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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法师与弥勒信仰

2016-03-03王公伟

关键词:弥勒玄奘净土

王公伟

(鲁东大学 法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0)



玄奘法师与弥勒信仰

王公伟

(鲁东大学 法学院,山东 烟台264000)

玄奘法师是中国古今闻名的一代高僧,弥勒信仰是玄奘思想和行为中比较重要的一面。玄奘本人的宗教热情、弥勒信仰为众生决疑的特点、弥勒在瑜伽行派中的地位以及玄奘本人的精英意识决定了玄奘对弥勒信仰的倾心,当然这也是玄奘西行求法的间接因素。玄奘的弥勒信仰也体现出中国佛教信仰精英与大众的分野以及背后的佛教中国化还是中国佛教化的大问题。

玄奘;弥勒信仰;佛教中国化

玄奘(公元602—604年),唐代著名僧人,中国佛教史上的著名翻译家,中国唯识宗的创始者。法师俗姓陈,幼年出家,年纪轻轻就对佛教有独到见解,并对当时的佛教理论纷争有清醒的认识。苦于国内无法解决当时的理论纷争,玄奘决心到印度求法。经过艰苦努力,终于到达印度,学习十余年,遍访名师,佛教理论造诣达到极高水平,并在印度赢得了极高声誉。回国后,积极翻译佛教经典,并将西行求法的过程整理成《大唐西域记》。玄奘遵循老师的教导,传授瑜伽行派的思想,是中国唯识宗的创始者。玄奘佛学造诣深厚,在信仰的归趣上是弥勒上生信仰。

一、玄奘西行求法的原因

玄奘的弥勒信仰是其思想发展的必然体现,而玄奘思想又与其西行求法密切相关。

中国佛教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在玄奘的时代已经开始迈进独自发展的道路,宗派的成立已是箭在弦上。此时,佛教理论上的分歧愈发明显,争论也愈发激烈,其中最明显的是地论南北两道与摄论师关于瑜伽行派的诸种观点的争论。对此,玄奘法师有过描述:“遗教东流六百余祀,腾会振辉于吴洛,谶什钟美于秦凉,不坠玄风,咸匡胜业。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分成当现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诤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1]225玄奘有志于解决这些纷争,“玄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负笈从师年将二纪,名贤胜友备悉咨询。大小乘宗略得披览,未尝不执卷踌躇,捧经侘傺。望给园而翘足,想鹫岭而载怀。愿一拜临启申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窥天,小蠡难为酌海,但不能弃此微诚”[1]225。

玄奘在国内所受到的熏陶主要是唯识学,这是一种注重分析的佛教理论,在当时主要以地论师和摄论师为代表。其中唯识学最重要的著述是《瑜伽师地论》,它的相关内容《地持经》早在公元五世纪上半叶即由北凉昙无谶译出,到六世纪上半叶,世亲的《十地经论》也由菩提流支译出。对这部经典的阐释而形成的派别就是“地论”学派。其中勒那摩提、慧光一系在相州南道流传,称之为南道地论师;而菩提流支、道宠为代表的一些人则在相州北道传播,称之为北道地论师。南北两道的分歧,简单地说就是“相州北道计阿黎耶以为依持,相州南道计于真如以为依持”[2]942。也就是说北道地论师认为众生心性为杂染之性,主张佛性始有,因此是“当常”,而南道地论师则认为众生心性本净,因而佛性是本有,亦即“现常”。后来真谛译出无着的《摄大乘论》三卷、世亲的《摄大乘论释》十五卷后,又出现了专门弘扬摄论的摄论师。摄论师试图在阿梨耶识的基础上沟通真妄,与地论北道的观点有类似之处。在当时,围绕心性问题,争论很激烈,并且各有所本。这使得探究唯识真义的玄奘十分困惑,于是他决定到佛学的发源地印度求法,以解中国佛法之困。

从玄奘决心西行求法的原因中我们可以看出,玄奘是一个十分理性的佛教信仰者,对佛教的理论和逻辑非常重视,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一个将信仰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僧人。这一点,与他以后的弥勒信仰有着内在的关系。因为弥勒在佛教中的地位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兜率天为人决疑。

二、玄奘信仰弥勒的表现

玄奘法师作为一代高僧,其在信仰上的主要归趣是弥勒上生信仰,史载:“法师从少以来,常愿生弥勒所,及游西方,又闻无着菩萨兄弟亦愿生兜率,奉事弥勒,并得如愿,俱有验证,益增克励。自至玉华,每因翻译,及礼拜之际,恒发愿上生兜率天,见弥勒佛。”[3]373这就是说,在玄奘法师人生的三个主要阶段,少时、在印度学习时以及回国后在玉华寺翻译佛教经典时,都贯穿着弥勒信仰。玄奘法师的弥勒信仰表现在各个方面,首先,玄奘将弥勒看成是具有无上神通能力的佛或菩萨。因此,当玄奘遇到难题时,会向弥勒祈祷,以求得到帮助。玄奘西出欲渡玉门关,途中艰险,孤立无援,希望找到伴侣一起西行,于是他便“即于所停寺弥勒像前启请,愿得一人相引渡关”[1]223。后来,果然灵验,顺利渡关。玄奘法师在印度求法的路途中,曾经遇到贼寇,被他们选为祭祀牺牲之人,命在旦夕,玄奘求得片刻喘息,并进入定中,最终摆脱困境,“法师颜无有惧,贼皆惊异。既知不免,语贼:‘愿赐少时莫相逼恼,使我安心欢喜取灭。’法师乃专心睹史多宫,念慈氏菩萨:‘愿得生彼,恭敬供养,受《瑜伽师地论》,听闻妙法成就通慧,还来下生教化此人,令修胜行舍诸恶业,及广宣诸法利安一切。’于是礼十方佛,正念而坐,注心慈氏无复异缘,于心想中若似登苏迷卢山,越一二三天见睹史多宫慈氏菩萨处妙宝台天众围绕。此时身心欢喜,亦不知在坛不忆有贼。”[1]234其次,玄奘相信通过观法,可以入兜率天向弥勒咨询佛法要义。玄奘在行经印度秣底补罗国的一座寺院时,记载了德光法师入兜率天的事迹,“时提婆犀那(唐言天军)阿罗汉,往来睹史多天。德光愿见慈氏决诸疑滞,请天军以神力接上天宫。既见慈氏,揖而不礼。言我出家具戒,慈氏处天同俗,礼敬非宜,如是往来三返皆不致礼。既我慢自高,疑亦不决”[1]232。既有此经历,在玄奘生命的最后时刻,希望得生兜率天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玄奘此毒身深可厌患,所作事毕无宜久住。愿以所修福慧回施有情,共诸有情同生睹史多天弥勒内眷属中,奉事慈尊。佛下生时,亦愿随下,广作佛事,乃至无上菩提。’辞讫因默正念,时复口中诵,‘色蕴不可得,受想行识亦不可得,眼界不可得,乃至意界亦不可得,眼识界不可得,乃至意识界亦不可得,无明不可得,乃至老死亦不可得,乃至菩提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复口说偈教傍人云:‘南无弥勒如来应正等觉,愿与含识速奉慈颜,南无弥勒如来所居内众,愿舍命已必生其中’”[1]277。当然,玄奘对于自己能否得生弥勒兜率天有着充分的自信,“弟子光等问: ‘和上决定得生弥勒内院不?’法师报云:‘得生。’言讫喘息渐微,少间神逝”[1]277。玄奘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玄奘相信自己对弥勒菩萨的信仰以及他平时的功课,玄奘曾造弥勒画像:“又录造俱胝画像弥勒像,各一千帧,又造塑像十俱胝。”[1]277此外,玄奘还翻译了一些礼赞弥勒菩萨的文章,“至心归命礼,当来弥勒佛。诸佛同证无为体,真如理实本无缘。为诱诸天现兜率,其犹幻土示众形。元无人马迷将有,违者知幻未曾然。佛深本净皆如是,愚夫不了谓同凡。知佛无来见真佛,于兹必得永长欢。叹我顶礼弥勒佛,惟愿慈尊度有情。愿共诸众生,上生兜率天,奉见弥勒佛”[4]404。当然更重要的是玄奘与戒贤的缘份。玄奘到印度求法,在那烂陀寺能够向唯识学大师戒贤学习,也与弥勒菩萨有密切的关系,据戒贤透露,他曾经受弥勒菩萨的指示,要等待玄奘来寺学习,“又指银色曰:‘此是慈氏菩萨。’和上即礼拜慈氏问曰:‘戒贤常愿生于尊处,不知得不?’报曰:‘汝广传正法,后当得生。’金色者自言:‘我是曼殊室利菩萨,我等见汝空欲舍身不为利益,故来劝汝当依我语,显扬正法瑜伽论等,遍及未闻。汝身即渐安,隐勿忧不差。有支那国僧,乐通大法,欲就汝学,汝可待教之。’法藏闻已,礼拜报曰:‘敬依尊教。’”[1]277

总之,玄奘的一生处处可见弥勒的身影,弥勒兜率天是玄奘法师最终的皈依之所,也是玄奘重要的精神支柱。

三、玄奘信仰弥勒的原因

从玄奘弥勒信仰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弥勒信仰在玄奘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那么,玄奘为什么没有选择当时如日中天的弥陀信仰而是选择明显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弥勒信仰呢?这与玄奘的宗教热情、佛学趣味、宗派归属以及精英意识有密切关系。

第一,玄奘对佛教的宗教热情是其弥勒信仰的前提。

玄奘是一个宗教热情很高的僧人,这一点可以从很多方面看出。首先,玄奘是幼年出家。虽然在唐代出家为僧是一种潮流,但大多是为了名利,而玄奘的出家则缘于真正的信仰。玄奘出家后,还未成年,就赢得了声誉,更是年纪轻轻就遍读主要佛教经典,并很快认识到当时佛学的主要问题,这也是他立志西行求法的原因之一。其次,玄奘西行求法,没有坚定的意志是不可能完成的。在当时的条件下,到远在万里的印度求法,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如果没有对佛教的信仰和充分的精神准备,是不可能完成的。这种宗教热情表现在其具体信仰上就是对弥勒上生信仰的热衷。弥勒信仰主要有两种表现方式:一是弥勒上生信仰,就是众生通过努力,最终到达弥勒兜率天,在那里听闻弥勒说法,等待时机,最终与弥勒一起下到世间,解救众生;二是弥勒下生信仰,就是弥勒在龙华树下成佛道,三次说法,解救众生无数,将世间建成了净土。玄奘选择的是弥勒上生信仰,也就是要上生弥勒兜率天。本来,上生兜率天是魏晋南北朝以来的主流,但人们信仰上生,很多是出于对世间的厌弃,希望到兜率天享受幸福生活,这与上生信仰的宗旨其实不符。而在玄奘的信仰中,弥勒作为未来佛,兜率天的教主,在那里是为众生说法的,众生到那里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提升自己。从玄奘的角度来说,玄奘肯定认为自己有很多的工作没有做完,起码还有很多的佛教经典没有翻译,这对于玄奘来说,是不够圆满的。另外,中国佛教发展面临很多问题,宗派之间分歧很大,这对佛教的发展不利。仅仅依靠世俗生命的几十年光阴是无法完成这些任务的。因此必须摆脱这一困境。通过上生到弥勒兜率天净土,亲近弥勒菩萨,将来与弥勒一起到世间拯救众生,是玄奘思想中的应有之义务。由此可以看出,玄奘的弥勒信仰与其宗教热情密不可分。

第二,弥勒的未来佛地位以及其为众生解惑的特点是玄奘信仰弥勒的另一前提。

弥勒是未来佛,现在在兜率天说法,将来要下到世间拯救众生。对于众生来说,一个出路就是上生到弥勒兜率天中去。对于弥勒而言,其很重要的角色是解答众生的疑问。这一点,早在原始佛教时期,就已经有记载。当然,那时的弥勒与后来的弥勒不是一回事。到后来,弥勒为众生答疑就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了。在很多佛教经典中,都有僧人通过观法,上达兜率天,在那里对自己有疑问的佛教理论向弥勒寻求答案,而弥勒都能满足这些要求。这种说法,对于玄奘来说,是非常契合的。玄奘西行求法,就是因对佛教理论有疑问得不到解答。至于玄奘为何不通过观法到兜率天向弥勒寻求答案,则不得而知。也可能玄奘认为自己的佛学修为没有达到可以上生兜率天的地步。其实,玄奘西行印度取回的真经,也只是解决了当时佛学的一个很小的问题。更多更大的问题还在不断出现。玄奘的时代,已经是佛教宗派不断出现的时代了,各个宗派对佛学的看法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中国佛教所面临的问题,并不因为玄奘从印度学习了《瑜伽师地论》就解决了。在这种情形下,弥勒可以为人解答佛法的角色仍然有生存的空间。所以,玄奘一直信仰弥勒上生信仰,与弥勒的这一角色有密切的关系。

第三,弥勒在瑜伽行派中的地位是玄奘弥勒信仰的宗派基础。

在佛教的观念中,大乘瑜伽行派是由弥勒开创的,弥勒是这一学派的师祖。瑜伽行派的两个最重要的论师无着和世亲也不过是弥勒在世间的代理人而已。瑜伽行派也就是有宗的著述和理论很早就传入中国,并产生较大影响。前文所提到的地论师和摄大乘论师就是这一影响的产物。玄奘早在到印度求法之前,对瑜伽行派的佛学就有很深的理解。后来,玄奘到了印度那烂陀寺,跟随护法一系的戒贤学习唯识学的经典,对瑜伽行派的重要论典《瑜伽师地论》有了更深更广的理解。回国后,玄奘就系统地翻译了瑜伽行派的主要经典,在此基础上,聚集了一批对唯识学感兴趣的高僧大德,并最终形成了专门弘扬唯识学的派别,这就是唯识宗的产生。虽然唯识宗的形成是中国唯识学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但玄奘在其中的地位则是不能忽视的。可以说没有玄奘对唯识经典的系统翻译和玄奘对唯识的理解,唯识宗就不可能至少不会那么快产生。唯识宗既然是瑜伽行派在中国的发展,那么以弥勒作为这一宗派的西方祖师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从这一点来说,玄奘选择弥勒上生信仰是必然的。事实上,在玄奘之后,唯识宗的信奉者也大都是信仰弥勒的。可以说对弥勒的信仰是唯识宗的宗派标志。

第四,玄奘的精英意识也使玄奘选择弥勒信仰。

在玄奘的时代,弥陀净土和弥勒净土都有一定的影响,是两种相互竞争的信仰趋向。从时间上讲,弥勒信仰比弥陀信仰要早,特别是在南北朝时期,弥勒信仰如日中天。这一点,可以从当时的佛教造像中看得出来*唐长儒等前辈学者关于这一问题有比较详细的论述,具体参看唐长儒《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版。。到隋唐时期,弥陀净土经过道绰和善导的不断努力,已经超过了弥勒信仰。特别是善导把弥陀信仰的修行方式简化为称名念佛,极大地扩大了弥陀净土的影响范围,“户户弥陀佛,家家观世音”的现象开始出现。在这种情形下,玄奘仍然选择弥勒信仰。其中的原因除了以上所说之外,还有一个内在的原因,那就是玄奘的精英意识。我们在这里所说的精英意识并不是说玄奘把自己看作佛教界的精英,而是指玄奘在精神层面的精英意识。我们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具体行为上呈现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甚至是草根状态,但这并不妨碍其在精神层面的高傲。这一点,对于玄奘也成立。玄奘幼年出家,并且是破格录出。这在起点上就使得他比其他僧人优越。玄奘所学又是以理论见长、逻辑比较严密的唯识学经典。这自然使他重视佛教理论,注重理性思考。后来,玄奘又到印度求法,在印度获得巨大的声望。回国后又得到唐太宗的赏识,所有的这些,都使他显得与众不同。对于这样的一个高僧,选择信仰一个门槛极低、信众又是鱼龙混杂的西方净土是极其困难的。而相对于西方净土,弥勒净土则要困难得多。在现在保留下来的双方的辩论中,经常出现信仰西方弥陀净土的人士批评往生兜率天净土太过艰难的情况。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信仰和能够往生兜率天净土是非常了不起的。从玄奘一生的经历看,玄奘确实是一个具有极大理想的僧人,并非碌碌而为之辈。玄奘之所以要西行求法,一方面是要将一些重要的佛教经典翻译出来,另一方面是要解决当时地论师和摄论师的理论分歧。这两个目的的背后实际上是玄奘要统一中国佛教的宏大心愿。试想具有这样心愿的僧人,怎么肯降低自己的身份,与愚夫愚妇混在一起,信仰弥陀净土呢?当然,玄奘之前也有高僧信仰弥陀净土,但这个时候的弥陀净土还没有大幅度地降低门槛;玄奘之后的高僧大都信仰弥陀净土,那是因为弥勒净土已经变异,信仰的重点发生了变化。

四、玄奘弥勒信仰背后的思考

玄奘所开创的唯识宗随着玄奘的去世失去了重要的支撑,经过窥基之后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而与之有密切关系的弥勒信仰也在发生变异,基本上退出了佛教精英阶层。这种现象值得注意,而这种现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更应该引起我们的思考。

佛教进入中国之后,就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趋向,一个是精英阶层的高僧大德和士大夫,一个是民间的普通百姓。没有高僧大德的弘传,佛教不会在中国出现。但是,佛教在中国要真正扎根,没有民众的信仰和支持是不可能实现的。这种现象在弥陀净土和弥勒净土的命运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信仰弥陀净土的众生,目的是摆脱世间的痛苦,到极乐世界去,永远不再回到世间来。从形式上说,弥勒信仰中的上生信仰与之有类似之处。但是,众生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只需简单地口称阿弥陀佛的名字就可以,但要到弥勒的兜率天净土则要复杂得多,并且兜率天净土只是六欲天之一,从根本上讲还是在六道中轮回。因此,从追求的境界来说,弥勒的兜率天实在不能算是究竟。对于玄奘,他信仰佛教并不是简单地要摆脱世俗的羁绊,而是要拯救众生于水火之中。要做到这一点,单靠一个凡夫的玄奘是做不到的。因此,玄奘才会选择兜率天净土,与弥勒菩萨在一起,并在将来一起下生,拯救众生。从这个角度来说,弥勒信仰和弥陀信仰的分歧,实际上是层次高低的体现。而这种看法的背后是如何看待佛教中国化的宏观问题。

很明显,对于玄奘而言,佛教是印度的产物,佛所说是真理。问题在于,中国的佛教如何,它的地位怎样,是不是说中国佛教是印度佛教在中国的反映,再延伸一点来说就是佛教中国化还是中国佛教化的问题。玄奘本人是一代高僧,是一个非常聪明和对中国社会与国情有着清醒认识的人,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在印度学习,准备改变印度佛教的一些说法,也就是准备对印度佛教作一些适应性的改变可以看出。可是,印度的僧人不同意这一点。对于印度僧人,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对于玄奘则是不可理解的。玄奘回国后,完全可以根据中国的特殊情况,进行改变,以弘扬佛法。另外,玄奘回国后,唐太宗对他非常欣赏,希望他还俗,帮助他治理国家,但玄奘否决了。那么,将这些因素综合考虑,再来讨论玄奘的弥勒信仰,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了。对于弥勒信仰而言,在其理论体系中,包含着上生信仰和下生信仰两种方向。对于上生信仰,它面临的直接挑战就是净土宗的弥陀净土。从净土的彻底性来说,弥陀净土远远高于弥勒净土,从一般百姓的信仰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选择弥勒上生信仰的。对弥勒下生信仰而言,弥勒作为未来佛是将来的事情,甚至是很久远的事情。这对于渴望摆脱痛哭的信众而言,远水解不了近渴。要使得这种理论具有现实性,那只有将遥远的未来提到目前,这也是符合弥勒下生信仰的逻辑的。因此,在弥勒信仰史上,就出现了假托弥勒的名义所引发的农民起义和下层僧侣的暴动等。这势必引起政府有关部门的警惕,从而扼杀其发展的空间。也就是说,弥勒下生信仰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社会中传播,最后,它只能与民间的秘密社会结缘。历史的发展也是如此,最后弥勒下生信仰逐渐演变,最终成为民间秘密组织的有效手段。这样一来,弥勒上生信仰,面临着与弥陀信仰的竞争;而弥勒下生信仰则面临政府的打压,其生存空间也是有限的。所以,弥勒信仰必然面临着发展的问题。而玄奘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信仰,根本原因就是他对佛教的态度问题。玄奘信仰弥勒的背后是弥勒在佛教中的地位和以瑜伽行派思想为基础的唯识宗,瑜伽行派的思想和唯识宗,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以分析详细、逻辑严密而见长。从学术角度而言,这是其优越之处。但是,从信仰的角度,它会将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些具体问题上,而忽视了宗教的根本性问题。如果考虑到中国的国情,问题就更严重了,唯识宗根本就与中国民族特点和兴趣不相适应。因此,玄奘的唯识宗的命运也是可期的。既然如此,玄奘为什么还要作这样的选择,除了玄奘的佛学是集中于瑜伽行派这一路径依赖之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玄奘对佛教的根本态度,即关于佛教中国化还是中国佛教化的问题。所谓佛教中国化,就是佛教要适应中国社会的变化,采取新的方式和方法来发展,从而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而所谓中国佛教化,就是佛教保持其本来的面目,将中国变成一个佛教的国家。这是两种不同的选择。当然,这个问题在当时并不是这么激烈。这是因为,当时中国社会的强大和人们对中国文化的强大自信,使得佛教徒没有这样的雄心和壮志,但问题一直存在。那么玄奘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我认为,玄奘最终是认同中国佛教化的路径的。对于玄奘而言,他千里迢迢到印度取经,意识中就是把印度看作佛教的中国,而唐朝的中国只不过是佛教的边地,是佛教上的蛮夷。那么,要真正了解佛教,中国的佛教是不足取的,必须到印度去,要原汁原味。所以,玄奘回到国内后,弘扬的是唯识宗的基本理论,而对于空宗则不那么热心。当然,玄奘本人很清楚中国社会的状况,他并不是没有认识到印度的佛教观念与中国意识的冲突。“欲来之时,诸大德论无性人,云:若至本国必不生信,愿于所将论之内,略去无佛性之话。戒贤呵云:弥离车人!解何物而辄为彼指?”*据最澄《法华秀句》文,道伦的《瑜伽论记》卷十三,有与之一致的语句,不过顺序有所错乱。“大庄严论第二卷云无佛性人谓常无性,若至本国必不生信,愿于所将种论之,语戒贤人欲来之,时诸大德论无性人文,呵云,弥离车人解何物而辄为彼损。胜军既新种约障以辨三乘,即以此文为正。(《大正藏》第42册,第615页中)意思是玄奘回到中国不能自己抉择佛义,必须按照他们的教导传播。应该说,玄奘是遵从师命的。由此可见,玄奘的这种选择是一种悲剧,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选择。这对于玄奘是悲剧,对于中国的佛教发展则不是,因为它毕竟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思维方式。

玄奘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玄奘所面临的问题,今天仍然摆在我们面前。佛教中国化还是中国佛教化,在今日虽有不同看法,但基本上不再是佛教徒心中的纠结。旧的问题已经过去,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这就是基督教在中国的发展问题。与玄奘的时代不同,我们今天的文化与西方基督教文化比较处于弱势,但是,以中国文化的坚韧和中国人民的聪明才智,我们可以相信这种局面是暂时的,中国文化的重新崛起已经指日可待。那么,到底是中国基督教化还是基督教中国化呢?过去的历史已经给我们提供了答案,今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1]彦宗.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一[M]//大正藏:第50册.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2006.

[2]湛然.法华玄义释签:卷十八[M]//大正藏:第33册.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2006.

[3]冥祥.大唐故玄奘法师行状》[M]//卍续藏经:第88册.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75.

[4]道世.法苑珠林:卷十六[M]//大正藏:第53册.石家庄:河北省佛教协会,2006.

(责任编辑张彩霞)

Master Xuan Zang and the Faith of Maitreya

WANG Gong-wei

(School of Law, Ludong University, Yantai 264000, Shandong, China)

As an eminent monk in Chinese history, Master Xuanzang holds Maitreya faith firmly in his thinking and behaviors, which comes from his devotion to religions and his elite-consciousness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aitreya belief and its status in the school of yoga. Of course, this is also an indirect factor contributed to his journey to the west. His Maitreya faith reflects not only the distinction of Buddhist beliefs between elite and the general public in China, but also the big problem of whether it is Buddhist Chinesization or Chinese Buddhism.

Xuanzang; Maitreya faith; Buddhist Chinesization

2016-04-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中国佛教净土思想研究”(11BZJ014)的阶段性成果

王公伟(1966- ),男,山东龙口人,鲁东大学法学院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佛教哲学与伦理学研究。

B920

A

1674-3571(2016)05-002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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