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
2016-04-08刘运辉
刘运辉
玉簪
刘运辉
玉簪是属于大地的。在盆子里植养久了,很难见得它们将黑土地作为头发,如簪子般高高的花茎,在风中弹动出的神气劲儿。
盆栽觉得不够精神,就把它们移植到小区绿化空地角落里。第二年,它们就像看起来并不怎么用功的贾宝玉,在姐姐妹妹中间,越发亭亭玉立,玉树临风了。
觉得该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看,就选择春天,移植到大花盆里。
我是一股脑地将接过底气的根系多株移植到花盆里,取其繁茂密集的气势。但再说有气势,也是花盆那么大小的方圆道场,总没有在大地上的铺张和开合。文徵明的曾孙文震亨好恶鲜明:“玉簪,洁白如玉,有微香,秋花中亦不恶。但宜墙边连种一带,花时一望成雪,若植盆石中,最俗。紫者名紫蕚。不佳。”(《长物志》)
文震亨当是有自己庭院的——成片的玉簪花儿冰姿雪魄,皑皑于袅袅绿云叶丛之上。再相衬着文震亨的审美挑剔,那也便是“文四代”的挑剔了。
现在的城市人,又有多少人能有属于自己的几平方米之大地呢?玉簪在盆中植养,开花,虽不能“成雪”,倒成就了花枝个体秀然挺拔的脱俗气。
这一点上,李渔、张谦德、袁宏道,确有几分淡然、随和,这与玉簪恬静、宽和的气质很吻合:“花之极贱而可贵者,玉簪是也。插入妇人髻中,几不能辨,乃闺阁中必须之物。然留之弗摘,点缀篱间,亦似美人之遗。呼作:‘江皋玉佩’,谁曰不可?”(《闲情偶寄》)张谦德的《瓶花谱·品花》,将玉簪归入八品二命之列。袁宏道的《瓶史·使令》,言“莲花以山矾、玉簪为婢”。而清代梁清芬,留下了“犹带九天仙子气,清香冉冉透窗纱”的句子。玉簪叶片四散飘逸,花色雅洁娇莹,深得文人的喜爱。
在《春渚纪闻》中被叫做玉簪的碧茎、翠叶、绿苞,色美如玉,形肖惟簪的植物,在李时珍《本草纲目·草六·玉簪》中也被叫得轻灵:“白鹤仙,并以花象命名。”《事物异名录·花卉·玉簪》引用明代王象晋《群芳谱》的说法也很有文化:“玉簪,一名白鹤仙,一名季女,又鹤或作萼。”这便是白萼的叫法。程羽文《花小名》里说:“玉簪,曰白鹤。”《品汇精要》里叫玉簪花,《海上方》里叫内消花,《分类草药性》里叫白玉簪、小芭蕉。当然,玉簪也被叫做玉泡花、玉春棒。到了今天,在《上海常用中草药》里叫金销草,在江西《草药手册》里叫化骨莲。这名字叫着叫着,就从李白叫到了杜甫——浪漫主义远去,现实主义崛起。
典型,如白玉簪。为多年生宿根草本,花白色,夜间开花,芳香,向上生长;花柄基部常有膜质卵形苞片;花被漏斗状,上部六裂,下部花被筒很长,喉部扩大。子房无柄,花柱线形,柱头小。蒴果窄长,长4~5厘米。种子黑色,光泽,边缘有翼。花期7~8月。果期8~9月。明末官员屠本畯的《瓶史月表》中,“六月花盟主:莲花、玉簪、茉莉。花客卿:百合、山丹、山、水木樨。花使令:锦葵、锦灯笼、长鸡冠、仙人掌、赪桐、凤仙花。”玉簪在这个时令,确为绝对的主角。明代程羽文《花历》里,玉簪也绝对是七月花季的主角:“葵倾赤,玉簪搔头,紫薇浸月,木槿朝荣,蓼花红,菱花乃实。”夏旦《药圃同春》里,也做出了同样的回应:“七月,玉簪花,秋海棠。”(《说郛续》)
花期较长,又暗自在月下开花舒香,玉簪确是低调的君子:花开时微绽出六枚鲜嫩的黄色雄蕊与一枚纤细洁白的雌蕊柱头,芳香袭人。“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合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
常见的栽培品种除白玉簪之外,还有狭叶玉簪,也叫日本紫萼、水紫萼、狭叶紫萼,产于日本。叶披针形。花淡紫色,较小。波叶玉簪,又名白萼、皱叶玉簪。杂交种。叶边缘微波状;叶片上有乳黄或者白色纵纹。花淡紫色,较小。还有就是紫萼,又名紫玉簪,叶柄边缘常下延呈翅状。花紫色,较小。产于中国、日本和西伯利亚。
玉簪叶茎生成丛,叶卵状心形、卵形或卵圆形,通常情况下,长14-24厘米,宽8-16厘米,先端近渐尖,基部心形,叶脉弧形,具6-10对侧脉;叶柄长20-40厘米。花枝高40-80厘米。我量了量自己所植紫玉簪,叶柄长25厘米左右,花枝高70厘米左右,叶与花枝,亭亭玉立是也。
玉簪是典型的阴性植物,喜阴湿环境,受强光照射则叶片变黄,生长不良;但在生长期,如果浇水过多,施肥过量,易引起根部腐烂,叶子也会变黄。玉簪喜肥沃、疏松、湿润的沙壤土,盆栽腐植土、泥炭土或者细砂土都是适合的。性极耐寒,大部分地区均能在露地越冬。
盆栽玉簪,入夏后需移至遮荫处或北面阳台上,防止阳光直晒。其它生长季节放半光处,深秋之后放向阳处培养,对其生长和开花比较有利。
秋末天气变冷后,玉簪叶子会逐渐枯黄。我的办法是,把露出来的叶子全部剪掉,给它们剃个“光头”,静候来年春天宿根萌发新绿。
高濂在《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四时花纪》这样记录玉簪:“初春移种肥土中则茂。其花瓣拖面入少糖霜,煎食,香清味淡,可入清供。紫者花小,叶上黄绿间道,喜水,分种盆石栽之,可玩。”而在《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野蔌类》中,高濂又写道:“采半开蕊,分作二片,或四片,拖面煎食。若少加盐、白糖,入面调匀拖之,味甚香美。”从编辑学的意义上,这稍微有点重复。可也恰恰说明,在高濂那个年代,玉簪花瓣托面煎炸已经很常见,这多少有些日本天妇罗的吃法。说来也巧,日本人确实食玉簪的,把它叫山野菜,就像我们在春天里挖荠菜、马兰头吃一样。他们采挖玉簪,取叶芽初长还未全展开的茎叶,如笋头一般,然后开水一汆,凉拌,或者蘸酱吃,当然也可炸成天妇罗吃。
“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黄庭坚)“瑶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遗簪幻作花。万斛浓香山麝馥,随风吹落到君家。”(王安石)玉簪全身都是宝,换句话说,玉簪“全草供药用”。
紫鹤(《品汇精要》);紫萼(《汝南圃史》);鸡骨丹(《植物名实图考长编》);红玉簪(《分类草药性》);石玉簪(《贵州民间药物》);棱子草、耳叶七、化骨莲(《江西草药》);白鹤仙(《陕西草药》)。这些带有药用的名称,是玉簪华美转身中的菩萨心肠。
冬天的时候,把剃了“光头”的玉簪盆栽移入室内,就当它们出家去了。用心去照顾一盆玉簪的“慧根”,来年它们定会叶绿花繁,高洁雅纯———那时,是玉簪“还俗”了吗?这,好像得去问问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