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的微笑克里斯·波什

还有两天就到感恩节了，热火队其他队友都站在一排桌子后面，给住在美航中心附近街区有需要的家庭分发食物，克里斯·波什则找到了一种有更多互动的参与方式。

他跟一帮小朋友围在一起，开始玩Uno（一种纸牌游戏）。

“听着，这事很严肃的！”他说。然后很快孩子们就都把对波什的无比崇拜转换成了一心一意想要击败他的决心。

“这感觉真好。”

的确，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波什健康地回来了，不仅仅因为又能参与迈阿密拯救任务中的感恩节活动，更重要的是——还可以继续打球，他心满意足。

“其实这也没什么，当你把一条鱼重新放回水里，它自然会立刻就开始游的嘛。”

窒息时光

那是波什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周，那是一段噩梦般的回忆。他躺在迈阿密巴普蒂斯特医院的病床上，时间已过午夜，却依旧辗转难眠，耳朵里听着液体一滴滴缓慢掉入他肺里的声音，满脑子想的则只有一件事：我还能继续打球么？

“不仅可能打不了球，还有可能活不下去，最严重的时候，我和鬼门关间距离是如此之近。”他说。随后波什掀起自己的T恤，露出躯干左侧清晰的伤疤，两根管子正是从这里接进他的身体，深入胸腔。

“我不需要打任何麻醉。”他如是喃喃道，不断和医生们强调着这一点。突然，把头扭了过去，因为他感受到，管子正在穿透皮肉。“上帝啊，还是打麻药吧，拜托，立刻，马上！”

到现在，距离波什已经出院整整9个月了。在回球队报到前那段时间里，他一直住在自己位于洛杉矶圣莫妮卡山的豪宅里，整日泡在后院无边泳池中，泳池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海水。这座豪宅地理位置是如此幽静，以至于手机都没信号可用。“这也就是我爱呆在这里的原因。”波什低声说道。他还有一个大大的灰色笔记本，里面满是各种画稿、日记、待办事项……靠着这个本子，他每天都可以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如此悠闲，让你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曾那样接近死亡的人。

“我那时真是太蠢了。”波什回忆说。因为他没想到，执意到纽约参加一次全明星赛，竟然有可能是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事实上，从今年1月中旬跟随热火出征洛杉矶开始，波什就已经能开始感受到左胸腔内的异常，有那么几次，甚至还亲眼目睹自己的皮肤在颤抖。“这究竟是什么鬼？”他这样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检查结果显示是肌肉出现撕裂状况，波什开始佩戴加热包睡觉。后来他又察觉到脊椎有异样，于是专程去拜访一位名按摩专家。且当时考虑到另外两位全明星队友韦德和罗尔·邓也正在与伤病搏斗，所以他从未申请过休息。

直到有一天，离开美航球馆时，热火主帅斯波斯特拉在停车场遇到了拿头抵着墙的波什，他赶忙问道：“CB，你怎么了？还好么？”

“是的是的，埃里克。”波什答道，“我只是想把自己从比赛中抽离出来而已，没关系的。”可看着眼前这个如此虚弱的大个子，斯波斯特拉根本无法相信这样的回答。

全明星后，波什到海地度假，可胸部疼痛依旧困扰着他。回迈阿密后，他到巴普蒂斯特医院正式检查，被确诊为肺部血栓，最有可能的病因，是两个月前一次左小腿肌肉挫伤。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妻子阿德里安，后者打开电脑搜索相关信息，跃入眼前第一条新闻却是：前开拓者队铁血大前锋杰罗姆·科西，因左小腿肌肉挫伤后形成血栓移动到肺部，最终不幸身亡……

确实，肺部出现血液凝块十分危险，有可能致命。尽管血液形成凝块可以促进我们身体在受伤后愈合及止血，但它也可以在没有任何预兆下形成（通常腿部和胳膊静脉中较多），症状则表现为腿部肿胀（有时会很痛），其周围皮肤温度增高，呈紫青色。

更可怕的是，这种血凝块还会脱落，流经血管，停留在肺部，导致肺动脉栓塞（PE）。症状包括胸部或背部疼痛、呼吸短促、筋疲力尽、不明原因的疲劳、头昏眼花、晕厥等，而如果没有表现出任何症状那更糟糕，意味着悲剧可能随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发生。

在美国，每年大约会有30万人患PE，这个病在不运动人群中非常常见，运动员偶尔也会遇上。除波什外，其他一些已知患过PE的职业运动员还包括NHL卡列西莫·汤普森、杰拉德·奥特梅耶尔、帕斯卡尔·杜普伊斯，NFL贾森·皮克斯顿、贾里德·威廉姆斯，和NBA的安德森·瓦莱乔、米尔扎·泰利托维奇。

对运动员来说，一些特殊因素容易导致血凝块形成。比如剧烈运动或运动损伤会对血管造成伤害，血凝块就会在受损的地方形成；运动后严重缺水使血液浓稠度上升，也会形成血凝块。加之经常乘坐飞机（尤其长距离，这也被认为是他们血凝块形成的最主要原因），长时间坐在座椅上，腿部肌肉没有得到使用，血液会在腿部聚集不能顺利回流到心脏。通常这种病被诊断出来后都要持续进行观察、治疗长达几个月，这也就是为什么波什的检查结果一经确认，马上热火队就宣布他会缺席上赛季剩余的所有比赛。

追悔莫及

波什入院前36个小时，医生们都在担心他能否保住自己的余生，直到确认血栓厚度尚在可控制范围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6天，他们担心的问题换成：他这辈子还能不能打球？同时波什也在静静等待着医生的宣判，“我当下症状究竟有多严重？”“日后是否还会复发？”

他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对病情如此不重视；但他也足够幸运，因为妻子、三个孩子和许多许多球迷传递来的热情让他坚信：“我一定能撑过来的！而且人生还有很多比篮球更有趣的事。”

可没想仅仅几天后，他就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这么想了。

“很多人在退役后几乎像发了疯似的其实是有道理的，无论你房子有多大、存款有多少，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够上场打球，为胜利做出贡献，这才是篮球运动员的真谛。”躺在病床上，波什用IPad收看热火队比赛直播，“包夹呀！快轮转！”他依旧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自责，“根本不能想这些，一想就充满了罪恶感。”

疼痛暂时分散了波什这种焦虑感，他的最终确诊报告上写的是：肺栓塞，血凝块堵住肺部动脉，且有可能造成肺组织本身衰竭。“可能大部分人觉得我只是有血凝块而已，实则不然。血凝块本身出现了不良变异，又因为出现在肺部，不得不把它完全导出，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管子插在波什胸腔里整整4天，用来帮他排出液体，针头一再地插出插进，终于，他忍不住大喊道：“医生，我很喜欢你，但这事我真的要爆粗口了！”

当然，在家人面前，波什还是表现得尽可能乐观，但当他看见那张1岁大女儿迪兰在睡着时抱着自己的照片时，泪水仍忍不住夺眶而出。“我多希望能继续当一名出色的球员，可当时心里感到的只有抱歉。”

父亲诺埃尔·波什试图帮他找到一条乌云背后的幸福线，“克里斯，你需要好好想想，上一次这么沮丧是何时？”波什答：“不知道，我有这么沮丧过么？”他试图放松自己，回想连续四年杀入总决赛、两夺总冠军的事情，“如果雷·阿伦没投中那一球，我会这么难过么？”“我设想了太多的情景，甚至问自己，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是谁……”

上赛季，原本应该是波什寻求重焕青春的一段时光，刚刚签下大合同的他，虽然年过三十，却场均能攻下21.1分创来到热火后新高。但血块……所有人都为他的遭遇感到遗憾，波什出院后第一个星期，35名热火队工作人员赶到他迈阿密的家中探望。对这样一名遭遇毁灭性打击的明星球员，他们都担心他会不会就此被击倒。

“现实无比残酷，却依旧有温暖在。”波什那时每天都拆看一两封球迷寄来的卡片，更多的人则在推特上发来慰问。

3月9日，热火主场迎战凯尔特人，波什在历经病痛折磨后第一次重回美航球馆，球迷给了他无尽的掌声，可他自己内心却备受煎熬。“我就坐在平时坐的地方，却要眼睁睁看着对手带走胜利（90比100），那场球对我们挺进季后赛至关重要，我能做的惟一一件事居然就是祈祷，这太糟糕了。”波什说，“我当时就想马上恢复训练，想热身投篮，想上场比赛，可办不到。”

重峦叠嶂

过去这一年对NBA来说无疑是悲伤的，52岁的科西、58岁的达瑞尔·道金斯、60岁的摩西·马龙相继离世，病因分别是肺部血栓、突发心脏病和长期心脏病。异于常人的身高反而成了他们后续人生的负担，面对这些困扰大个子的健康问题，波什说：“是时候需要展开个讨论，看看能做点什么了。”按照迈阿密大学健康系统研究所希林·沙法赞德博士的理论，并没有证据可以直接证明身高会导致血凝块增多。“但运动员近些年患病率升高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他们比较多遭遇运动伤害，且经常一坐飞机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不动，这很容易导致血块形成。”沙法赞德说。

闲暇时，波什开始研究这类跟健康相关的问题，其实他还有很多事可做，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一名篮球运动员而已。他会弹吉他，25岁开始学钢琴，现在可以演奏林纳·斯金纳的金曲《简单的人》。过去这个夏天他阅读了有关丹尼尔·科伊尔的书籍，还会编程。

只是，由于太长时间没系统参与健身、训练，历来纤瘦的他，人生中第一次发胖了。

对待重返球场，波什说他态度从未像今夏这般急切过，只一心想着尽快恢复体能，参与对抗。8月，当几名热火球员来洛杉矶拜访他时，波什把他们统统带到了马里布高中的体育馆。“这里很好，因为空气闷，所以篮板有点歪的感觉。我不需要空调，不需要完美场地，我人生中那些东西已经够了。就这样，来吧，伙计们！”

几周后，韦德照例发起热火球员自发合练活动，波什也踊跃参加。他不仅玩了命的恢复体形，还担当起哈桑·怀特塞德的导师和陪练。他们俩再加上韦德、德拉季奇和罗尔·邓，足以组成一套出色的先发阵容，热火也因此早早被视作本赛季东部的大热球队之一。

当时，有关这支球队最大的担忧只有：波什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回来后又会拥有怎样的状态？谢天谢地，当事人给出答案是如此迅速。

对阵黄蜂的首场季前赛，波什就代表球队重回赛场，他前三次出手全部命中，整场在23分钟内拿到了全队最高的14分，同时还有7个篮板外加2次助攻，就此宣告了10届全明星的完美回归。

“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我只是回来做我的工作而已。我理解所有人的困惑，重回球场是一种怎样的感受？过去所经历一切又是怎样？我想说的是，这种感觉，就像把鱼重新放回水里一样，它立刻就会游起来。我身上并未消失任何东西。”

复出首秀，波什从胯下给韦德传出过一记妙传，显见其球性并未受到任何损伤。因为这一次传球，因为这一场比赛，热火球迷已经开始无比期待新赛季了。在经过鬼门关前的历险后，波什用6个月时间完成康复，上季热火最终打出37胜45负，连续四年杀入总决赛后无缘季后赛。这一次，有了波什，他们绝不会让悲剧再重演。

“我们应该珍惜眼前这一切，想想克里斯所经历的，每个人都应该学会感恩。”斯波斯特拉说，“真的，当我2月份看见病床上他的时候，再看看他现在的状态，简直不可思议，了不起极了。”

热火当然希望波什回归，能够促成球队再次崛起。但韦德说得更好：“最重要在于，他回来了，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赛前我曾问克里斯是否紧张，他告诉我，自己情绪中只有兴奋。很多工作伙伴，你真的只有在失去他后才会特别想念，而对克里斯，我是无比怀念。现在，我们又有机会联手出击，去享受共同热爱的比赛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韦德又继续说道。

劫后重生

有波什的热火同没有波什的热火区别到底有多大？

上赛季，迈阿密人37胜45负，东部第十，无缘季后赛；本赛季，19场过后12胜7负，一度排名东部第一。可波什的重要意义又绝不仅仅在那贡献的场均17.4分、8.8个篮板上。

“有他在，对比赛我们就不会有过多担心，就这样。”怀特塞德说。这个从海外归来的昔日弃儿继上赛季大爆发后，本赛季继续着强势表现——现以场均4.5次封盖，领先第二名安东尼·戴维斯将近2个的优势雄踞盖帽榜，还是热火队队内篮板王（场均10.5个）。对此，他将功劳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波什。

“休赛期，我和克里斯一起训练，他给了我很多宝贵的指导。可能很多人会觉得他回来后我们的共存是个问题，但大家也看到了，我们一起首发，丝毫影响不到彼此。克里斯告诉我不要想太多，就是依然尽力去拼抢每一个篮板，封盖对手每一次投篮，就像他不在时一样。并且实际上，这些话在他没回来时就已经告诉过我很多遍了，他真的很无私。”

怀特塞德如此，泰勒·约翰逊亦如此。这名只是第二年打NBA的菜鸟现在已是斯帅手下轮换阵容中极为重要一员，场均9分，投篮命中率高达52.7%。今年8月，约翰逊同几名热火队友一起去洛杉矶看望波什，马布里高中那次他就有参与。回头，波什又跟约翰逊好好聊了聊，关于新赛季在球队中的角色定位及应该如何参与到团队防守中等等，这让约翰逊受益匪浅。

11月11日热火主场101比88击败湖人，波什拿下他复出后第一个30+10，前19场共有8次得分超20，7次拿下两双。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定还可以变得更好，随着赛季深入，“多伦多版的克里斯·波什”一定会出现，因为他一年前便已经显现了这样的苗头。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从常规赛第五场面对森林狼开始，波什比赛中一度戴着腕带，他笑称：这样可以让自己投得更准。而数据也真是给这个迷信的家伙面子——前4场，波什总共53投20中，命中率37.7%，三分球19投7中，命中率36.8%；戴上腕带后5场，75投38中，命中率50.6%，三分球22投9中，命中率40.9%。

汤姆·哈伯斯托，Grantland资深篮球记者，常驻迈阿密。他不久前跟波什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主要关于成为球队老大、阅读以及信任的力量。哈伯斯托问道：“CB，如今已是迈阿密后勒布朗时代第二年，第一年你承受着那样大的压力，现在是否觉得轻松点了？”

波什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简言之，遭遇那样足以危及到生命的疾病，能重返球场已是巨大成功，打不出优异表现似乎也不再那般难堪。

“没有，我没感到轻松。说真的，我不想被那件事情限制生活和比赛，只想确定自己是在为正确的理由打球。我只想赢，这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我也知道需要继续提升竞技水平。反正……我是不想推卸，或澄清什么。”

“好吧，知道你一向是个不喜欢被曝光的人，因为离开那些日子读什么书都不肯对外透露。”

“哈哈，不是，因为这也算件探索人内心深处的事啊，算个人隐私吧。我在读像《如何读好书》这类来提升自我的时候不喜欢四处宣扬，因为这会给人像‘噢，这人原来书都读不好啊的错觉。”

爽朗的笑声，这是那个我们一直以来熟悉的波什。

再回到开头——面对孩子们来势汹汹，波什看起来一点都没觉得困惑，他无忧无虑，非常开心，似乎就只关心能否通过这次感恩节活动和他自己的基金会真正帮助到贫困家庭。

晚些时候活动结束，走出门跳上自己的奔驰凌特后座（你可以把这台车描述成一辆精致的派对公交，平板电视挂在内壁上，座椅也十分豪华）。司机把波什载到了他位于迈阿密海滩附近的家中 ，他受到妻子阿德里安及两只白色小型犬斯科特和丘比特的热烈欢迎。

坐在厨房酒吧风格的桌子旁，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用一罐Dr Pepper（软饮料，口味独特，人们对它褒贬不一）作结。他惟一错过的是酸奶油，因为小表妹蕾切尔已经贪婪地全都吃光了。

没办法，只好从冰箱里拿出杯果汁，然后重新坐回到桌子旁，开始回想：

“一直以来，来迈阿密都被认为是件美妙的事情，但却从没这么美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