”概念的出现,却是偏晚的。就笔者目前所见,较早见于文献记载的是元末戴良(1317—1383)《九灵山房集》卷二十:“经者,出于圣人之手,而存乎《易》《书》《诗》《礼》《乐》《春秋》、孔、孟氏之籍,以故世有四经、五经、以至六经、九经、十三经之名。”

至于第一次以“十三经注疏”为名,将十三部经书及其注解一同刻板印刷,则在明世宗嘉靖年间。所以清代杭世骏《经解》说:“明嘉靖万历间,南北两雍前后并刻,而十三经之名遂遍海宇矣。”而乾隆皇帝《御制重刻十三经序》则说:“汉代以来,儒者转授,或言五经,或言七经,暨唐分三礼三传,则称九经。已,又益《孝经》《论语》《尔雅》,刻石国子学,宋儒复进《孟子》,前明因之,而十三经之名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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