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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诗歌”不过是一次手机秒拍

2016-03-04顾文豪

南都周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智识耶夫斯基激情

顾文豪

不要让澄明的时刻消散

让弥散的思绪在寂静中持续

尽管纸页几乎已写满而火焰摇曳

我们还没有达到我们的高度

知识好像一粒智慧的牙齿生长缓慢

人的身高依然

仅及门楣

这是波兰诗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短诗《不要让澄明的时刻消散》的前半部分。可以想象那是一个静谧孤独的时刻,诗人正沉浸在创作的状态中,烛火摇曳,思绪弥漫。但诗人并未被创作的愉悦冲昏头脑,相反他清醒地意识到“人的身高依然仅及门楣”,而智识的成熟也仿若一粒生长缓慢的牙齿,需要顶开覆盖其上的肌肤,才能茁育出来。

通常来说,诗歌源于我们内心不可抑制的激情,它激发、诱引我们尝试与人分享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但激情既是一种难得的催化剂,往往也是妆点最美丽的陷阱—它使我们误以为诗歌就是一种“展示”,一种纯粹的情感暴露,一次不需要智识介入的直白叫喊。但激情总是那种容易到来也容易失去的快乐,它或许在某一刻鼓动了诗人的灵感,但没过多久,它就始乱终弃,消失不见了。更糟糕的是,执迷于赞美春天、雏菊、可爱的松树或者和煦的阳光的那种“小诗歌”,其实并不曾真正展示出这个世界可能的美丽和人性的复杂,因为它们从未放胆尝试深入理解这个世界,充其量不过是一次诗歌版的手机秒拍。

让真理包裹上感官的外衣,或者说,让激情与智慧为邻,这正是我阅读扎加耶夫斯基的诗集《无止境》最大的感受。很大程度上,思想是诗歌的天敌,因为它破坏了诗歌美学通常所有的那种婉曲朦胧之美,但在扎加耶夫斯基的诗里,通达锐利的思想却赋予诗歌一种明澈深透,它使诗歌之美因为思想的包蕴而更显厚重。

我尤其喜欢他书写他心仪的前贤的作品。“即便在夜里,物体也在值班,即便在他入睡后,做着有关非洲的梦时;一只瓷罐,两只浇水的壶,空的绿酒瓶,一把小刀也在值班”,这是写伟大的意大利静物画家莫兰迪的;“他数小时即兴创作。每次只有少数几分钟被记下。这些时刻既不属于十九也不属于二十世纪;仿佛盐酸烧灼天鹅绒之窗,因此打开了朝向更光滑的天鹅绒的通道,细如蜘蛛网”,这是晚期贝多芬的写照;“从胡乱涂抹开始,计算损失,计算死者,开始新的、没有你们俩的一天,首先是你,我们葬过两次哀悼过两次的你,你活过两次,和他人一样强大,在两个大陆,在两种语言里,在这个世界和想象里—然后是你,有着轮廓分明的脸,将物体和心灵放大的目光。”这是对布罗茨基和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双重悲悼。

简单的词句,显豁的意思,深沉的感情,重要的不仅是扎加耶夫斯基对这些过去时代的艺术家的准确把握,而是透过这些追念之作,我们可以更清楚地见出诗人的文化来源—光读诗的诗人不是好诗人。就像他对年轻诗人们的忠告“请阅读一切”,因为倘不如此,我们就会误解诗歌与哲学无关,与历史无关,与政治无关,与绘画无关,也就是说,“无涉于更深、更普遍的文化来源”,而这同时意味着诗歌的缩窄与无力,诗人的黯昧与自闭。

而一旦我们拥有更宽广的文化来源,也就等于拥有一种更巨大的把握生活的能力,一种使灵光一闪的激情停驻下来的能力。因此,我尤为着迷扎加耶夫斯基对生活里转瞬而过的时刻的注视:年轻自负、身穿T恤衫的面包师“快活地看着他的顾客”,他是“知道面包秘密的人”;夏日里的空气“浸透在香精油里,你似乎能将它倾倒进玻璃杯,在手指下感觉它透镜的水晶体”;黄昏下的奥尔良广场,“公寓房矗立,仿佛站在这世纪碎石上的苍鹭”,“广场中央一只小小的喷泉,羞涩地扬起两条水辫子”;降落中的飞机“几近愤怒地撞击地面,饥饿如未捕捉到猎物的老鹰”,而机场送行处“有廉价的眼泪出售”。

这些再寻常不过的日常景观,在扎加耶夫斯基的笔下都仿佛若有光,日常的神性之光。它使日常景观因为赋予诗意,而获得了某种渺小却不容轻忽的尊严,并且揭示出平凡与不朽相混杂的日常生活的丰富性。这是另一个“澄明”时刻,一个因为对我们所处生活的重新审视而臻于明澈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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