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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西安的城市印象和社会生活
——以王桐龄《陕西旅行记》为中心

2016-03-04

关键词:王氏长安陕西

王 旭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历史文化研究]

民国时期西安的城市印象和社会生活
——以王桐龄《陕西旅行记》为中心

王旭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300350)

“都城时代”的西安城市图景,在多个具象层面,已有了不少积极有益的探索,而“后都城时代”特别是民国时期西安城市的研究,相对还比较薄弱。1920年代,西安的近代化城市建设尚属初步进行,涉及市政建设、文教事业、实业状况、交通设施、社团组织、民俗宗教等多方面,王桐龄所著《陕西旅行记》,均有比较详细的记述。与其他同时代资料互相参照,本文对民国西安的城市图景和社会生活做一窥视。

民国;西安;城市印象;社会生活

历史研究从单一“事件史”的解释中逐渐解脱,相当数量的学者扩展视野,走向具有丰富范围和内容的社会史。[1]伴随着城市结构和职能的逐步完善与成熟,居于城市空间中个体“人”的日常生活之变易,亦是绕不开的命题。基于此,作为“后都城时代”的近代西安城市社会变迁与城市地理,[2]具有深入体察的意义,也有必要进一步做多元化的探究。

一、王桐龄与《陕西旅行记》

王桐龄(1878—1953),河北任邱人,号峄山。历史学家,北京师范大学首批留学生之一,1912年获得东京帝国大学文学学士学位,是我国第一个在国外攻读史学而正式毕业者。[3]曾任北京政府教育部参事,后任教于北京师范大学等多所高校。[4]王氏1924年7月7日由北京西车站出发,7月13日入陕西境,8月21日出陕西境。他以特邀教授的身份入陕,系西北大学、陕西省教育厅合组之“暑期学校”所邀,由刘镇华支持,西北大学校长傅铜组织,[5]邀请名流为军官、候补文官、教员(高小教员、劝学所员、中等以上学校教职员)、学生、部分西安市民做讲演(第三章《著者到陕西之任务》),以求为西安“输入新知”[6]。在此次出行结束后,王氏1924年9月11日脱稿,写竟《陕西旅行记》,1928年付北平文化学社刊印发行,本文即基于此版本做相关分析。

《陕西旅行记》(以下简称《施行记》),总共分为八章。在其第一、二、三章,对于西安城市景观包括市政、交通机关、建筑、市街、实业、教育、古迹、饮食、风俗、宗教等多方面,做了相当全面的论述。王氏具有一个史学家敏锐的观察力,他以一个“旅行者”的视角来观察西安司空见惯的社会图景,用“挑剔苛刻”的眼光来目视所经过的地域,记载沿途见闻,对于1920年代的陕西的概况做了一个较为细致的描述,并对西安城市中许多社会现象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批判。从“他者”的眼光出发,对西安城市一些具体的社会事项进行一个案例式分析,应是有一定意义的。

二、西安城的市政、文教和实业

1.市政建设

在陇海线未通至西安(1924年仅至河南陕县,1934年潼西段竣工)及西安公路系统未完善(起步较晚)之前,西安的城市变迁是有限的。以交通设施论,西安交通工具呈现新旧夹杂的特点。“民国二十年底,西段通车至潼关,在那时自潼关以西至西京间的交通,全赖公路汽车”。[7]冯玉祥督陕之时,设长潼汽车局(后改为陕西长潼汽车公司),陕西的近代交通和运输业始有新的变革。据王氏描述,汽车使用和推广也尚未形成规模,“上层人士,亦用旧式交通工具”,“汽车仅督署及各师旅长各有数辆,用以做远路交通机关,平时不用也。”(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交通器具》)“潼关东西道路太坏,汽车多毁坏”,长途汽车路仅限于长安至潼关,路途不平,交通条件尚不畅达;市内道路未有大的进步,“新式之马路尚未动工,旧有之路分两种:大街皆石路,用长四五尺,宽二三尺之大石砌成,多系数百年前旧物,高低凹凸不平,车行颠簸特甚。小巷皆土路,多坑坎,遇风则扬灰沙,下雨则成泥泞,行人裹足。”(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道路》)市内交通器具存在多种形式,总体来说,以旧式为主。共有六种交通器具,“一、单套骡车;二、人力车;三、轿子;四、大车;五、二套轿车;六、小手车”。后三者一般是用以载货。(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交通器具》)。对于通讯交通,王氏几有怨怼,“邮政甚迟滞,由长安达北京之平信,平时行七日”。电报也不甚发达,“电杆甚矮小,皆用杨木”。与王氏同行的南开大学教授蒋廷黻,在回忆录中亦有此感[8]。因交通不便,物资运输相对困难,王氏认为,“因木材缺乏,故梁栋椽柱多用杨木;因石灰缺乏,故多用黄土涂壁”(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建筑》),基本建筑因此不美观。

通俗教育一项,刚刚起步,“全城仅有教育图书馆一处,在南苑门;通俗图书馆一处,在北大街;通俗讲演所一处,在北门内雷神庙门”。此外,阅报社有四处:分别在两个图书馆,碑林和陕西实业会内(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通俗教育》)。

对于医卫设施,王氏从医院、饮料水、下水道、排泄物四个方面叙述,所记甚详。

公共卫生随着城市职能的发展而得到更多的重视,就饮水方面来说,西安城“自来水尚无,新式之洋井仅有督军公署、红十字会、西北大学、西华门、东门外数处”,水质颇有杂质,且咸卤不适用。下水道建设尚未注重,“地沟尚欠疏通,雨后时存积水。”(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卫生设备》)另外,排泄物处理也很不到位,“虽有官厕,但稍微僻静之处,常有人随便出恭。路旁多尿坑及秽水坑,行人过者掩鼻”。如瓜皮果核等秽土废料,随意丢弃在道路边,苍蝇繁殖横飞,在王氏看来,这些都加大了传染病散播的可能性,颇不利于公共卫生和城市景观(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卫生设备》)。

1924年的西安与东部沿海城市相比,警政基本未有革新。路灯“大街仅有数盏,小街尚无”;消防设施“无水龙头及消防队之设置,大街各有太平缸数个,小巷尚无”,基本上属于建设空白(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警政》。

至于慈善事业,官立与地方团体并行。官立大致有育婴堂、恤嫠局、残废军人教养院、残肢留养局各一处;地方团体立的大致有孤儿院、妇孺教养院等,规模上总体不如官办(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慈善》)。

2.文教事业

1920年代政局不定,中央控制相对失范,教育衰颓,文化事业经年不兴。同时,西安“兵连祸结,纷扰不断,教育几乎中止,政治局势絮乱不可名状”。[9]现代传媒(报纸、出版等)的发展亦受到限制和影响。

在文教出版方面,王桐龄总结道:“一、研究新学之人太缺乏;二、整理旧学之人亦缺乏;三、著作品缺乏;四、译述品亦缺乏;五、日本及杂志缺乏”。他以杂志和日报为例,“杂志仅有两种:一、实业厅办之《实业杂志》;二、实业会出版之《实业浅说》”;日报方面,仅有六种,“一、《建西日报》;二、《新秦日报》;三、《陕西日报》;四、《民生日报》;五、《旭报》;六《平报》”。同时,王氏认为西安报业仍尚未普及,在内容编辑上也多是借抄他地,创新不足,“其内容多系剪裁京、津、沪各报纸凑成,关于陕西本省之特别记事及论说较少。销数极不畅旺,多者三百余份,少者数十份而已”(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教育》)。而出版业的低迷不兴更加剧了这种状况,“现在尚无出版所,印刷所之能印报纸者,仅有三处:一、教育图书社,教育厅办;二、艺林印书社;三、新秦日报社。此处小印刷所只能印广告、传单,于宣传文化上无甚重要关系也”。换言之,西安的传媒尚属初创。

与文教关碍最大的,便是学校的发展,王氏看到了西安学校缺乏的现状。“仅有西北大学、第一中学校、第三中学校、职业学校、第一师范学校、第一女子初级中学校、成德中学校、女子师范学校”,除此之外,有少数孔教会所设之学校,清真寺设立的国民学校以及乡绅所设之义学(第二章《长安之观察·学校》)。教育类型虽然看似齐整,但相对于西安的城市规模和实际需求,文教则明显是衰颓的(尤其是高等教育)。他继续指出,教员缺乏也是文教不兴的原因,“本省人才不足,专门以上之学员,多系借才异地。又因交通不便关系,本省之毕业于外国大学之学生,多在交通便利之外省就事,不肯回本省”(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教育·教员缺乏》)。本地人才的流失、大学精英教育的贫乏,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地方的建设与发展。

3.实业状况

与同时代的东部沿海城市相比,在实业方面,西安尚属初步发展。“机器工业尚未输入,即固有之手工,亦只保守古来旧法,毫无发展及深造”(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实业·工业不发达》)。1920东部城市发展迅速的电气设备行业,西安也是“仅有电灯、电话、电报局、其他尚无”(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电气工业》)。基础制造业落后,“长安玻璃极贵,故各校门窗,俱不多用玻璃”。

在日常生活方式上,也是旧有个体作坊形式,“不用机器面,只用中国旧式石磨所磨之面”(第八章《结论》)。物资运输艰难,输送方式上,未有“革命式”的改变,“汽车因道路不畅通,并未普及,以人力车运输居多”,“河流运输沿循以往”(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附近之交通机关》)。有碍于此,“运价太贵,洋货及各省土货之输入,本省土货之输出,俱感困难”(《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实业·商业不发达》),“长安砖与灰俱缺乏也”(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建筑·学校》),“建筑材料及燃料俱感缺乏”(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实业·林业不发达》),实业不兴,本地基础设施建设和商业自然难以快速进步。

如上段文教一节所述,在实业传播上,有两种杂志:“一、实业厅办之《实业杂志》;二、实业会出版之《实业浅说》”,作为宣传发展实业的纸媒。

四、西安市民的城市生活、社团组织和空间分布

“城市是历史的……城市人口、住宅、街衡、商务、工业与交通设施、文化娱乐活动、消费都是集中的。”[10]作为一个公共的社会活动空间,城市组成的细胞是个人,是由人的各种社会活动而组成的公共场域。居于城市中的个体参与各类人际交往、商业买卖、文化娱乐、宗教结社等,都勾勒出一个城市基本的社会图景。城市及城市内部空间组织的研究,应当包括研究“历史时期城镇的形态、内部功能分区、经济结构与布局、社会空间结构和居民生活方式的发展演变及其区域差异特征”[11],当然商业区内部的空间分化也是避不开的。《旅行记》笔下的西安城市社会生活、社团组织、职能区的空间分布,自然也是探讨的题中之义。

1.市民城市生活

以王桐龄之视角看,物价一项最为“差异”。参观西北大学时,他感叹道:“然长安物价较天津贵三分之大,据关颂声君报告:洋灰一桶在天津卖价大洋五元,此地卖价银三十二两,砖瓦、木料皆贵一倍以上。西北大学拟建筑新式楼房办公室一所,照天津物价估计,需洋七万元;照此地物价估计,需洋二十万元”(第二章《长安之观察·学校》);“漆器、竹器甚佳,毛织毯亦可观,但价格颇不廉”(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土产》)。因交通运输不便引发的物价昂贵,亦很明显,“因燃料缺乏,砖瓦昂贵”(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建筑》)。至于市内交通,“轿子租赁价格太贵,不经济”;“唯由外输入之食品太贵,一般人不能享用,汽水一瓶索价大洋七八角”,“鸭子与鱼价格俱昂贵”。交通不便,民用工业发展速度缓慢,与东部如北京、天津、上海、济南、青岛、广州等城市相比,无论是工厂数目、运营资本数量,还是民间商业资本活跃程度,[12]均有较大差距,这也限制了市民消费对象的进一步扩展,社会生活亦难丰富。

衣食方面,西安自是相对传统。“衣甚朴素,除去政界之外,皆穿布不穿绸”。饮食方面,相对多元。“一般之人食小麦粉”,牛羊猪鸡价格俱公道,以中餐为主,亦有西餐,仅仅存在于上流社会,“督署之西餐亦佳,然中国风较重”,“长安应酬场中好用鱿鱼,每席必有”;水果由于交通运输不达之故,本地水果如沙果、苹果、桃、杏较多,西瓜甜美胜于北京,而“橘子香蕉等南方水果,皆无有也”(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风俗》)。一些现代技术催生的食品,还没有流传进来;对于居住一项,王氏笔墨较少,仅有“城内之富家大族,亦往往在后院特掘一窑,夏日用以避暑。乡僻之人多住土房,城内之人虽住瓦房,亦往往用土墙土壁”之简单见闻。

西安居民来源多元,宗教信仰向来不统一。“僧尼喇嘛寺,道观,随处可见”,如卧龙寺、广仁寺、西五台等;“清真寺长安城内有七处”,如化觉巷清真寺、大学习巷清真寺等;上层知识分子少数接受了基督教,“外国人所创立者,有浸礼会、圣公会、青年会等”;宗祠众多,如文庙、董子祠、多忠勇公祠、左文襄公祠等(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宗教》)。

至于私人收藏等社会活动,往往归于社会名流上层,“一为阎甘园,陕西蓝田县人,藏有古画、古器具多种;一为陈士垲,字次元,河南河洛道卢氏县人,前清拔贡,北京法律学堂出身,现充督署秘书长,藏有碑帖五千余种”(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古迹与古物》),基本都是前清具备功名者或当地士绅,普通民众难以企达。此次与王氏共同讲学的鲁迅,即收集藏品并拜访了几位文物收藏家。[13]

2.城市社团组织:以易俗社为中心

如王氏所言,“(公园)仅有南苑门一处,与图书馆在一院内,规模狭小,无足观”,“(电影)青年会偶一演之,但不能常演,尚无特设之电影馆”。此外,若动植物园、博物馆等之高尚娱乐品,尚未着手筹备,落子馆亦尚无有。与电影院等现代娱乐设施相比,西安传统地方剧种的发展,在组织上则更为成熟。王桐龄、鲁迅、孙伏园、李济之、蒋廷黻等人于此次讲学期间,多次往易俗社观看《双锦衣》《大孝传》《人月圆》等剧。[14]

王桐龄颇为赞赏西安戏园的组织形式,在《旅行记》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娱乐机关》中提到好的五种戏园形式,“有易俗社、共乐社、三意社、万福社、正俗社五处,皆秦腔,唯共乐社兼演二簧。易俗社为本地士大夫所组织,不专以营利为目的”,颇有种种不同他地之特色。

他以易俗社组织和运作为例做了详述。易俗社虽然以表演陕西地方剧种秦腔为主,但具备“移风易俗”的职能,在组织和规则上,自然更具有团体色彩。[15]因易俗社多行募捐、士绅支持、组织合理等原因,社内颇有财产,故而“社基渐巩固,社内名誉亦鹊起矣”。

社员出演时,“俱用社内行头”,“一丝不苟,一毫不懈,虽做配角跑龙套之人,亦精神圆满,无懈可击”,“前台角色,薪水极廉,即大名鼎鼎、号称台柱子之刘箴俗、刘迪民、苏牖民、王安民等,月薪仅制钱五六十吊,合大洋二十元以下”。除此之外,“禁止学徒与不正当之人往来,并禁止其受外界之赠予”。空闲时,“全社学徒,以学生礼待遇,除去教以戏剧以外,并授以普通常识及日用必须之技术,将来若不愿做伶人,尽可能就他种职业”,“社内有讲堂、有寄宿舍,全体社员住社内:家住城内者例外。下台以后上课,汉文清通者,能做三四百字以上之文章,无北京穷伶目不识丁之苦楚”。以易俗社为代表的民间文化团体以“移风易俗”为宗旨赋予秦腔新的发展取向,吸引了一批知识分子的支持和加入,还在关中甚至全国为戏剧行业开了创办学社的风气各类戏剧社团多以“学社”形式出现[16]。易俗社虽为娱乐组织、自制社团,但教育职能兼而有之。在表演地方曲目过程里,潜移默化也是娱乐民众、无形教化的有益手段,进一步充实了城市社会生活。

3.政治、商业和生活空间的分布

城市内部的空间分异,应是城市结构和职能成熟过程中关注的问题。王氏在《旅行记》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街》中,对于西安城市的生活中心、政治中心、商业(经济)中心变化有简单的描述。

他描述了西安城的总体状况,“长安城东西宽约七八里,南北长约四五里,周围约二十四五里,东西二门及由东至西之大街稍偏南,故北半城较大,南半城较小”,指出当时商业中心的所在地及新旧转移,“繁华街市为西大街、桥梓口及南苑门,前二处为旧式商店集中之处,后一处为新式商店集中之处,经济之中心点,全城精华之所萃也。”新的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相距不远,“省长公署、财政厅、警察厅、长安县署,皆在西大街,实业厅亦距此不远,又政治之中心点也”,各个分区分布空间在有转移。

而旧有具备“军事职能”的“满城”,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内城之地。民国之后,军事功能消解,向居住空间转化,满人也由集中到分散,“前清将军驻此,民国成立时,全城被焚毁,现在夷为平地,满人散居各处矣”,其所在的东北城区较为荒凉。在当时的西安职能分区里,“东大街成为当时市内最宽敞的街道,成为后来商业区转移的信号”。[17]

自辛亥革命,在不长的历史时段里,西安的城市职能分区逐渐表现出来。生活、政治、商业等逐渐有了归属和集中的区域,城市多中心、多层序发展起来,某种意义上,民国早期城市构造也奠定了之后西安城市的结构和发展导向。

五、对于西安的不良印象与忧虑

王氏对于西安及其附近县城的色调用了大量笔墨,“一路所见皆黄色,余欲以“黄”字代表各县总颜色”,他继而说道“所见山黄无树,水黄无水草,田地黄、城寨黄,乃至院墙屋壁黄、帝王陵寝黄、运输工具黄、蒸馍黄,衣服黄”,最终落于人身上,“男子面色多黄,似略带烟灰色。牙齿多黄,但牙刷牙粉用途尚未十分普及”(第八章《结论》)。在他看来,“黄”虽为雍州之本色,却不免具有某种病夫意味。

在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风俗·女子问题》一节中,王氏谈到女子问题:“(女子)尚认为男子之附属品,平日不许出门,社会公开之职业不许女子加入。缠足者尚多,亦甚纤小;长安市街,不见女子踪迹,故与余同来之友,故有投入光棍堂之感焉”。女子的形象也多是孱弱瘦小,“街上往来之妇女,多小本生意或劳动家之眷属,足多纤小,脸带泥沙”。而几乎同时代的日本考察团,也有类似表述,“西安普通市民民风质朴守旧,敬老念厚,男女有别的观念颇为严格”,[9]可知男女关系尚未有多大变易。

王氏对于关中学问的忧虑,主要体现在关中为农业大省,而农业和农学亦趋退步,“现在多数之士大夫不研究农学,仅山野农夫抱残守缺,保守古来之习惯,毫无改良及深造,较之古代,只有退步,并无进步”。某种程度上,也是长安实业不兴,“社会太单调”(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娱乐机关》)之缘故。关中地区近代、特别是刘镇华主政陕西以来,传统农业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粮食作物剧减,而广植罂粟、烟草、棉花等经济作物,经济结构畸形,广大农民生活无以为继,涌入城市谋生,流民阶层扩大,引发了持续的乡村危机。

在社会风俗上,王氏认为,“下等娱乐品,若赌博、鸦片等,颇受一部分人欢迎”,“卷烟、水烟甚流行,鸦片赌博,亦尚未完全禁止”(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市政·娱乐机关》);普通民众,“科学知识尚薄弱,迷信尚流行。占卦、相面、八字、看阴阳风水之小摊,长安城内颇不少”(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风俗·信仰》)。许多陋习尚未消除,如“公娼无有,闻私娼甚多”等。

谈及文物破坏或古董倒卖,王桐龄表示强烈的忧虑。对于碑帖的拓印,他说道:“碑帖商每日派人捶击,自朝至暮无已时,自元旦至除夕无休日,受伤甚剧”,就算是“碑帖甚佳,总算价廉物美,但未免摧毁古物”;对于盗卖文物,“每年出土之古物甚多,京沪各处古董商在此处设肆收买,转卖与外国人或外省人以牟利”,“古器具若石碑、石人、石马等,半为官吏或人民所盗卖,半为外国人或外省人——以古董商为多——收买或偷窃以去。明清以来不甚著名之石碑,多为本城石头铺收买,改大为小,作为新碑出售”,西安作为文物大省,王氏较早地关注到了文物的保护问题,这也是他的现实关照(第二章《长安之观察·长安之古迹与古物》)。

六、结语

“西安因地处内陆,近代工商业、交通、文化等都发展较晚,直到民国17年(1928年)才首次设市。在此之前,西安一直隶属于关中道”。[18]从长远的“历时态”看,西安的城市结构与功能处于逐步完善的变动过程之中。到民国时期,“后都城时代”的西安城作为一个西北重镇,在战略上仍有其重要的意义。《旅行记》从市政建设、文教事业、实业状况、社会风俗等层面,叙述了西安城的各个方面。作为民国时期西安的整体情状的一个暂时性图景,与同时代的西安的城市印象、社会生活记述相参照,应该具有共时性的类似之处。民国时期特别是1920年代的西安城市发展规模和结构,初步具有了现代工商业的雏形,二三十年代西安城开始现代化转型[19],城市结构与形态对今天的西安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作为社会转型中的西安城市功能,市政、文教、实业的逐步进步与完善,加上社团组织等多因素的促合,无形中塑造了一个公共的地理空间,为人际交往和社会活动提供了场所,激发着城市的成熟和扩张,个人的社会生活变迁亦蕴于此中。

当然,限于文本分析,我们固然不可给西安城市发展具体的历史起伏加之太多的毁誉与价值判断。以《陕西旅行记》作为一个文本,实则是一个静止的截面分析。要而言之,我们今天再次审视西安的旧况,也是希望能够寻找出更加合理的城市发展模式和结构。正如王桐龄与《陕西旅行记》同时写成的《陕西在中国史上之位置》(此文乃王氏在督署和西北大学“暑期学校”演讲之题目,与《陕西旅行记》同时在文化学社刊印)中,他认识到了陕西在军事战略上和保存固有文化上的地位和作用,“敌兵虽众不容易侵入(陕西)”,文化上具有“保守固有文化,而发扬光大之”的“义务”,并对陕西未来的发展提出一些期许,“用陕西之所长,补陕西之所短,吸收外来文化,创办内地事业,不求速效,不务虚名,成丹者火候到,有志者事竟成”。[20]这应是王氏的现实关怀和经世意识。

[1] 王先明.区域化与中国近代史研究[J].学术月刊,2006,(3):127-129.

[2] 葛剑雄、华林甫.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地理研究[J].历史研究,2002,(3): 153-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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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王桐龄.陕西在中国史上之地位[M].北平:文化学社,1928: 42.

[责任编辑兰一斐]

City Impression and Social Life of Xi’an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Based on WANG Tong-ling’s Traveling to Shaanxi

WANG Xu

(SchoolofHistory,NankaiUniversity,Tianjin300350,China)

Researches on the capital city of Xi’an from various perspectives can be found in capital city times but there are few studies on Xi’an city in the post capital city times, esp.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NG Tong-ling’s work of Traveling to Shaanxi gives an account in detail of city construction of Xi’an in 1920s in terms of municipal construction, culture and education, industrial situation, traffic facilities, social organizations, folk-customs, and religions. Using records of the same era for references, this paper studies the city impression and social life of Xi’an cit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Republic of China; Xi’an; city impression; social life

2015-12-1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乡村建设思想(百年)史(10&ZD076)

王旭(1992—),男,陕西富平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社会史、乡村史研究。

K258;K26

A

1008-777X(2016)02-006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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