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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帝王谥法研究(下)

2016-03-03

许昌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谥号皇帝

戴 卫 红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魏晋南北朝帝王谥法研究(下)

戴 卫 红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魏晋南北朝各朝代皇帝的谥号用字多以美谥为主,谥字的取得与被谥者生前的行状有联系,谥法有规范统治者行为的政治意义。魏、晋、南朝皇帝谥号字数以一字单谥为主,十六国、北朝以两字复谥为主,谥号仍具有独立的标识意义。此期,皇帝谥号的使用多于庙号,而唐以后则相反,随着谥字的增加和溢美,谥号的标识、政治意义均被削弱。这一时期皇权的取得与汉代不同,在帝王死后谥法的实际操作上,比汉代更为复杂,也更具独特性。

帝王;谥法;谥号;追谥

西周谥法, 初以文、武、成、康等美谥居多,其后昭、穆二号或为平谥,晚期厉、幽等谥号善恶褒贬已寓于其中,童书业先生论及西周、春秋时谥以“幽”“厉”的周天子、诸侯王,认为:“谥为幽者,盖非令主,且不得其死。周幽王见杀于犬戎而亡其国,鲁幽公被杀,郑幽公为韩人所杀,晋幽公淫妇人为盗所杀,楚幽王时楚大乱,曹幽伯被杀,赵幽缪王亡国。谥为‘厉’者,皆有昏德或不终者,周厉王放于彘,齐厉公暴虐见杀,宋厉公杀君自立,晋厉公被杀,秦厉公时国亦不宁,郑厉公见逐,陈厉公淫乱见杀。”[1]在现实政治中,谥号寓有善恶褒贬之意,与“谥者,行之迹也”“死者以行为谥”两相契合,即使生前贵为天子或诸侯王,死后议谥时仍与生前行状紧密联系,后嗣子孙不能改,“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2]190“帝王者居天下之尊号也,所以差优号令臣下。谥者行之迹也,所以别于后代。著善恶,重无穷,无自推观施后世,皆以劝善著戒恶”,从而赋予了谥法规范统治者行为的政治意义,谥号也成为已逝统治者的独特标识,足以垂范和警醒后世来者。

一、魏晋南北朝皇帝谥号用字及字数

两汉时期,除开国皇帝刘邦尊号为高皇帝、短暂称帝二十七天的海昏侯无谥外,从孝惠帝始,西汉皇帝的谥号皆加“孝”,东汉除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外,其他皇帝的谥号亦皆加“孝”,使用了“孝*”这样稳定的结构。当时人荀爽在解释汉帝谥孝的原因时云:“臣闻火生于木,故其德孝,汉之谥帝称孝者,其义取此也。”[3]435颜师古在《汉书·惠帝纪》“惠”字下注云:“孝子善述父之志,故汉家之谥,自惠帝已下皆称孝也。”“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4]1719“孝”的意义、用词是固定的,其后的谥字则具有真正的标识意义,后世习惯将此字作为汉帝谥号的简称,因此出现了惠帝、文帝、景帝、武帝这样统一的称谓系统,《汉书》本纪也均以安帝、哀帝等来称呼本纪皇帝。两汉皇帝的谥号分别是:

高、孝惠、孝文、孝景、孝武、孝昭、孝宣、孝元、孝成、孝哀、孝平

光武、孝明、孝章、孝和、孝殇、孝安、孝顺、孝冲、孝质、孝桓、孝灵、孝献

谥法出现时,没有明确的分类,“初无恶谥,谥之有恶者后人之所立也,由有美刺之说行,然后后人立恶谥”。按照郑樵《文献通考·谥法》将谥号分为上、中、下三等的标准,“殇”为下谥,“哀”“冲”为中谥,其余皆为上谥。在用字上,现存《逸周书·谥法解》、蔡邕《独断·帝谥》、《史记正义·谥法解》中均无“高”“和”“冲”字谥。刘邦死后,群臣议谥“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张宴注云:“礼,谥法无‘高’,以为功最高而为汉帝之太祖,故特起名焉。”[5]1341关于“和”字谥,《后汉书·和帝纪》“孝和皇帝讳肇”条,唐章怀太子注引《谥法》曰:“不刚不柔曰和。”吐鲁番《谥法》残本第12行“协谐九族曰和”,为现存谥法文献所不载,能补文献典籍的遗缺。宋苏洵《谥法》中“和”有4解:“柔远能迩曰和、号令悦民曰和、不刚不柔曰和、推贤让能曰和。”《后汉书·冲帝纪》唐章怀太子注引《谥法》曰:“幼少在位曰冲。”司马彪曰:“冲幼早夭,故谥曰冲。”宋代苏洵《谥法》卷四曰:“幼少短折曰冲”。《后汉书·质帝纪》唐章怀太子注引《谥法》曰:“忠正无邪曰质。”

(一)魏晋南北朝皇帝谥号用字

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各个政权皇帝谥号的用字并没有特殊的规律,谥字绝大多数为美谥,以下是各朝皇帝的谥号:

曹魏:文(曹丕)、明(曹叡)、元(曹奂)

蜀汉:昭烈(刘备)

孙吴:大(孙权)、景(孙休)、文(孙和)

西晋:武(司马炎)、孝惠(司马衷)、孝怀(司马炽)、孝愍(司马邺)

东晋:元(司马睿)、明(司马绍)、成(司马衍)、康(司马岳)、穆(司马聃)、哀(司马丕)、简文(司马昱)、孝武(司马曜)、安(司马德宗)、恭(司马德文)

宋:武(刘裕)、文(刘义隆)、孝武(刘骏)、明(刘彧)、顺(刘准)

齐:高(萧道成)、武(萧赜)、明(萧鸾)、和(萧宝融)

梁:武(萧衍)、简文(萧纲)、孝元(萧绎)、敬(萧方智)

陈:武(陈霸先)、文(陈蒨)、孝宣(陈顼)

十六国:

前凉:明(昭,张寔)、成(张茂)、文(张骏)、桓(敬烈,张重华)、哀(张曜灵)、威(张祚)、冲(敬悼,张玄靓)悼(张天锡)、平(张大豫)

前赵:光文(刘渊)、昭武(刘聪)、隐(刘粲)、昭文(刘曜)

后赵:明(石勒)、闵(石弘)、武(石虎)、成(石遵)、哀(石鉴)

成汉:武(李雄)、昭文(李寿)、文(李势)

前秦:景明(苻健)、宣昭(苻坚)、哀平(苻丕)、高(苻登)、宣文(苻崇)

后秦:武昭(姚苌)、文桓(姚兴)

后凉:懿武(吕光)、隐(吕绍)、灵(吕纂)

南凉:武(秃发乌孤)、康(秃发利鹿孤)、景(秃发傉檀)

北凉:武宣(沮渠蒙逊)、哀(沮渠牧犍)

西凉:武昭(李暠)、宣(李宝)

前燕:文明(慕容皝)、景昭(慕容儁)、幽(慕容暐)

后燕:成武(慕容垂)、惠愍(慕容宝)、灵(慕容详)、僖(慕容麟)、昭武(慕容盛)、昭文(慕容熙)、惠懿(慕容云)

南燕:献武(慕容德)、穆(慕容纳)

北燕:文成(冯跋)、昭成(冯弘)

西燕:烈文(慕容泓)、威(慕容冲)、和(慕容瑶)、安(慕容忠)、武桓(慕容永)

西秦:武宣(乞伏国仁)、武元(乞伏乾归)、文昭(乞伏炽磐)、厉武(乞伏暮末)

大夏:武烈(赫连勃勃)、德武(赫连昌)、平武(赫连定)

北魏:道武(拓跋珪)、明元(拓跋嗣)、太武(拓跋焘)、文成(拓跋浚)、献文(拓跋弘)、孝文(元宏)、宣武(元恪)、孝明(元诩)、孝庄(元子攸)、孝静(元善见)

北齐:文宣(高洋)、孝昭(高演)、武成(高湛)

北周:孝闵(宇文觉)、明(宇文毓)、武(宇文邕)、宣(宇文赟)、静(宇文阐)

在以上皇帝谥号中,几无恶谥;按郑樵《谥法》上、中、下三等,仅有怀、闵、愍、悼、冲、隐、哀等中谥,不过12人,其余皆为美谥。

使用频率最高的美谥为“武”字。《逸周书·谥法》、《史记正义·谥法解》“武”字有5解,“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这一时期有9位帝王单谥为“武”,与“武”组合的谥字有孝武、昭武、武宣、武昭、懿武、成武、献武、武桓、武宣、武元、厉武、武烈、德武、平武、道武、太武、宣武、武成。《论衡·道虚篇》云:“百王之谥,文则曰文,武则曰武。文武不失实,所以劝操行也。”谥字“武”的频繁使用,与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事频发、各个政权间互相征伐,帝王多有征伐武功息息相关。尤其是这一时期的开国皇帝谥号,多为“武”字,如西晋、宋、梁、陈、北魏、北齐等朝的开国皇帝均谥为“武”。另外,曹魏文帝追谥曹操为“武”,孙吴追谥孙坚为“武烈”,杨青华先生注意到这点,认为这是因为长期分裂的局面,频繁的战争,造成这一时期的人们对于武力的推崇,同时是对开国皇帝的一种客观的评价,也是受儒家正统观的影响,其统治者希望通过谥号来表现其政权的合法性。[6]

“文”字也是使用频率很高的美谥。《逸周书·谥法解》、《史记正义·谥法解》“文”字均6解,分别为“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春秋释例》另有“道德博闻曰文”。这一时期有6位帝王单谥为文,使用过的与“文”组合的谥字,还有简文、光文、昭文、宣文、文桓、文明、文成、烈文、文昭、文成、献文、孝文、文宣,其中十六国时期有3位谥曰“昭文”。

另外,“明”“元”“宣”“成”“昭”等美谥使用频率也很高。

(二)魏晋南北朝皇帝谥号字数

童书业先生曾指出,周代谥号往往多至二三字,而文献中常简称其主要之一字,如卫武公之为“睿圣武公”,齐灵公之为“桓武灵公”是也。余如周贞定王亦称“定王”或“贞王”,考哲王亦称“考王”……又若韩桓惠王亦称“悼惠王”,“宣惠王”亦称“威侯”,秦悼武王亦称“武烈王”,则或为三字谥,盖古谥法颇为错出也。则古谥法三字似为常例。[1]345

两周青铜器铭文中,多字谥亦不乏其例。李零先生指出,西周穆王时器《班簋》铭文云:“班非敢觅,乍(作)邵(昭)考爽益(谥)曰‘大政’。”“大政”即为双字谥。春秋中晚期《禾簋》中的“懿恭孟姬”,春秋晚期《哀成叔鼎》中的“哀成叔”,战国田齐桓公午在齐侯因齐敦铭文中称为“孝武桓公”,皆多字谥的例证。[7]另外,叔夷钟、镈铭文末尾云:“至于世曰武灵成子子孙孙永保用享。”李家浩先生认为“‘武灵成’应当是叔弓的谥。”[8]出土简帛文献中亦有不少多字谥。《史记·楚世家》的平王,在上博简《平王问郑寿》、《平王与王子木》和清华简《系年》中均作“景平王”;《史记·楚世家》的惠王,在清华简《楚居》和《系年》中皆作“献惠王”;《史记·楚世家》的简王,上博简《柬大王泊旱》和清华简《楚居》作“柬大王”,清华简《系年》作“简大王”;《史记·楚世家》的声王,清华简《系年》作“声桓王”等。[9]

战国后期开始多用两个字,如赵武灵王、楚顷襄王、魏惠文王;两汉君主的谥号,除西汉开国皇帝刘邦外,其余君主的谥号均为两字。

从上文列举的各政权皇帝的谥号字数来看,有谥皇帝共119人,单谥63人,复谥为56人;魏东晋南朝有谥皇帝37人,其中单谥27人,占73%,复谥10人,占27%。前凉受两晋的影响,因此其谥号均为单谥;十六国北朝有谥皇帝73人,其中单谥27人,占37%,复谥46人,占63%。尤其是北魏和北齐时期,帝王的谥号全部为复谥。

这一时期皇帝谥号的结构为一字或两字,具有很强的独立标识意义。在《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等四史、八书的本纪记载中,除《史记·高祖本纪》中的“高祖”为糅合尊号(谥号)“高皇帝”和庙号“汉太祖”,《魏书》和《晋书》用“庙号+谥号”,《陈书》用庙号外,其余均是以皇帝的谥号作为本纪传主的称谓。

从出土墓志和传世文献来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人们使用皇帝谥号的情况远远多于庙号。而在《新唐书》、《旧唐书》、《宋史》、《明史》等廿一史的本纪记载中,皇帝的庙号均被作为本纪传主的称谓;之后人们使用庙号的情况远多于谥号,使用皇帝谥号多用全称;进入五代、宋以后,以谥号指称皇帝的方法也已经不为社会所采用。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从武后、唐玄宗开始,皇帝的谥字字数一直在增加,即位后的新帝对之前皇帝的谥号亦屡有改动。唐天宝十三载,玄宗李隆基将其列祖列宗一律改为七字谥,如李世民初谥为文皇帝,改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此例一开,后代帝王谥号字数日增,清太祖努尔哈赤谥号竟达25 个字,极尽溢美之辞。谥号的标识、政治意义已不再和前代一样强烈,变成了虚饰溢美的修辞堆砌。

二、魏晋南北朝时期帝王谥法的实际操作

汉魏的禅代开创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权更替的新形式,这一时期皇权的取得与汉代不同,因此在帝王死后谥法的实际操作上,比汉代更为复杂,也具有其独特性。生前禅位于己、已降为王公的前朝帝王死后如何追谥?在取得政权后,如何追尊先祖的谥号?为迎合政治的需要,对已获得谥号的帝王更出现了改谥。而这些礼仪问题,前代没有固定的成规制度,因此这一时期帝王谥法的实际操作,丰富了谥法制度的内容。

(一)追谥禅位皇帝的谥号

汉魏禅代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赵翼在《廿二史札记·禅代》中论及:

古来只有禅让、征诛二局,其权臣夺国则名篡弑,常相戒而不敢犯。至曹魏则欲移汉之天下,又不肯居篡弑之名,于是假禅让为攘夺。自此例一开,而晋、宋、齐、梁、北齐、后周以及陈、隋皆效之。此外尚有司马伦、桓玄之徒,亦援以为例,至曹魏创此一局,而奉为成式者,且十数代,历七八百年,真所谓奸人之雄,能建非常之原者也。[10]143-144

在东汉末年混乱的政治局面和长年的军事征伐中,曹丕假以“天之历数,运终兹世”,成功地代汉而立魏,以河内之山阳邑万户奉汉帝为山阳公,并允许其行汉正朔,以天子之礼郊祭,以很小的社会动荡代价重建了另一个符合“天命”的新政权。之后这种夺取政权的方式为后世所习。那么曾为汉帝的山阳公死后,曹魏是怎样安排其丧礼,其谥号如何呢?

《三国志·魏书·明帝纪》载:“青龙二年春三月庚寅,山阳公薨,帝素服发哀,遣使持节典护丧事。夏四月丙寅,诏有司以太牢告祠文帝庙。追谥山阳公为汉孝献皇帝,葬以汉礼。” 裴松之注引《献帝传》记载这一程序更加详细:

(魏明)帝变服,率群臣哭之,使使持节行司徒太常和洽吊祭,又使持节行大司空大司农崔林监护丧事。诏曰:“……先帝命公行汉正朔,郊天祀祖以天子之礼,言事不称臣,此舜事尧之义也。昔放勋殂落,四海如丧考妣,遏密八音,明丧葬之礼同于王者也。今有司奏丧礼比诸侯王,此岂古之遗制而先帝之至意哉?今谥公汉孝献皇帝。”使太尉具以一太牢告祠文帝庙,曰:“……书曰‘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叡敢不奉承徽典,以昭皇考之神灵。今追谥山阳公曰孝献皇帝,册赠玺绂。命司徒、司空持节吊祭护丧,光禄、大鸿胪为副,将作大匠、复土将军营成陵墓,及置百官群吏,车旗服章丧葬礼仪,一如汉氏故事;丧葬所供群官之费,皆仰大司农。立其后嗣为山阳公,以通三统,永为魏宾。”八月壬申,葬于山阳国,陵曰禅陵,置园邑。葬之日,帝制锡衰弁绖,哭之恸。

汉帝生前已降为山阳公,曹魏朝臣认为其丧礼应以诸侯王的规制;然魏明帝以不忘“古之遗制”及“先帝(文帝)之至意”,使使持节行司徒太常和洽吊祭,又使持节行大司空大司农崔林监丧事,并诏赐山阳公谥号为孝献皇帝。其后使太尉告祠文帝庙正式追谥山阳公为孝献皇帝,册赠玺绂,葬山阳公以汉天子礼仪。

晋、宋、齐、梁、陈、北齐、北周七朝均依“汉魏故事”,靠禅代取得政权,前代政权的皇帝降为王或公后死于非命,禅代的帝王也依“故事”赐其谥号。如咸熙二年(265年)十二月壬戌,陈留王曹奂禅位于晋,“遂改次于金墉城,而终馆于邺,时年二十”,[11]154《三国志》中未载其死后谥号,裴松之注引《魏世谱》曰:“封帝为陈留王。年五十八,太安元年崩,谥曰元皇帝。”虽然陈留王奂死于何时还需存疑,但死后赐谥为“元皇帝”。宋齐禅代时,贬为汝阴王的前宋帝,殂于丹阳宫,谥曰顺帝,时年十三,其“终礼依魏元、晋恭帝故事”。所谓“魏元”即陈留王奂,由此可以确定晋武帝在曹奂死后赐谥其为“元皇帝”。在晋宋禅代中,降为零陵王的晋帝被弑后,刘裕谥其为恭皇帝。[12]269昇明三年(479年)宋帝禅位于齐,降为汝阴王,死后谥曰顺帝。[13]中兴二年(502年)四月,齐帝禅位于梁,为巴陵王,“薨于姑孰,追谥为齐和帝,终礼一依故事。”[14]36太平二年(557年)十月梁帝逊位于陈,为江阴王,死后追谥敬皇帝。[14]150东魏元善见禅位于高洋,为中山王,遇酖而崩,齐追谥曰孝静皇帝。西魏元廓禅位于宇文觉,为宋公,死后追谥为恭帝。虽然这些禅位的前皇帝在新朝死于非命,但依礼还是得到了皇帝谥号。

(二)追尊皇帝谥号

汪受宽先生在《谥法研究》中曾总结西汉以后追尊皇帝谥号的四种情况:一类是开国皇帝追尊其父祖;一类是藩王、皇孙继承大统后,追尊本生父祖;一类是皇帝追尊远祖;一类是皇帝追尊夭逝的子弟。[15]63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追尊已逝庄襄王为太上皇;[5]236而刘邦建立汉朝后,尊健在的皇父为太上皇,“太上,极尊之称也”,[4]62但这只是所尊之号,而非死后之谥号。东汉末期的安帝以皇孙继承大统后,追尊其父清河孝王曰孝德皇,其母左氏曰孝德皇后;[16]232桓帝即位后,追尊其祖河闲孝王曰孝穆皇,其父蠡吾侯曰孝崇皇。[16]288灵帝即位后,追尊其祖为孝元皇,父为孝仁皇。[16]328

曹操祖父曹腾,官至中常侍大长秋特进,其父曹嵩,官至太尉,但按照汉朝“生有爵,死有谥”的得谥原则,均没有得到谥号。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庚子, 曹操崩于洛阳,汉帝赐谥曰武王。曹丕即王位后,朝堂之上进行了关于追谥父祖的讨论,《通典》卷七二《嘉礼·天子追尊祖考妣上尊号同》载:

1.魏文帝即王位,尚书令桓阶等奏:“臣闻尊祖敬宗,古之大义。故六代之君,未尝不追崇始祖,显彰所出。先王应期拨乱,启魏大业,然祢庙未有异号,非崇孝敬示无穷之义也。太尉公侯,宜有尊号,所以表功崇德发事显名者也。故易言乾坤,皆曰大德,言大人与天地合。臣等以为,太尉公侯,诞育圣哲,以济群品,可谓资始,其功德之号,莫过于太王。”

2.诏曰:“前奏以朝车迎中常侍大长秋特进君侯神主,然君侯不宜但依故爵乘朝车也。礼有尊亲之义,为可依诸王比,更议。”

3.博士祭酒孙钦等议:“按春秋之义,五等诸侯卒葬皆称公,乃与王者之后宋公同号,然臣子褒崇其君父。以此言之,中常侍大长秋特进君侯,诞育太皇,笃生武王,奄有四方,其功德之号,莫过太王。今迎神主,宜乘王车,又宜先遣使者上谥号为‘太王’。”于是汉帝追谥为“太王”。及受禅,追尊太王为“太皇帝”,考武王为“武皇帝”,尊王太后为“皇太后”。

在这三段资料中,第1条是尚书令桓阶奏议追尊曹嵩为太王。第2条资料是关于诏议迎中常侍大长秋特进曹腾神主。第3条博士祭酒孙钦的议是针对第2条的诏书阐发的,但其中“其功德之号,莫过太王”一句前后内容相矛盾,“中常侍大长秋特进君侯,诞育太皇”,说明博士祭酒孙钦议时曹嵩已被追尊为“太皇帝”;而之后“今迎神主,宜乘王车,又宜先遣使者上谥号为太王”,此处的“太王”,决不可能是“中常侍大长秋特进君侯”。因此第3条史料从“其功德之号,莫过太王”处断开,其前是孙钦关于追尊曹腾的议,其后则是关于追尊曹嵩的议,编者在编纂时把前后不同的史料放在了一处。而细查原文,第1条和第3条中均有“其功德之号,莫过太王”,这并非偶然;且第3条此句后关于“太王”谥号的议与第1条所议内容相契合,因此,可以认为第2条和第3条史料中“其功德之号,莫过太王”前半段是窜入的,其后半段(划下划线部分)可与第1条相缀合。那么第2条和第3条史料前半段原属于何处呢?在第3条史料后,《通典》又记载:

4.明帝太和三年六月,司空陈群等议以为:“周武追尊太王、王季、文王皆为王,是时周天子以王为号,追尊即同,故谓不以卑临尊也。魏以皇帝为号,今追号皇高祖中常侍大长秋特进君为王,乃以卑临尊也。故汉祖尊其父为上皇,自是后以诸侯为帝者,皆尊其父为皇也。大长秋特进君宜号高皇,载主宜以金根车,可遣大鸿胪持节,乘大使车,从驺骑,奉印绶,即邺庙以太牢告祠。”从之。

从第4条史料司空陈群的议中,我们可以看出是明帝下诏追尊高祖曹腾的。而上文的第2条正好是追尊曹腾的诏书、第3条前半段是孙钦所议的内容,放在第4条史料“明帝太和三年六月”正好可以契合,不过孙钦的奏议后半段便被截断。《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司马彪《续汉书》也载“腾父节,字符伟,素以仁厚称。太和三年,追尊腾曰高皇帝”。《通典》其后又载魏明帝时关于追尊曹节的讨论:

又诏曰:“盖闻尊严祖考,所以成汤文武,实造商周,克昌王业,而诗书之义,追尊稷契。自我魏室之承天序,既发迹于高皇,高皇之父处士君,精神幽远,号称罔记,非所以崇孝重本也。其令公卿以下会议号谥。”

侍中刘晔议:“周王所以后稷为祖者,以其唐之诸侯,佐尧有大功,名在祀典故也。至于汉氏之初,追谥之义,不过其父。上比周室,则大魏发迹自高皇而始;下论汉氏,则追谥之礼不及其祖。晔思以为追尊之义,宜齐高皇而已。”

侍中缪袭议以为:“元者一也,首也,气之初也。是以周文演易,以冠四德,仲尼作春秋,以统三正。又谥法曰:‘行义悦人曰元,尊仁贵德曰元。’处士君宜追加谥号曰‘元皇’。”

太傅钟繇议:“按礼小记曰:‘亲亲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亲毕矣。’乃唐尧之所以敦叙于九族也。其礼上杀于五,非不孝敬于祖也;下杀于五,非不慈爱于其孙也;旁杀于五,非不笃友于昆弟也。故为族属,以礼杀之。处士君其数在六,于属已尽,其庙当毁,其主当迁。今若追崇帝王之号,天下素不闻其受命之符,则是武皇帝栉风沐雨、勤劳天下为非功也。推以人情,普天率土不袭此议,处士君明神不安此礼。今诸博士以礼断之,其议可从。”诏从之。

以上四段史料是魏明帝有旨议其曹腾之父曹节的谥号,侍中刘晔、缪袭和太傅钟繇的奏议。在追尊曹节的问题上,朝臣们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刘晔以曹魏追尊高皇与周室类比、汉室追谥不过父,不同意追尊曹节;朝臣中另一派侍中缪袭认为,应该追尊曹节为“元皇”;太傅钟繇以诸博士所议、参引《礼小记》的记载,认为曹节已出“亲亲”五服,追尊曹节有违礼法,因此并没有追尊曹节。由此曹魏建立初,其追尊的范围确立在父、祖、曾祖、高祖之内,这与魏初建四庙而祠互为表里,太和三年(229年)“十一月,庙始成,使太常韩暨持节迎高皇帝、太皇帝、武帝、文帝神主于邺。”

追尊父、祖、曾祖、高祖为魏晋南北朝其他政权的开国皇帝所仿效。如石勒建后赵,便追尊其高祖曰顺皇、曾祖曰威皇、祖曰宣皇、父曰世宗元皇帝;[12]2746刘渊的养子刘曜在取得前赵政权后,便尊高祖父亮为景皇帝、曾祖父广为献皇帝、祖防为懿皇帝、考曰宣成皇帝;[12]2684吕光追尊其高祖为敬公、曾祖为恭公、祖为宣公、父为景昭王;[12]3059赫连勃勃追尊其高祖训儿曰元皇帝、曾祖武曰景皇帝、祖豹子曰宣皇帝、父卫辰曰桓皇帝,庙号太祖。[12]3213

但是,追尊父、祖、曾祖、高祖并未成为一条礼制,一些政权或追尊父、祖、曾祖三代,李雄追尊其曾祖武曰巴郡桓公、祖慕陇西襄王、父特成都景王,李雄即帝位后,追尊父特曰景帝,庙号始祖。[12]3036或追尊父、祖两代,西晋建立后,晋武帝追尊皇祖宣王为宣皇帝、伯考景王为景皇帝、考文王为文皇帝,“追祭征西将军、豫章府君、颍川府君、京兆府君,与宣皇帝、景皇帝、文皇帝为三昭三穆”,“祠六世与景帝为七庙,其礼则据王肃说也”。[12]603西晋虽然祠六世,但是在追尊时只追尊了父、伯父、祖,实为两代。十六国政权也有一部分政权只追尊父、祖两代,石季龙追尊祖邪为武皇帝、父寇觅为太宗孝皇帝;[12]2765冉闵追尊其祖隆元皇帝、考瞻烈祖高皇帝;冯追尊祖和为元皇帝、父安为宣皇帝。[12]2793北齐时,诏追尊皇祖文穆王为文穆皇帝、妣为文穆皇后、皇考献武王为献武皇帝、皇兄文襄王为文襄皇帝。[17]51北周宇文觉即天王位后,即追尊其父宇文泰为文王,明帝武成元年改尊其父宇文泰为文帝,追尊其祖宇文肱曰德皇帝。

孙吴、宋齐梁陈建国时,都只是追尊其父一代。孙权建立东吴后,仅追谥其父坚曰武烈皇帝;[11]1101永初元年,刘裕即皇帝位,仅追尊皇考为孝穆皇帝;[13]52齐高帝追尊皇考曰宣皇帝;[18]34梁武帝追尊皇考为文皇帝,庙曰太祖,皇妣为献皇后。[14]35陈朝建立后,于永定元年冬十月追尊皇考曰景皇帝,庙号太祖。[19]34

只有拓跋鲜卑部建立北魏后,把追尊父祖发挥到极致。天兴元年(398年)十二月己丑,拓跋珪称帝,追尊远祖成帝以下及后号谥,毛曰成帝,贷曰节帝,观曰庄帝,楼曰明帝,越曰安帝,推寅曰宣帝,利曰景帝,俟曰元帝,肆曰和帝,机曰定帝,盖曰僖帝,侩曰威帝,邻曰献帝,诘汾曰圣武帝,力微曰神元皇帝,沙漠汗曰文帝,悉鹿曰章帝,绰曰平帝,弗曰思帝,禄官曰昭帝,猗迤曰桓帝,猗卢曰穆帝,郁律曰太祖平文帝,贺傉曰惠帝,纥那曰炀帝,翳槐曰烈帝,什翼犍曰昭成帝,寔曰献明帝。[20] 1-18

隋初,魏澹受诏别撰《魏史》,上表体例时,便不认同道武帝如此大规模的追谥远祖,“力微天女所诞,灵异绝世,尊为始祖,得礼之宜。平文、昭成雄据塞表,英风渐盛,图南之业,基自此始。长孙斤之乱也,兵交御坐,太子授命,昭成获免,道武此时,后缗方娠,宗庙复存,社稷有主,在功大孝,实在献明。此之三世,称谥可也,自兹以外,未之敢闻。”[21]1413魏澹认为尊力微为始祖,谥平文、昭成、献明三世为礼。

此后,北魏追谥远祖的举动一直被后世学者所诟病,《通典》卷七二《嘉礼·天子追尊祖考妣上尊号同》载:“后魏道武帝称尊号后,追尊远祖二十余代,皆称皇帝,则历代未闻也。不复更载谥号焉。”赵翼在其《廿二史札记·后魏追谥之滥》中也认为:“有天下追尊其先世,礼也。然不过两三代,独后魏则无限制……则不惟谥号遥加,并名讳亦出于追制。苟欲崇其祖先,而至于滥亵已甚,此不经之甚者也。”[10]269-270

然而,道武帝在考虑追尊远祖之时,是出于一定原因和背景的。田余庆先生曾指出:“道武帝在追尊先人之时,对于承认谁不承认谁的问题,肯定有过细致的思考。文帝沙漠汗和献明帝寔都不曾履位而死,但都获得尊号,因为他们在拓跋大宗中占有不可或缺的位置……道武未尊普根父子,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与道武本人所承的拓跋法统没有关系的缘故。”[22]楼劲先生认为:“天兴元年十二月追尊成帝以下二十八帝号谥之举,除为太庙、宫中五庙和云中盛乐旧都神元以下七帝之祀提供了选择的基础外,更直接担负着划出‘祖神’范围、明确拓跋氏早期君长的历史地位的任务,以便在依仿汉制定国规模之时尽可能收聚拓跋诸部人心。”[23]

笔者认同田余庆、楼劲先生的意见。北魏建国后,太武帝重用汉族士人如崔玄伯、邓渊等,于国家初创时建立一整套礼仪、法律、官制、天文、礼乐制度。追尊先祖的谥号并确立庙号,既是祭祀礼仪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又是标榜帝王正统的最佳途径,追谥先祖为汉人所建议,然追尊至成帝,应该是道武帝拓跋焘以及整个统治阶层意愿的表达。而《续通志·谥略上·周书谥法解》所言“《北史》所载北魏神元皇帝追谥考曰圣武皇帝,盖前史谥圣者,亦自北魏始”,[24]3971“圣武皇帝”非神元所追谥,当为北魏天兴元年十二月道武帝追尊成帝以下二十八帝谥号。“圣”,《史记正义·谥法解》“扬善赋简曰圣”“敬宾厚礼曰圣”,《逸周书·谥法》“称善赋简曰圣”,《永乐大典》录《春秋释例》“莫大乎圣人曰圣”“虚己从谏曰圣”。《序纪》中“圣武皇帝”之前的十三位远祖皇帝,追尊谥号均为单谥,除成帝、宣帝、献帝有简单的一二句介绍其功绩外,其余十位均只载名讳。而述圣武帝有两个重大的事件:一是带领部族南迁至匈奴故地,关乎拓跋部族的生存;二是媾天女得神元帝,天女告以“子孙相承,当世为帝王”,直接宣示拓跋部皇权来自神意,为天所授。因此,追尊“圣武”这两个谥字是与这两个重大事件是相吻合的。

另外,北魏追尊力微为“神元皇帝”,开创了用“神”字为谥号的先例,蔡邕《独断·帝谥》“安仁立政曰神”,《史记正义·谥法解》“民无能名曰神。”《经世大典·谥法》“一民无为曰神”,刘熙曰:“一民使有常,不二其业,是以刑措以至无为,神道设教之化,故曰神,神农以为号也。”力微既为天女所生,生来带有“神道设教之化”,且“元,始也。造端伊始,立我丕基,故曰元”,力微“迁于定襄之盛乐”,“祭天,诸部君长皆来助祭”开诸部宾服之肇端,与此相符合。《逸周书·谥法解》有“能思辩众曰元”“行义说民曰元”“始建国都曰元”“主义行德曰元”。

(三)改谥

《左传》襄公十三年记载楚子曩为楚共王制定谥号:

楚子疾,告大夫曰:“不谷不德,少主社稷。生十年而丧先君,未及习师保之教训而应受多福,是以不德,而亡师于鄢,以辱社稷,为大夫忧,其弘多矣。若以大夫之灵,获保首领以没于地,惟是春秋、窀穸之事,所以从先君于祢庙者,请为‘灵’若‘厉’。大夫择焉。”莫对。及五命,乃许。秋,楚共王卒。子襄谋谥。大夫曰:“君有命矣。”子曩曰:“君命以共,若之何毁之?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而知其过,可不谓共乎?请谥之‘共’。”大夫从之。[25]527

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晋楚战于鄢陵,楚大败。鲁襄公十三年(前560年),楚共王病重,认为自己丧师辱国,应加恶谥“灵”或“厉”。在楚王死后群臣制谥时,大夫认为楚子在生前即有命,应谥为“灵”或“厉”,而令尹子曩为尊者讳、为死者讳,制谥之辞概括了楚共王一生安抚蛮夷、征讨南海的事迹以及知错能改的品德,子曩认为应谥为“共”。共即“恭”,《逸周书·谥法解》说:“既过能改曰恭。”大夫同意了子曩的谥字,谥为楚共王。在为诸侯王制谥的实际操作中,诸侯王生前自谥恶谥,死后,臣下可能出于为死者讳的政治目的而改变其谥字。这种出于政治目的或为谥者尊崇的改谥的情况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也存在。

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于天赐六年(409年)冬十月戊辰崩于天安殿,其子拓跋嗣即位,永兴二年(410年)九月甲寅,上谥宣武皇帝,葬于盛乐金陵,庙号烈祖。直到泰常五年(420年),改谥曰道武。[20]44改谥一事,在《魏书》卷三《太宗纪》中有详细的记载:

泰常五年五月五日乙酉,诏曰:“宣武皇帝体道得一,天纵自然,大行大名未尽盛美,非所以光扬洪烈,垂之无穷也。今因启纬图,始睹尊号,天人之意,焕然著明。其改‘宣’曰‘道’,更上尊谥曰道武皇帝,以彰灵命之先启,圣德之玄同。吿祀郊庙,宣于八表。”[20]60

《史记正义·谥法解》:“圣善周闻曰宣。闻,谓所闻善事也。”前引《逸周书·谥法》、《史记正义·谥法解》中“武”字有5解。拓跋珪重建代国、戎马倥偬,参合陂之役击败后燕,打败袁纥部,灭西燕,击破刘显、库莫、高车诸部,攻灭刘卫辰部,开创北魏,重用汉人士族,励精图治,因此,谥为“宣武”实至名归。然而在得谥十年后,其子改“宣武”为“道武”,而其理由为“因启纬图”,实为受到谶纬之影响。北魏的建国与谶纬关系密切,[26]且早期政治也深受谶纬之影响,时人毫不避讳,直到普泰中,前废帝诏录尚书长孙稚、太常卿祖莹营理金石,永熙二年(533年)春,长孙稚、祖莹的上表中云:“太祖道武皇帝应图受命,光宅四海,义合天经,德符地纬,九戎荐举,五礼未详。”[20] 2836-2837而“道”字在《逸周书·谥法》、《史记正义·谥法解》均无,只有在清代的《内阁鸿称册·烈圣庙号》中释为“以德化民曰道”。北魏早期,为了让政权更正统、更符合天意,便有了改谥这样的举动。

而在南朝刘宋时期,也发生了改谥的情况。元嘉三十年(453年)二月甲子,刘义隆之子刘劭弑父篡位后,“称疾还入永福省,然后迁大行皇帝升太极前殿……大行皇帝大敛,劭辞疾不敢出。三月,礼官希旨,谥太祖不敢尽美称,上谥曰中宗景皇帝。”[13] 2428这是在极端的皇权争夺中,礼官曲意逢迎、不能按照皇帝生前的行迹秉公而谥。直到孝武帝即位,才将庙号从“中宗”改为太祖,将谥号由“景皇帝”改为文皇帝。

北魏末年,尔朱家族擅权,皇帝式微,也发生了改谥的情况。中兴元年(531年)十二月甲寅,尔朱兆迁帝于晋阳;甲子,崩于城内三级佛寺,时年二十四。谥为武怀皇帝,太昌元年(532年)又谥孝庄皇帝,庙号敬宗。十一月,葬于静陵。[20]268

北齐时肇建国绪的高欢、高洋的谥号也有追改。高洋代魏后,于天保初诏追尊其父献武王高欢为献武皇帝,庙号太祖,陵曰义平。[17]24高纬天统元年(565年)冬十一月己丑,太上皇高湛诏改“太祖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这是高欢谥号的追改。另外,高洋死后,其子高殷于乾明元年(560年)二月丙申,葬其于武宁陵,谥曰文宣皇帝,庙号威宗(高祖)*“谥曰文宣皇帝,庙号威宗”,《北齐书》校勘记引钱氏考异卷三一云:“按乾明初上谥号曰高祖文宣皇帝;天统元年改谥景烈皇帝,庙号威宗;武平元年,复改显祖文宣皇帝。”。天统元年(565年)冬十一月己丑,太上皇高湛诏有司议定其兄高洋的“文宣”谥号。十二月庚午,有司奏改“高祖文宣皇帝”为“威宗景烈皇帝”。[17]98至武平元年(570年)春正月冬十月己丑,复改威宗景烈皇帝谥号为“显祖文宣皇帝”。

高欢、高洋谥号的追改也和北齐的皇权政治息息相关。高洋代魏建立北齐,追尊其父高欢为“献武”,《逸周书·谥法解》“聪明睿哲曰献”“刚强直理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高欢为东魏的权臣,一生讨葛荣、攻灭尔朱氏、征战关西、鏖战沙苑,经河桥之役,邙山、玉璧之战,为北齐的建立奠定了基础,所谓“拯其将溺,三建元首,再立宗祧,扫绝群凶,芟夷奸宄”,谥“献武”与其生前行迹相合;而创基立业曰“太”,“祖有功而宗有德”,因此庙号为“太祖”。武成帝高湛河清四年(565年)三月,北齐史官奏有彗星现;四月,太史官奏称是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新皇帝出现。高湛为了“应天象”,于四月二十四日,派太宰段韶兼任太尉,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皇太子高纬,高纬在晋阳宫即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天统。就在这年十一月,太上皇帝高湛诏改“太祖献武皇帝”为“高祖神武皇帝”,继北魏建国初追尊始祖力微曰“神元皇帝”、开创用“神”字为谥号的先例后,北齐也使用了“神”字谥。

关于高洋“显祖文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功高者曰“高”,其子高殷给他的庙号为“高祖”,与其开建北齐之功业相符合。《逸周书·谥法解》“文”有6解,而“圣善周闻曰宣”,“文宣”这一复谥带有儿子对已逝父皇的褒崇之意。高殷之后的两年,北齐的皇位更迭,先是高演杀侄儿高殷,取得皇位,后高演病重而死,传位给九弟长广王高湛,高湛即位四年后又传位给儿子高纬,自己当上了太上皇,天统元年(565年)十二月庚午,改“高祖文宣皇帝”为“威宗景烈皇帝”也应是高湛授意而改。庙号由“高祖”变为“威宗”,历史上只有东汉末年桓帝刘志的庙号为“威宗”,这是有意淡化高洋开国皇帝的尊位,已有贬低之意;而谥号由“文宣”改为“景烈”,虽然均是上谥,但在谥字的含义上,“由义而济曰景”“布义行刚曰景”和“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业曰烈”,显然也没有“文宣”崇美。天统四年(568年)十二月,太上皇高湛崩,其子高纬才得以实际掌握皇权。父辈之间为了皇位的政治斗争和家族仇杀已成为过往云烟,作为高洋侄辈的高纬,在亲权后授意朝臣于武平元年(570年)春正月冬十月己丑,复改“威宗景烈皇帝”为“显祖文宣皇帝”。

(四)十六国私谥后中原王朝的给谥

在十六国时期,由于一些政权还奉东晋、刘宋为正统,其统治者死后,除本政权的谥号外,中原王朝还将赐谥。如东晋时期,偏安凉州一隅的张氏建立前凉政权:

张寔在位六年。私谥曰昭公,元帝赐谥曰元。

张骏在位二十二年卒,时年四十。私谥曰文公,穆帝追谥曰忠成公。

张重华将受诏,未及而卒。私谥曰昭公,后改曰桓公,穆帝赐谥曰敬烈。

玄靓宣言暴薨,私谥曰冲公,孝武帝赐谥曰敬悼公。[12] 2230、2245、2250

其孙张祚称帝后,追谥张寔为昭王。

《宋书》卷九八《胡大沮渠蒙逊》载:

高祖以蒙逊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凉州诸军事、镇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张掖公。十年四月,蒙逊卒,时年六十六。私谥曰武宣王。蒙逊第三子茂虔时为酒泉太守,众议推茂虔为主,袭蒙逊位号。十一年,茂虔上表曰:“臣闻功以济物为高,非竹帛无以述德,名以当实为美,非谥号无以休终。先臣蒙逊西复凉城,泽憺昆裔,芟夷群暴,清洒区夏。暨运钟有道,备大宋之宗臣,爵班九服,享惟永之丕祚,功名昭著,克固贞节。考终由正,而请名之路无阶,懿迹虽弘,而述叙之美有缺。臣子痛感,咸用不安。谨按谥法,克定祸乱曰武,善闻周达曰宣。先臣廓清河外,勋光天府,标牓称迹,实兼斯义。辄上谥为武宣王。若允天听,垂之史笔,则幽显荷荣,始终无恨。”诏曰:“使持节、侍中、都督秦河沙凉四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护匈奴中郞将、西夷校尉、凉州牧河西王蒙逊,才兼文武,勋济西服,爰自万里,款诚夙着,方仗忠果,翼宣远略,奄至薨陨,凄悼于怀。便遣使吊祭,并加显谥。[13] 2415-2416

北凉私谥沮渠蒙逊为“武宣王”,之后沮渠茂虔上表刘宋,汇报了上谥一事,得到刘宋朝的批准。刘宋朝仍赐谥沮渠蒙逊为“武宣王”。

《染华墓志》载:

惟大魏孝昌二年岁次丙午十一月丙申朔十四日己酉故镇远/将军射声校尉染府君墓志/君讳华,字进乐,魏郡内黄人也。其先帝喾之苗裔,周文王之少子/冉季之后。高祖闵,赵武帝初,封西华王,侍中、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黄钺大将军、录尚书事、武信王。赵祚既微,遂升帝位,号曰魏/天王。群臣依皇图,奏改族,因即氏焉。崩,谥曰平帝。

墓志称高祖为染闵,即十六国时代的冉闵。墓志中的赵武帝,指石虎。冉闵于永和八年(352年)四月被前燕慕容儁俘杀,随后被慕容儁谥为武悼天王。冉闵“谥曰平帝”,为史书所不载。根据罗新、叶炜先生的疏证,从四月被杀到八月邺城之破,在这三个月之中,冉魏可能而且应当给冉闵一个谥号。《染华墓志》中的“谥曰平帝”,很可能就是当时邺城的冉魏朝廷所为。[27]

虽然十六国政权统治者的谥号在中原王朝来看是私谥、伪谥,但是,在其后人的墓志中还是记载了他们的谥号。如《魏熙平元年岁在丙申岐州刺史赵郡王故妃冯墓志铭》载“高祖燕昭文皇帝。曾祖朗,燕宣王。”《魏故乐安王妃冯氏墓志铭》载“曾祖道鉴,燕昭文皇帝。”

综上所见,魏晋南北朝各朝代皇帝的谥号用字以美谥为主,谥字的取得与被谥者生前的行状有密切联系,谥法有规范统治者行为的政治意义。魏晋南朝皇帝谥号字数以一字单谥为主,北朝以两字复谥为主,谥号具有独立的标识意义,这一时期皇帝谥号的使用多于庙号。而唐以后随着谥字的增加和溢美,谥号的标识、政治意义均被削弱,本纪中皇帝的称谓不再以谥号而代之以庙号,使用皇帝庙号的情况也多于谥号。汉魏禅代开创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权更替的新形式,这一时期皇权的取得与汉代不同,因此在帝王死后谥法的实际操作上,比汉代更为复杂,也具有其独特性。生前禅位于己、已降为王公的前朝帝王死后,新的王朝将给谥,魏明帝谥山阳公为“汉孝献帝”,成为魏晋南北朝其他帝王所遵循的“汉魏故事”。曹丕在取得政权后,追尊先祖谥号,其追谥的范围确立在父、祖、曾祖、高祖之内,这一点也为这一时期的政权所承袭。为了迎合政治的需要,对已获得谥号的帝王出现了改谥。这一时期帝王谥法的实际操作,丰富了谥法制度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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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熊伟

2015-03-1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魏晋南北朝谥法制度研究”(12BZS027)。

戴卫红(1979—),女,湖南湘潭人,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史、简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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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824(2016)03-00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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