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或仰望

宣 言

有一颗烈火的头颅

源自传说或某个巨大的气场

大海的话语权，比飓风更强

比蓝天广阔、深远，比大地凝重、淳厚

亮出思想的旗帜，打开内心

面对世界，用文字发出声音

滚过云层的雷声

击碎黑暗的闪电

比神殿更纯粹的庄严，文字

让骨感的观点宣泄心底的块垒

不为证明，只为主张

选择火山喷发的形式，先于行动

是热血的激荡，是冷静的辉煌

高于苍茫，高于幻想

语言的翅膀，扇动金属之声

用一场大雪的覆盖，直指人心

也用心里蔓延的火，焚雪成溪

朝阳与落日，都是开始

生命和死亡，各有所归

独立于莺飞草长的季节

鲜明，透明，质感丰硕

如果仅仅是为了春天

草木只能匍匐在温暖的梦中

思想的花朵开放的声音

就是这样的执拗而充满个性

它用鲜血的武装摧毁城堡

把错综复杂的世界变得简单

就像一场透明的辐射

掠过的瞬间，就征服了一切

下 雪

老天又在铺一张纸

洁白的，绒质的毛边纸

悄无声息地铺满了江山

像是一层，也像是很多层

厚此薄彼，那时风在作祟

所有的颜色，都被铺白

还有高低不平的心态

没有人在这张纸上写下什么

写下了，也会被掩盖

也会在融化时不留痕迹

鸟儿在上面写字

都是同一个字：饿

走兽在上面留下梅花

从山林走过，从梦里走过

连黑夜也不能抹黑的白纸上

坐着独钓寒江的人

还有一身酒气上梁山的好汉

纸上都是背影和磨碎的诗句

一支神灵的笔却迟迟没落下

像等候某个未归的乡音

时光般经过我的一生

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张信笺

道路就会在上面盖一个邮戳

把蝴蝶的回忆寄给春天

想雪的时候

想雪了，我在无雪的南方

想落雪的北方，想雪中的炊烟

在心灵的空白处，想雪的洁白

想开在雪花里的麻雀的叫声

最好是东北以北的雪

那才是真正的北方的雪

一层压一层的雪上，是冰挂

一树树冰挂的下面

是雪橇拉动的江冰的跑道

想雪的时候，心是温暖的

想到的雪，也是温暖的

像春风里梨花的怀抱

雪就会落到想雪的梦里来

雪，总在想象之外飘落

它把冷，也留在想象之外

想雪的，也不仅仅是乡村和土地

还有城里被雾霾埋住的孩子

洁净的生活需要雪的清亮

想雪的时候，最容易想到酒

就着大雪下酒，红泥小火炉

面红耳赤的，是酒中的诗

是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意

是雪夜上梁山的一腔豪气

想雪的时候，红鼻子的雪人

就顶着鹅毛大雪向我招手

它的热情，比低温还要低

让我确信，雪也是从水里来

那水，是开水变成的冷水

想雪的时候，雪真的来了

下在我一首诗的中间，很大

让我的诗句也充满晶莹

我把一小块雪按在鬓发上

冒充一次白发的替身

我的岁月走神时，可以替我

遮挡一下年轮的碾压

打 铁

打铁的人，是创造星球的人

那飞迸的火星，在重击下逃离

一个个微小的星球作鸟兽散

慌不择路，蓝色的弧线

遍地伤痕

敲小锤的，抡大锤的，虎背熊腰

像在逗趣，一轻，一重，叮当声

富有节奏，偶尔小锤还会虚落

点在铁砧上，形成空白

赤膊，滚动的肌肉，比铁略浅

星星点点的伤疤，泛白

挂马掌，要削，要烫

从焦糊味的白烟里，捧起马蹄

如怀中抱月，麻布或橡胶围裙

漏洞百出

风箱呼呼作响，火苗直立

打镰刀，钉马掌，镐刃加钢

马掌钉尖锐，刺破汗珠

通红的铁件，变形，蜕皮

满地星球，都是尖利的味道

最疼的是缸里的水

一次次淬火，腾起白气

铁件冷却，烫热的水也会冷却

沉重的喘息也要冷却，一瓢凉水

压住心中的火焰

打铁的人并不轻松，水火之间

把坚硬的铁玩儿成面团

放逐出的无数星球

他看不见轨迹，但能听见锤声之外

血液里的铁，闪电般啸叫

爆米花的老汉

往往在城管下班，路灯上班

国产的圣诞老人才现身街头

衣服是黑的，脸是黑的，手是黑的

他带给孩子们的礼物

是雪白的，他的雪橇

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他坐在马扎上

缓缓转动手中的摇把

煤块，在锅底燃烧，在年底燃烧

那烤在火上的黑黑的“炸弹”

在雪地上炸开另一场雪

玉米、大米，在黑夜里开花

在他的目光里开花

雪花的白，米花的白，香了半条街

火光，沿着他的脸，走进城市的心

添煤，倒米，打开阀门，拧紧阀门

他动作娴熟，像忙在庄稼地

孩子们和过路的行人

胃，会有很大的感动

端坐在楼群里的城市

也会有一种感动

沿着这古老工艺的香气

上升，并盛开

粮 食

粮食不会饿死

没有粮食，我们会被饿死

饿死之前，一粒粮食就是亲爹亲娘

而我们的爹娘，会把自己的命

通过粮食，再次给予我们

粮食的一年，就是我们一生

把它揣在怀里，离心最近的地方

向前走，背负漫山遍野的呼喊

粮食的光芒，从神农开始

五谷，四季，一日三餐

我们也站成庄稼的姿势，仰望粮食

风声，雨声，都是颗粒状的我们

我们都在土地与粮食之间活着

对土地爱得深沉，对粮食充满敬畏

也让我们把土地作为最后的归宿

死了，也与土地躺在一起，埋在一起

变成泥土，成为粮食的一部分

我们众多的泪水中，至少

要把一颗交给粮食

壮 士

不仅仅是荆轲，不仅仅是许褚、武二郎

史上的壮士，很多很多

都有叱咤风云的气魄

都是笑傲江湖的翘楚

把节点当成腾空而起的踏板

穿过断腕的血，或一去不复返

壮士的骨头，比石头坚硬

剑走偏锋，特立独行

一个个，都是没有偏旁的独体字

怒发冲冠，我就会被弹起来

落在荷尖上的蜻蜓也会弹起来

一阵风，会摇落一池惊叫

闪电之后，有雷声迫近

剑气是必须的，寒而尖利

还要有震慑的对象，如蒋门神、镇关西

有时，断腕如同断剑，金属的声响

一举，就惊动了千年万年

壮士都是敢于问天的人

比云彩还接近苍穹，才有问天的勇气

更多的时候，他们活在一支笔里

和那些野草般的繁体字挤在一起

本来，他们就属于草根一族

属于闪电辉煌的一瞬，归于黑暗

那道光，却被大地的眼睛留下了

在太阳与月亮之间，永恒的颂歌

适宜动土的春天

土，是尘世的积累，动土就是动心

春天，是天地之间的梦

适宜动土的春天，太岁也管不着

栽一棵树苗或埋下种子

不要想雪曾在什么地方飘落

也不要说，远方的车辙划到过谁的皮肤

犁尖只是扶犁人的主动

在翻开的土地上行走

缓慢的时光，一寸寸移向遥远

无论埋下什么，都是春天的内容

都是虫儿隐藏的秘密

风，在不明就里地刮着，略带寒意

落叶从深秋就看到这一切

如同钓者对水下的动静了然于心

寒江雪，此时已是水珠的替身

我不是在冒芽的草尖上说这些话

我只是在一朵羞涩的桃花上

说出那些物是人非的遗忘

作者简介：刘金忠，1952年生，辽宁义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原铁道兵文工团创作员，转业后任河南《焦作日报》副刊编辑，曾参加第11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两部，有作品入选《20世纪汉语诗选》和《新中国50年诗选》。