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墙门轶事
2016-03-04吴仲辰口述吴畏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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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墙门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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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厢使巷
马家墙门地处苏州城东平江路与仓街之间的胡厢使巷40号。胡厢使巷是一条历史悠久的古巷,巷名中的“厢使”即厢官,古苏州分治城之四厢,后四厢并减为一,旧有胡姓厢使居住,故而得名。胡厢使巷至今仍完好保存有诸如陶高氏节孝坊、蒋氏义庄(又称淞荫义庄)等古旧建筑,颇有历史积淀的状元弄、棋杆弄穿行其中。
马家墙门建于清光绪年间,是一典型的吴地民居,由中爿建筑组、东爿弄和西爿弄两大片祖宅群组成,其中中爿建筑组由茶厅、屏门、大厅、住房、花园等构成,共五进深,直至兴隆巷。东爿弄由俗称“大马家里”的马姓族人居住,西爿弄则是“小马家里”马姓族人的居住地。年龄相仿的“大马家里”族人比“小马家里”族人在辈分上要大一辈。说来也怪,不知为何“大马家里”与“小马家里”间平时鲜有串门走动,遇婚丧嫁娶也都互不往来,互不通信息。现仍有“大马家里”的后人居住在东爿弄,而西爿弄则已无“小马家里”后代居住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我就出生在西爿弄西厅后的一院落,直到解放初求学才离开。该院落是由我的祖父辈因当时与“小马家里”有生意上的往来,以四百龙洋购得居住权。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这一辈现今在世的都已到耄耋之年。在有生之年,将耳听目睹、所见所闻的马家墙门一些史实、轶事道来,了却心愿。
唐纳的父亲名叫马佩甫,铁路职员,是“小马家里”人,居西爿弄。1914年大少爷唐纳出生在西爿弄底,乳名仁官,原名骥善。仁官四岁丧父,弟弟乳名龙官,原名骥良。“善良”二字应为他们兄弟名字的出处,兄“善”在前,弟“良”在后。目前一些史料上都把他们兄弟俩的名字弄颠倒了。
唐纳的生母姓林,人称“林婆婆”,给人的印象是大事不管,每天下午大都在大厅“打麻将”消磨时光,在唐纳身上花的心思并不多。倒是另一人对唐纳的成长付出很多,她就是住马家墙门的人都认为是唐纳养母的“马好婆”。
“马好婆”是唐纳父亲的亲阿姐、唐纳的嬷嬷。“马好婆”年幼时被“小马家里”与一幼童订了娃娃亲,不曾想幼童早年生病夭折。清末社会当时崇尚的道德标准是“三从四德”,到了结婚年龄,“马好婆”被举行了一场以立“贞节牌坊”为目的、没有新郎的“抱牌位”结婚仪式。然而立“贞节牌坊”是要花钱的,由于家里的变故拿不出钱,只能作罢。“马好婆”从此孑然一身,再未出嫁,一直住在西爿弄的西厅直至去世。
“马好婆”在马家墙门的口碑是很好的,受人尊崇。没有信奉任何教派,整个西厅也没有一尊佛像。倒是每天下午会一个人独自在西厅天井,对着一棵白玉兰树默默站立,嘴里念念有词,没人知晓她在做什么,也没人去打搅她。由于唐纳生父早亡,“马好婆”就把培养、教育唐纳作为己任,也是一种精神寄托。“马好婆”对唐纳非常疼爱,教育又很严格,不会无故让唐纳出马家墙门一步,读私塾、学习四书五经,后又请先生教英文,上私立初中、省立苏州中学……为唐纳以后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36年5月唐纳与蓝苹婚后回苏州马家墙门小住二十来天,就住在“马好婆”西厅的厢房,蓝苹与“马好婆”“林婆婆”相处得还不错,也会在西爿弄的住户邻居间走动,聊天、拉家常。听我父亲说,我家也来过,只是当时还小没有印象。邻居中讲究时尚的同龄人对蓝苹很崇拜,还一起去苏州城里看她演的电影《狼山喋血记》。
离开蓝苹后,1938年唐纳经赵丹介绍娶了上海话剧女演员陈璐,1940年儿子出生,唐纳为儿子取乳名为“红儿”,这个乳名显然来自其母亲陈璐,“红叶”乃唐纳为陈璐取的艺名。据唐纳的叔父马仁甫讲,唐纳在中学时代思想就很进步,参加了共青团,在上海读大学与工作期间又接触了他的中共地下党同乡兼同学,从事左翼文化写作和活动。1937年前就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也许是出于秘密身份需要,保护老家的考虑,唐纳一般不回马家墙门。抗日战争胜利前夕,“马好婆”去世,唐纳也未曾回到老家,丧事是由陈璐出面低调料理的,同时也继承“马好婆”的遗产。唐纳的儿子“红儿”长大后曾两次回到马家墙门,如健在的话,应该近八十岁了。
唐纳的胞弟“龙官”完成学业后,到上海投奔哥哥,考上了中国企业银行的练习生,住在银行宿舍,唐纳常去看他。在唐纳和朋友的影响下也参加了革命。1948年秋的一天,龙官身穿长袍马褂像个生意人,突然来到我家找我父亲(他称我父亲为“大哥哥”),要我父亲陪他一起去苏北解放区。因事发突然,没有心理准备,又考虑到家里子女多等实际困难,一时没有答应。后来才知道,银行的地下党组织被破坏,“龙官”得到消息后连夜翻墙爬屋顶,才跑回苏州老家与叔父商量对策。后“龙官”独自去了苏北解放区。时隔半年多,江南解放,“龙官”一身军装回过一次老家,我也见过。后来据马仁甫讲,“龙官”去了杭州,还任过人民银行的行长、书记。
马家墙门住户邻里的家底大都很好,有出过大革命时期军官的蒋家,有随国民党去重庆当官的张家,有任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秘书的王家,也有在电讯部门工作的谭嗣同后裔。这些邻里大都自命清高,平时很少有来往,故邻里间从无矛盾过节,大家只是相安无事。倒是 “小马家里”对各住户一直很体贴、关心,与我们处得很融洽。
前面说到的那棵白玉兰树是马家墙门一道独有的风景。树有两个小孩合抱那么粗,高度超出围墙二三十米。每年春暖花开时,白玉兰花满枝绽放,香气沁人心脾。从巷底仓街开明桥上望去,像一把大花伞高高地撑在围墙上;从巷西中山桥上远眺,就像一座白皑皑的雪山。小时候玩捉迷藏,经常躲在树干后,玩伴是很难找得到的。解放初“小马家里”佃租已断,马仁甫与“林婆婆”他们以四十担柴火的价格卖给别人,补贴日常开销,甚是可惜。
回忆旧事,尊重历史。几十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如今马家墙门已被政府列为苏州市控制保护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