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悬壶

陈未沫

三代悬壶

陈未沫

这几年苏州重建了好几座老城门了，葑门却不在其中，这一直让人觉得有点遗憾。对多数苏州人来说，葑门的印象来自于横街。葑门横街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网络上的“旅游攻略”里的常客，如今成了历史名街，街口古朴的窗户屋檐下还挂起了红灯笼。说它是历史名街，倒是一点没说错，只不过并没有什么游览价值，本就不宽的街巷两边都是卖食材的摊头，能供人走路的地方更是窄窄一路，不过苏州本地人都爱来这里逛一逛，因为这里的菜价格实惠，还很新鲜。这里有最地道的人间烟火。

老苏州们谈起葑门却就不止一条横街了，葑门里头还住有一代悬壶济世的神医。初秋尚未觉凉爽的日子，有幸拜访了中医许祖浩先生和他的老宅。老宅坐落在葑门横街旁的红板桥堍，是老式苏州民房，相当的进深。老宅的历史追述起来也将近百年了，早年许先生的祖父许良卿在此落户，当了医生有些许积蓄以后，造了一间房，此后从这座老宅里走出了名中医许伯安先生，许伯安在甪直看出名气后，在原来其父亲造房的基础上，又盖起一间，形成了如今占地六七百平米老宅。老宅见证里一门三代中医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许良卿黄埭人，小时候读过些书，那时候读书人也要种田，然而种田毕竟太苦，十几岁的时候，他就从乡下“逃”到了苏州。因为他识字，就去教书，十六七的时候，别人都称呼他为“小先生”。后来看了做医生收入不错，也受人尊重，就很有兴趣，看看别人写的方子，再和一些赤脚医生学了一些，就从“小先生”变成了“小医生。”后来他就近拜了葑门的一位袁先生学医，正规地学了些医术。那时候的医生没有分内外科这么细，都是“全科”。许良卿特别爱吃，尤其贪吃肉，如果出诊，他经过会去肉店，买两块肉吃吃，账就让先记着。他为人随和，没钱也给看，这份好善德也传给了后人。二十岁不到结婚后，许先生育有四个孩子，其中一位就是后来闻名中医学的许伯安先生。

一代名医许伯安14岁就开始跟父亲许良卿学习医术，到了19岁开始独立行医。在葑门的老宅朝北处，搭出一间诊所，后面依旧住人。许伯安刚开始独立行医的时候，遇上会看的毛病，他就自己看，遇上看不懂的，就立马跑到屋子里，向父亲请教。慢慢的，他在郭巷、车坊、甪直、胜浦、斜塘等地看响了名气，逐渐富裕起来，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许伯安先生和当时名流多有来往，同名医肖蜕庵交好，也同张善孖先生有过交往。游网师园，很多人会慕名而去看一个老虎冢，里头埋的是张善孖先生的老虎。老虎刚送去的时候，是只幼崽，唤作“虎儿”；那时候许伯安去网师园拜访张善孖，从十全街上的北门入，小老虎接了客人，就领着客人进园，到了一座曲桥前，便不让客人再往里走，如果客人再往前走，它就会瞪着客人；要等它自己进到主人所在的厅堂前，用老虎尾巴在门板上甩几下，提示主人来客了，张善孖便推门而出，问它：“虎儿，什么事，是不是客人来了？”小老虎就像只大猫一样蹭主人，甚是可爱。

到后来，抗战开始了，那时候苏州正发生霍乱，许伯安每天下午出诊给病人挂盐水，挂盐水属于西医，彼时医生用得不多，许伯安很早就开始中西医结合的疗法。那时候的进口的盐水瓶上都是外语，都不认识写了些什么，于是他就去报了东吴大学（现苏州大学前身）晚上有一个业余班，专门学习外语，钻研精神可见一斑。

许伯安名声在外后，也关心社会事业，热心于社会公益：因其社会影响力，地方上安排他做了救护会会长；当时一些因为战乱逃离苏州的孩子们，回到苏州后没地方待，在街上游荡，许伯安先生看不下去，认为这样游荡会使人荒废，于是就同地方上豪绅一起建造了一所漂亮的立达小学（后改为葑门小学）。请来的教师都是当时苏州一流的教师，师资力量很强。刚开始的时候，学生入学读书都是免费的。可惜的是这所小学后来拆除了。而连接许家老宅和横街的红板桥的铁栏杆，也是当年许伯安令人动手修造的，当然在大炼钢铁的时候也难逃一劫，被人锯去了，如今的铁栏杆是后来补上的。

许祖浩先生是许伯安先生的末子，上头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全是医生。回忆起来，葑门这一带全是美好的儿时回忆。每逢节日，葑门总有活动，热闹得很。葑门的朝天桥也别有韵味。由其月半时，天上明月照下，朝天桥的桥洞和水中的倒影就又形成了一个月亮，人走在桥上，仿佛走在月亮上一样；萤火虫到处都是，在身旁星星点点。小船儿从红板桥摇出去，往东边去，那时的东环一带可没有高架和高楼，都是遥遥一片相连的农田和水田，很得一番野趣。

一开始许祖浩先生师从胡伟堂学习中医，后来苏州成立中医院，那时候医院里没有学徒，他便去当学徒，四年学成毕业后就留在中医院任职。至此后，也是治病救人几十年。如今退休在家的许先生偶尔还会给一些慕名而来或是老病人介绍来的病人看诊，老先生基本不收诊断费。他说，钱够用就好了，看病不是看钱，“看好病，是最大的快乐”。许祖浩先生开药也是遵循着“只选对的，不选贵的”，同样能治好病的两种药，他总会挑便宜的开给病人，总想着给病人省钱，不会让病人多花冤枉钱。

拜访许祖浩先生时，正巧来了一位老病人，病人积劳至病，一直未调理好，便心理作用，暗地里自己吓唬自己得了不得了的重病。许先生把脉诊断后，就先稳定病人情绪，告诉她不要自己乱想，后又开了十多味调理用的中医。先生说，首先要稳住病人情绪，不然没病也要吓出毛病来，心情开朗是很重要的。他说，做医生的要有同情心，要站在病人的角度出发，而非高高在上，吓唬他们。哪怕是得了重病了，也要安慰他们，让他们心态平和，燃气生机和与病魔斗争的斗志，这样病人才能保持开朗的心情，反而可以帮助病愈；而同时，病人也会感激这样的医生，对医生更加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